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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14: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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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易斯·萨奇尔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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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

洞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洞作者:路易斯·萨奇尔排版:燕子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4-08-01ISBN:9787544271585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谨以此书献给谢瑞、杰西卡、劳瑞、凯瑟琳、

艾米莉和对我们所有人都有所启迪的五年级教师米迪·艾伦第一部分进入翠湖营YOU ARE ENTERING CAMP GREEN LAKE1

翠湖营没有湖。以前这里有个很大的湖,在整个得克萨斯州都是最大的。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这里就只是一片干巴巴平坦坦的荒地。

这里过去还有过一个小镇。翠湖渐渐干涸,小镇随之日益败落,人丁也日见稀落起来。

在夏日里,白天的时候连阴凉地的气温也总是维持在九十五华氏度(1)左右,当然前提是还能找得到阴凉地。在一个巨大而干涸的湖泊里,其实也没有多少阴凉地可言。

这里唯一能看到的树就只有“湖”东边的两棵老橡树。

那两棵橡树中间横着一张吊床,吊床后面立着一座小木屋。

营员们不许躺在那张吊床上。吊床只归管理员大人所有,只有管理员大人才能享受阴凉。

在湖上,响尾蛇和蝎子会找岩石下的阴凉处和营员们挖的洞来躲避烈日。

对于响尾蛇和蝎子,你最好记住一条重要法则——你不犯它,它不犯你。

通常是这样的。

被蝎子蜇一下或者被响尾蛇咬上一口,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事情。你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

通常是这样的。

有时候,营员会设法让蝎子蜇自己一下,甚至找条小响尾蛇咬自己一口,那样就能在帐篷里休养上一两天,而不用在湖上挖洞了。

不过,谁都不会巴望着被黄斑蜥蜴咬上一口。因为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你会活生生慢慢地疼死。

向来如此。

倘若被黄斑蜥蜴咬了,没准你也能去那两棵橡树下纳会儿凉,说不定还能在吊床上躺着。

这下谁都不会对你怎么样了。2

读到这个故事的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会有人去翠湖营呢?

大多数营员都没得选择。翠湖营是专为坏男孩开设的训练营。

让一个坏男孩在炎炎烈日下挖上一整天的洞,他就会变成一个乖宝宝。

有些人就是这么想的。

斯坦利·叶那茨有过选择的机会。当时法官说:“你要么蹲监狱,要么去翠湖营。”

斯坦利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还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野营呢。3

不算司机和看守员,车上就只坐着斯坦利·叶那茨一名乘客。看守员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把椅背转了个方向,面对斯坦利,腿上还放着一杆来复枪。

斯坦利坐在大约第十排,手被铐在坐椅的扶手上。他的背包就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里面装着牙刷、牙膏,还有母亲给他的一盒文具。他答应母亲至少每周写一封信回家。

他望着窗外,尽管没有什么好看的,基本上就是一垛垛干草和棉花地。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他不清楚车究竟要开到哪儿去。车上没有空调,酷热黏稠的空气就像手铐一样令人窒息。

斯坦利和他的父母都竭力装作斯坦利只是去野营一阵子,就像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斯坦利小的时候,经常拿着一些毛绒动物玩具玩野营的游戏,他管那种游戏叫妙趣运动营。有时候他把弹珠当足球让动物们踢,有时候他让那些动物参加障碍跑,有时候还让动物们玩蹦极——把它们系在断了的橡皮筋上,让它们从桌子上纵身跳下。这会儿,斯坦利就装作是去参加妙趣运动营,他心想没准还能交上几个朋友,至少能在湖里游游泳吧。

斯坦利没什么朋友。他太胖了,个头很大,学校里的其他孩子经常因此取笑他,就连老师有时候也会不知不觉说几句刻薄的话。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斯坦利的数学老师贝尔夫人在课堂上教比率。为了举例,她挑出全班最重的孩子和最轻的孩子,让他们各自量出体重。斯坦利的体重是另外那个男孩的三倍。于是贝尔夫人在黑板上写下了比率3:1。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令两个男孩多么羞臊。

就在那天的晚些时候,斯坦利被捕了。

斯坦利看着弓腰驼背陷在座椅里的看守员,琢磨着他是否已经睡着了。看守员戴着墨镜,斯坦利看不到他的眼睛。

斯坦利并不是个坏孩子。他被定了罪,可是他根本没有犯罪。他只是阴差阳错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全都是他那个糟糕透顶的臭屁偷猪贼曾曾祖父惹的祸!

斯坦利笑了。这是祖传的笑话,只要出现不对头的事情,家里人总是会把账算在斯坦利那位糟糕透顶的臭屁偷猪贼曾曾祖父的头上。

据说,斯坦利的曾曾祖父曾经从一个独腿的吉卜赛女人那里偷过一头猪,吉卜赛女人就给他和他的子孙后代下了咒。当然,斯坦利和他的父母并不相信诅咒这回事儿,但只要一不对头,他们还是觉得应该找个替罪羊来发发牢骚。

事情越发糟糕。他们似乎永远都会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望着窗外的旷野,还有那起起落落的电缆,脑海里回荡着父亲粗哑的嗓音。父亲正轻轻给他唱一首歌:“要是,要是,”啄木鸟在哀叹,“树皮能再软一点。”然而大灰狼等在树下,饥肠辘辘,孤孤单单,他冲着月——月——月亮呼喊,“要是,要是。”

父亲以前总是给斯坦利唱这首歌,曲子听上去很甜美,又很忧伤,但斯坦利觉得最动听的还是父亲像狼嚎一样唱出“月亮”这个词。

汽车颠簸了一下,看守员霎时警觉地挺直了身板。

斯坦利的父亲是个发明家。要成为一名成功的发明家,你必须具备三项要素:智慧、毅力和一点点运气。

斯坦利的父亲头脑聪颖,百折不挠。一旦着手进行一项研究,就会一连好几年全身心地扑在这件事上,常常会无休无眠地熬上好几夜。可是,他从来没拥有过好运气。

每一次试验宣告失败,斯坦利都会听到父亲咒骂他那位糟糕透顶的臭屁偷猪贼曾祖父。

斯坦利的父亲也叫斯坦利·叶那茨,他的全名是斯坦利·叶那茨三世,我们现在讲的斯坦利是斯坦利·叶那茨四世。

斯坦利·叶那茨这个名字正过来反过去拼写都是一样的(2),他家族的每一位成员都认为这很好。所以他们一直给孩子起名为“斯坦利”。同之前家族里的每一位传人一样,斯坦利也是独生子。

他们的性格中都具有一种特质——尽管运气很糟糕,他们却永远满怀希望。正如斯坦利的父亲所说,“我从失败中学到了东西”。

或许那也是诅咒的一部分。如果斯坦利和他的父亲不是总抱有希望的话,那么每次希望破灭时,他们就不会受伤太深了。

每当斯坦利或是他的父亲沮丧得都快要相信家族诅咒时,斯坦利的母亲总会说:“斯坦利·叶那茨们并不全都是失败者。”斯坦利·叶那茨一世,也就是斯坦利的曾祖父,就曾在股市中赚过一大笔钱。“他不可能那么倒霉的。”

每逢这种时候,她从来都会忽略降临在斯坦利·叶那茨一世身上的厄运。从纽约迁居到加利福尼亚州的路上,他丢光了全部财产。他的马车遭到亡命之徒“死亡之吻”凯特·巴洛的打劫。

