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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8 02: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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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海玲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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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情

画情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画情作者:卓海玲排版:蕾蕾出版社:现代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11-01ISBN:9787514326338本书由现代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楔子 回家

空荡荡的悬崖,寒风凛冽,寂静无声。

可谁也不知道,就在前一刻,那片无情的万丈深渊刚刚吞噬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那个人……就这样没了。

苏雨蓉呆呆地坐在崖边,脸色惨白如纸,就仿佛整个灵魂都随之死去了一般。“徐大哥,是我们云家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悄然划落。

除了那一声声“对不起”,她无法再说出更多的言语。

她已很久没哭过了。

可此刻,疚愧、伤心、绝望……所有的情绪交织成了一团,深深地绞痛了她的心。

痛入她的灵魂深处。

徐大哥不应该死的。

为了他们这些人的命,他的命就应该被无情牺牲?

他原是江湖中逍遥自在的豪杰。

他原是这天底下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还有自己的远大志向没有完成。

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生命都已失去……

忽然之间,她觉得很冷,那种冷,一直冷至骨髓之中,深深烙印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心底清楚,这样的伤痛与愧疚将要伴着她一生一世。

而同时,也会伴着云秋尘一生一世,成为永远也无法拔除的梦魇。“娘子,我带你回家。”

寂静的身后,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很冷。

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她微一闭目,却是微微一挣,挣开了那只冰冷的手。

明知这并不完全是他的错,可她的心,就是无法接受这样惨痛的结局。“娘子,你不跟我回去吗?”

身后那道略显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淡的落寞与心伤。

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了面前那双熟悉的眼眸。

曾经,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眸里满是阳光,而如今,阳光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而压抑的痛苦与黑暗。

是什么改变了一个原是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大少爷?

是什么改变了他眼里那一抹阳光?

他没有错,不是吗?

他是她的丈夫,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也只是为了救她的命。

一切,全是她的错。“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苏雨蓉淡淡地开口,神色平静无波,“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而且——”微微一顿,她看向了空荡荡的山崖,“而且,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为了救我、救云家,还有云镇的人——若要说错,真正错的人是我。”

她那望向山崖的一眼,空寂如死,再也没有任何生气。“走吧,我们回家吧!”

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苏雨蓉越过了云秋尘的身边,向山下走去,可还未走出两步,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虚脱地朝地上倒去。“娘子!”

在她倒在地上的前一刻,云秋尘已牢牢地将她冰冷的身子接进了怀里。

山风依旧凛冽,刮在人的脸上隐隐生疼。

云秋尘低头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妻子,唇角忽然扬起了一抹极苦极涩的笑容。“对不起。”

也许,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他不应该不顾一切娶了她。

他不应该以爱的名义禁锢了她的自由,继而让她承受了这样的绝望之痛。

但他,从不后悔自己爱上她……第一章 画心

秋雨连绵不绝,已经从清晨下到了傍晚,眼看天色已暗,竟没有丝毫停歇的预兆。云秋尘看了眼怀中所抱的东西,然后又拥紧了些,将雨伞尽量靠前,不让雨水溅湿怀中的东西半分,随即加快了脚步。

不消片刻,雨水便打湿了他的后背。那黏稠潮湿的感觉让他极为不舒适。“真是糟糕,这雨怎么老是下不停呢?”

云秋尘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当他的目光再度落到怀中所抱的东西时,薄唇却是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幸好没淋湿。”再度加快了脚步,心急万分的他不自觉得就用上了轻功,引起路人纷纷侧目。“惨了!”

云秋尘顿时有所惊觉,连忙放缓了脚步。想起娘子的“忠告”,明亮的黑眸连忙往四周瞧了眼,见已经没什么人注意到,这才轻舒了一口气。“锋芒不外露啊!”云秋尘略显苦恼地拢起了一双挺拔的剑眉,“我要是能快点回家,东西也不会打湿了啊!”而且,他现在巴不得换下这一身湿衣,总觉得身子有点冷啊。“但这样娘子会生气吧?”

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败在了娘子的“忠告”之下,只好抱紧了怀中那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以平常人的脚步朝云府的方向奔去。

可惜天公似乎有意与人作对,雨竟越下越大了,当云秋尘好不容易赶回云府时,几乎成了一只落汤鸡,连那一头黑发都湿嗒嗒地糊成了一片。“啊,少爷,你怎么淋成这副样子?”

