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俊雨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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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花试读：
第一章 成为孤儿
第一节 两个烂橘子
快过年了，母亲一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破天荒第一次买了一台电视机和一个高压锅，我以为那将是个很幸福的春节，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一年，母亲会永远离开我，并且是以那么残忍的方式。
一天晚上，母亲突然说要自杀，我吓坏了，我跑过去跪在母亲面前，求母亲说：“妈，你别死，都怨我以前不听你的话，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了。”母亲听完哭了，说：“我真没有想到，你这么懂事，好孩子。”母亲骗我说她不自杀，可母亲一面这样说着，一面自言自语地说些要自杀的话。我忐忑不安地上床睡觉了。我在床上听到母亲开箱子，不知在找什么东西，我就在这翻箱倒柜的动静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母亲很早就起来了，母亲骗我说要带我去买东西。可我知道母亲是带我去死，因为她已经自言自语地说出来了。我害怕极了，吓得都不会动了。母亲走过来，给我穿衣服，她已经很久没给我穿过衣服了，可那一天母亲却那样着急。棉裤和棉袜子都很瘦，非常难穿，好不容易穿上了，棉袜子只穿进去一半，棉裤也穿得非常别扭，狼狈不堪的我被母亲抱上了车，像个木偶。
到了胡同口，我开始挣扎，我不愿死，我想活着，我在车上拼命晃动，想要下车，母亲弄不了我，只好回去了。后来又出去了两次，都因为弄不了我就作罢了。
回到家里，我打开了新买的电视，上面正播《实话实说》，母亲突然说：“不活了！”说着举起一把茶壶向电视荧光屏砸去，“砰”的一声，我们家那把使用多年的茶壶碎了一地。可奇怪的是，荧光屏没破。母亲又抓起切菜墩子，往荧光屏上砸了七八下，我赶紧劝母亲不要再砸了，并把电视关上了。
母亲又出去了几次，有一次回来，她找出了家里的存折，蹬着椅子把后窗户打开了，她冲着外面喊：“快来捡啦，你们快来捡啦！”她把存折从后窗户扔了下去，然后就出门了。
母亲走后，我想去捡存折，可又不敢，正犹豫间，我听见三轮车的声音，三轮车在我家后窗下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走了。我想完了，存折被人捡走了。后来才知道是一位奶奶把存折捡走了，她的心眼儿特别好，她把存折交给了单位。不久，单位派人把存折送了回来，可母亲不要，母亲说：“你们别给我，你们给我，我还扔！”
他们又跟母亲要我大姨、二姨的地址，然后就走了，我本来有机会向他们说母亲要自杀的事，可因为懦弱我没说。我想大姨、二姨要是来了，肯定能劝好母亲的。那时候我的真实想法是：我想离家出走，我想活，我不想死。所以我想丢下母亲，那时我是多么自私啊！我把自己的“乌合斋”（几本破书、旧报纸、废日历）装进一个大提包里，我一边装一边向母亲说自己的出走计划，母亲站在一旁，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时母亲在想些什么。这时高伯伯来了，他让母亲收拾屋子，屋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昨天母亲翻箱倒柜弄出来的东西，没装进去，都扔在外面。
高伯伯又要大姨、二姨的电话号码。我记得有一回一个表哥来，留下过电话，写在一页日历上，我就跟高伯伯说了，高伯伯让我找，可我没找到，高伯伯走了。我又白白错过一次机会，如果那次我把母亲要自杀的事告诉高伯伯，也许母亲不会死。可我犹豫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家里的米、面全没了，母亲把钱全扔了，她就借点钱，准备买点面，大概那时母亲又不想死了。母亲弄了点剩饽饽，熬了一点儿稀饭，切了自己腌的咸菜。母亲没有吃，她在旁边看着我吃，我以为死不了了，就扬扬得意地边吃边和母亲说：“怎么样，我死不了吧，我死不了。”
这时，母亲走到我后面，她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感到呼吸困难，我一挣扎，从椅子上倒了下来。母亲顺势骑在我身上，边掐边对我说：“儿子，妈对不起你！”其实母亲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相反我这个儿子却欠母亲太多太多了，现在明白过来，已经太迟了！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这是哪里，宇宙吗？隧道吗？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三轮车里面，母亲带着我不知去什么地方，我又听到母亲在说着死的事。我马上意识到母亲是带我去死！我想爬起来，可全身没有力气，我就用手扒着车沿向外呼喊：“救命啦，救命啦！”开始母亲不让我喊，后来就不管我了，也没人理我，我就不喊了，任凭母亲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
母亲带我走了很远很远，从中午一直走到晚上。天黑了，我们来到一段废弃的铁道旁，那里有一道沟，母亲把三轮车推到沟里面不走了，她说就在这过一夜，冻不死的，明天再找死的地方。那时刚下完雪，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从沟那边来了几个民工，翻过这道沟好像要回家的样子，我好羡慕他们。我很冷，看得出母亲也很冷，她却把身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母亲直到这个时候还在想着我。
母亲把手揣在袖筒里，坐在车沿儿上，我坐在车斗儿里，望着对面楼上的灯光，眼睛酸酸的，人家待在温暖如春的家里，可我却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冷受冻，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求母亲说：“妈，咱们回去吧，这儿冻不死，咱们明天再找死的地方。”开始母亲不听，后来母亲默默推着车子往回走，就这样推着车走了很远很远，在路上母亲给我捡了两个烂橘子，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两个烂橘子！那时母亲身上没有钱，在临死的时候母亲依然想着疼她这个没用的儿子……
我想起以前有一回母亲捡了一个烂菠萝，菠萝这样的东西，母亲是永远舍不得买的。记得那回母亲和我都很高兴，我们围在电视前面，借着电视微弱的光（母亲平时舍不得开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开）把烂菠萝用盐水泡着吃，这是跟电视上面学的。烂菠萝和烂橘子我永远不会忘记！富人有富人的母爱，穷人有穷人的母爱。烂菠萝和烂橘子就是母亲对我的爱！
母亲推车走了很久才骑上车，开始往家走。不知母亲这一路在想些什么。我坐在车斗儿里，看着母亲的背影，曾经无数次母亲像这样子带过我，不管是在三轮车上还是在自行车上，这个背影对于我是那样高大，像一堵墙、一座城堡，或是一个港湾，外面的风雨再大也伤害不了我，因为有母亲在保护我。