倘若不是那样,斯坦利一家现在就应该住在加州海滨的一座豪宅里。可是现如今,全家人却挤在一套逼仄的小公寓里,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燃烧的橡胶味和臭脚丫子味。

要是,要是……

飘散在斯坦利家的味道来自于斯坦利的父亲正在进行的一项发明研究——他打算对旧运动鞋进行回收再利用。“第一个发现旧运动鞋价值的人,”他说,“会变成大富翁的。”

正是最近的这项计划导致了斯坦利被捕。

路越来越不平,汽车也越来越颠簸。

事实上,最初听说曾祖父曾遭到“死亡之吻”凯特·巴洛打劫时,斯坦利非常惊喜。没错,他的确想住在加州海滨,可是家族里有人被大名鼎鼎的亡命之徒打劫过,这件事可太了不得了。

事实上,凯特·巴洛没有亲吻过斯坦利的曾祖父。要是吻了,那可就太酷了,但她只会亲吻那些死在她手里的男人。她只是抢劫了他,然后将他扔在大沙漠里,任由他自生自灭。“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斯坦利的母亲总是会立即指出这一点。

汽车减慢了速度。看守员伸伸懒腰,咕哝了几句。“欢迎来到翠湖营。”司机说道。

斯坦利透过脏兮兮的车窗望出去。可他连湖的影子都没看到。

而且,几乎没有什么绿色的东西。4

看守员打开手铐让斯坦利下车的时候,他感到有点眩晕。他已经在车上坐了八个多小时。“留点神。”斯坦利下台阶时,司机说道。

斯坦利不明白司机是让他注意汽车的台阶,还是在提醒他提防着点翠湖营的生活。“多谢你送我过来。”斯坦利回道。他的嘴唇干干的,喉咙生疼。他一脚踏在了坚硬干涸的土地上。原先戴手铐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汗水渍过的痕迹。

这是一片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的土地。他能看到的是几幢倒塌的建筑和一些帐篷。远处在两棵大树下,还有一座小木屋。放眼望去,除了那两棵树以外,连根野草都看不到。

看守员带着斯坦利朝一间小屋走去。小屋前面有告示牌,上面写着“你已进入翠湖营青少年教养所”。旁边的另一块告示牌上写着“携带枪支、炸药、武器、毒品或烈酒入内,即被认定触犯得克萨斯州刑法”。

读着告示,斯坦利心里不由得想,好吧,哼!

看守员带着斯坦利进了屋内,迎面而来的空调冷气让斯坦利感到像是受到了欢迎。

一个男人坐着,两条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斯坦利和看守员进去的时候,他回过了头,但身体纹丝不动。尽管待在屋内,他却戴着墨镜和牛仔帽,手里还握着一罐汽水。看到汽水,斯坦利觉得格外干渴难忍。

看守员让那个男人签了几页文件。斯坦利则等在一旁。“这么多葵花子啊。”看守员说道。

斯坦利随即注意到书桌旁的地上放着一麻袋葵花子。“上个月我戒烟了。”那个戴牛仔帽的男人说。他的胳膊上刺了响尾蛇的图案,签字时那条蛇的尾巴似乎也在扭动。“我以前每天都得抽上一包烟,现在我每星期嗑这么一口袋葵花子。”

看守员笑了。

桌子后面应该有台小冰箱,因为戴牛仔帽的男人又拿出两罐汽水。有那么一秒钟,斯坦利希望其中一罐是给他的,可是那个男人在把一罐递给看守员后说,另一罐给司机。“到这儿花了九个小时,回去又得花九个小时,”看守员嘟囔道,“这倒霉的日子!”

想到刚才那漫长而痛苦的行程,斯坦利也不禁替看守员和司机感到有些难过。

戴牛仔帽的男人往纸篓里吐了几片葵花子壳,然后绕过桌子走向斯坦利。“我的名字是‘长官先生’,”他说,“只要跟我说话,你就得先称呼我的名字,明白了吗?”

斯坦利迟疑了一下。“呃,好的,长官先生。”他回答道,尽管他觉得这并不是这个男人的真名。“现在你可不是在女童子军中。”长官先生说。

斯坦利不得不当着长官先生的面脱光衣服,以示他没有藏掖任何物品。检查完后,斯坦利领到了两套衣服和一条毛巾,每一套都包括了一条橘色长袖连体工装服、一件橘色T恤和一双黄色短袜。斯坦利怀疑袜子原本就不是这种黄色。

他还得到了白色运动鞋、一顶橘色帽子和一个硬塑料水壶,不幸的是壶里一滴水都没有。那顶帽子在后脑勺的位置还缀着一片布帘,是用来保护脖子的。

斯坦利穿好了衣服。那衣服闻起来透着一股肥皂味。

长官先生对斯坦利说一套衣服上工的时候穿,另一套休息时穿。衣服每三天洗一次。到第三天上工时穿的那套洗掉,然后另一套就变成了工作服,而到了休息时就又有干净的衣服穿了。“每天你得挖一个洞,星期六和星期天也不例外。每个洞必须深五英尺,直径也要达到五英尺。你的铲子就是测量工具。早饭四点半供应。”

斯坦利看上去肯定大吃了一惊,因为长官先生继续跟他解释,说这么早开工是为了躲开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没有人会照顾你的,”他补充道,“挖得越慢,你在太阳下待得就越长。如果挖到有趣的东西,你得向我或者其他训导员报告。挖完洞之后,当天余下的时间就归你自己了。”

斯坦利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这里可不是女童子军的营地。”长官先生说。

检查了一番后,长官先生准许斯坦利将背包留在身边。然后他便带着斯坦利出了房间,一头扎进蒸腾的热浪中。“仔细瞧瞧四周。”长官先生说,“你看到什么了?”

斯坦利的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荒地,高温和尘土似乎让空气变得浑浊了。“没什么东西,”说完后,斯坦利又有些犹豫地补了一句,“长官先生。”

长官先生笑了。“看见守卫塔了吗?”“没有。”“电网呢?”“没有,长官先生。”“根本就没有电网,是吗?”“是的,长官先生。”“打算逃跑吗?”长官先生问他。

斯坦利回过头看着长官先生,不清楚他的意思。“如果想跑的话,就去吧,开始跑吧。我不会拦你的。”

斯坦利不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我看你正盯着我的枪呢。别担心,我是不会冲你开枪的。”他轻轻地拍了拍枪套,“这是用来对付黄斑蜥蜴的,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一颗子弹。”“我不会跑的。”斯坦利说。“很好,”长官先生说,“没有人能从这里逃走。我们连铁丝网都用不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儿是方圆一百英里内唯一有水的地方。想跑?不出三天你就喂秃鹫了。”

斯坦利看见一群穿着橘色衣服的孩子扛着铁铲,拖沓着脚步,缓缓地朝帐篷那边走去。“口渴吗?”长官先生问道。“是的,长官先生。”斯坦利感激地回答道。“唔,你最好适应这种状况。接下来的十八个月里,你会一直渴下去。”5

这里有六座灰色的大帐篷,每座上面分别有一个黑色字母——A、B、C、D、E和F。营员们住在前五座帐篷里,F号帐篷是留给训导员们住的。

斯坦利被分派到了D组,潘登斯基先生是他的训导员。“我的名字很好记,”潘登斯基先生在帐篷外跟斯坦利握手,说,“发音很像三个简单的词——盆、灯、司机。”