在门外守候了一天的容江看见云秋尘那副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少爷,你不是有带伞么?怎么——”“没事没事,只是淋湿了一点点。”云秋尘也不顾一身湿透,目光急切地打量着怀中的那包东西。“还好,没淋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他扬起了笑容,“容江,少夫人呢?”“少夫人在装裱间。”“她怎么还在那里?”云秋尘闻言瞪圆了一双眼眸,“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好像就在里面了吧?”

容江摸摸头,“据说今天少夫人收了一张很难修补的古画。”“那她用膳了吗?”云秋尘的脸色已微沉了下来。“没。”容江老实地摇头。

云秋尘脸色更沉,“修什么古画啊,饭总是要吃的吧!这样下去,不是把身子都搞坏了吗?”云秋尘一边低声埋怨着,一边抱着东西就往装裱间走去。“少爷,你身上还湿着呢。”容江在身后连连叹气。

少爷自己还不是一样啊,每回碰到少夫人的事,他哪顾得上自己啊?

不过,少夫人却……容江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叹息。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转眼,少爷和少夫人成亲已经一年了。

只是这一年来,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云秋尘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装裱间,连身上的湿衣也没来得及换下。

* * *“娘子——”“嘭”,连门也不敲,他直接闯了进去。

房内案台边,苏雨蓉正微俯着身,手上拿着一方薄绢,细心地托着台面上的一幅绢本古画。“相公,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在做事时,进来要敲门。”

苏雨蓉头也未抬,一心还在托着薄娟,就怕自己手一抖,前功尽弃。

云秋尘“哦”了一声,竟抱着手中的东西退出了门外,然后掩上房门,又伸出一只手轻敲了敲。“娘子,我可以进来了吗?”

苏雨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进来吧!”嘴里虽这么说着,手中的工作却未停下。

房门“吱呀”一声,再度被推了开来。云秋尘兴冲冲地冲到苏雨蓉面前,献宝似的递出了怀中的包裹。“娘子,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苏雨蓉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买了什么?”忽然她微微蹙起了眉心,看着手中的绢本古画,低声自语:“竟连正面也有破损?”

修复画心是一件很费时又很耗神的工作,也是裱画里最为重要的一项。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污、揭旧,现在正用薄娟托补,要补好残缺的部分,但刚才这一托,却发现在画心正面的右上角部分,竟还有一点小残缺。“看来要拿些素纸了。”

一般绢本画的正面出现残缺时,就需要用到素纸补在托绢的背面,这样画心的薄厚才会统一。

云秋尘见苏雨蓉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一抹落寞闪过眼角,收回了递出的包裹,但随即眼神又是一亮,“娘子,不如我来帮你吧!”

苏雨蓉这回终于抬起了头,“相公,别闹了。你先出去等我,好吗?”她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像是哄一名孩子,但确实是这样。成亲这一年来,她对他说话都像是在哄孩子。

不仅因为她的丈夫比她小了整整三岁,而且因为丈夫的个性真的跟孩子一般。“你饭不是还没吃吗?”云秋尘有点不高兴了,“你一裱起画来,就都是一整天不吃饭。”“嗯,我下次一定改。”苏雨蓉的注意力已经又回到案台上的那幅绢本古画上了。

云秋尘又锁起了眉间,“你哪次不是这样说,但每次都没有改。”

苏雨蓉没有应声,她正思索着怎么用素纸补上才是最完美的。“这是什么画这么重要啊?”云秋尘有些吃味了,他可是她的丈夫,可是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她却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一眼,一心只关心着那幅破古画。“《韩熙载夜宴图》。”苏雨蓉淡淡地解释:“这是五代著名画家顾闳中的作品。此图绘的,是一次韩府夜宴的全过程。它以连环长卷的方式,描摹了南唐巨宦韩熙载家开宴行乐的场景。”

云秋尘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这画很名贵?”说着,探头瞄了一眼。案台上的那幅绢本古画虽有些残旧,但画面上的人物却依旧栩栩如生,或正或侧,或动或静。“这幅长卷线条准确流畅,工细灵动,充满了表现力。设色更是工丽雅致,富于层次感,神韵独出。是难得的旷世佳作,当然是珍贵之物。此画已失传许久,没想到,今日竟又重现人间——”一说起画,苏雨蓉的眉宇间燃上了一丝明亮的光彩,甚至连唇角都染上了不可多见的轻柔笑容。她原本就是个雅致的女子,现在这一笑,更是动人。

