蓝白时间(一线狱警口述25个真实监狱故事,豆瓣阅读9.2分强势推荐,累计阅读百万次的监狱“哲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03: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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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辉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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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白时间(一线狱警口述25个真实监狱故事,豆瓣阅读9.2分强势推荐,累计阅读百万次的监狱“哲学”)

蓝白时间(一线狱警口述25个真实监狱故事,豆瓣阅读9.2分强势推荐,累计阅读百万次的监狱“哲学”)试读:

阿东的爱情

“爱情就他妈是泡尿。”这是阿东留给方檬的最后一句话。阿东是狱警方檬第一次出外勤任务的对象。那也是方檬第一次接触监狱服刑人员,也就是平时叫的“犯人”,同事们对外称呼为学员。这个哏连合作医院的医生护士都知道。刚送来的时候,有个不懂事的护士小妹妹还以为阿东是方檬的弟弟,同事山哥怒斥说:“什么弟弟,他是我们学员。”护士小妹妹才回神过来,笨拙地补了一句:“对不起,你们学员还挺帅的。”阿东是很帅,监狱里少有的帅哥。可惜阿东来监狱还没几年,就得了肠癌,取保就医,住院治疗,后来也没撑多久,痛得受不了,上吊自杀了,死时才22岁。出了事之后,领导骂了方檬几句就去找值班医生了。第一次外勤就碰到这事,方檬有些忐忑,把山哥拉到一边递了支烟说:“山哥,这事我没责任吧?会不会处分我?”山哥悠悠地接过烟,没看他,点着烟若有所思地吸了两口,才缓缓说:“放心,没事,又不是你杀的,阿东自杀也算是个解脱。”方檬忽然想到了什么,自怨自艾地说:“真是大意了,山哥你记得阿东以前刚来监区的时候,也自杀过一次。”山哥听到这儿,也愣了:“是哦,都忘了。”那是阿东刚来监区服刑的时候,应该是第一个星期,他就试图晚上在监舍上吊自杀,被同屋报警救活后,一直不肯说自杀原因。后来方檬才知道他是怕监狱里有人看上他,他自己唇红齿白,一身细肉,的确是其他人嘴里的“穿了裙子,就是妹子”。他越想越怕,就想不开了。方檬知道后,心里直感叹:这小子真是好莱坞的监狱片子看多了,24小时360度监控下,这样的事在监区里几乎不会发生。方檬还在胡思乱想,低头不说话。山哥以为他还在担心,就劝他:“每年监狱都死人,习惯了。”说完,杵熄了烟头,拍了拍方檬肩膀,就走了。方檬入职小河城筲箕湾监狱还不到一年,要跟犯过罪的人打交道对一个刚毕业的菜鸟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挑战。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很荒诞,外界都叫他们“狱警”,学员叫他们“管教”,他们管自己叫“狱卒”,但很快,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幼儿园阿姨。这是一份缺乏安全感的工作,特别是在休假的时候,玩都不放心,24小时不能关机,时刻留意电话铃响起。如果真有事情,一个电话打来,你不论是在吃饭睡觉还是在上厕所,都得马上动身,赶到指定地点,完成上级交办的工作。任务就是任务,没有商量,只有接受和完成。学员自杀了,自己当然要担责任,因为家属会责怪监狱没看好自家孩子,但阿东没什么家属,方檬来上班大半年,一次也没见过有人来探望阿东。想想也是,这小子虽然帅,但脾气太臭了。其实监狱里警官犯人没一个喜欢阿东的,都说这小子火气旺,对人对己都有暴力倾向,觉得他像一把精光闪闪的大菜刀。喜欢赌的学员都偷偷设赌,猜阿东挺不过一个月,果然……这事过去没几天,那天方檬难得放假,约了女友小汐去步行街吃饭,准备吃了饭再去看个电影好好甜蜜甜蜜。才上了两个菜,电话就响了,是单位的电话,一个年轻同事小林突然因为家事不能值班,他只好顶替。对面的小汐很生气,方檬也没有办法,只能赔礼道歉。出了餐厅,在路边等出租车,他点了根烟,半天没点着,扔了打火机,他终于忍不住骂了句娘。他真后悔毕业的时候同意接了这个工作,如果自己再坚持下,跟屋里老爷子服个软说个情,磨下嘴皮子,说不定就能去派出所工作了,至少不用面对这几百个光头。他所在的三监区是小河城监狱的一个重点关押单位,重点不在学员多可怕,而是学员容易出事,都是“老、弱、病、残、疯”的特殊人群。曾有说法,每年三监区学员中都要“了”一个人。“了”就是死的意思。方檬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没来的时候以为这里是美剧,是好莱坞犯罪故事片的片场,结果这里没有黑帮老大,也没有变态杀手,更加没有打骂体罚、“索拿卡要”服刑人员的坏警官 ,他甚至惊奇地发现这里的服刑人员连打架都很少。服刑人员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时间赶紧走,[1]“毕业”好走人。这里还是个外人以为的深牢大狱吗?第一天上班,领导就对他说:“咱们工作不难,做什么事都有法可依,有制可循。平时少动气,多讲理,碰到事别急,按工作指引一步步来,多请示多汇报,不要擅自做主。”一个月后,他这才发现在这里工作绝不像在美剧大片里那样趾高气扬,威风凛凛。这里的工作细致烦琐、刻板套路,一言一行都受到法律和制度的指导与约束,而且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容不得丝毫差错和怠慢,这就是现实。这里不论是领导还是师兄们都十分严谨和自律,因为要对服刑人员负责,同时要对同事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这里的服刑人员也有难于管理的地方,他们也许不会打架,不会赌博,更不会去挑战高墙和电网,但是他们随时可能因为疾病突发而危及生命。在这个全媒体时代,不论领导还是老同志都承担着相当大的压力,一旦出事,就很难收拾,甚至会给兄弟单位、社会法治带来麻烦乃至危险。方檬上班以后干得最多的就是带人看病,守人住院。差不多一年前的冬天,方檬第一天上班就被派往医院重症监护室值守一名重病症的服刑人员,就是阿东,这小子当时得了急性肺炎。一周的日夜颠倒让方檬不堪重负,叫苦不迭。同事却开玩笑,说他和阿东有缘,两人眉目间还有几分相似。方檬没在意,想是前辈欺负新人的惯常手段,自己怎么也要咬咬牙挺过去,反正自己的目标不是干成他们的领导,而是干好了,能早日调离监狱。一路上胡思乱想,车就到了单位门口。方檬到了岗,才发现另一个倒霉蛋是老油条山哥。顿时,他心里觉得平衡多了:老人都这样,他一个新人更没啥可抱怨的。两人看着彼此,只是点点头,撇撇嘴,都没说话,默默地换上了警服。监区的值班安排一直是这样科学,基本上是老少的搭配。他俩一起开始了接班工作,清人,接事,查记录。人员清点很顺利,运气很好,全部到齐,更没有什么突发情况。记得有一次在清人的时候少了一个,方檬和山哥迅速把监院搜了一遍,终于在晒衣场的角落里将人找到,原来他在这里睡着了。