回到家，一看大门是开着的，屋里灯亮着，我心里一阵高兴，以为大姨、二姨来了。进屋一看，屋里没人。母亲之前带我走的时候没有关大门，至于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是开着的。经过这一番折腾，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回到家里就上床了。母亲又出去好几趟，我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母亲背后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怎么弄的，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那后背湿透的背影。后来我就睡着了。
那一天是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二日，农历十二月初四，后来二姨告诉我那天是母亲的忌日，要我一定要记住。
第二节 妈妈走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母亲走了，她是骑自行车走的，我还发现院子里的雪地上有人躺过的痕迹，我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母亲的后背会湿一大片。
母亲走了，我既不难过也不害怕，相反还很高兴，因为那时我以为母亲还会回来，我真傻，真傻，真傻！我想大显身手，做顿饭，给母亲一个惊喜，母亲回来后一定很高兴。我越想越美，可我忘了，家里没有面了，米也只有一点点儿，连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这么笨的人啊。我只好用玉米面和面，可我不会和玉米面，和不到一起去，我只好把软面放在饭盒里，把饭盒放在高压锅里蒸，蒸了一会儿，我怕高压锅出危险，又换普通锅蒸，又拿饼铛蒸，折腾完了，我又拿那点儿米熬了一锅稀饭，没有几粒米，都是水。
做完“饭”，我开始吃“饭”。饭盒里面的东西，上面半生不熟，中间是生的，底下煳了，非常难吃，我只喝了几碗米汤。
我等母亲回来，但母亲老也不回来，我的心开始发慌了，这时我还没有勇气去找人，我坐在台阶上望着门口，大门一直就没关，母亲没有回来。我很饿，只好啃剩饽饽，饽饽啃完了，我想起这天正好是腊八，往年的这一天母亲会熬腊八粥、做腊八醋，尤其是腊八醋，我特别爱吃，每年我都会帮母亲剥蒜，盼望着过年时吃饺子能蘸腊八醋，就着腊八蒜。可这天别说腊八粥和腊八醋，就连剩饽饽都没的啃，想着想着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晚上，我的心已经慌得受不了，我必须去找母亲，最后我把电视上的《包公案》看完了，算是和这个家告别，我穿上一件大衣就出了门。刚到外面我就摔了一跤，那时我的身体出奇的坏，几乎连走都走不了。我挣扎着往前走，正碰上邻居邵姨，邵姨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找母亲去，母亲已经一天没有回来了，邵姨把我拉了回去，说她替我找母亲，又让几个小孩看着我。一会儿来了好多人，都是单位的，他们给我送来了饭，又跟我说了几句就走了。我觉着有点不对劲，我喝了碗粥就去睡觉。
我正在床上胡思乱想，二姨家的表哥来了，表哥问我怎么回事，可表哥听不懂我说的话，因为我口齿不清，表哥让我写下来，但这就更难了，我没有那个文化，我让表哥慢慢地听，终于表哥听懂了。我告诉表哥母亲昨天带我去过铁道那边。表哥让我指路，他带我去找母亲。我们刚出门，碰上邻居赵叔叔，赵叔叔劝表哥别去，说已经有人去找了，我们去也是白去，但表哥仍然骑着三轮车带着我去找母亲。到了外面我就蒙了，我忘了昨天母亲是怎么走的，表哥更不知道哪儿是哪儿，我们瞎走了一阵，表哥停下来，在一个小卖部打电话，打完电话表哥买了一大包饼干，放在车斗里对我说：“勤勤（这是我的小名，母亲希望我勤劳，可我却没有做到），你是男子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挺得住，对吗？来，骑一段三轮车给哥哥看看！”我当时身体坏得出奇，根本没力气骑，骑得很不好。那段话的含义我当时并不十分明白，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是在激励我啊。
第二天，大姨和大舅家的三表哥来了，大姨那时已经快六十了，她又有冠心病，这回为了我们家的事，丢下半身不遂的大姨夫就来了。大姨对我们家是有恩的，每年都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我们家，我最盼望大姨来，因为大姨一来就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大姨给我们平时冷冷清清的家带来了欢乐，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幸福！
上午大家去找母亲，家里只剩下我和大姨，大姨侧躺在床上，我给大姨看我的剪报，还给大姨念了篇文章。我知道大姨并没有听，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我发现一向坚毅的大姨的眼里竟有泪光在闪动，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哭，那样自己的鼻子也会发酸，我把头扭到一旁。
晚上，二姨和大姨家的表哥表姐来了，二姨的眼睛都哭肿了。
过了好几天，母亲依然没找到，父亲的单位在电视上给母亲登了个寻人启事，我连一张母亲自己的照片都没有，只好用以前我和母亲的合影。
几天后，母亲找到了。
母亲，死在一个河沟里。
大姨、二姨去看了，说小河沟两边都被冻上了，只有中间有一点儿水流，她们估计母亲是被冻死的，不是淹死的……
母亲死了……
母亲找到了，大家准备母亲的葬礼，不知为什么，我并不觉得凄凉。母亲在我小时候看我残疾，父亲又那么早就死了，就没管教过我，我承认我很没有家教，比如礼貌方面，还有我的性格，我是一个很倔的人，这一方面是我从小养成的，我的心很硬，我很自私，我那时对母亲是多么不孝啊！
大姨让表哥准备葬礼上所需要的东西，白布黑布什么的，还拿白布给我缝了个孝帽子，我不愿意戴，怕丢人。那时我只想自己，一点儿都没有想到母亲！
由于找不到母亲的照片，只能用十多年前母亲工作证上的照片作遗像。在母亲遗像前放了一个盆，我们每天为母亲烧纸钱。母亲一辈子什么都舍不得买，就连买黄瓜都是买曲曲弯弯的，不买直的，因为弯的比直的便宜。一天晚上，二姨带我去外面给母亲烧了一个大皮袄，二姨怕母亲在那边冷。我们边烧边念叨：“母亲啊，这些钱和衣服，你可别再舍不得呀！”大姨还给我买了一双很贵的鞋，因为我的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不是母亲不给我买鞋，实在是我把鞋穿坏的速度太快了，从小我就不能正常走路，所以把鞋穿烂的速度是惊人的。
葬礼那天，我们坐车到火葬场去，到了火葬场表姐把我带到一间大屋子里，然后推进来一口玻璃棺材，表姐告诉我玻璃棺材里面就是母亲，表姐扒着玻璃棺材哭，我也扒着玻璃往里看。突然响起了哀乐，一大群人排着队走进来，向母亲鞠躬。我感到那么不真实，就像是在做梦。不知什么时候表哥表姐把我带回车上。这时表哥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让我们看。我们回去都说棺材里面的人不像母亲，有人说母亲死时一定很难看，所以遗容已经修补过。