云秋尘不由微微闪了神。

一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苏雨蓉时,也是被这样的笑容所惑,她认真赏画的样子,她细心裱画的神态,都一一深深烙进了自己的心田里,再也挥不去。

然而,他爱的是她裱画的样子,恨的,却也是她的裱画。“娘子,我们先别管这画啦,我让容江准备一些东西,我们先吃饭。等吃完了饭再来——”云秋尘不由分说,拉起了苏雨蓉的手,“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不行。”“相公。”苏雨蓉挣脱了云秋尘的手,“我必须要把这件工作做完,只要有一个意外,我就前功尽弃了,而且也白白毁了一幅古画。”“不行,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云秋尘也跟着恼了起来,再次抓住了苏雨蓉的手,眼神坚决,“先吃饭。”“相公!”苏雨蓉语气不由沉了几分,“不要胡闹。”

那一声轻斥,让云秋尘心中一痛,放开了手。“好,那你就抱着你的画吧!大家都别吃了。”

紧抱着手中的东西,他负气摔门而出。“相——”苏雨蓉微掀了掀唇,但最终没唤出声,只是无奈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拐角处。

其实她明白他的一片好心,只是她若是真的听了他的话,搁下手中的活儿,那这幅画势必会毁了。

画心坊百年的信誉,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轻轻叹了口气,她收回了心神,继续专注地修复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忽然间,她想起一件事——刚才他好像全身都湿了,下这么大的雨,他去外面干什么了?而且回家也不换身衣物。

摇了摇头,苏雨蓉苦笑。

毕竟他还是太年少了,依旧孩子心性。

那一年,他十九,她二十二,原本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就这样莫明地走到了一起。其实对她来说,丈夫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继续把画心坊开下去,她能继续裱画……

* * *

云秋尘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了卧室的房间,门也不关,然后就这样一身湿地把自己丢到了床上,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裹也随之丢到了一旁。

为什么她的心里永远装着画?为什么她连一点点的角落也不分给自己?哪怕是一点点,他也心满意足了。

一年了。

他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以为只要自己待在她的身边,总有一天,她会从不喜欢他变成喜欢他;总有一天,她会渐渐地把他看得比裱画更重要……但,这一切只是痴人说梦吧?

一抹淡淡的哀伤与失落涌上了眼底,云秋尘轻闭上了眼。

回想起一年前,他在跃然斋见到她时,就为她眉宇间那抹明亮动人的神韵所倾倒。他不知道那时着了什么魔,一颗心就这样陷了下去,不可自拔。

跃然斋是云秋尘的父亲云青一手创立的卖画坊。虽然云青从小爱古画,但云秋尘对画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反倒对武学兴趣浓厚。向来疼爱儿子的云青也没强迫,反倒是请了一名江湖高人为云秋尘指点武功。渐渐地,云秋尘学得了一身好武艺,却从不碰跃然斋的任何古画,就在云青为跃然斋后继无人而一筹莫展的时候,云秋尘竟然告诉他要娶画心坊的苏雨蓉。

而画心坊是苏州数一数二的裱画店,现任的当家苏雨蓉继承了父亲苏扶的裱画手艺,虽然为女流之辈,却也将画心坊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且跃然斋跟画心坊经常有生意往来,云青深深知晓苏雨蓉的人品。那是一个并不多话的女子,个性淡定平稳,虽然比云秋尘年长三岁,但也不失为一个儿媳的好人选。

就这样,云青让媒人前去提亲,原本以为苏雨蓉会看不上自己那个孩子心性的儿子,谁知,苏雨蓉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成亲后,让她把画心坊继续开下去,让她继续裱画,她就什么要求也没有。

云青自然答应。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人一般是不能出来抛头露面的,更别提成亲后,夫家一定会更加限制。而云青其实是盘算着让儿媳继承跃然斋,当然不会反对苏雨蓉将画心坊继续经营下去。

那一年,云苏两家联姻也成为了苏州的一段佳话。

然而,这一年来,云秋尘过得并不开心,虽然他与苏雨蓉朝夕相处,但他走不进她的心。“难道我从现在开始要学习裱画?”云秋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中的落寞渐渐为一抹明亮所取代。“对呀,我跟着她学习裱画,如果学得好,她一定会正眼看我的。”

目光忽然落到了滚到床角的包裹上,他懊恼地一拍额,“忘记送给娘子了,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啊,我看她八成也忘记了。”