长官先生回办公室去了。

潘登斯基先生比长官先生年轻,看上去也没那么吓人。他的头发剃得很短,差不多快要露出头皮了,脸上却蓄着一把浓密的大胡子,黑色的胡须弯弯曲曲的。他的鼻子被晒得很黑。“长官先生并没那么糟糕,”潘登斯基先生说,“只是自打戒烟以来,他的情绪一直不太好。你真正要提防的是管理员大人。翠湖营只有一条规矩:千万不要惹恼管理员大人。”

斯坦利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斯坦利,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尊重你。”潘登斯基先生说,“我知道你犯过一些严重的错误,否则就不会来这儿了。可是,所有人都会犯错。或许你的确做过一些坏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个坏孩子。”

斯坦利点了点头。跟训导员解释自己是无辜的似乎只会白费口舌,斯坦利可不希望让盆——灯——司机先生认为自己有抵触情绪。“我会帮你改过自新的,”训导员说道,“但是你也得配合。我能指望你吗?”“可以的,先生。”斯坦利说。

潘登斯基先生说了声“好的”,然后轻轻拍了拍斯坦利的后背。

两个男孩正穿过营区,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铲子。潘登斯基先生把他们叫了过来。“雷克斯!艾伦!过来跟斯坦利打个招呼。他是我们组的新成员。”

两个男孩无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斯坦利。

他们身上淌着汗,脸上脏兮兮的。斯坦利花了好一阵子才注意到其中一个是白人,另一个是黑人。“呕吐袋出什么事了?”黑人小孩问道。“路易斯还在住院,”潘登斯基先生说,“他回不来了。”他让那两个男孩过来跟斯坦利握手,还让他们作自我介绍。“有点绅士派头吧。”“嗨。”白人小孩咕哝道。“这是艾伦。”潘登斯基先生说。“我不叫艾伦,”那个男孩说,“我叫乌贼。他是X光。”“嘿!”X光说。他笑着跟斯坦利握了握手。他戴着眼镜,可那副镜片太脏了,斯坦利都怀疑他是否还能透过它们看清楚东西。

潘登斯基先生让艾伦去活动室把其他男孩都叫出来跟斯坦利见面。然后他领着斯坦利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摆着七张小床,床与床之间相隔不超过两英尺。“哪张是路易斯睡的床?”潘登斯基先生问道。“呕吐袋睡在这里。”X光踢了踢其中一张床。“好吧,斯坦利,这就是你的床了。”潘登斯基先生说。

斯坦利看着床,点了点头。睡在名叫呕吐袋的人曾经睡过的床上,并没有令斯坦利感到不安。

帐篷的一侧堆放着两摞板条箱,一共有七个,开口全都朝外。斯坦利把书包、换洗衣物和毛巾放进了呕吐袋用过的那个箱子里。呕吐袋的箱子被压在最下面,上面还放着两个箱子。

乌贼带着另外四个男孩回来了,潘登斯基先生先向斯坦利介绍了其中三人:乔斯、西奥多和里基,但他们管自己叫吸铁石、胳肢窝和锯齿。“他们都有绰号,”潘登斯基先生解释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用父母为他们起的名字,等他们重新成为对社会有益、勤劳苦干的一分子时,社会认可的是父母为他们起的名字。”“这不光是绰号。”X光对潘登斯基先生说。他移了移眼镜框。“老妈,我能看到你的内心,你有一颗宽大肥胖的心。”

最后一个男孩要么本来就没有名字,要么就是没有绰号,潘登斯基先生和X光都管他叫零蛋。“你知道为什么他的名字叫零蛋吗?”潘登斯基先生问道,“因为他的脑瓜里什么也没有。”说完他露出了笑容,打趣地晃了晃零蛋的肩膀。

零蛋没有吭声。“他叫老妈!”

潘登斯基先生冲说话的男孩笑了笑。“西奥多,只要你觉得不错,尽管叫我老妈。来吧,叫我老妈。”他转向斯坦利,“如果你有问题,西奥多会帮你的。西奥多,你明白的。我可指望你了。”

西奥多从牙缝里吐出一小口唾沫,顿时遭到其他男孩的抗议,提醒要维护“家里”的卫生。“你们都当过新营员,”潘登斯基先生说,“你们都知道刚来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就指望你们每一个人帮一帮斯坦利了。”

斯坦利看着地上。

潘登斯基先生离开了帐篷。没过多久,其他男孩拿着毛巾和换洗衣物,也准备出去了。斯坦利很乐意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但是,他渴得要命,觉得要是再不赶紧找点解渴的东西,自己就完蛋了。“嘿,呃,西奥多,”斯坦利边说边跟在西奥多身后,“你知道我能在哪儿灌壶水吗?”

西奥多嗖地转身,一把揪住斯坦利的领子。“我的名字不叫西——奥——多。我叫胳肢窝。”说完他便将斯坦利搡倒在地上。

斯坦利盯着他,害怕极了。“淋浴间的墙上有个水龙头。”“多谢了……胳肢窝。”斯坦利说。

看着这个男孩转身出去后,斯坦利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乐意管自己叫胳肢窝。

不管怎样,想到要睡在一个名叫呕吐袋的孩子曾经睡过的小床上,斯坦利就感觉好受了一点。没准这是一种尊称呢。6

斯坦利冲了个澡——如果这也算是洗澡的话,吃了晚饭——如果这也能算是一顿饭的话,然后就上床睡觉了——如果那张臭气熏天嘎吱乱叫的床也能算是床的话。

由于缺水,所有的孩子洗澡时都不能超过四分钟。斯坦利花了差不多四分钟那么长才适应冷水。其实根本没有热水开关。斯坦利不停地一会儿走到喷头下,一会儿又跳出来,没过多久,水自动停了。他压根儿没来得及用肥皂,但这样也好,因为即便用了,也根本没时间冲掉肥皂泡。

晚餐是炖菜,有荤有素。肉是褐色的,至于蔬菜——以前应该是绿色的。所有东西吃起来味道都差不多。他吃得一干二净,接着拿起一片白面包蘸了些汤汁吃。不管味道怎么样,斯坦利从来都不会把饭菜剩下。“你干了什么?”一个营员问斯坦利。

一开始斯坦利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把你送到这儿来总归得有个理由吧。”“哦,”他明白了,“我偷了一双运动鞋。”

其他男孩都觉得这很可笑。斯坦利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或许他们犯的事远比偷一双鞋严重得多。“从商店里,还是从别人的脚上?”乌贼问道。“呃,都不是。”斯坦利回答道,“那双鞋是克莱德·利文斯顿的。”

没有人相信他。“香脚?”X光说,“对,肯定是的!”“根本不可能。”乌贼说。

这会儿,斯坦利躺在床上,心想事情多少有些可笑。先前他宣称自己是无辜的,没有人相信;现在,他说自己偷了鞋,可还是没有人相信。

香脚克莱德·利文斯顿是一位著名的棒球手,在过去的三年里,他的盗垒(3)成绩为美国棒球联盟之冠,此外,他还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在一次比赛中打出四次三垒安打(4)的棒球手。

斯坦利家卧室的墙上曾挂着一张克莱德·利文斯顿的海报。他有过那么一张海报,但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警察把那张海报拿走了,在法庭上当作给他定罪的证物。