那时我生了一场病，因为人多，我就搬到后屋住，后屋那张床褥子很厚，窗户又小，暖气又热。住了一夜我就发烧了，我这人特别爱上火。大舅家的表姐们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母亲除了和大姨、二姨来往，不和别人来往，她怕人家看不起她，后来母亲连大姨、二姨家也不去了，母亲千百次地告诫我：“可别靠别人啊！”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两个表姐。
这次生病是两个表姐照顾我的，我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尤其是二姐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永远也忘不了。比如那时我不会喝药，二姐就把药放进离嗓子眼近的地方，然后喂我水。我以前生病，母亲也照顾我，但那是另一种照顾，母亲很少买药，不管是母亲自己还是我，也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不过是些头疼脑热之类，几天就能好。母亲跟姥姥学了点揪痧，我有了病，母亲常给我揪，有时母亲拿硬币蘸油给我刮刮，这些虽然都是土办法，但有时也挺管用的，可惜我不会。
三舅家的大表哥也给我喂过药，还在床前读书给我听。
以往，大表哥来过很多次，有一回修暖气，工人们把那些箱子、柜子搬开，可修完了却没搬回原处。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箱子搬回原处，只剩下一个立柜母亲怎么挪也挪不动，母亲不愿求人，只好让立柜就立在屋子当中。暖气也不热了，不知他们怎么修的，母亲还是不愿求人，自己暗暗生气，大表哥正好来了，他帮母亲把立柜搬到原来的地方，又看了看暖气，原来暖气开关没拧开，表哥拧开了，暖气就热了。大表哥还用母亲捡来捆东西用的带子编了个篮子。生病那段时间我觉得很幸福！那时我还没意识到母亲离开我对于我意味着什么。
第三节 我要去哪里
母亲葬礼之后，大家开始考虑我的问题，大姨、二姨跟我说，想让我和她们一起过，这时我又想起母亲说过千百次的话：“千万可别靠别人啊！”我表示不愿意。母亲生我晚，大姨、二姨的年纪都大了，还有病，怎么弄得了我。我只有去福利院了。开始大姨、二姨想把我送到天津的福利院去，因为大姨、二姨和表哥表姐都在天津，可以常去看我。可由于手续太复杂，我只好进本地的福利院，本地的福利院也不好进，因为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我还有大姨、二姨这些亲戚，父亲原来的单位也要管，最后，父亲的单位交了钱才让我进去。
去之前的一天晚上，我求二姨家的表哥，一定要把我的破书、旧报纸一同带去，表哥哭了。大姨家的大表嫂则为我缝了个围嘴，怕我吃饭弄脏衣服。一天晚上我的匣匣（收音机）不响了，大表嫂给我买了电池，可是匣匣已经坏了。我磨大姨买匣匣，开始我想把家里的破烂卖了买一个匣匣。可卖的时候，大姨和表姐为了给我多卖点钱，跟收废品的说我母亲死了，我是个孤儿，就要去福利院了。我一下子急了，大发脾气，破烂没卖成。大姨就决定用自己的钱给我买匣匣，大姨的年纪大了，去不了，让表姐去给我买，我非要跟着去，要自己挑一个。到了商场我就傻了眼，那么多匣匣，我不知道挑哪个好，最后挑了一个很贵的。大姨还要给我买一身衣服，表姐又给我买了一身外面穿的衣服和秋衣秋裤，还有一条皮带。
去福利院的那天，大姨和表姐不放心我，陪我去。我要带到福利院的东西可真不少：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两个箱子，写字台里装着我的宝贝——旧报纸和破书，这张写字台是二姨亲手给我擦洗干净的。两个箱子里装着被褥和衣服，有个箱子坏了，是表哥修好的。邻居邵姨送给我一个脸盆。
东西都装上了车，我坐在屋里出神，家就这样没了吗？家真的就这样没了吗？我到现在才意识到母亲的重要，母亲是家里的支柱，如今这根支柱倒了，天塌了，家没了。我带走了一些东西，可留下的连百分之一都没有。“破家胜万贯”，就算我的家是垃圾堆好了，也是温馨的垃圾堆！是的，我不要万贯，我只要温馨！我只要温馨……只要温馨……那些破旧的家具饱含了多少回忆啊，它们见证了母亲的爱和我的童年，它们默默看着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的家，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温馨，每一件物品都残留着幸福的痕迹。别了，温馨。别了，我的家。别了，我的童年。别了……
该上车了，我从地上捡起一本杂志的合订本，有人说把这本书也带走吧。我愤愤地把书摔在地上，家都没了，还要一本书有什么用。一个叔叔笑着说：“不要紧，以后自己再建一个家。”
我想，这可能吗？
我走出了家门。
永远！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为了我才走上了绝路，由于某种原因，母亲失去了她所有的存款。而她已经老了，她不能再为她的儿子挣钱了，她已经无法保证在她死后我还有钱，她绝望了，母亲不是为别的绝望，而是为她的儿子绝望了！母亲走了绝路。
母亲的离开，对于我不是急性的痛，而是一种慢性的阵痛。我是个铁石心肠没有爱的人，那时大姨、二姨、表哥表姐用爱麻醉了我的心，我感觉不到痛。我的心已经有了伤口，很深，在流血！在我软弱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母亲，每当我想起母亲时，我的心就会痛，我的心已经软了，软了……
我意识到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母亲爱我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好，只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我曾经无数次伤透了母亲的心，让母亲对我绝望了，可母亲依然爱我！谁能爱一个无数次伤透了自己的心、让自己绝望的人？只有母亲！只有母亲！
母亲说过：“我死了，有你一把干枣嚼！”现在我尝过那把干枣了，我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地爱母亲！我后悔了，后悔了……晚了，晚了……没有后悔药，没有，没有……
我，我要写出我和母亲的生活，写出我挚爱的母亲的故事。
第二章 去医院
第一节 电击治疗
母亲怀我的时候得了肝炎，父亲和姥姥又中煤气去世了。我生下来就是脑瘫，我并未感到太自卑，既不像原本没有残疾的人突然残了那样痛得刻骨铭心，也不像重度残疾的人那样备受折磨。我是先天的。
我是个乐观的人，残疾打不倒我，但我却被孤独战败，我的内心充满忧伤。我本性外向，可孤独逼我内向。我的内心被忧伤占据，是幻想救了我。我从小到现在一直都充满幻想，如果没有幻想，我就没有武器去对抗忧伤，是幻想让快乐和忧伤势均力敌！
母亲带我去过很多家医院，医生直摇头，最后看的一个医生给我下了判决：“他最多只能活到十七八岁，就是不死也会变成傻子！”我想那时给母亲的打击一定特别大，虽然很多年后母亲轻描淡写地说“你现在还活着，也没傻”。但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也许傻了倒好，不会这么痛苦；死了也好，不会伤害别人。
我七八岁时母亲不知听什么人说的，有家医院专治我这种病，而且有治愈的希望。母亲问我想不想治病，我说我有病吗，我总是明知故问，我想这总比不知道如何回答要好。