抓起包裹,他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刚才这样跟娘子说话,她会不会生气呢?可能一气之下,连生辰礼物也不要了。”

正冥思苦想,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少爷,晚膳准备好了,要吃吗?”刚才装裱间里传来那么大的动静,看来少爷是和少夫人吵架了吧?容江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门里看了眼,却眉头紧皱,“少爷,你怎么还穿着这一身湿衣服?小心着凉了。”“哦,现在就换。”云秋尘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哪那么容易生病——”话音未落,他忽然打了个喷嚏。

容江苦笑,“你看吧,我就说会着凉。”“没事。”云秋尘搓了搓略显发寒的手臂,“我可是练武之人,你见过我生病吗?现在就去把衣服换下来——”转过身,拿起衣架子上的一件干爽的衣物,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容江吩咐道:“容江,你帮我将晚膳送过来。”“少爷,你要在房里吃?”

云秋尘摇头,唇角扬起微笑,“去装裱间,跟娘子一起吃。”她没空出来用膳,那他陪她在里面吃应该可以吧?最多,他喂她!

云秋尘越想心情越好。

容江横了他一眼,“少爷,刚才不知是谁在装裱间弄出那么大动静啊?”

正脱下湿外套的云秋尘脸上一红,作势就要将外套掷过去,“你小子多什么嘴,快去,我饿死了。”“好好。”容江领命而去。

云秋尘连忙换下一身湿衣,忽然身体里涌上了一阵寒意,他打了个寒战。

* * *“啊,不会被容江的乌鸦嘴说中了吧?不就是淋了点雨吗?”轻抚了抚有些昏沉的额际,云秋尘强打起精神,“先陪娘子用过晚膳再说。”

装裱间里,苏雨蓉满意地看着案台上那一幅修补过后的《韩熙载夜宴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幅画整整修补了一天了。

从去污到揭旧,到托补,到全色,每一样都耗费了她不少精力,但看着修复完美的古画,对她来说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接下来,就要考虑用什么样的装裱款式了。

转过头,她看了眼窗外已完全沉下来的天色,腹中传来了轻微的饥饿感。

一整天,她几乎滴水未沾。

苦笑了一下,苏雨蓉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娘子。”

门外那一双几乎比星辰还要闪亮的眼睛几乎让她闪了神。“相公?”苏雨蓉看了云秋尘手上的托盘,“你这是——”“跟你一起用膳呀!”云秋尘笑得一脸灿烂,“你已经把画修好了?”说着,他探头往里瞧了眼,眼底却闪过一丝失望,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修好了啊!”他还想着,她若是还没修好,没空用膳,他亲自喂她呢。

看来,这小小的奢望破灭了。

苏雨蓉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摇头轻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还追着我用膳吗?”

云秋尘略显不满地撇撇唇,“你要是每天都能准时用膳才好。”“走吧,我们哪里吃?”苏雨蓉好笑地看着他。“就在这里吧!”云秋尘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我刚好向娘子讨教一些事情。”

苏雨蓉疑惑不已,“你要讨教什么?”“裱画啊!”云秋尘唇角又微弯了起来,“娘子,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跟你一起学习裱画,这样也可以帮你的忙。”“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吗?”苏雨蓉颇感意外。“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啊!”云秋尘也不等苏雨蓉答应,端着托盘走进了装裱间,“娘子,我们先用膳,然后你一项项教我。”

看着前面那道修长的背影,苏雨蓉摇头失笑。

不知道他这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忽然想起,他们刚才好像发生过一些口角吧,但此时此刻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也许,这就是她与他之间的相处之道!

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

* * *

一幅再好的、再珍贵的古画,也需要用装裱来装饰保护,这样才不会因为年代久远,而发生空壳脱落、受潮发霉、糟朽断裂或是遭到虫蛀鼠咬,白白毁坏了一幅传世名画。

裱画是一项非常繁杂和琐碎的工作。

除了一些必需的装备和工具,比如说宽敞明亮的装裱间,用于贴片挣干画心的挣板、排笔、宗刷、砑石等,还需要十分的细心和耐心。

光是制作裱画用的糨糊,就要花上大半天的工夫。

晚膳结束后,云秋尘硬是缠着苏雨蓉教他裱画,被他缠到没辙,苏雨蓉只好拿来了面粉和清水,先教他制作糨糊。

裱画用的糨糊与一般的糨糊略有不同,它要求质量好、黏合力强,所以在制作的第一次,要先洗粉。

所谓的洗粉,就是将面粉中的面筋提取出来,使面粉变为淀粉,而且和出的面团还要软硬适中,过软过硬都不行。

云秋尘睁大了眼睛,看着苏雨蓉动作熟练地在铜盆里和着面,然后,一点点地加水,再和,再加水,再和……直看得他眼睛发酸。

这看起来比练武难多了吧?“娘子,这面还要和多久?”