但方檬和山哥并没有生气,因为人在短时间内被找到,且身体无碍,没有发病,只是睡觉而已。试想如果这个人癫痫发作,几分钟就会要了他的命,那么对当天值班的人来说将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值班的时候,他对时间的感觉会很奇怪,觉得要比平时过得慢一些,天会黑得迟,也亮得迟。不只是他,这也是同事们一个共同的感觉,今天也一样。夜里10点,最后一次人员清点,之后他们都必须熄灯睡觉,漫长且喧闹的一天终于安静下来,但还远没有结束。山哥和方檬两人终于可以在监控室里稍稍坐下,喝口水,抽支烟。山哥掏出两根烟,一根给方檬,一根自己点上。方檬则一刻不停地敲击着键盘和鼠标,切换着显示屏上的监控界面,还好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公共区域内连个鬼影都没有。方檬也把烟点上,开始和山哥聊天。其实他俩值班的[2]大部分时间是山哥对着方檬吹牛,摆古。“小林搞什么鬼,要请假?”方檬还在愤愤不平,“老子今天女朋友生日。”“你们年轻人啊,还不是谈恋爱闹的。”山哥笑道,“听说小林的女友冲到小林屋,向他父母要求小林不要干这行了,和他父母闹了起来,小林才赶回去灭火,结果他也冒火了,两个人和父母吵了起来,然后老爷子忽然心脏就不行了,送医院了。”山哥弹了烟灰,“还好,没大碍。”“真是邪了门了,处了这么个婆娘。”方檬想了想温柔的小汐,她就不会干这事。“也难怪人家姑娘,”山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姑娘爱情大过天,可以不吃,可以不喝,可以没工作,但不能没恋爱。你师娘当年就是这样反对我的,不但和我闹,也和我父母闹。”原来重点在最后这句。方檬想笑,忍住了,他想到了前两天阿东过世前给他讲的那句丧气话:“爱情是泡尿。”阿东死得可怜,当时监区知道他得了重病要住院治疗后,通知了他的家属,他们也不管不顾。方檬和山哥他们,还有很多同事都捐了钱给阿东,可阿东还是自杀了。“阿东的事情处理好了?”山哥点了烟,吸了一口。方檬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之前消失的家属,在阿东死后像是换了张脸,集体出现,还闹了几回。但事情很清楚,同事们之前都对阿东很好,家属心情平复后,也就接受了现实,配合工作了。虽然这样,方檬的心里还是不太好受,特别是英俊帅气的阿东跟他年纪相仿,监狱里大家都不喜欢阿东,方檬却对他没有反感,两人都喜欢看足球,聊篮球。方檬私下里也感叹过:把阿东放在人堆里,多数人第一印象都会觉得他是个好小伙子,哪会有人想到是杀人犯?“你知道吗?我们后山是埋人的。”山哥吐了个烟圈,突然说道。山哥嘴里的“后山”是单位管辖的一块荒山,平时用来掩埋没有亲人的过世服刑人员,成了监区的公墓。“知道啊,那又如何?”方檬从来就是个无神论者,还是预备党员,对这些东西很无所谓。“年轻人,好啊,火气旺!”山哥眼睛瞪得贼大,像是高墙的探照灯,然后给方檬竖起大拇指。方檬撇撇嘴,敷衍他:“山哥,还是你行,姜是老的辣。你火气才旺。”“你不信?”“信什么?”“你知道阿东生病,得肠癌是有原因的不?”山哥有些故作神秘。“什么原因?”方檬吓了一跳。“以前阿东刚入狱的时候,生龙活虎,白白胖胖,哪像有病啊?”山哥提高了声调,“都说他身体好,火气旺。”“然后呢?”“他生病半年前,监区有个老年犯人病死后就埋在后山。”山哥朝方檬身后虚指了两下。“知道,有些孤寡老人‘了’了,按规定就埋后山了。”“阿东当时就在给那个老人挖坑,”山哥说到这里,故意转脸看着方檬,有些不怀好意,“大家不是都说这小子火气旺,不招邪气嘛!”方檬撇撇嘴:“哪有那么邪门,挖坑的不止一个人吧,其他人都好好的啊。”“你那时还没来上班,在休假。那天带人上山我也在,那天晚上大家都挺严肃的,就阿东那小子一直嘻嘻哈哈,还恶作剧地对着坑里撒尿呢。”“撒尿,有这个忌讳?”方檬愣了一下。“撒尿不是忌讳,但是阿东的人影子进了坑,”山哥若有深意地弹弹烟灰,“而当时所有的人都躲着坑,没一个人提醒这小子,反正他不信邪。”“什么?”当山哥说到这里的时候,方檬有点心里发瘆。这时追求政治和职业进步的方檬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只是还没有转正,他当然不信这些,只是山哥的这个说法的确吓到他了。两人沉默了一阵,各自想着什么。“三监区,三监区。收到请回话!”对讲机突然响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这东西整整一天都安安静静的,怎么这个时候响了?里面是值班领导的急促呼叫。“收到,收到,报告,我是方檬,请指示!”值班领导:“方檬,三号岗楼报告,你监区后院有异动和声音,马上去查实。”“收到,收到,立刻查实!”山哥在一旁搭腔,仿佛生怕领导不知道他也在岗。“异动”“声音”?后院就是监控室的窗外,监控室在一楼,方檬和山哥就坐在窗户边上,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没有听到?方檬虽然疑惑却不敢怠慢,马上和山哥拿起装备就走到后院。方檬用对讲机呼:“三号岗,三号岗,我们是三监区,请问什么位置有异常情况?”对讲机里是同事的声音:“你所站的位置的左后方,五分钟之前我看见有人影,并听到有金属的敲击声。”方檬马上转身用电筒照过去,只有幽冷的空气,并无异常。“七号灯,七号灯,请把射灯照过来,明确地点。”山哥通过对讲机对墙头瞭望塔执勤的同事说。“好的,好的。”一道强烈的射灯直接照了过来,扫了两遍,但是所照之处还是空无一物,只是一面光秃秃的墙。而且这个位置就在监控室的窗外,方檬和山哥并有没听见异常的声音。山哥拿起对讲机:“三号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动静?”“十分钟以内的事。”对方答道。“这样吧,山哥,我们再清点一次人数。”方檬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提出这个建议。过了15分钟,两人把所有监舍的人挨个清点了一次,准确无误。方檬拿起对讲机向值班领导汇报:“报告,我们对可疑地点进行了实地清查,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我们再次清点了人数,准确无误。”对讲机那头传来值班领导的声音:“你们再核实一下,三号岗反映,刚才你们监区后有人影和疑似金属敲击的声音。”“是,马上再核实。”在匆忙中方檬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可疑地点是在监控范围之内,一查监控便可知道。果然,两只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可疑地点,方檬把大屏幕清空,仅留下这两个画面,并根据同事反映的时间进行回看。因为事情怪异,他甚至没有使用快进功能,眼睛紧盯屏幕仔细搜索,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别说是人,连猫和老鼠,甚至飞蛾都没有看见。