克莱德·利文斯顿也出庭了。不管怎么说,得知香脚会出庭时,斯坦利兴奋极了,就期待着见心目中的大英雄。

克莱德·利文斯顿作证说那双鞋是他的,而且声明他已经将鞋捐出去了,用来为流浪者收容所筹募资金。他说自己无法想象居然会有人从无家可归的孩子手里偷东西,简直太可恶了。

对斯坦利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把他当成了一个糟糕透顶的臭屁贼。

斯坦利想在床上翻个身,但又怕自己的体重会将床压塌。他的身体几乎要溢出床沿了。最终,他还是设法翻过身趴在床上,可是那股臭味让他不得不又翻一次身,仰面躺着。床上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酸臭的牛奶。

已经入夜,空气仍旧热乎乎的。隔着两张床,胳肢窝在打着呼噜。

以前在学校,一个叫德里克·邓恩的小霸王经常欺负斯坦利。老师们从不把斯坦利的抱怨当回事,因为德里克比斯坦利瘦小多了。像德里克这么瘦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欺负得了像斯坦利那样的大块头,有些老师甚至觉得很可笑。

斯坦利被捕那天,德里克抢走了斯坦利的课堂笔记本,让斯坦利追着他要了好一阵子,最后他将本子丢进了男厕所的马桶里。等斯坦利找回本子时已经赶不上公共汽车了,只能走着回家。

就在他拿着湿淋淋的本子,一边琢磨着可能得重新抄写一遍彻底没救的那几页,一边往家走的时候,那双运动鞋从天而降。“我当时正往家走,鞋子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斯坦利告诉法官,“一只还砸在了我的头上。”

他的头也受伤了。

确切地说,鞋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被鞋砸中脑袋的那一刻,斯坦利刚好从高速路天桥下走出来。

斯坦利把这件事当成一种征兆。他的父亲一直在努力研究回收旧运动鞋的方法,忽然一双不知从哪儿来的运动鞋落在他的头上,就像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

不用说,斯坦利根本不知道这双鞋是克莱德·利文斯顿的。事实上,这双鞋一点也不香。不管鞋的主人是谁,他肯定长着一双臭不可闻的脚。

斯坦利忍不住想,这双鞋一定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或许它们会以某种方式为父亲的发明提供关键的帮助。事情发生得也太凑巧了,根本不会想到只是一桩意外。斯坦利感到手中紧握的是一双命运之鞋。

他跑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跑。大概是急着把鞋拿给父亲看,或者他想逃离学校那可怜的受人欺负的日子。

一辆巡逻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一位警察问他为什么要跑,接着又看了看那双鞋,用无线对讲机呼叫了一通。随即,斯坦利就被捕了。

事后得知这双运动鞋是在流浪者收容所举办的展览上被偷的。当天晚上有钱人会来收容所,花上一百美元吃那些穷人每天免费吃的食物。年轻时也在收容所住过的克莱德·利文斯顿会在这里作一番演讲,还会给大家签名。届时,他的鞋会被拍卖,预计成交价将超过五千美元,而这笔钱会被用来帮助无家可归的人。

由于棒球赛季的安排,斯坦利的审判被推迟了几个月。他的父母请不起律师。“你不需要律师,”母亲说,“跟他们实话实说就行了。”

斯坦利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撒点谎,情形可能会好些。他应该说他在街上捡到了这双鞋。没有人相信鞋会从天而降。

他明白了,这不是命运。这都是因为他那位糟糕透顶的臭屁偷猪贼曾曾祖父!

法官称斯坦利的罪行非常卑劣。“这双鞋价值五千多美元,这笔钱将会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食宿。仅仅为了留作纪念,你就偷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鞋。”

法官告诉斯坦利说翠湖营刚好还有一个空缺,那儿的磨炼或许能让他的品格有所改善。不去翠湖营,就得去蹲监狱。斯坦利的父母请求法官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多了解一下翠湖营的情况,可是法官建议他们最好快做决定。“翠湖营的空缺可是留不长的。”7

对于斯坦利那双柔软细嫩的手来说,铲子实在太笨重了。他试着把铲子扎进土里,可铲头一磕上地面就弹了回来,地上连个小凹痕都看不到。震颤顺着铲柄涌向斯坦利的手腕,他的骨头嘎嘎作响。

天还没亮,能看到的就只有月亮和星星发出的一丝光亮。斯坦利以前从没看到过这么多星星。潘登斯基先生走进帐篷叫大家起床的时候,斯坦利似乎才刚刚入睡。

斯坦利拼尽全身的力气,又将铲子扎向干涸的湖床。反弹力令他的双手疼痛难忍,可地面上还是什么都没留下。斯坦利怀疑自己的这把铲子有问题。他瞥了一眼大约十五英尺之外的零蛋。只见零蛋刚好挖出一铲土,堆在一个差不多一英尺高的土堆上。

早餐他们吃了点没多少热气的谷类食物。橘子汁倒是非常好喝,每人分到一品脱。谷物的味道不算太糟糕,只是闻起来就跟斯坦利那张床的味道一个样。

吃完饭后,他们往自己的壶里加满水,拿起铲子向翠湖进发。每个组都有不同的指定区域。

铲子平时保存在浴室旁的小仓库里。在斯坦利看来所有的铲子都一样,唯独X光拿的那把有点特殊,其他人都不能碰。X光声称他那把比其他的短一点,倘若真是这样,那也不过短了一小英寸罢了。

从铲尖到铲柄上端,铲子总长五英尺。斯坦利挖的洞必须深得跟铲子的长度一样,而且,洞底的宽度也必须跟铲子的长度一样。所以喽,X光当然想要那把最短的铲子。

翠湖里到处都是洞和土丘,这让斯坦利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月球的图片。“如果发现有趣的或不寻常的东西,”潘登斯基先生告诉过他,“当我们开车过来送水的时候,你可以向我或长官先生报告。如果管理员大人喜欢你挖到的东西,那当天余下的时间你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应该找什么?”斯坦利问他。“不是让你们寻找什么。你们挖洞是为了培养品格。只是如果你的确找到了什么的话,或许管理员大人希望了解一下情况。”

斯坦利无助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铲子。铲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他注意到地上有一条细细的裂缝,他将铲尖插进那道裂缝,双脚跳到铲片上。

铲子往密实的土地里挤进去了几英寸。

斯坦利露出了笑容。平生头一次他超常的体重让他尝到了甜头。

他靠在铲柄上,撬起第一铲土,堆到一旁。

还有一千多万铲呢!斯坦利边想边又将铲子插进裂口,再次跳上铲片。

就这样连续挖了几铲土,他忽然想起自己把挖出的土堆在了要挖的洞的范围内了。于是,他将铲子平放在地上,标出洞四周各处的位置。五英尺真是太宽了。

他将挖出的土挪到了标记外。他拿起水壶喝了点水。五英尺也太深了!