苏雨蓉微笑,“差不多了。”

云秋尘“哦”了一声,显然已没什么耐性。

苏雨蓉抬起头,见他向来明亮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不禁叹了口气,“相公,如果你看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

她并不觉得他有这个耐心做裱画这种工艺活。

云秋尘摇头,“我不是说了嘛,我是来学习的。”说着,他卷起了袖子,“我来试试。”“这里不用了,你帮我拿条湿巾过来。”“好。”云秋尘递了条湿巾给苏雨蓉,见她将湿巾盖在和好的面团上,好奇地问:“娘子,你这又是在干什么?”“醒面。”忽然觉得脸颊有些酥痒,苏雨蓉抬起右手背轻拭了拭,“醒面后才比较容易洗。现在我们等一会儿。”“哦。”云秋尘似懂非懂地点头,抬眼就见苏雨蓉脸颊上沾了些面粉,“娘子别动。”

被他这么正经地一喝,苏雨蓉微感错愕地站在那里。

云秋尘凑近她的脸,用衣袖轻轻擦去了她脸颊上所沾的面粉。

未关严实的窗外吹来了一阵轻风,烛光摇曳,将两道依偎的影子映在洁白的墙壁上,旖旎而暧昧。

两个人的气息突然这样接近,让苏雨蓉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娘子,我们都成亲一年啦,你为什么还这么害羞?”云秋尘眼睛里写满了笑意,突然出其不意,偷了一个香吻。

苏雨蓉脸色顿时通红,“相公,别闹。”“相公亲娘子天经地义啊!”云秋尘剑眉一挑,然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收双臂,将她揽在了怀里。“相公,我们、我们正在做事。”苏雨蓉挣扎着,逃出了他的怀抱,“我看面醒得也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洗了。”拿出醒好的面团,倒上清水,苏雨蓉开始抓洗,连头也不敢回。

看着面前那道明显带着疏离感的背影,云秋尘一双黑眸又黯然了两分。

她总是这样逃开他。

总是这样离他离得很远很远。

手心猛地收紧,又松开。他的唇角却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娘子大人,我说过我是来学习的,你都一个人一手包办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学会啊?”极为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他再次卷起了袖子,“这次该教教我了吧?”

苏雨蓉脸上的红晕才刚刚褪去,也没敢抬眼看他,“把细罗给我递过来,我教你洗。”“好。”刚才的沮丧似乎已被抛向了九霄云外,云秋尘开心地递过细罗。在苏雨蓉的指导下,将细罗用两根小棍担在水缸口上,然后将洗出的淀粉水倒入细罗中,并用手在细罗底部旋划几遍,使淀粉慢慢过滤到水缸里……然后,回过头,再将清水倒入盆内,继续抓洗,再将洗出的淀粉水倒入细罗……

云秋尘黯淡的眸光已是越发明亮,这种两个人一起合作的感觉,是他这一年来从未感受到的。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接近了她一步。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么?

心中一阵激动雀跃,竟引得喉间一阵麻痒,不禁轻咳了两声。“怎么了?”苏雨蓉微抬起头。“啊,没什么,可能被面粉呛到了。”云秋尘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我们继续,这样洗粉还要洗多久啊?”“一直到洗出面筋为止。”苏雨蓉也不以为意。

两个人继续在装裱间,一起洗粉,直到淀粉洗尽,剩下面筋。“好了。”苏雨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现在只要在洗出的淀粉水里加入一些明矾,等两天后,待淀粉凝结成块,舀出浮出的清水,那些粉块就可以冲制糨糊用了。”

云秋尘听了直皱眉,“娘子,你平常做的都是这么麻烦的事吗?”