方檬为了确保无误,把山哥也叫到身旁,两人一起又看了一次,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时值班领导已经走进了监控室,方檬再给领导回放了一次。“走,我们出去再和三号岗确认一遍。”看完之后,领导说。三人走出监控室,方檬又一次用对讲机呼叫:“三号岗,三号岗,请用射灯再次确认可疑地点。”“对不起,上个班的师兄已经和我换岗,之前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对方答道。这时候三人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折腾了几个小时,忽然都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神秘氛围,如同这空虚的夜色一样。所有的学员都睡得像死猪,他们几人却像疲惫的老狗一样警戒着。“领导,要不我去他们营房找他再确认一次。”方檬说。营房就是下了岗的同事临时休息的地方。领导想了想,扶了下眼镜,缓缓地说:“算了,不用了,既然人数到齐,监控上也没有发现,应该相信我们的监控设备。”“领导,这件事情是否需要记录,”方檬说,“人影和金属的敲击声?”“如实记录。”领导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走了。“是。”送走了头儿,方檬和山哥回到监控室。这样一折腾搞得两人都疲惫不堪,山哥点了一根烟,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对方檬说:“刚才那金属击打声,你说是不是菜刀的声音?”“菜刀?”方檬愣住了,“可我们刚才都没听到,是那边的同事说有声音啊。”“你不知道吗,阿东是因为犯什么事情进来的?”山哥脸色严肃地说,“菜刀啊,他拿菜刀杀了人的。而那两把菜刀至今没有找到……”方檬这才想起来,好像阿东的档案材料的确是这样写的。监区每个学员的资料他们都要熟悉的。他一个晚上反复地回放着录像,空虚的录像,什么都没有。第二天天一亮,方檬又把所有人集中进行清点。交班之后,他依然没有放下这古怪的事,马上跑到档案室翻阅阿东的材料,上面清楚地写着——2013年7月19日晚上9时许,阿东和一帮朋友,共七人在小河城南京街一号夜宵摊吃夜宵,那天是阿东女友的生日。不巧,阿强带着女友阿玲,还有六名朋友在同一地点的五号夜宵摊吃夜宵。10点左右,阿东在小便时与阿强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他们喝了一些啤酒,去上小厕时,阿东把尿撒到了我弟弟(阿强)身上,还讲了一些刺激的话。”10月19日,阿强姐姐说。判决书指出,双方随后扭打在一起。阿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板砸在阿东身上,阿东跑到夜宵摊上拿了两把菜刀追赶阿强。途中,阿东用菜刀对着阿强的左侧胸部砍了一刀,阿强也拿起啤酒瓶砸向了阿东。在追击阿强的过程中,阿东摔倒在地上,阿强便追上去,扑在阿东身上,阿东用手上的刀砍伤了阿强的脖子和头部。伤人之后,阿东的朋友将两把菜刀捡起来随手扔在附近。被送往医院的阿强,因抢救无效死亡。方檬回去后,接着上网查了下当年的媒体报道——小河城法院认为,被告人阿东因琐事与死者阿强发生纠纷,在争斗过程中持刀砍中阿强颈部要害,致阿强死亡,其伤人要害、致人死亡的行为表明其有杀人的主观故意,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另一被告人阿贵为帮他人掩饰犯罪行为,故意毁灭证据,情节严重,其行为构成帮助毁灭证据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此外,被害人阿强对本案纠纷的发生、激化有过错。据此,判决阿东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并一次性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等共计23946.5元;判处阿贵有期徒刑1年零9个月。对此,阿东的家属表示不服:“我们相信他是清白的,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会坚持上诉。”本案中,作为凶器的两把菜刀一直未被找到,这也成为双方争论的焦点。阿东的律师认为,本案的关键性证据——两把菜刀没有找到,也就是说认定作案人员和案发现场之间具有直接联系的最有力物证缺失了,既然无法通过提取菜刀柄上的指纹确定凶手,证据链条上有硬伤。阿东共被询问13次,只有一次承认自己拿刀砍过被害人。在法庭上,阿东也多次强调自己没有接触过刀。“如果没有拿过刀,那怎么又会持刀杀人呢?”阿东的姐姐还提出,看着阿强当时也拿着刀追赶过来,就一路跑。“也有可能是他(阿强)自己跌倒在刀上才致死的。”对于阿东姐姐的说法,阿强的家属坚决否认:“鉴定结果就摆在那里,是被他人持锐器砍伤导致死亡的。阿强身上又不是只有一处刀伤,难道一次跌倒会造成几处刀伤吗?”被害人律师认为:“其他相关的证人证言,还有鉴定意见,都足以形成一个证据链,来证明阿强的死是阿东所为。”小河城学院法学副教授张永红说,刑事案件当中,作案的工具未找到,并不能因此否认行为人的犯罪行为,因为判断证据确实充分的标准,需要综合全案的证据状况,不是根据某一个单一的证据。如果司法鉴定确认是某一种凶器致受害者死亡,有被告人的供述,还有相关证人的证言,他们都一致证明行为人用上述凶器致被害人死亡,是可以予以认定的。只要以上证据是通过合法程序获得,并且查证属实,是可以作为定案依据的。看完这些,方檬想起之前在医院的场景来:阿东躺在重症监护病床上,方檬坐在旁边。“你当时怎么要尿别人?”方檬看着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阿东,突然问道。“他泡了我马子,尿了我马子,我不尿他,我还是人吗?”阿东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方檬恍然大悟,“尿他可以,你也不用砍他啊。”阿东白了方檬一眼,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方警官,我以前也考过警校,差了五分没上,可惜了。”方檬一愣,不晓得怎么回他。“爱情就他妈是泡尿。”阿东说完,不再吭声,睡了过去。当时,看着阿东,方檬想到一个事情:阿东所谓的这个“女友”一直也没来监狱看过他。他想,要是这事落到自己头上,为了女友小汐,自己可能也会跟阿东一样动手打人,只是这小子倒霉,手上没轻重,杀了人。命运那么多岔路口,一念之差,一步踏错,说不定自己就会和阿东掉个个儿,躺在这里做学员的就是自己了。要是自己躺在这里了,女友会来看自己吗?第二天凌晨,趁值班的方檬有些放松警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阿东在洗手间用一根鞋带自杀,“了”了。而这根鞋带正是从方檬皮鞋上解下的。[1]毕业,就是刑满释放的意思。[2]摆古,湖南方言,意为“讲故事”。后文中涉及的方言均为湖南方言。

枪丢了