不一会儿,挖起来就没那么费劲了。地表的土壤最为坚硬,因为在太阳的烘烤下,湖床上形成了大约八英寸厚的硬壳,硬壳下的土壤则松软多了。可就在凿开那层硬壳的时候,斯坦利右手大拇指内侧的指节上就冒出了一个水泡,一握铲子手直犯疼。

斯坦利的曾曾祖父名叫伊莱亚·叶那茨,出生在拉脱维亚,十五岁那年爱上了玛拉·门克。(他不知道自己将会成为斯坦利的曾曾祖父。)

玛拉·门克当年十四岁。差两个月就满十五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决定把她嫁出去。

伊莱亚请求玛拉的父亲将女儿许配给他,可是养猪的伊戈尔·巴科夫也登门求婚了。伊戈尔已经五十七岁了,长着一个红鼻子和一副鼓囊囊的面颊。“我用最肥的猪来换你的女儿。”伊戈尔提出了条件。“那你有什么?”玛拉的父亲问伊莱亚。“一颗充满爱的心。”伊莱亚说。“我宁可要一头肥猪。”玛拉的父亲说。

绝望之下伊莱亚去找泽罗尼夫人,这个来自埃及的老妇人就住在城郊。她比伊莱亚年长很多,甚至比伊戈尔·巴科夫还要老,但渐渐地伊莱亚跟她有了些交情。

村里的其他男孩都喜欢在泥地里玩摔跤,而伊莱亚却喜欢往泽罗尼夫人家跑,听她讲许许多多传说故事。

泽罗尼夫人肤色黝黑,嘴巴很大。她看着你时,她那两只眼睛似乎会放大,你会觉得她能看透你的心思。“伊莱亚,出什么事了?”还没等伊莱亚把伤心事讲出来,泽罗尼夫人就问了。当时,她正坐在自制的轮椅上——她没有左脚,那条腿只到脚脖子。“我爱上了玛拉·门克,”伊莱亚说出了心里话,“可是,伊戈尔·巴科夫说要用自己最肥的猪来换她。我没法跟他比。”“不错嘛,”泽罗尼夫人说,“你现在还年轻,没到结婚的年龄。日后还有一辈子等着你呢。”“可是我爱玛拉。”“玛拉的脑瓜空得就跟花盆一样。”“可是她多漂亮啊。”“花盆也很漂亮。她会犁地吗?她会给山羊挤奶吗?不会。她太娇气了。她会说聪明话吗?不会。她又蠢又笨。你病了,她会照顾你吗?不会。她被宠坏了,只会巴望着你照顾她。的确,她很漂亮。那又怎样?呸!”

泽罗尼夫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她对伊莱亚说,他应该去美国。“就像我儿子那样。你的前途在那儿,而不是和玛拉·门克在一起。”

可是,伊莱亚根本听不进去。他才十五岁,他的眼里只装得下玛拉那一无用处的美貌。

泽罗尼夫人不愿意看到伊莱亚如此孤独无助。尽管她对玛拉的看法没错,但还是同意帮伊莱亚一把。“太巧了,昨天我家那头大母猪刚生了一窝小猪。”她说,“有一只小猪很瘦弱,它妈妈还没给它喂奶。你可以把它带走,反正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泽罗尼夫人领着伊莱亚绕到屋后,小猪崽都养在那里。

伊莱亚拿起那只小猪崽,可是他不明白这个小家伙能帮上什么忙。它比老鼠大不了多少。“它会长大的,”泽罗尼夫人信誓旦旦地说,“瞧见森林边上的那座山了吗?”“看到了。”伊莱亚说。“山顶上有一条小溪,那儿的水是朝山上回流的。你必须每天把这头小猪扛上山,让它喝溪水。它喝水的时候,你还要唱歌给它听。”

泽罗尼夫人教给伊莱亚一首专门唱给小猪崽听的歌。“等到玛拉十五岁生日那天,你再把小猪扛上山一次,然后直接带着它去见玛拉的父亲。它会比伊戈尔所有的猪都肥的。”“如果真会长那么肥,”伊莱亚问,“那我怎么能把它扛上山呢?”“现在这猪对你来说还不算太沉,对吧?”泽罗尼夫人问道。“当然不沉。”伊莱亚说。“你觉得明天它会变得很沉吗?”“不会。”“每天你都扛着它上山,它会越长越大,可是你也会越来越强壮。等你把猪交给玛拉的父亲后,我想让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您尽管吩咐。”伊莱亚说。“我要你背着我上一趟山。我想喝点溪水,还想让你也为我唱唱那首歌。”

伊莱亚一口答应了。

泽罗尼夫人警告他,倘若他不能信守诺言,那他和他的子孙后代都会受到诅咒,永世不得解脱。

当时,伊莱亚对诅咒这码事不以为然。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永世”对他而言比一个星期长不了多久,而且星期一还不包括在内。况且,他喜欢泽罗尼夫人,乐意背她上山。如果他当时够强壮的话,他立刻就会兑现诺言。

斯坦利继续挖着。他的洞已经大约有三英尺深了,但只是圆心有这么深,四周还都是斜坡。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斯坦利已经感到炽热的阳光打在脸上。

弯腰拿水壶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于是赶紧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好站稳脚步。有一阵子他想吐,但呕吐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将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现在,十根指头上全生出了水泡,两个手掌心也都磨出了水泡。

其他人的洞都比斯坦利的深很多。其实,他看不到别人的洞,只是根据各自的土堆得出这一点。

他看到旷野上滚起一道扬尘,其他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在张望。扬尘越来越近,斯坦利发现原来是一辆红色小货车卷起的尘土。

小货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孩子们在货车后面排起了队,X光排在最前面,零蛋排最后。斯坦利走过去排在零蛋身后。

车斗里放着一只大水箱,长官先生给孩子们的水壶补满了水。接过斯坦利的水壶时,他说:“这不是女童子军营,对吧?”

斯坦利耸了耸肩。

长官先生跟着斯坦利来到洞前,想看看斯坦利挖得怎么样。“你最好留点神,”他说,“否则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你还得继续挖。”说完他往嘴里扔了一些葵花子,娴熟地嗑开了壳,吐到斯坦利的洞里。

伊莱亚每天都扛着小猪崽上山,小猪崽喝水时,他就给它唱歌。小猪越长越肥,伊莱亚也一天天强壮起来。

到了玛拉十五岁生日那天,伊莱亚的猪已经有五十多英石(5)重了。泽罗尼夫人告诉过他,这天他还得扛着猪上一次山,可是他不希望在见到玛拉的时候身上冒着一股猪臭味。

他没上山,而是洗了个澡。不到一个星期他洗了两回澡。

然后他带着自己的猪去玛拉家了。

伊戈尔·巴科夫也带着猪等在那儿。“我从没见过这么棒的猪。两头都是。”玛拉的父亲宣布道。

伊莱亚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小伙子更高更强壮了。“我以前以为你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他说,“可现在我发现你能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泥地摔跤手。”“那我可以娶您的女儿吗?”伊莱亚大胆地问了一句。“首先,我得称称这两头猪。”

唉!可怜的伊莱亚本应当扛着猪再上一次山的。两头猪的重量分毫不差。

斯坦利手上的水泡磨破了,新的水泡又冒了出来。为了避免疼痛,他不停地调整握铲柄的方式。后来,他干脆把帽子摘下来,搁在铲柄和双手之间。这倒是管用了,可是挖起来却更难了,因为帽子总是打滑。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斯坦利裸露的脑袋和脖子。

虽然他一再说服自己这么挖没事,但不一会儿,他还是意识到把刨出的土堆得离洞口太近了。土该堆在直径五英尺范围之外,可是眼见他很快就没地方可站了。他仍旧不理会,继续将新刨出的土码在原先的土堆上。早晚他还是得把那些土堆挪走。