苏雨蓉侧头朝他淡淡一笑,“这只是其中最为简单的准备工作之一。”

云秋尘剑眉拢得更深。

苏雨蓉莞尔,“所以我才说,相公你不适合做这种——”“谁说我不适合?”云秋尘打断了她的话,“娘子,你明天继续教我。”

苏雨蓉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相公,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我不觉得为难啊!”云秋尘黑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情愫,“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和娘子一起做喜爱做的事是什么感觉?我今晚其实很开心。”

苏雨蓉心口微微一窒。

他这是为了她吗?“娘子,你感动了吗?”

失神间,发现那一双黑澄澄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唇角挂满笑意,苏雨蓉吓了一跳。“你还真是孩子心性。”苏雨蓉轻叹了一声。“娘子,你别把自己说得很老似的。”见苏雨蓉耳边有一缕长发散落了下来,云秋尘走到身后,为她轻轻撩了起来,用发簪固定住。“从今晚开始,我会与你一起分担所有。你能不能信任我一次?”说着,他大胆地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身,“雨蓉,我们成亲一年了,别再逃开我好吗?”

苏雨蓉心中一暖,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见苏雨蓉这一次没有挣脱开自己,云秋尘将下鄂轻抵在她的发间,唇角勾起了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可真是笨啊!

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想到这个好方法接近她。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有借口逃开了。

* * *

这一夜,是云秋尘睡得最沉的一夜。

他甚至做了梦,梦见苏雨蓉对着自己很温柔地微笑。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也是让他最为开心的笑容。

他们互相依偎着,一起坐在月色下,仰望着夜幕上的星星。虽然并不多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睁开了眼睛,云秋尘唇角挂满了笑意。

窗外淡淡的天光投射在床头,柔和而温暖。“娘子,你醒了吗?”转过头,却发现床内空空如也,身侧之人早已不知所踪。“这么一大早就起身了吗?”心中涌上一丝失落,又快速地被他扫去,“可能去给我准备早膳了吧?”

急急忙忙爬了起来,下床之时,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抚着额际坐在床头,他轻抚了抚额际,有些微烫。“都怪容江那张乌鸦嘴!”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到了侍童容江身上,云秋尘微闭了闭双目,等着那阵晕眩过去。

睁开眼时,他的目光落到了案桌上搁放着的那个包裹上,忽然想起昨夜竟忘记把那个生辰之礼送给雨蓉了。“还好,明天才是她的生辰。”

起身抓起包裹,他随便加了件外套就走出了房门。

迎面刚好走来了容江。“少爷,你总算起床啦!”容江笑得一脸暧昧,“你一向早起的,昨晚干什么去了?”

云秋尘瞪了他一眼,“少夫人呢?”

容江强忍住笑,“在客厅接待客人呢。”“客人?”云秋尘剑眉一拢,“什么人这么一大早就上门来了?找谁的?”“找少夫人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云秋尘的心“咯噔”一下,这回连整个眉头都皱起来了,“他找少夫人干什么?”“似乎是为了裱画。”容江也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脑袋。“那怎么不上画心坊,大清早就找到别人家来?”不知道为什么,云秋尘心底涌上了一丝淡淡的酸涩。“画心坊这不是还没开门么?而且——”容江话还没说完,抬头就见云秋尘已经拐过了前面那道走廊,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哎,少爷——”没能唤回云秋尘,容江叹了口气,“要走也该让我把话说完嘛,今天来的客人好像是少夫人的旧识啊!少爷真是的,也不打探清楚再行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容江无奈地抓抓头。

说起来,今早少夫人对那个客人还真是有点特别呢,一向淡定的少夫人见到那个客人时,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惊喜是他这一年来从未见过的……第二章 旧识

案桌上,铺着一张色泽有些古旧的纸画。

画中的五头牛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各具状貌,姿态各异。一俯首吃草,一翘首前仰,一回首舐舌,一缓步前行,一在荆棵蹭痒。整幅画面除了最后右侧有一小树外,别无其他衬景,但画家却通过它们各自不同的面貌、姿态,表现了它们不同的性情:活泼的、沉静的、爱喧闹的、胆怯乖僻的。

苏雨蓉几乎移不开目光,唇角扬起的微笑让她整个人又为之夺目了三分。“徐大哥,没想到你竟能得到这幅珍贵的《五牛图》。”《五牛图》是唐代画家韩滉所绘,画面上没有背景衬托,完全以牛为表现对象,线条虽然简洁,但是画出的筋骨转折却是十分到位,牛口鼻处的绒毛更是细致入微,可谓韩滉最为著名的代表作。