枪丢了。早上起来,方檬发现枪丢了,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方檬是小河城监狱的警察,平时不怎么会用到枪,一个月里摸到枪的机会就那么几次,枪也不会在身边过夜。这次执行搜索任务才配枪,没想到唯一一次带枪过夜,偏[1]偏枪就丢了。悖时!时间才早上六点,方檬走到浴室里,哗哗哗地放水洗澡。他有早上洗澡的习惯。浴室里水汽缭绕,耳边只有水声。这时,方檬才想到自己发现丢枪后第一时间不是报告上级,而是去洗澡。对自己的大胆,他都有些惊讶。冷静下来的方檬边洗边想枪怎么丢的:早上起来,方檬脑壳还有些裂疼,昨晚的宿醉未消,同事们聚餐,庆祝找到了失踪的越狱犯人。很多人都喝高了,方檬还好。不是他酒量好,而是没多少人和他喝。他一个人喝闷酒。刚工作不到两年的新人连重要任务都分配不到,功绩找不到他身上,偏偏麻烦找上门来了。一大早方檬醒了,一摸裤子想掏手机看看几点了,裤子却不见了。卧室的窗户大开着,鸟叫声和风一起灌进来,方檬打了个哆嗦,枪是和裤子一起丢的,裤子里还有钱包,钱包里有工作证和一些银行卡,以及少量现金。肯定是昨晚睡得太死,忘了关窗,小偷从五楼窗户外,顺走了裤子,带走了钱包和枪。还好只是意外偷了支枪,不是蓄意的,不然马上就会有枪杀案……想到这儿,方檬不禁有点后悔,不应该在女友这留宿的,喝醉了回单位单身宿舍去睡,安全得很。自己偏要发骚,走到女友小汐这租住的小区来。走到门前才想起来,一个星期前小汐出差去外地了,他只好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倒床就睡。这小区在小河城一中大桥旁,是个人员复杂的小区,丢东西也就不奇怪了。方檬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相反他少年老成,心细如发,思维缜密,读警校的时候是学校的高才生,老师的宠儿。如果不是父亲的案子被告发,他是不会沦落到去小河城监狱做一名狱警的,再差也是派出所的民警。“眼睛再狠,也看不到后脑壳。”他想到父亲常唠叨的一句话。老爸丢官,自己丢枪!还是先跟领导汇报吧。这下受处分大了,搞不好要丢了工作,丢工作没关系,他不稀罕这狱警工作,早想辞职,转行去做其他的,只是没有下这个决心,他父母亲也反对。但要因为丢枪而丢了工作,他丢不起这人,更何况要是丢的枪以后造成了枪击案,他要内疚一辈子……胡思乱想中,他边擦身边走出浴室,光着身子到客厅,看着沙发旁的电话机愣住了。这电话没用。自从住进来就没交过话费,这客厅的电话机从来就没响过。现在要报案,都没了工具。在衣橱里找了件之前的运动短裤,虽然这天穿运动短裤有些奇怪,但只好这样了。他没精打采地走出了家门,寻思着找人借个电话吧。可一大早的,能碰到谁呢?借了电话,大家都知道了,不是把事给闹大了?走着走着,方檬的眼神就往围墙的犄角旮旯下溜——或许会有什么小偷的线索呢?他突然就看见了褚黄色围墙下,不知道哪个癫子用粉笔字写了首歪诗:[2]“人类故意装陌生,找东找西找潮神。晴天霹雳一道电,彻底安静是人生。”这歪诗看起来好像就是写给他的。“操!”方檬骂了句。这时,忽地从墙角蹿出一个黑影来,吓了他一跳,再仔细一看,是只流浪土狗,黄毛结成了一鬏鬏的。他还在骂骂咧咧地往外走,突然就被人叫住了:“哎,帅哥!”方檬一回头,是小区看门的老大爷。方檬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叫什么?”老头佝偻着背,神秘地看着他。方檬没懂他意思,看痴了。“你叫什么名字?”老头又问了一句。只有老子查人,还有人来查老子,本来就心情烦躁的方檬这下火了:“老子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老头却没火,笑了笑:“哦哦哦,你误会了,我是说,你是不是叫方檬?”方檬这下彻底呆住了:“你认得到我?”“我认不到你,”老头拿着个黑乎乎的卡片样式的东西,笑着看了看他,“你什么时候出生的?”狗日的,这老头手里的东西,可不就是自己的工作证。方檬一把薅了过来,抢在手里。老头有些措手不及:“哎,你怎么抢人东西?”“这是我的东西,”方檬心里一阵狂喜,“快说,你哪里捡的?”方檬差点把“枪在哪里”也说出了口。老头看着方檬激动的神情,笑了:“这么说来,这个东西也是你的咯。”老头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腰间摸出了一支黑乎乎的硬家伙,正是那支九二式自动手枪。“这……”看到这东西,方檬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长出一口气,然后瘫倒在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守门的老头姓秦,年纪大的人都醒得早,天还麻麻亮,就听得门口咚的一声响。老头还以[3]为是哪个坏小孩或者烂儿又搞恶作剧,把垃圾丢在自己门口了,哆哆嗦嗦地起床开门查看,只见是条没系腰带的黑色西装长裤,还是新的。老头捡起裤子,发现很沉,觉得古怪,往裤兜里一摸,就摸出了一把枪。老头吓了一跳,再一摸,另一个裤兜里摸出了一个钱包,里面有工作证和银行卡,就是没钱。老头大概猜出来,是小偷没敢拿枪,也不敢送回去,就丢到这大门口来了。老头还寻思着要报案,幸亏方檬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老头一看,脸熟,再打开工作证一对人,就是这倒霉小子。阴错阳差,方檬找回了枪,也和秦老头成了朋友。“这大桥小区,连老子的枪都敢偷。”方檬和老头喝酒的时候说。为了这事儿,当晚方檬就请老头吃饭。当然请吃的主要目的就是求老头千万不要把捡到枪的事情说出去。他当然不能把话自己说出来,所以就请喝酒吃饭塞住老头的嘴。秦老头很好说话,也懂方檬的意思。酒桌上说着说着,就聊到这有点乱的大桥小区。当初女友小汐还没认识自己的时候,图便宜才租了这里。这小河城一中的大桥是这小城中最早的大桥,是20世纪建成的。桥下还有个老码头,以前人们要过河,还有人摆渡。既然是码头口,这旁边的大桥小区也是最早的居民区,后来小河城建了新城,很多当地人都搬走了,这里便聚集了很多出租房客。日子久了,这桥下什么怪事都有:半夜有用棒槌“啪啪啪”洗衣的妇女,一大早有河边练声的大妈和练古怪气功的大爷,也有些“吸毒鬼”偷偷躲在桥下草堆里给自己来一针,也有人半夜往河里扔东西,“啪啪”直响。最搞笑的是,隔三岔五就有个瘦高长毛的小子,在大桥下的码头,露出黑乎乎的“大鸟”,对着空虚的河面“打飞机”。“这不是神经病吗?”方檬给老头倒上酒。“这可不是神经病,这是哲学家。他可是诗人,”秦老头戏谑道,“用诗人的话来说,不要被世界操,而是要操世界啊!”“诗人?哪个诗人?”方檬一愣。“本土诗人!”老头看了看方檬,“方警官是外地人吧。”方檬解释道:“不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小河城人。不过不住这一块。”秦老头点了支烟,才慢慢悠悠地说起原委来:“诗人,就是个附近的流浪汉,常在我们这桥下溜达,脑子有些不正常,据说是谈恋爱闹的。他喜欢在墙上写些半懂不懂的打油诗,比如我们小区外墙的那个就是他写的。这小子别看文绉绉的,其他的流浪汉还特别服他,觉得他有思想,会写诗,有点丐帮帮主的意思。”听到这儿,方檬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枪会不会是这小子偷的?也可能是他的同伙偷的,被他发现了,才这样扔到秦老头门卫处的,高明啊!