问题是土在地下被压得很实,挖出来后就扩散开了。土堆的高度远远超过洞的深度。

早晚的事!斯坦利很不情愿地从洞里爬上来,用铲子重新翻动之前刨出的土。

玛拉的父亲跪在地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察看两头猪。“我从没见过这么棒的猪,两头都是。”最后他说,“我该如何决定?我只有一个女儿。”“干吗不叫玛拉·门克自己做决定?”伊莱亚提议道。“太荒谬了!”伊戈尔大叫起来,边说边喷着唾沫星子。“玛拉是一个没头脑的丫头。”玛拉的父亲说,“就连我这个父亲都决定不了,她又怎么可能做决定?”“她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伊莱亚说。

玛拉的父亲摩挲着下巴,随即笑了,说:“为什么不呢?”他拍了拍伊莱亚的背,“这对我没影响,我要的是猪。”

他把女儿叫了出来。

玛拉一走进房间,伊莱亚就脸红了。“下午好,玛拉。”他说。

玛拉看着他。“你是伊莱亚,对吧?”她问。“玛拉,”女孩的父亲说,“伊莱亚和伊戈尔都想用一头猪向你求婚。我无所谓,有猪就行。所以,我让你自己选。你希望嫁给哪一个?”

玛拉一脸疑惑。“您让我自己做决定?”“没错,我的小鲜花。”她的父亲说。“哎!我不知道。”玛拉说,“哪头猪更重?”“两头一样重。”她的父亲说。“哎呀!”玛拉说,“我想我选伊莱亚……不,伊戈尔。不,伊莱亚。不,伊戈尔。噢,我知道了!我想一个十以内的数字,谁猜的数字最接近我想的,我就嫁给谁。嗯,我准备好了。”“十。”伊戈尔猜道。

伊莱亚什么也没说。“伊莱亚?”玛拉说,“你猜的是几?”

伊莱亚没有猜。“嫁给伊戈尔吧。”他轻声嘀咕道,“就当猪是给你们的贺礼吧。”

送水车又来了,这一次开车的是潘登斯基先生,他送来了午餐。斯坦利背靠着土堆坐着吃午餐。午餐是大香肠三明治、薯条,还有一大块碎巧克力饼干。“干得怎么样?”吸铁石问。“不怎么好。”斯坦利说。“唔,第一个洞总是最难挖的。”吸铁石说。

斯坦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可没时间磨蹭,他已经落在所有人的后面,阳光也越来越毒辣。还没到正午呢。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撑下去。

他想放弃。他不知道他们会拿他怎么样。他们能拿他怎么样?

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在学校时,他听说过出汗对身体有好处,这是保持身体凉爽最自然的方式。可是,为什么还这么热呢?

他撑着铲子,总算站了起来。“哪里能上厕所?”他冲吸铁石问道。

吸铁石挥着双臂指了指周围无边无际的旷野。“找个洞。随便哪个都行。”他说。

斯坦利踉踉跄跄地走着,差点被一堆土绊倒。

身后吸铁石在念叨:“但你得先确定洞里什么都没有。”

离开玛拉家后,伊莱亚在镇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后来发觉自己来到了码头。他在堤岸边上坐下,盯着又冷又黑的河水。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跟伊戈尔之间做出选择对玛拉来说会那么困难。他原以为她爱他,就算不爱他,她难道看不出来伊戈尔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吗?

泽罗尼夫人说得对,玛拉的脑瓜的确空得跟花盆一样。

另一处码头上聚集了一些人,伊莱亚走过去想看个究竟。一块告示牌上写着:

招甲板水手(6)

免费去美国

伊莱亚没有航海经验,但船长还是招了招手让他上船。船长看得出伊莱亚很有力气。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扛着一头成年的大肥猪上山。

船驶离港口,朝大西洋进发,这时伊莱亚才猛然想起答应过要背泽罗尼夫人上山。他感到糟透了。

他倒不是害怕诅咒,他认为那都是胡说八道。他觉得糟糕的是,他知道泽罗尼夫人想在离开人世前喝一口溪水。

D组身板最单薄的就数零蛋了,可他却最先挖好了洞。“你完工了?”斯坦利羡慕不已。

零蛋没有回答。

斯坦利走到零蛋的洞前,看着他用铲子测量洞的大小。洞口呈现出标准的圆形,洞壁平滑而垂直,没有多挖一块土。

零蛋爬出洞来,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他看着脚下那个完美的洞,朝里面吐了口唾沫,然后转身向营区走去。“零蛋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锯齿说。

斯坦利本想笑的,可是实在没有力气了。锯齿才是斯坦利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家伙。他长了一根瘦骨嶙峋的长脖子,又圆又大的脑袋上顶着一头弯曲的金发,发梢朝四面八方支棱着。脑袋看起来像是在脖子上上下移动,就跟装在一根弹簧上似的。

胳肢窝是第二个完工的。回营区之前,他也朝洞里吐了一口唾沫。一个接着一个,斯坦利看到每个男孩都朝自己的洞里啐上一口,然后回营区去了。

斯坦利继续挖着。洞口差不多快到他的肩膀了,但很难说地面究竟在哪个位置,因为刨出来的土全堆在了洞口边缘。越往深里挖,斯坦利就越难扬起铲子,把土扔到洞外。他又一次觉得有必要把土堆移开。

他的帽子上沾满了手上的血渍。他觉得他这是在给自己掘墓。

在美国,伊莱亚学会了英语。他爱上了一个名叫萨拉·米勒的女人。萨拉会犁地,会给山羊挤奶,至关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和伊莱亚常常有说有笑地聊到半夜。

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伊莱亚工作很拼命,可是霉运一直缠着他。他似乎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记起泽罗尼夫人说过她有个儿子在美国。伊莱亚一直在找那个人。他向陌生人打听是否认识或者听说过一个姓泽罗尼的人。

没有人知道。伊莱亚也不清楚,倘若真的找到泽罗尼夫人的儿子又该怎么做。背他上山,为他唱一唱那首唱给猪的摇篮曲吗?

他的谷仓第三次被闪电击中后,他把失信于泽罗尼夫人的事情讲给萨拉听。“我比偷猪贼还差劲。”他说,“你应该离开我,去找个没被下过咒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萨拉说,“但我希望你能为我做一件事。”“听凭吩咐。”伊莱亚说。

萨拉笑了。“为我唱唱那支你曾经唱给猪听的摇篮曲。”

他为她唱了那首歌。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太好听了。这首歌讲的是什么?”