出门那天，我正在听评书《徐良打擂》，徐良是我那时最崇拜的英雄，当然还有张飞。我喜欢张飞的脾气大，那时我以为能耐大的人脾气也一定大。我喜欢徐良的坏，虽然我有时很忧伤，但坏水还是忍不住往外冒，这都是小时候听了太多评书和相声的缘故。后来我又喜欢上关羽的骄傲。他们三个人的性格我都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欢他们所以不自觉地学他们，还是我本来就有这样的性格所以才喜欢他们。
母亲为了赶火车，没让我听完《徐良打擂》。在火车上匣匣（收音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竟没有了。开始我以为收音机坏了，后来才知道是没信号了。
我们住在大姨、二姨家，在两家轮着住。早上去医院，晚上回来。开始坐车去，我走不了，母亲要背我去车站，然后挤车，非常不方便，后来就跟别人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医院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每天那里都有个疯子在跳着脚骂大街。母亲说过今后疯子会越来越多，但我没有想到母亲也会……都是我，父亲死后，是我伤了母亲的心，是我让母亲失望的。如果我是个有用的人该多好，如果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该有多好！可我不是。现在，我拿什么来弥补我的过失啊！
在医院主要是做康复训练，也就是锻炼身体。那里有个大海绵池子，池子里装满了塑料球，医生让我在里面打滚，由于我的协调能力差，所以打起滚来很困难。另外就是绑床，一张床，上面有带子，我躺在上面，用带子把我绑在床上，主要是把腿绑直，然后将床摇起竖直，让我在上面站一段时间。这是为了绑直我的腿，我的腿因为脑瘫从小就是弯的，但是一绷劲儿我能站直，甚至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可只要一松劲儿就会原形毕露，不仅样子难看，脚也因此变形了，走路磨内侧鞋帮儿，我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母亲没有把我穿坏了的鞋扔掉，后来竟然攒了一筐！
现在我的腿更弯了，不磨鞋帮儿了，又磨鞋尖了，一样的费鞋，我仿佛又听见母亲磨破嘴皮子的嘱咐：“把脚放平，慢点走，别拿脚尖走！”我没有听母亲的话，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我好，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活该是个瘸子，这是对我的惩罚！
还有就是锻炼走路，开始要系沙袋，后来不让系了，系沙袋腿就更弯了。医院里有间屋子放着各种体育器械，我最喜欢一个和自行车一样的器械，固定在那里，上面有个速度表，蹬得越快速度越高，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一种成就感。母亲总是让我锻炼完走路才让我骑一会儿，作为鼓励和奖赏。
除了基础训练（康复训练），还有电击和激光。所谓电击，就是我躺在床上，在我的腿上和胳膊上都绑上宽宽的皮带，皮带上有很多电线，电击时我感到身子一震一震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所谓激光治疗，就是用一个笔似的小灯向我身上的几个部位照上一会儿，笔的一头连着一台机器。我可以想象得出，这两项治疗的费用一定很贵。母亲省吃俭用攒的钱全用在了我身上。
除了这些我还要喝苦苦的中药汤子，中药汤子苦得我都想吐，以至于几年之后，我偶尔看到那把喝药用过的小绿勺儿，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难闻的中药汤子味，立即又有了想吐的感觉。
第二节 我的小病友
医院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残疾孩子，在这之前我没有意识到除我之外还会有别的残疾人。有一次我在一个医院大厅里，看到一个残疾人，他正用手去接从嘴里不断流出的哈喇子，哈喇子却越接越多，越拉越长。我并不了解他，我只是觉着他很脏，他很恶心。我想在我流哈喇子时别人也会这么想。我们缺乏了解，我们不会理解，我们不肯去理解一个有残疾的人，我们不肯理解一个丑陋的人，我们不肯理解一个乞丐。我们以为他们是和我们不一样的异类，我们错了，因为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
医院里有个四岁的小姑娘，大概叫王影，她是医院里最听话、最乖的孩子，我却不喜欢她，因为她有点儿虚伪。
有一次中午王影说自己怎么也睡不着，院长恰好在那里，院长说他会发功，他一发功她就睡着了。院长让她全身放松，然后在她头顶上面两手飘呀飘地发了一会儿功，我知道院长不会发功，王影也没有睡着，从她紧闭眼睛、尽力保持身体不动的样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但她就是紧紧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还有一次也是中午，母亲陪我睡午觉，我有床，可以舒舒服服地睡，母亲没有床，只能坐在床边陪我。没想到这时的王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站在床上神气活现、趾高气扬地对我和其他几个孩子指手画脚。母亲大吃一惊，王影竟是这样的人，她的听话、她的乖全是装出来给那些对她有用的人看的。在对她没有用的人的面前，她就会露出她的本来面目。母亲太老实了，想不明白这些。我以前很讨厌王影的虚伪，现在想来人人都虚伪过，为了达到目的，为了保护自己，我们应该原谅王影，更何况她那么小就这样，还不是因为疾病折磨了她的内心吗？
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姑娘，好像叫赵奇。她很坚强，总是在锻炼走路，母亲总是拿她和我比，说她那么小锻炼起来这么刻苦，我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懒。她平时总是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地自己玩。赵奇最爱抠墙皮，她的床后面的墙上，墙皮被她抠掉了一大片。我也忍不住抠墙皮，只抠了一小片。
还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叫什么我记不得了，他大概也是脑瘫，比我严重，只能在地上爬着走，根本站不起来。他很坏、很调皮，和我臭味相投。不过，在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件不愉快的事。那时母亲为了给我补充营养，给我买了一罐麦乳精，母亲把麦乳精放在医院里，和其他几个孩子的麦乳精放在一起，喝的时候大家各拿各的。有一次母亲发现他的母亲拿我的麦乳精给他喝，就跟她大吵了一架，他的母亲说不是故意的。但愿他的母亲不是故意的！
还有一个叫大宝的男孩，大概十三四岁，他是智力残疾。他长得很胖，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么胖的人。他总是玩着一个玩具汽车。有一次我和大宝坐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我俩忽然笑了起来，我拍着他的大腿笑，他也拍着我的大腿笑，而且越笑越疯狂。人们都惊呆了，赶紧把我俩分开。小时候我就像疯子一样，一笑起来就笑个不停，没完没了地笑，我控制不住自己，直到现在，有时我还是忍不住地笑，也许这和流哈喇子一样是脑瘫的后遗症，也许是我缺少管教的结果，母亲看我从小没有父亲又有残疾，舍不得管我。母亲总在纵容我，我却得寸进尺，直到母亲对我彻底失望，走上绝路！我想我是魔鬼，但母亲依然爱我这个魔鬼，就在母亲走上绝路的那一刻，母亲依然爱我！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儿子被妖精迷惑，妖精想吃他母亲的心，他就把母亲的心挖出来，跑去送给妖精吃，在路上他跑得太快，摔了一跤，母亲的心在他手里一跳，说：“啊，怎么样，儿子，摔疼了没有！”这就是母亲的心啊！