但他不敢跟秦老头讲这个,既然枪有惊无险找回来了,他只期待这事从来没发生过。“对了,今天下午我还捡到这个,”老头说着,从旁边摸出来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些纸张杂物,“我估计是你的。”方檬一看,是些购物小票、银行小票什么的,还真是自己的,他哭笑不得,问道:“哪儿捡的?”老头像是表功一样,得意地摆摆手说:“是我特意去找的。小区外靠着小河的围墙下,经常有小偷把偷来不要的东西丢在那里,我就想碰碰运气,一看这还有你名字,应该是你的,我就都收拢到这个袋子里了。”说完,就把塑料袋往方檬面前推。“银行小票、购物小票,没有用的,”方檬摆摆手,“算了,不要了,脏不啦唧的。”“那这也不要了?”老头笑眯眯地又递过了一页纸,方檬一看,就知道那是自己裤子口袋里一直揣着的辞职报告。方檬心里暗暗骂娘,这老头什么都知道,真想杀了他灭口。老头也看出方檬脸色阴晴不定,笑着给他倒酒:“平生[4]就爱苞谷烧,没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喝吧。”说着,就来碰方檬的杯子。方檬只得苦笑,丢枪就是“苞谷烧”闹的。他又不会真的“灭口”了这老头,看这老头的性格,像是个能藏住事的老油条。想到这儿,方檬不再多说话,接过了那页纸,撕烂扔了,然后举起酒杯,和老头碰了下,喝光了。之后方檬不敢再多喝,他怕再出事,两人又互敬了几次酒,坐了一阵后,就送老头回屋。枪丢了的事,方檬谁都没说,就像从没发生过似的。女朋友小汐回来后,方檬又去过大桥小区过夜。好几次甜蜜过后,他都想跟小汐聊聊这事,当个奇事谈资。可每次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小汐也觉得奇怪,就问他有什么话。方檬叹了口气说:“我在想,等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我们就搬家,这大桥小区不安全。听说前两天隔壁楼又进小偷了。”小汐温柔地说:“嗯,都听你的。”两周后的一天,方檬从小汐家出来,走到一中桥头旁,他和同事约好了,在这里等单位的车,好回城郊筲箕湾的监狱值班。那天是暮春的一个下午,暖风熏得人有些醉,方檬忽然有些恍惚,想到那天丢枪的事情,今天的天气也像是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似的。斜晖落在桥头下的码头上,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留长头发、身材结实的流浪汉正趴在河边码头上,就着水边的水泥石块,在写写画画。诗人?方檬脑子跑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又想到了丢枪的事,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沿着小路走了过去。这时,河岸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擒强盗——擒强盗——”只见一个瘦子在前面拼命跑着,黑裤白衣,衣衫有点跑乱了,风扯动着,像是一只大白鸟。后面跟着一群男男女女,喝五骂六的,拿着竹竿或者棍子追打。看到这,方檬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腰间,仿佛那里真有把枪似的。前面的小偷眼看被两头截住,只得翻过河堤护栏,狼狈地朝水里跳去。追小偷的男男女女见人下了河,无奈只有扶着腰,喘着气,指着河里的贼,就是一顿乱骂。甚至有人开始捡起路边的石头朝小偷扔去,好几个石头差点打到他,“啪啪啪”地溅起水花。方檬还在寻思着要不要下河去捉那小偷,这时他看到河对面已经站了几个手持长竿的男男女女,也在恶狠狠地看着河里的小偷。小偷再也不敢游动了,浮在河中央,进退两难,湿漉漉的头发像一只黑色垃圾袋一样漂浮着。两岸和桥上的很多人看得更开心了,起哄似的往河里扔着石头,还伴随着嬉笑怒骂声。方檬身边的诗人忽然也狂暴起来,捡起地上的石头扔了过去,嘴里还骂道:“悖时的强盗,砍脑壳死的……”方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搞蒙了。当他再转脸过来的时候,河里的小偷竟然消失了。很多人都在说,小偷是不是顺着水流,潜到下游去了?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小偷头部中了一石头,闷进水里,死定了。方檬四下看去,面前只有那个笑脸嘻嘻的癫子诗人。诗人也发现了他,慢慢站了起来,露出神秘的微笑,看着他。“枪找到了?”诗人突然说。“什么?”方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枪,手枪,啪啪啪,”诗人滑稽地用手里的粉笔,模仿起打枪的动作,“找到了?”“你知道手枪的事?”方檬小心翼翼地问道,观察着诗人的表情。“找到了吗?”诗人还是重复着这句话。难道是秦老头告诉他的?不可能啊,方檬再三告诫过老头不要说出去,之前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过枪的事情。方檬心里乱糟糟的,千万个念头闪过脑海,嘴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是看着诗人手里做手枪状的白色粉笔。金黄色的光在河面上跳跃着,河两岸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不少,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方檬觉得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啪!”诗人扣响了手里看不见的手枪扳机,对着方檬的头。“浑蛋,”方檬骂道,“想死吗?”诗人没理会他,只是嘟囔着自言自语:“找到了吗?找到了吗?找到了吗?”然后慢慢蹲了下来,继续写他的诗,而他腰间似乎系着一条崭新的腰带……方檬还想问,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同事的车来了。方檬悻悻地转身,朝桥头走去,丢下诗人一个人在码头上。坐在监狱警车里的方檬有点愣愣的,还在想着码头上的诗人:真要去查吗?算了,真抓了诗人,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就算诗人以后吹牛说偷枪,也没人会相信一个流浪汉神经病的话……“怎么了?想什么咧?想婆娘啊!”同事小林笑骂道。“没有,”方檬回神过来,突然问,“你说,要是我们的枪丢了,被癫子捡到了会怎么样?”小林吓了一跳:“什么?”“假设!”方檬忙解释,“说着玩的,假设。”小林出了口气:“那死定了,强盗拿枪无非抢钱杀人,癫子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搞不好,拿着枪冲到学校里去,啪啪啪乱打人。去年不是有个这样的癫子,冲到学校里去砍人,搞得事情好大。不过,也说不定,第一个打死自己。”“为什么?”小林笑了:“癫子难道知道这是真枪?玩着玩着,不就打死自己了。”说完,就放肆地哈哈大笑。