伊莱亚竭尽全力将拉脱维亚语的歌词译成英语,但已经大不一样了。“用拉脱维亚语唱是押韵的。”他告诉她。“听得出来。”萨拉说。

一年后,他们的孩子降临了。萨拉给小宝宝取名为斯坦利,因为她发现“斯坦利”倒过来拼写就是“叶那茨”。

萨拉将小猪摇篮曲的歌词作了修改,这样用英语唱起来又可以押韵了。每天晚上她都要唱给小斯坦利听。“要是,要是,”啄木鸟在哀叹,“树上的皮能像天空那样柔软。”然而大灰狼等在树下,饥肠辘辘,孤孤单单,冲着月——月——月——亮呼喊,“要是,要是。”

斯坦利的洞深得跟铲子一样了,可是底部还不够宽。翻起一大铲土的时候,他痛苦地做了个鬼脸,然后举起铲子,将土抛到洞外。

他把铲子平放在洞底,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能放下。他往各个方向转了转,只需要再来上几铲,铲子就能完完全全地平放在洞里了。

他听到送水车开来的声音,想到能将亲手挖的第一个洞展示给长官先生或是潘登斯基先生看,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他双手扒在洞边,设法爬上去。

他上不去了。他的双臂虚弱得根本撑不起他那沉重的身躯。

他想两条腿一起使劲,可是已经没有一分一毫的力气了。他被困在自己挖的洞里。其实这还挺好笑的,可是他一点想笑的心情都没有。“斯坦利!”他听到潘登斯基先生在叫他。

他用铲子在洞壁上凿了两个立足点。爬出来后,看见潘登斯基先生正朝他走来。“我还担心你晕过去了。”潘登斯基先生说,“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干完了。”斯坦利边说边将血迹斑斑的帽子扣回脑袋上。“很好!”潘登斯基先生说着,高高举起一只手想跟斯坦利击掌。但斯坦利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潘登斯基先生将手放下来,朝下看着斯坦利的洞。“干得好。”他说,“想搭顺风车回去吗?”

斯坦利摇了摇头。“我走回去。”

潘登斯基先生没给斯坦利灌水就钻进了小货车。等他开车远去后,斯坦利又看了看自己挖的洞。他知道这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但他仍旧感到很自豪。

他嘬出最后一点唾沫,吐了出去。8

很多人都不相信诅咒这回事。

很多人也都不相信黄斑蜥蜴这回事,但一旦被这东西咬上一口,那么无论你信不信都无关紧要了。

实际上,科学家根据它们身上的黄色斑点为其命名这一点很匪夷所思。每只黄斑蜥蜴的确都生有十一个黄色斑点,可是在它们黄绿色的身体上那些斑点很难被窥到。

这种蜥蜴一般长六到十英寸,长着一双硕大的红眼睛。事实上,它们的眼睛是黄色的,眼眶周围的皮肤才是红色的,可人们总说它们是红眼睛。它们还长着一口黑牙和一条乳白色的舌头。

若是亲眼看到这种蜥蜴,你会认为它们应该被叫作“红眼”蜥蜴,或者“墨齿”蜥蜴,要不就是“白舌”蜥蜴。

如果凑得够近能看清它们的黄色斑点,你大概也就一命呜呼了。

黄斑蜥蜴喜欢居于洞中,因为那儿既可以遮蔽阳光,又可以保护它们免受食肉鸟类的伤害。一个地洞里最多可以容纳二十条这样的蜥蜴。它们的腿粗壮强健,使得它们能够一下蹿出地洞,对猎物发起进攻。它们以食小动物、昆虫、某种仙人掌的棘刺和葵花子壳为生。9

斯坦利站在喷头下,任由冷水浇在自己炙热酸痛的身体上。这是四分钟的天堂时光。他已经连续两天没用肥皂了。他太累了。

洗澡的地方没有顶棚,四面墙除了墙角,全都留出了距离地面六英寸的空隙。地上没有排水道,水从墙下流出去,随即在阳光下蒸发掉。

斯坦利换上那身干净的衣服,回到帐篷,把脏衣服放进板条箱,又取出钢笔和文具盒,然后去了活动室。

活动室门的牌子上写着“破坏室”三个字。

房间里几乎找不到一个完好无损的物件——电视机、弹子球游戏机和家具无一例外。就连待在里面的人也都挑不出一个像样的,他们将自己倦怠的身体懒洋洋地瘫在各色各样的椅子和沙发里。

X光和胳肢窝正在玩桌球。桌面让斯坦利想起了翠湖的湖面。桌面坑坑洼洼的,因为很多人将名字首字母刻在桌面毡布上。

远处的墙上有一个洞,洞口挂着一台电风扇。廉价的空调。不过,至少风扇还在转。

斯坦利穿过房间,半道上被一条伸出来的腿给绊了一下。“嘿!看着点。”一个坐在扶手椅上的橘色大块头说道。“你自己看着点,”斯坦利嘟囔了一声,他太累了,根本没在意就说出了口。“你说什么?”大块头咄咄逼人。“没什么。”斯坦利说。

大块头站起身。他个头跟斯坦利差不多,但显然更壮实。“你就是说了。”他用粗壮的手指戳着斯坦利的脖子说,“说什么呢?”

一群人迅速围了过来。“冷静点。”X光说道。他将手搭在斯坦利的肩头。“可别跟洞穴人较劲。”他提醒斯坦利。“洞穴人很酷的哦。”胳肢窝说。“我不想惹麻烦。”斯坦利说,“我就是太累了。没别的。”

大块头嘟囔了一声。

X光和胳肢窝把斯坦利引到长沙发边。斯坦利坐下的时候,乌贼挪到一旁,给他腾出点地方。“瞧见后边的洞穴人了吗?”X光问道。“洞穴人可是个强硬的家伙。”说完乌贼轻轻地在斯坦利的胳膊上打了一拳。

斯坦利靠在破破烂烂的化纤靠背上。尽管洗过澡了,他的身体还是不断地冒着热气。“我可没想惹事。”他说。

在湖上把自己折磨了一整天之后,他最不情愿做的事情就是跟一个名叫洞穴人的男孩打上一架。他很高兴X光和胳肢窝帮他解了围。“唔,对自己挖的第一个洞感觉怎么样?”乌贼问道。

斯坦利叹了口气,其他男孩全都笑了。“唉,第一个洞是最难挖的。”斯坦利说。“错了,”X光说,“第二个会更难挖,还没开始你就已经感到疼了。要是你现在觉得浑身酸痛,那就等着看看明天早上你的感觉怎么样。对吧?”“没错。”乌贼说。“而且,一点也不好玩了。”X光说。“好玩?”斯坦利问道。“可别对我撒谎,”X光说,“我敢说过去你一直希望挖个大洞,对吧?我说得没错吧?”

斯坦利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他清楚最好还是别说X光猜得不对。“天底下的每个小孩都想挖一个大洞,”X光说,“一直挖到中国去,对不对?”“对。”斯坦利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吧,”X光说,“这就是我要说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乐趣了,可你还得继续挖,不停地挖,一个接一个地挖。”“妙趣运动营。”斯坦利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乌贼问道。

斯坦利忘了自己还带着文具盒。“哦,纸。我要给我妈妈写信。”“你妈妈?”乌贼大笑。“要是我不写的话,她会担心的。”

乌贼皱起了眉头。

斯坦利往四下看了看。这是营区里唯一个男孩们可以尽情玩耍的地方,可他们都干了什么呢?他们把这间房彻底毁了。电视机的屏幕被砸烂了,像是被人用脚踹穿的。桌子和椅子看起来都少了至少一条腿。每样东西都七扭八歪的。

等乌贼起身去打台球,斯坦利才开始写信。

亲爱的妈妈:

今天是我入营的第一天,我已经交到了一些朋友。我们整天都泡在湖里,所以这会儿我已经很累了。只要通过游泳考试,我就可以学习划水了。我

斯坦利感觉有人站在身后看他写信,于是他停下笔。他转身看到零蛋站在沙发后面。“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斯坦利解释道。