还有一次，大宝把母亲刚给我买的识字书撕烂了，那是我的第一本书，之后我就是从这本母亲重新粘好的书开始识字的，那时我不爱学习，只知道贪玩和偷懒。现在想来，我能看书写字，全是母亲赐予我的，书和笔就是我的生命！难以想象如果我现在还不识字，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才是医院里最不听话的那一个。有一次一个医生见我太不听话，就说带我去见识一下真正淘气的孩子，他想要震慑住我。我被带到一个房间，那个医生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医生回来了，还带来几个孩子，他们有的流哈喇子，有的在笑，医生让他们坐在我旁边。见到他们我很高兴，我以为我的知音来了，于是我哈哈大笑起来，谁知我不笑他们还在笑，我一笑他们却哭了起来。这是医生始料不及的，震慑行动不仅失败了，而且倒叫我把他们给震了。医生只好把我关进小黑屋，以为我会害怕，谁知里面有只铁公鸡，我一进去就骑在铁公鸡上，铁公鸡是能摇的，我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正当我摇得乐不思蜀时，医生把门打开了，原来母亲不放心，来找我。一看我正在玩铁公鸡，连医生都“佩服”我，震慑行动彻底失败了，“本·拉登”依然逍遥法外。从此以后我就得了一个“淘气大王”的美名。
除了淘气，我还很不懂事。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商店里有一辆和大宝一模一样的玩具汽车。我闹着要母亲买，母亲说没钱，买不起。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穷！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也许和穷有关吧，什么也没吃过，什么也没见过。一次表姐给我一盒巧克力，我舍不得吃，知道吃完了就没有了。于是我一天啃一点儿，一个星期吃一块，一小盒巧克力我吃了半年。有一次母亲从外面回来管我要钱，平时母亲给我的钱，我从来不花，攒了五六块。我以为母亲是要买什么东西，就把钱给了母亲，一会儿母亲两手空空地回来，我问母亲，母亲说人家结婚，想送些钱，一时又没有，就把我的钱送给人家了，我很生气，想人家结婚关我们什么事，干吗把钱白白送给别人。后来结婚的那家人送来了喜糖，有喜糖吃我又高兴了起来。
母亲多疼我啊！有什么好吃的先给我吃，她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吃。母亲，你为什么不吃，都给我这个白眼狼吃呀？现在我是多么向往再回到母亲身边，多么希望再得到母亲的疼爱，我是多么愧悔我以前所犯下的过错啊！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对母亲的歉疚将伴随我一生！
后来，我这个淘气大王当不成了，因为来了一个更能闹的。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孩子，他一来就大闹了一天，撒泼打滚骂大街，我从没见过，这回可开了眼了。恐怕连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个悍妇也自愧不如（我可没看过莎翁的《训悍记》，我是从广播里听的）。第二天他又大闹了一天，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医生问我还是不是淘气大王时，我说我是二王，现在想想，我当时颇有尧舜的风范。医生说以前见过像他这样的孩子，刚离开父母不习惯，闹三天就不闹了，果然第四天他不闹了。
这个让我脱袍让位的孩子来了不久，我们就因为没钱住院回家了。而就在我们快要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惊讶的事情，那个只能在地上爬的男孩子竟然——站了起来！
那天，谁都没注意到他，突然他的母亲喊了一声，我们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手扒着球浴池子站着，很像是挂在那里，可他的脚是着地的，虽然他的腿是弯曲的，可他确实是站起来了。
他的母亲大喊着跑过去，抱起儿子拼命地亲，满脸都是泪水。她的儿子五六岁了，今天第一次站起来了。
全天下父母中最难的就是残疾人的父母。他们付出的要比别的父母多几十倍，可他们却很少得到回报，因为他们的儿女没有能力去回报父母，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他们的儿女要做到却比登天还难。
在这里，我要向所有对自己残疾的孩子负责的父母致敬！你们是最伟大的爸爸妈妈！
我们离开医院以后，母亲又去了一次，她回来对我说我的那些病友都埋怨我不去了，那个淘气大王绑在床上还大喊我的名字。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只觉着有人想着我，很得意。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真心希望，他们已经有了健康的身体，拥有了好的生活……
第三章 在家康复
第一节 我可以蹲了
从医院回到家，一进门，我就傻了，院子里的野草长得比我还高。
那天，大姨和两个表姐以及母亲把院子里的草拨了。后来的几天，大姨和两个表姐又帮忙把院子铺上砖，然后才走。
回家以后，母亲就开始对我进行康复训练。这次母亲下了很大决心。她把很多大豆、小红豆、大红豆、绿豆放在一个碗里，让我一粒粒分别捡到多个碗里。我想这是在锻炼我的手与眼的协调能力，这对我以后使筷子、握笔、穿衣服都有好处。我的手从小就不灵活，发死，其实到现在还是很不灵活。
母亲还让我做手指操，就是一只手捏住另一只手的手指尽量活动。
每天晚上，母亲都要给我热敷腿，她烧一盆水，放在床前的凳子上，她让我躺在床上，等水稍微凉一点，就用手巾给我热敷腿。水非常热，我常常被烫得龇牙咧嘴，可我忘了，我忘了母亲啊，母亲就不怕热吗？母亲当然怕，可母亲为了我，母亲就什么也不怕了！母亲只为治好我的病，只为治好我的病！可那时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母亲！毛巾焐在我的腿上，一会儿就凉了，母亲要不停更换。那时我只想着自己被烫得难受，怎么就没想想母亲，想想母亲的辛劳啊！
她还经常给我泡脚，我这个人最怕热，记得有一次，泡脚时我就是不敢把脚放进水里，母亲生气了，一把抓住我的脚按入水中，我发出一声惨叫，堪比猪嚎。
每天晚上母亲都给我按摩，我躺在沙发上，母亲给我揉脚，我走起路来脚总是歪着，尤其是左脚，这都是脚腕太死的缘故。母亲一手抓着我的脚腕，一手抓着我的脚掌，母亲揉啊揉啊，一共要揉一百下，她一边揉着一边数着数。我的脚腕发死，又不会放松，母亲揉得很吃力。后来我听过一个广播剧，一位母亲把儿子歪着的脚揉直了，她的儿子不再是瘸子了。我一下子就想起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和那位母亲一样伟大，而我却不如她的儿子争气，不然我现在怎么会还是个瘸子，母亲怎么会……