看着小林傻笑,他觉得有些无趣。过了一会儿,车已经驶出了城区。“你知道诗人吗?”方檬小心翼翼地问道。“诗人?谁不知道?小河城的名人咧,”小林兴奋起来了,“你外地来的?难怪不知,这小子还有前科,是我们监狱的学员。”“啊,他犯了什么事?”方檬吓一跳,“他不是谈恋爱受的刺激?”“肯定不是谈恋爱受的刺激,不是偷就是抢,但估计刑期不长。听老师傅讲的,都是20世纪的事情,听说没待多久就出去了,据说是得了精神病,不合适再关押,取保监视治疗了。之后期满‘毕业’,再没人管他,于是满大街写歪诗,成了哲学家、诗人。”小林接着转过脸来说,“你刚上班不久,不管学员还是管教,里面待久了都是哲学家。人堆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跟你这若有所思的德行一样。”“你牛!”方檬笑了。小林偏了脑壳,看着方檬:“我说檬哥,上次任务完了,你是交了枪了啊。”方檬笑了,淡定地说:“当然。”小林又说:“这段时间你有点心神不宁的,没事吧你?”方檬苦笑:“我能有什么事?”两人不再作声,车驶向了小河城监狱。方檬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硬硬的家伙,没有告诉同事的是:昨天他又把那枪借了出来。他想再带着枪过一次夜,不然自己除不了心里的这个“丢枪”的疙瘩。看着车窗外,眼前的一切好像是从一个恍恍惚惚的,很多马赛克的电影画面中恢复了过来。方檬摸着枪,心里踏实得像握住了这个世界,想起两周前那次紧急任务来——两周前的小河城监狱,方檬下班后,换了便装,没精打采地走到三监区领导办公室门口,敲门走了进去,他兜里揣着自己的辞职报告,监区待了一年多,他觉得自己倒像是犯人。领导很和蔼,桌上泡着一杯热茶刚准备喝,抬头看着他,问他什么事。他没说话,只是把报告递给了领导。领导刚要看,这时电话响了,电话里同事急促的声音大到几步外的方檬都能听到:在就寝点名前一个犯人突然消失不见,值班的同事紧张万分,怀疑越狱了。领导站起来,对他说:“方檬回去换装,上岗就位。”方檬觉得滑稽,领导骂道:“愣什么,赶紧的,通知所有休假的兄弟,回监区报到就位,立刻马上。”说完,领导就急忙走出办公室。小河城筲箕湾监区十年都没有过越狱的事情,在自己准备辞职的当晚发生了这事,方檬觉得是老天安排让他立功一样,他有些激动,把领导桌上自己的辞职报告悄悄收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很快,所有狱警都配枪执行任务,把监狱翻了个底朝天。这是方檬第一次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他浑身都有些微颤,虽然是同事的“过错”,不是他当班。但是他偷偷想过,如果自己发现了越狱的犯人,通过一番殊死搏斗,生擒悍匪,自己就立功了,甚至可能调离监狱,去做刑侦工作。方檬一直被这想法激励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但奇怪的是,竟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监狱领导通知了公安局,甚至惊动了主管治安的副市长,全市警察都被动员起来。再过十几个小时,如果还找不到犯人的踪迹,警方就得通知媒体,发布消息,提醒市民了。就在“生死线”的最后几分钟内,消失的犯人终于被发现了:企图越狱的犯人被淹死在厕所的下水道内,和着屎尿被抽水马达排了出来,就像下水管道拉出了一个死人尸体。看着这臭烘烘的尸体,很多同事都呕了,方檬没有,他只是有些失望。于是,庆功宴,喝酒,喝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的枪丢了。[1]悖时,方言,倒霉的意思。[2]潮神,方言,无聊的人、闲汉的意思。[3]烂儿,方言,混混、烂仔的意思。[4]苞谷烧,一种玉米酿成的酒。

走铁路来的人

方檬做了狱警之后,每当在酒桌上聊天,朋友们都会对越狱这事很有兴趣,来找他八卦。方檬早就过了四处吹牛的年纪,而且单位有纪律。其实对狱警来说,“打脱”这个词,简直就是忌讳。“打脱”就是小河城话“丢失”“跑了”的意思,“丢失犯人”,就是有犯人越狱,不但狱警要丢饭碗,还很可能会造成新的犯罪。责任重大,没人敢大意。其实“打脱犯人”这事,方檬还真碰到过一回,是小时候读书的时候。这个故事,他做了狱警后,一直都没敢跟同事说。小河城是湘西的一座山城,四面环山,只一条小河蜿蜒绕山而过。小城沿着一条南北主干道向南延伸,再往南几十公里就是有名的凤凰县城。小时候,方檬就在小河城的环城路上长大,环城路一路绕城,背贴着一座叫雷公岭的山,翻过雷公岭就是一条铁路——小城通往外界的唯一的铁路。那年,方檬在铁路上遇见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当时方檬刚念初一。九月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方檬一个人无聊地走在铁轨上,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朝他走来。其实来铁路上玩,是件有危险的事情。他家在环城路的汽修厂家属大院。那时他老爸是厂里的副厂长,还没调入公安系统。那时,翻过雷公岭,去铁路上玩,是汽修厂少年的时尚。尽管有些危险,要躲避山上的恶狗,还要小心路上的坟墓,最讨嫌的还是霸占铁轨一带的705地质队的小孩们。[1]但他们不怕,敢去那里玩成为汽修厂男伢成熟长大的标志。那天,方檬一个人走在铁轨上,正寻思着在前面走下铁轨,从一个涵洞抄小路回环城路,面前就走来一个人,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铁轨上一样。方檬微微吃了一惊,不是地质队的浑小子们吧?慢慢才看清楚,是个大人,他走得不徐不疾,左手捏着个公文包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回头看。太阳就在他的身后,有些逆光,方檬看不清他的脸。那人走到离他十多米的地方,方檬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应该是个20出头的成年人,身形精瘦,戴着墨镜,好像还有点长短腿,走起来身子往右侧歪。方檬还在打量他,他也看见了方檬,不耐烦地挥动着右手,像是驱赶着一只苍蝇:“小孩儿,走开!”他右手似乎拿着什么,方檬还没看清,也没有从他面前走开,就听得一声脆响,“嘣”,像是有人在不远处放了个爆竹。后来,方檬才知道那是枪响。接着,又是噗的一声细微的闷响,面前的男人倒在他的脚边,身子狠狠地砸在铁轨的枕木上,很快,脑袋流出一股子血来。方檬完全呆住了,像是被粘在枕木上。那男人歪着脑袋,看着方檬,眼神像是被放进洗脚盆的鱼,他嘴里冒出血来,喃喃道:“小孩儿,走开!”然后就嘟嘟囔囔的听不清了,手里死死地抓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很快,从铁轨周围蹿出五六个中年男人围上来,带头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男人手里的东西收了,其他人在搜查男人的身体。方檬看得吃惊,脑子一片空白。带头的男人对方檬说:“滚蛋,小孩儿!”