零蛋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斯坦利的信,一脸严肃,甚至有些恼火。

斯坦利把信塞进文具盒。“鞋的背面是不是有个红色的X?”零蛋问他。

斯坦利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零蛋问的是克莱德·利文斯顿那双鞋的事。“是的,两只都有。”斯坦利说道。他很好奇零蛋是怎么知道的。X牌是非常时髦的运动鞋品牌,没准克莱德·利文斯顿给这个牌子做过广告。

零蛋盯着他看了一阵,神情就像刚才盯着那封信一样专注。

斯坦利用手指戳了戳沙发上的一个洞,扯出了一些填充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走吧,洞穴人,吃饭了。”胳肢窝说。“你不过来吗,洞穴人?”乌贼说。

斯坦利环顾四周,这才明白胳肢窝和乌贼是在叫他。“哦,好的。”说完他把笔放进文具盒,然后起身跟着男孩们出去吃饭了。

那个大块头不是洞穴人。他才是。

斯坦利耸了耸左肩。这可比叫呕吐袋强多了。10

没花费多少工夫斯坦利就睡着了,可是早晨来得太快。挣扎着起床时,他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直犯疼。他觉得不可能,但疼痛感确实比前一天强烈得多。不光是手臂和背,连腿、脚脖子和腰也疼。唯一迫使他起床的,是他很清楚每耽误一秒钟就意味着他离太阳升起的时间又近了一秒。他痛恨太阳。

吃早餐时,他差点连勺子都提不起来。饭后,他去了湖上,手中的勺子换成了铲子。他在地上找了条裂缝,开始挖第二个洞。

他踩在铲子上,用大拇指顶着铲柄。比起用满是水泡的手指握住铲柄,这样做就没那么疼了。

他边挖边小心翼翼地将土堆在远处。他还得留神把洞周围的地方空出来,好让洞挖得更深。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挖那么深。X光说得没错。第二个洞才是最难挖的。能挖出来就是奇迹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他把帽子摘下来,用来护手。一旦太阳升起,他就得把帽子戴回头上。他的脖子和额头前一天全被晒伤了。

斯坦利一铲一铲地挖着,尽量不去想还有可怕的任务等着他。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他酸痛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点。

他一边将铲子插进土里,一边嘟囔着。指尖的帽子滑落了,铲子也脱手了。

他任凭铲子躺在地上。

他喝了一口水。他猜送水车应该快来了,但他没将水一饮而尽,以防万一。他已经学聪明了,一定要等到看见送水车,才把最后一滴水喝光。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阳光已经透过地平线,把天照亮了。

斯坦利弯下腰捡帽子,却发现帽子旁边有一大块扁平的石头。他戴好帽子,继续低头打量那块石头。

他把石头捡了起来。他觉得石头上好像有一条已经成为化石的鱼的形状。

他擦掉了一些灰,鱼的轮廓更清晰了。太阳升上了地平线,他真真切切看到了石头上鱼刺的细痕。

他看着周围荒芜的土地。的确如此,每个人都把这里称为“湖”,可还是很难相信这片干涸的荒地曾经湖水丰盈。

他顿时想起了长官先生和潘登斯基先生都叮嘱过的事情——如果挖到有趣的东西,得向他们中的一个报告。如果管理员大人对那东西感兴趣,那么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他就可以休息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鱼。他发现了属于自己的奇迹。

他继续挖着,但是速度慢多了,因为他在等送水车。他不想让自己的发现引起别的孩子的注意,担心其他孩子会把东西抢走。他把石面朝下,扔到洞外的土堆旁,装作那东西一钱不值。没过多久,他看见一股滚滚的尘土朝这儿卷过来。

小货车停了,男孩们排好了队。斯坦利发现,无论谁最先赶到小货车那儿,队伍的顺序总是不变的。X光排在第一个,接着是胳肢窝、乌贼、锯齿、吸铁石和零蛋。

斯坦利排在零蛋身后。他很高兴自己能排在最后,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他的化石了。他的裤袋非常大,但那石头还是让口袋鼓出一大块。

潘登斯基先生给每个孩子的水壶补满了水。现在,就剩斯坦利了。“我发现了一样东西。”斯坦利边说边从口袋掏出石头。

潘登斯基先生正要伸手拿水壶,斯坦利却把石头递了过来。“这是什么?”“一块化石,”斯坦利说,“看到上面那条鱼了吗?”潘登斯基先生又看了看。“瞧,连鱼刺都看得见。”斯坦利说。“有意思,”潘登斯基先生说,“把你的水壶给我。”

斯坦利把水壶递过去。灌满水后,潘登斯基先生把水壶还给了他。“那么,剩下的时间我可以休息了吗?”“凭什么?”“你知道的。你说过,如果我能发现有趣的东西,管理员大人就会让我休息。”

潘登斯基先生笑着把化石还给了斯坦利。“斯坦利,真抱歉。管理员大人对化石不感兴趣。”“让我瞧一瞧。”吸铁石说着从斯坦利那儿把化石拿走了。

斯坦利仍旧盯着潘登斯基先生。“嘿,锯齿,把这块石头凿一下。”“酷。”锯齿说。

斯坦利看着化石被传来传去。“我什么也没有瞧见啊。”X光说道。他摘掉眼镜,用脏衣服擦了擦镜片,然后又戴上。“瞧,上面有个冒着腥气儿的小东西。”胳肢窝说。11

斯坦利回到自己的洞里。太不公平了,潘登斯基先生都已经说了“化石很有趣”。他将铲子一下子扎进地里,撬起一块土。

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X光来到他跟前,盯着他挖土。“嗨,洞穴人,我们聊一下。”X光说。

斯坦利放下铲子,从洞里走出来。“喂,听着,”X光说,“如果你再发现东西,就交给我,好吗?”

斯坦利不知道说什么好。显而易见,X光是D组的头儿,斯坦利可不想得罪他。“你是新来的,对吧?”X光说,“我在这儿已经差不多一年了。我从没发现过什么。你也清楚,我的视力不太好。没人知道这事,但你知道为什么我叫X光吗?”

斯坦利耸了耸肩。“X光就是雷克斯的变音。就这样。我的视力太不好了,什么都发现不了。”

斯坦利努力回忆着“雷克斯”的意思。“我的意思是,”X光继续说道,“你才在这里待了几天而已,凭什么想休假?要是有人能休息一天,那个人也应该是我。那才公平,对不对?”“我想是的。”斯坦利附和道。

X光露出了笑容。“洞穴人,你真是个好孩子。”

斯坦利捡起铲子。

他越琢磨越觉得开心,因为自己答应了X光把发现的东西给他。要想在翠湖营活下去,至关重要的是让X光认为他是个好兄弟,而不是休息上一天。另外,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发现什么。或许外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就算有,他也永远不会沾上所谓的好运气。

他将铲子狠狠地插进地里,往洞外抛出又一铲土。X光居然是D组的头儿,这真让他觉得有些惊讶。显然,X光不是最高大的,也不是最强壮的。事实上,除了零蛋,X光是最弱小的一个。胳肢窝最高大,锯齿或许比胳肢窝还要高,但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脖子长。然而,包括胳肢窝在内的所有男孩却似乎对X光有求必应。

斯坦利又挖起一铲土,这时他忽然想到胳肢窝也不是最高大的。他——洞穴人才是最高大的。

他很乐意大伙儿管他叫洞穴人。这意味着他被这个小团队接纳了。即便他们管他叫呕吐袋,他也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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