揉完脚后，母亲让我蹬腿，就是用力伸直腿，然后蜷起来，再用力伸直。这是为了抻我的筋，我的腿伸不直就是因为筋短。我要蹬踹腿五十到一百下，之后母亲开始给我抻腿筋，这要比揉脚累得多。母亲一手捏住我的脚腕下的那根筋，另一只手按在我的大腿上，用最大的力气把我的腿抻拉直，要抻十多下。
以上就是母亲每天晚上给我进行康复锻炼的全过程。
在这些锻炼中，最成功的我想就是劈腿了。我是X型腿，那时连蹲都蹲不了，只能跪着。当初在医院时，医生教给母亲一种方法——劈腿：让我盘腿坐好，脚心对脚心。那时候，母亲在医院里就给我做这种训练，她坐在我对面，双手按在我膝盖的内侧，向外劈，向下按，按到底（一开始按不到底），然后保持一段时间。记得第一次劈腿，是医生给我劈的，疼得我几乎都失去理智了，我大喊大叫拼命挣扎，两三个人才把我摁住，有人往我嘴里塞了一条毛巾，让我咬着忍着疼，我差不多要把毛巾咬碎咽进肚子里了。母亲从我嘴里拽出毛巾，让我咬她的胳膊，也许母亲以为这样可以让我放松，可我马上咬了下去，这一口是何等的深啊！深得我掉到我的牙印里爬不出来，我永远也爬不出我的牙印！我这一口是咬在母亲的胳膊上吗？不！是咬在母亲的心上，母亲把心给我，我却咬了一口，不！是千百口，千万口。我把母亲的心咬碎了！
回到家里后，母亲继续给我劈腿，我躺在床上，母亲把我的腿按下去之后，用自己的腿压上，因为胳膊根本按不住。由于要压一定的时间，所以我很疼，看着的那个表就像停了一样，时间走得那么慢，那么慢！这时母亲就跟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渐渐地我就觉得表也走得快了起来。
就这样，母亲给我劈腿整整劈了半年多，而我终于能蹲着了！
知道吗，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时没有坐便，只有蹲便，而我蹲不住，所以只能半跪着或坐在盆儿上大便。想一想吧，一个人连蹲着大便都不会！也许有人会觉着好玩可笑，然而那既不好玩也不可笑，那是痛苦的！而母亲让我脱离了那种痛苦！
母亲为我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少些痛苦，多些快乐，为了让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从一个生命成长为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对于我尤其困难。也许我有灵魂，但谁能看见？人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极其丑陋的我：令人作呕的动作，令人恶心的声音，我自己都不想看自己，我躲避着所有的镜子，以免看见自己，从而失掉自信。我是怯弱者，我在逃避我不能逃避的现实！难看不要紧，只要不恶心。可我走路像个大猩猩，说话时面部扭曲、痉挛，声音难听之极。人们面对如此恶心的我，把我当成一个可怜的生命，就很不错了，谁又能看见我的灵魂？
好在我还有一个爱我的母亲。
第二节 失败的绑腿
母亲那么爱我，但我却让她经常失望。
有一天，母亲看到一则新闻，一个解放军为了治好自己的O型腿，每晚睡觉时都在自己的腿上绑根木棍，最终治好了自己的腿。母亲一下子看见了希望。第二天晚上就给我绑腿，绑的时候不是用木棍，而是用木板，每条腿前后两块木板，上中下绑三道绳，然后再睡觉。
我哪里睡得着，只觉着难受。母亲也不睡，一直陪着我，不时问我怎么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母亲从来都是严厉地规定我早睡早起。每当有好看的电视剧，我想多看一会儿，不管我怎样哭闹，母亲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强迫我睡觉。可那一天母亲却陪我到那么晚，最后都到凌晨一两点了，母亲不忍心看我那样难受，就给我松梆了，一松绑我才感觉到疼，都已经麻木了，松了绑之后我很快就睡着了。
晚上绑不了，母亲就在白天绑，可白天绑比晚上绑还要痛苦。因为白天要走动，虽然扶着桌子、扶着墙能走，但是要站起来就很麻烦，由于腿被木板绑着，弯曲不了，所以要站起来，就必须拉着椅子把身子拽起来，或者侧着身子扶着桌子站起来，或者先翻身趴在床上或沙发上，再扶着床或沙发慢慢地站起来。每当站起来时，腿都会一弯，磕在木板上很疼。而走路的时候腿也会磕在木板上生疼。就是不走、不动也痛，尤其是膝髁，简直疼得受不了。后来，母亲想了一个办法，又在左右两侧加了两块木板，这样每条腿绑了四块木板，就有了支撑。但是膝盖上面的那块骨头是照磕不误，而且膝盖左右的两块骨头依旧被磕得生疼。母亲又想了一个办法，在大腿和小腿上各绑一块短木板，在短木板上面再绑一个长木板，这样膝盖与木板有了空隙，木板也就不磕膝盖了。但是大腿和小腿上又被短木板磕了两道印痕，也很疼。母亲就用刀把短木板的棱角砍掉，然后把每块木板都包裹上布，这样两条腿上总共有12块木板，真如甲胄在身，走起路来有点像变形金刚。
我从小就希望能拥有一套盔甲，幻想着我和我的朋友穿着木制盔甲威风凛凛、睥睨一切地走在大街上，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打抱不平，除暴安良。
但是，对这样的盔甲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渐渐地有种欲望在我心中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可遏制……终于我给自己松绑了，终于，我不再难受了……终于，母亲对我失望了，不再为我绑腿了。你看到过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吗？你看到过那种失望的眼神吗？我看到过。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一个人不能让爱他的人失望，否则他迟早会后悔的！我恨我那时没出息，我恨我现在依然没有出息！我在努力，为了自己不再没出息，为了母亲不再失望。可母亲看不见了，永远地看不见了……
第三节 “呀，我儿子收拾了！”
母亲不仅要矫正我的腿，还要培养我的自理能力，而这是我最感谢母亲的一件事。
想想吧，假如我现在不会穿衣服，不会叠被，不会刷牙，不会使筷子，我会怎么样？
而母亲又是怎样教我的呀！我那时穿衣服要用一个小时，不是光穿衣服，而是边穿边玩。我总是在泡蘑菇，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什么都不想，头脑里一片空白。我还总是唱歌，现在我说话声音这么大，就是那时唱出来的，记得当时我一唱歌，隔着一个院子和两排房子的小鸟都会被吓跑。
有一次，我系棉袄扣，系了一个上午都没系上，最后我哭了。母亲对我说：“我不能给你穿一辈子呀！”那时我怨过母亲，冬天脱棉裤很困难，棉裤腿很瘦，我坐在地上拽着裤腿转着圈使劲脱，但就是脱不下来，有时因为用力过猛，我栽倒在地上，就跟打滚一样。看着我这样，母亲从来不管，现在我感谢母亲那时不管我，如果母亲管我，那我就完了！
那时，我觉着被子是那么的大，那么的重，而自己却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力，我叠不动被子。洗衣服也是一样，衣服对于我也是那么的大。我就是用不好搓衣板，搓衣板搁在我两腿之间，我觉着很别扭，我用肚子顶着搓衣板，可总是顶不好，它老是跑。我不会在搓衣板上搓衣服，而是在磨衣服，而且很不均匀，我的手总是发死，不会用巧劲儿。用手揉，小的衣服还行，大的就很吃力了。母亲很固执，明明我洗完了，她还要洗一遍，可她就是要让我先洗。