方檬慌不择路,失魂落魄地一路跑回了家。后来才知道,那是警方击毙了一个在逃的犯人,三天前从小河城监狱杀警越狱的。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方檬才有些后怕,他也奇怪:“那人怎么不挟持我?”不管怎样,后来方檬成了汽修厂少年“特工队”的新闻人物,大家都围绕着方檬,打听击毙犯人的故事。方檬不厌其烦地说了一次又一次,从家属院说到学校,从环城路说到青少年宫,从厕所说到公交车……那段时间,只要是看见方檬的男伢就会说:“哎,檬哥,说说开枪的事!”而女伢们则斜乜着眼,围在一起嘀咕他。他享受着这待遇。直到一周后,方檬才听汽修厂的大人说,其实逃出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他们假装生病,要打电话给家属拿营养品,凌晨三四点,掐死了一个值班警察,然后换上了狱警们的便装,大摇大摆地出了监区的大门。据说,一个当天被抓,另一个被击毙,还有一个在逃。还说公安已经悬赏五万,厂里的混子工人都在虎视眈眈,大家都觉得这事又刺激又好玩。方檬却有点莫名其妙地害怕,在逃的那人会不会找上门来?他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找上他,不过好几次梦见被击毙的犯人歪着脑袋,看着他:“走开,檬哥!”他怎么知道,我叫檬哥?很快,又是周末。汽修厂的少年约了一起去看案发现场。当时是“猴子”(真名侯波)带队,一个比谁都矮小,但精瘦的胆大少年。方檬很快就把他们带到了击毙犯人的地点,还指着枕木和石子上的血迹,描述那天偶遇犯人的情形。他把当时那人如何走来,如何对他说话,他如何听到开枪,如何死人,公安如何办案,好不添油加醋地一顿胡说,听得其他小伙伴兴奋异常,哇哇直喊。然后大家又在铁轨附近,发现了公安办案扔掉的一些手套、纸张、瓶子什么的。就在大家入迷地扮演公安查探的时候,一群混子少年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705地质队孩子的头儿——外号叫“大眼飙”的一个家伙。“哎呀,汽修厂的小子啊!”大眼飙阴阳怪气地说。“你说什么?”猴子第一个火了。身板虽小,他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猴子!”大眼飙冷笑,“我听说过你,你很有种,环城路的狠角色,”说着,往地上狠啐了一口,“但这是705队的地盘。这里老子说了算。”“是吗,这里归你管,犯人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猴子看着大家,挑了挑眉毛,挑衅地说,“你比公安都牛?”方檬他们作势故意大笑起来。“少放你的臭屁!”大眼飙有点失控了,“我告诉你,你以为那小子看到个击毙现场就很牛,是吧?”猴子说:“是啊!谁让你们没看见咧。”大眼飙冷冷地说:“哈哈,猴子,我告诉你,我们发现第三个犯人了。”方檬他们都吓了一跳。方檬看了看其他705队的少年,他们并未有什么惊讶的反应,看来真是发现了点什么。“你吹牛!”田鸡说。“田鸡”,一个戴眼镜的家伙,方檬他们的同伴。“不信啊,公安的悬赏,我们去拿了,五万块哦。”“呸,讲梦话。”“猴子,我知道你胆大,不过你碰到了我,算你倒霉,”大眼飙突然睁大了他的大小眼,“猴子,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赌什么?”“当然是705队的玩法——赌火车。”听到这儿,他们都吓了一跳。所谓的赌火车,就是在下一班火车来之前,两个打赌的人头对着头,手拉着手,躺在铁轨上,直到火车逼近,谁第一个胆小逃跑,谁就输。要是两个人都不逃的话,火车就会从他们的脖子上碾过去。据说大眼飙就是靠这招赢了前任头儿,才统治了705队。“搞事,谁怕谁?”猴子不甘示弱,“赌注呢?”“你赢了,我告诉你第三个犯人的下落,你去领那五万块赏金,”大眼飙笑道,“但如果你输了,你们所有人的裤子都要留下来,光着屁股从这里滚出去。以后永远不要来这里玩。”“好!讲好了,”猴子笑着接道,“我们换个躺法,两腿岔开,屁股坐躺在铁轨上如何,让火车从身体当中轧过去。”大眼飙脸部有些僵硬,但打赌是他提出来的,他只得咬咬牙:“好!谁怕谁?”两人躺下,而其他两拨少年在轨道两侧站立。大家都不说话,等着火车来。汽修厂的少年什么都赌过,赌过玻璃弹子,赌过烟盒,赌过自行车,赌过篮球,甚至赌过女伢,但现在面前躺着的两个人……是在赌命。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能听到响了——火车终于来了,轰鸣声由远及近。他们平时都没觉得火车有多厉害,也经常坐在雷公岭的山坡上猜火车,猜下一趟来的是客车还是货车。但这次突然觉得火车轰轰驶来,威猛得像是天上的雷公在拖着一列巨大的煤渣车,几乎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两人躺在铁轨上赌命,方檬有了种荒诞感,他似乎看到那天那个朝他走来的人,突然被枪击中,瘫倒在地,刚好是猴子那一侧的位子,离他不过两三米。那倒地的人睁开眼,对他说:“走开,小孩儿。”就在方檬出神的时候,火车越开越近,司机似乎也发现了铁轨上的少年,拼命拉着汽笛,震得整个雷公岭乱颤。方檬他们吓得退下了铁轨,而火车似乎也在减速,但……躺在铁轨上的大眼飙嘴巴还不饶人:“骇到了吧,趁早滚蛋。”猴子却不说话,只是把两只手交叉叠着,枕在头下,神情像是躺在河边的沙滩上。1000米,800米,600米……方檬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心里像是已经滚过了巨型列车一样,发麻的心悸像是电流流过全身,他浑身抖得厉害,反而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突然705队那边有个人喊道:“到了!”大眼飙听到这一声,急忙翻身起来,跃出了铁轨,扎到了705少年的人堆里。而这边,猴子才慢慢爬了起来,懒懒地看着驶来的火车。再回头,鄙视地看看大眼飙,也跳了出来。很快,火车从他们面前轰鸣着驶过。所有的人都清晰地看到司机愤怒的脸,这是辆运木材的火车。半晌,汽修厂的少年才反应过来,抱着猴子欢呼。等火车开过了,他们才发现对面的705少年都撒腿跑了。方檬他们急忙跃过铁路,朝705队的身影追去,终于抓到了个跑在最后的小子。“快说,那犯人在哪里?”那被抓的小子也戴着眼镜,身板瘦弱,吓得尿了裤子:“别打我,我说,我说。在北边,你们再走半个小时,一个水塘子旁边。”猴子说:“骗我,搞死你。快滚!”那眼镜小子爬起来就跑。方檬说:“北边,就是筲箕湾的方向,应该没错。”筲箕湾就是小河城监狱的所在地。猴子起身看了看他们,用指挥的口气说:“走,看下去。”汽修厂的少年像是簇拥着英雄一样,和猴子朝铁轨延伸的北方走去。“你讲,那小子,是不是骗我们?”“我看不像!”田鸡扶了扶眼镜。“大眼飙真狗熊!”“就是!”“我们得赶快,搞不好现在大眼飙他们就去报警了。”听这话说得有理,他们沿着铁路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一个奇怪的大人,背着包从北边走了过来,看神情感觉像是从火车上下来的旅客。大家都停住了,看着那人。他也看着少年们,面无表情。方檬突然就想到了那天朝他走来的越狱犯人,也是这感觉。不同的是,这次方檬身边有汽修厂的小伙伴们。那人在方檬他们面前停了下来,问道:“你们知道供销社在哪里吗?”是普通话。供销社就是刚才赌火车的地方,那附近就有个卖杂货的供销社店铺。猴子正要示意别讲,一个外号叫“水鱼”的男伢却朝身后一指:“前面!”那来客点点头,用温文尔雅的口气应道:“谢谢!”说完,迈步要走。猴子警惕地说:“你去那里干什么?”那来客却换了一副面孔,冷冷地说:“找一个人。”说完,他从外衣兜里掏出一个五颜六色缤纷好看的盒子递给猴子:“小朋友,吃糖!”猴子没接,水鱼却接了过来。来客也不在意,背着包直接往前走。方檬愣住了,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看着那人的身影,猴子说:“你们讲,他是不是犯人?”“不像吧,”水鱼摇摇头,“他像是个旅客啊!”“嗯,像是大城市来的人。”“是啊,像个老师。”“我吃吃这糖!”水鱼要拿糖。“搞什么卵!”猴子一把把东西抢了过来,然后塞进了自己兜里,“怪里怪气的,有毒!”“我知道他是谁了!”水鱼突然叫道,“就是那个‘走铁路来的人’。”所谓“走铁路来的人”,就是专门在铁路边诱拐小孩,然后杀害、解剖,拿器官去倒卖的人。事发在两三年前,好几个环城路的小孩都死在铁路附近,据说尸体的内脏都被人挖空了。这个案子一直没破,很多作案细节也没有公布。环城路的小孩儿一度闻风丧胆,父母也禁止孩子跑去铁路玩。想到这儿,大家吓得跳了起来,开始朝前面狂奔。这次,猴子也跟着跑了起来。很快,他们就看到前面围了七八个大人,在围观着什么。他们这才想起来是要去看越狱犯人的,大家急忙跑了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公安,都穿着制服。铁轨外面,十几米处,就是那小孩说的水塘。一具被泡得发白的尸体正浮在一堆水草里,颜色像是褪了色的气球。“哎,哪来的小孩?走开!”方檬好像又看见了上回那个带头的警察,他在驱赶他们。他们只能走开,到了铁轨的另一侧,但没有走远,在不远处看着。那是他们大部分人第一次看见尸体,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后来,他们走路回家了。一路上,他们讨论了各种可能性。再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人根本不是所谓的第三个逃犯,而是一个被火车撞死的小孩子。公安能发现也是大眼飙他们报的案,他们骗了汽修厂的男伢。至于那个逃犯,再也没有下落,也不知道公安有没有抓住他。而那个背着包的,走铁路来的人,是谁?也没有定论。或许,真的只是路人。之后,秋天的一个晚上,猴子把那盒糖拿了出来,递了一圈,没人敢吃。于是,猴子找了只狗,剥开一颗,塞到了狗嘴里,见狗没事才第一个吃。“嗯,甜!”他说。猴子不怕火车,却怕陌生人的糖。看到大家都吃了,方檬也剥开一颗,吃着那颗水果糖。“甜。”他心想。忽然他又想到那天被击毙的犯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小孩儿,走开!”那也是普通话。做了狱警后,工作地点还是在筲箕湾,方檬常常能回想起少年时代的这事来。说来也怪,十多年前的档案就在档案室里,他要说想去查查,同事也就给开放了。但方檬始终没什么动力去档案室,他似乎真的想把这事给忘了。[1]男伢,方言,指男孩子。

金华的江湖

晚上十点,清点完人数后,狱警方檬熄了灯,迈开腿想要走出监舍。“方管教!”身后有个声音。方檬转过身来,门边倚着一个黑瘦的矮个小子。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一张耗子脸泛着油光,是学员金华喊了他。方檬问道:“怎么了?”“我想见她。”金华仿佛有些愧疚地看着方檬。方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见谁?”“见那死婆娘啊!还能有谁?”金华突然骂骂咧咧起来,“这好几年,谁他妈的想见我?你上午不是跟我说,她今天来了,想见我?”“好咧。”说完,方檬就往铁门后头走。[1]“哎,你刚才讲话带臊啊!”他这才反应过来。金华连忙道歉:“对不起,管教,激动了,激动了。”金华,外号“激动哥”,30不到,一个贼眉鼠眼、猴精猴精的家伙,因为犯了敲诈勒索罪进来“学习”。因为他的口头禅就是“激动了,激动了”,所以大家都叫他“激动哥”,或者“激哥”,再或者“动哥”,都不是什么好词。里面学员的爱好和文化水平就是这样。没走两步,方檬又回头说:“你想见就能见?这事还得汇报领导,请示批准后,才见得着。”“我晓得。”金华懂味地点点头,一脸资深人士的模样。“你想见她,干吗?”看着猴精的金华,方檬拿眼睛翻他,“你不怕她打你,就像上回那样?”“她哪能打我啊!隔着玻璃咧,再说,还有你们保护我不是?”金华露出无赖的笑说,“我跟她说说,让她死了心,不再纠缠你们,也算是立功一件了。”“滚,你有那好心?”说完,方檬一关门,走了。监区牢房里有一股铁锈和阴潮的气味泛出来,这端午雨下了一天了,方檬很熟悉这味道。他往回走的时候,才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来,金华要见的女人,不是他的婆娘,而是他的老妈。这天是周一。一大早,方檬下了单位大巴,刚走进监狱办公区,就看见门廊前坐着个头发凌乱的大妈,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还流着口水。当时下着大雨,方檬撑着伞,隔着雨帘,他也看清了是谁——周萍大妈!就是学员金华的妈。于是,他掉头就走。这一掉头,迎面就看见了同事山哥。“怎么了,刚进单位,就打卡下班啊。”老管教山哥坏笑。方檬不理山哥,自己绕到一边,走侧门去了。只听得身后一声怪叫,山哥也跟了上来,嘴里还长吁短叹:“这大妈又来了。阴魂不散啊!”方檬还是不理山哥,看着大雨拼命下的劲头,嘟囔了一句:“这雨怎么就停不下来,跟不要钱似的。”两名狱警都想躲的这位大妈叫周萍,两年前来过监狱探视中心,见过金华一次。见了激动哥金华后,这大妈自己真“激动”了,把探视大厅闹得鸡飞狗跳,还撒泼使坏地砸坏了不少东西,被方檬山哥他们送到拘留所,拘留了三天。这事弄得当时值班的方檬被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说他监管不力,没有早发现苗头,没有把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在年终评比“优秀狱警”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事被记录成了“差错事故”,导致方檬最终被PK了下来,这事搞得他窝火了好久。之后的两年里,周妈好几次提交申请,想再来监区探视金华,都被监区拒绝了。领导和方檬他们都害怕她,这可是个泼辣的主儿,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次“激动”?但探视中心大厅的门还是要开。一刻钟之后,周妈带着孩子来到了狱政科大厅的前台。“方警官。”周妈开口了,仿佛这么多人里她只认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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