至于扫地、收拾屋子，我都会，只是懒得干，除非心血来潮或有目的，才大干一场。有一次我听评书上说“闻鸡起舞”，我也天不亮就起来了，评书上说把院子扫得连根草棍都没有，我也照评书上说的把院子扫了，不放过一根草棍。母亲夸我扫得干净，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于是干得更欢了，但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以后再没这么干过。
还有一次，我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我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为什么不是干干净净呢，因为我懒呗。我懒得擦桌子、扫地，只是把东西摆放整齐而已。母亲回来时正巧一个人跟母亲说事情，也跟着进来了。母亲果然惊喜了：“呀，我儿子收拾了！”那个人却并不以为然，这是有原因的，别人家都比我家干净，我们家一直都是盆朝天碗朝地，什么东西都是乱摆乱放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母亲没心思收拾，因为我总在制造着新的凌乱。而这次，我只是把吃饭的桌子立了起来，放在墙边；把散落在桌上的锅碗瓢盆收拾起来，放在该放的地方去，仅此而已，但已经使屋子焕然一新了，让母亲如此骄傲，甚至对朋友“显摆”了。
有一次，匣匣（收音机）坏了，我不听评书简直活不了，我就天天跟在母亲后面求母亲买个新的，但母亲不可能马上就买一个，而我迫不及待地想一听为快。那段时间我是最听话的，因为有求于母亲，就要表现得好点，怎么表现呢？收拾屋子呀。我收拾完屋子，又写了很多“我要收音机”、“求求你买收音机”的标语放在最明显的地方，以便让母亲一目了然。
收拾屋子我懒得干，可做饭我却乐此不疲，其实母亲没怎么想教我做饭，可我这人逆反心理特别强，越不让我干什么，我越想干，而且我觉得做饭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做饭当然要拿刀动火，拿刀切菜我还凑合，剁馅就太显飘逸了，以至于“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简直无法收拾，罪莫大焉！当然有时也会见血，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有一回我剁饺子馅，馅是素的，我们倒并不是素食主义者，只是因为母亲舍不得买肉。母亲一直在忧虑我的将来，她要给我攒钱，让我将来能活下去！大概是白菜吧，先要切碎了再剁。切菜时我把我的手也切了，我告诉母亲，母亲说我们的饺子有了我的肉，就成荤的了。这也叫舍身喂虎吧。
第四节 想再和母亲一起过年
每天晚上，我和母亲都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这样度过无数个快乐而温馨的夜晚！每到年三十，屋子里灯火通明，一年当中只有这么一天屋子里开灯，所以我感到屋子特别辉煌。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边看晚会边吃花生、瓜子、糖果。第二天，沙发前面会积起一大堆花生瓜子皮儿，我总是爱在上面踩来踩去，我喜欢从我脚下发出的那种欢畅的声音。
我有很深的过年情节，我总是迷恋那浓浓的年味，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迷恋，现在我终天明白，我不是在迷恋年味，而是迷恋家，那曾经幸福的家！我迷恋亲情，使心温暖的亲情！
平淡的生活很难令人体味到这些，家里只有我和母亲，就更在平淡之上有了一层凄凉的意味。只有在过年时，家和亲情才借着年这个载体弥漫开来，家这个虚无缥缈异常空泛的概念，变得如此真实浮现在我面前，似乎伸手可触；对我来说是那么宝贵又那么稀有的亲情，像棉被一样紧紧将我裹在其中。
过年那段时间，我快乐，我温暖，我幸福，年味越浓我就越快乐越温暖越幸福。年过完了，家又变得虚无缥缈。凄凉感浸入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变冷，变凉，变成一块冰。有时我想哭，但泪已干涩。我多么羡慕那些对过年嗤之以鼻、满不在乎的人们，他们有大把的幸福供他们挥霍，他们对幸福就像吃多了大鱼大肉般腻了吧？我的幸福只有那么一点点，但那时就连这一点点的幸福我都没有好好珍惜！现在我只能是回忆那一点点的幸福：小时候我爱吃瓜子，可我不会剥，母亲就边看电视边将瓜子一颗一颗剥开送到我嘴里，有时电视上演得精彩，母亲一失手，瓜子尖扎到我嘴唇上，那么温馨的一痛，那么幸福的一痛，痛在我嘴上，甜在我心里。但现在却痛在我心里。有一回母亲煮了一锅瓜子，母亲把塑料布铺在地上，把瓜子倒在上面晾着，等干了吃。我等不及干就吃起来了，那湿湿的瓜子用不着剥，只要轻轻一咬，瓜子仁儿就会合着咸水喷溅在嘴里，吃起来滑滑的、嫩嫩的，饱涨着水分，比干的要好吃得多。我吃美了，就躺在地上继续吃。那幸福的时刻现在已离我远去！母亲已离我远去，童年已离我远去，美好的东西已离我远去。
母亲曾说过：“等我死了，有你一把干枣嚼！”是的，我尝到了那种滋味，是那般苦涩！
第四章 家——我的学校
第一节 别了，学校
母亲一开始教我学习是从“1”、“2”、“3”教起的，我学会了写“1”，却怎么也写不好“2”。家里有一盒粉笔，母亲叫我每天拿粉笔在地上写“2”，直到写好为止。我每天跪在地上写“2”，先在小房间里写，没有地方写了，我就跑到大房间里去写，大房间里也没有地方写了，我就在地上乱画，画着画着，突然画出一个连笔的“1”、“2”、“3”，虽然是连着的，但却非常清楚，非常漂亮，母亲看了，说我能把“1”、“2”、“3”写成这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写“8”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就是不告诉你怎么写‘8’，我看看你能不能想出来！”我开始想把“8”拦腰斩断，因为“8”看起来就像上下两个“0”，于是我先写上面那个“0”，再写下面那个“0”，可无论我怎么写这两个“0”，看上去都很别扭。我灵机一动，将拦腰斩断改为力劈华山，因为“8”看起来又像两个“3”对在一起的，所以我先写一个“3”，再反过来写一个“3”，把两个“3”对起来，不过我看着咋就有点不对劲儿呢。
于是我又画“0”，可是不管我怎么画“0”写“3”都不像“8”，我不明白“8”怎么会这么难写。有一天，我跪在地上写“8”，正为写不好而发愁，突然看到床底下一个纸箱子上有个“S”，看见这个“S”我真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豁然开朗，马上写了一个“S”，笔画再一提，活脱脱一个“8”跃然“地”上！太棒了！我飘飘欲仙，马上“飞”到母亲面前，迫不及待地将我的“8”向母亲展示一番，母亲问我是自己想出来的吗，我太高兴了，一时竟说漏了嘴，于是母亲并没有夸奖我，只说我投机取巧。
会写的数字越来越多了，我就总是神气活现地对别人说：“我认识一百个字！”如果有人接下来问我是些什么字，我就会数：“1、2、3……”一直数到一百。
学到一百，母亲又开始教我写“一、二、三……”我说不是学了“1、2、3……”了吗，母亲说那是小写的，这是大写。小小的数字竟有这么多种，那我不认识的还有多少种啊！
后来母亲又教我写字，开始也是在地上用粉笔写，后来就在一本练字的书上写，我总是在别的书里找些怪异的字，写在那本书上，比如说“凹”和“凸”字。那本书上每页只有一个字，下面是几行空格，第一行是那个字的笔画，下面的空格本来是用来练习写那个字用的，我却找来一大堆自以为奇特的字写在上面。有一次我们家那片儿刷房，有个油漆工人看了我写的字说，应该照着书上写，我不以为然，母亲却认为很对，从此照着书教我，学完那本书，母亲又给我买了写字本，让我天天写字，但那时我老想出去玩，根本就不想写，写的时候也一点儿不认真，真真是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我一写字就发愁……
母亲一直想让我上学，有一次母亲带我去离家很近的一所小学报名，在路上母亲对我说：“下回你就从这条路去上学，再从这条路放学回家，你自己走。”
我不想上学，怕有人瞧不起我，怕有人欺负我。我非常不情愿地被母亲带到了那所小学。那里有个老师正在招新生，母亲领我过去，他们一看见我就让母亲找校长去。校长见了我说他没办法，让母亲去请示教育局。院子里有几个老师看着母亲，目光中充满惊异，我知道那惊异是因为我。院子里还有几个孩子也奇怪地看着我，那时我也是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啊，可他们却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同龄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尽管我一直不愿承认。他们都拥有自己的天空，我却一无所有！我对他们是羡慕，是嫉妒，甚至忌恨！同龄人怎么看我呢？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一个同龄人，因为我没有跟他们一起站在起跑线上，没有和他们齐头并进，他们现在依然奇怪地看着我！
在路上母亲一直沉默着，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伤心。
我讨厌那个学校，不是因为它没有录取我，而是因为它让母亲伤心了，母亲对我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尽管不能怪那个校长，但我真的不能理解，一个母亲带着她残疾的儿子来求他，他怎么就不能给这对无助的母子一点点儿小小的希望啊！人啊，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是多么需要那一点点儿小小的希望啊！
其实，母亲的绝望并不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的吧？也许是那次，我在写字，或是因为我贪玩，或是因为我说了什么极其气人的话，母亲竟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我惊呆了，后来也就忘了。我想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开始对我绝望的。
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和姥姥因为煤气中毒去世了。母亲生我时又得了肝炎，好不容易生下我来，却是个脑瘫，母亲舍不得扔掉我，省吃俭用给我治病，给我做康复训练，教我穿衣服，教我写字，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了，母亲却对我绝望了！儿女本该是父母最大的希望，而我却成了母亲最大的绝望！母亲不像其他父母那样望子成龙，连养儿防老都不敢奢望，母亲只是希望我们娘俩能相依为命度过残生，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仅此而已。可我那时只知道玩，在我大玩特玩的时候，我可曾想到，我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折磨着母亲！母亲看着她付出一切所培养的儿子，如此的不争气，只知道玩，既不锻炼身体也不学习，更不听话，母亲终于绝望了！母亲只想和我相依为命，我却令她绝望了！我本不该贪玩的，本不该不听母亲的话的，因为我没有父亲，因为我是个脑瘫，更因为我家穷！穷人家的孩子必须要争气！可我偏偏不争气。我现在是多么怀念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啊，虽然贫穷，但很幸福，很温暖，就像文学给我的最初的感动。这种温暖让我流泪，却抚慰着我心灵中最深、最软的地方，我在温暖的抚慰中幸福地哭泣。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那些穷人、那些经受过苦难的人才会有那种温暖。
第二节 我被书征服
母亲开始自己教我写字，我也因此可以读一些东西了。
有一天，母亲让我默写生字，母亲拿着书念，我在地上写。母亲念着念着忽然骂起街来，其实也不是骂街，只是愤愤地说话，但样子很吓人。也许母亲是想说给什么人听的，虽然那个人根本听不到，也许母亲只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现在我能理解母亲了，那只不过是母亲的一种发泄。母亲常常这样，开始是抽烟，而且抽得很凶，她抽烟叶，可能是为了省钱，我想抽烟也是一种发泄，和借酒浇愁差不多。后来她摔了四五个烟灰缸，再后来母亲就不抽烟了，说不抽就不抽了！
我知道母亲在外面受欺负，父亲死得早，我又不争气，家里、外面全靠母亲一个人，外面肯定有人看不起母亲。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要强的人也许都是敏感的，像母亲这种正在经历着磨难的人就更加敏感。别人或有意或无意的伤害，母亲是无法忍受的，但母亲又无力改变这一切，母亲只能在家里发泄一下。
那天，母亲一边给我默写生字一边像骂街一样很吓人地说着什么。在母亲发脾气的时候，我都会很害怕，母亲越说越激动，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叫又喊，我吓坏了。后来，母亲又唱起歌来，声音异常尖利刺耳，母亲就像疯了似的，吓得我跪在那里动弹不得。
从那以后，母亲不再教我写字了。
那时母亲是在小南屋做饭，她在北屋把馒头揉好，把菜切好，端到南屋去上锅蒸下锅炒。我最爱看母亲做饭，常常跟着母亲去南屋，看母亲做饭。南屋有一个很大的柜子，是暗红色的，上面斑斑污迹，很是古朴，使人悠然地想到过去，想到过去的人以及过去的人的生活。我就坐在大柜子的旁边看母亲做饭。有时我会拿一本书读，知道吗，就是在那里书以它特有的魔力将我征服！
那时读的是小学语文第十册和第十二册，我记忆最深的是第十二册，从这册书的第二篇《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开始，我的阅读就一直在亢奋中进行，一篇比一篇好，一篇比一篇有意思，篇篇精彩，篇篇好看，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好文章。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时我仿佛看见一个个悲惨的纤夫向我走来，正当我迷醉于那细腻鲜明的人物形象，慨叹纤夫的命运时，忽然峰回路转，原来这是一幅画的介绍文章啊，这和电影出人意料的结局有异曲同工之妙。
读《种子的力》时，我很惊愕于种子竟有那么大的力。我觉着长了很多知识，后来在广播中又听到这篇文章，我又有了新的感悟，我觉着人也应该像种子那样迸发出无穷的力来，不管什么样的压力，什么样的磨难，人都应该有力量抗拒，压力越大，磨难越多，他的生命力也应该无限增强。生命就像是一颗种子，会生根会发芽，迟早会破土而出的，不管上面压着的是什么！《穷人》《小抄字员》《凡卡》和《高尔基的童年》，这四篇文章不论是在那时还是在现在都是我心中的经典，我永远的经典！它们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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