传闻中,韩滉死后,这幅画也随之失踪了。极爱古画的她,曾托人四处寻找,但一直没有下落。没想到,今天竟让她如愿以偿见到了《五牛图》。“可惜这画年代久远,又经历颠沛流离,画心部分有些霉渍和洞蚀,甚至有些地方开始褪色。所以我特意赶来苏州找你,我知道放眼这世间只有你可以修好这幅名画。”说话的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伟岸男子,一袭深蓝长衫,五官英俊而深刻,举手投足之间,更显出不凡气度。

苏雨蓉抬头微笑,“徐大哥,你太抬举我了。”

徐子皓摇头,“雨蓉,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应该知道我的个性,生平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嗯。”似被触动了什么,苏雨蓉微垂下了眼帘,小心地捧起《五牛图》,“我这就帮你修好。”“不着急。”徐子皓按住她的肩,“你这一开始修补画心,又要耗时几日几夜,不到全部完成,你是不会停下来的。”

苏雨蓉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怕就是眼前这名男子了吧?“明天是你的生辰,不是吗?我可不想你的生辰在装裱间里度过。”徐子皓淡淡一笑,黑沉的眸子里闪动着一抹看不清的幽光。“生辰?”苏雨蓉怔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忘记了。”徐子皓摇头,“你的脑袋里,除了那些古画和裱画之外,我看也装不下什么了?”虽然语气略带着叹息,却又隐藏着淡淡的宠溺。

熟悉的温暖感涌上心头,苏雨蓉抬起头,朝徐子皓笑了笑,带着几分并不常见的狡黠与顽皮,“徐大哥,虽然我忘记了自己的生辰,但不是还有你帮我记着吗?”“你这丫头!”徐子皓失笑,习惯性地就想抚上苏雨蓉的发,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僵滞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门外站着一道身影,徐子皓不禁转过了头。

此时苏雨蓉也发现了门外之人的存在。“相公?”“娘子,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云秋尘含笑踏进了客厅,目光落到了徐子皓身上,“这位是……娘子,你不介绍下?”“在下徐子皓。”徐子皓朝云秋尘礼貌地微微一笑。“原来是徐公子。”云秋尘淡笑着颔首,“我是雨蓉的相公——云秋尘。”“我知道。”徐子皓唇角微微一扬,“常听雨蓉在信中提及你,刚才一眼我就认出来了。”“是吗?”云秋尘微敛眉心,看了苏雨蓉一眼,“看来徐公子跟我家娘子是旧识?”“嗯。徐大哥与我认识有十年了吧!”苏雨蓉淡淡一笑,“这次他特意来苏州请我帮他裱一幅画。”“原来相识这么久了?”云秋尘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包裹,唇角扬起一抹说不清楚的复杂笑容,脸色微显苍白。

苏雨蓉觉得他手中的包裹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禁奇怪地看了一眼,“相公,你手里拿的什么?”“没什么。”云秋尘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包裹放下,“我是来找你吃早膳的,你就是不记得正常用膳。”

苏雨蓉失笑,“相公,你不要老把我当孩子一般看待,我会记得用膳的。”

是她老把他当成孩子般看待吧?

云秋尘掀了掀唇,正欲开口,却听一旁的徐子皓淡笑着插了一句:“秋尘,雨蓉一向有裱起画来就忘记用膳的毛病,你以后可要随时提醒她。”“徐大哥,怎么连你也这样说——”苏雨蓉轻跺了一下脚,竟是一副云秋尘见也未见过的小女儿娇态。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口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几乎无法呼吸。

与刚才在门口所见的狡黠顽皮的笑容一样,雨蓉这样的神态,他见也未见过,他甚至从来不敢想过。

但此时此刻,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他看到了另一个苏雨蓉。“相公,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雨蓉瞧出了云秋尘的不对劲。“没事,我只是快要饿晕了。”只是顷刻间,云秋尘便敛起了眉宇间的落寞,扯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娘子大人,你再不跟我一起用膳,我可就要饿晕在你面前了。”

苏雨蓉莞尔,“你何苦这样折腾自己,你可以自己先吃啊!”

云秋尘忽然低低说了一句,“你若不吃,我也不吃。”“那走吧!”苏雨蓉转头朝徐子皓问了一句,“徐大哥,要一起用早膳么?”“不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徐子皓告辞,“雨蓉,你和秋尘快去吃吧!我明天再来。”“好吧!那徐大哥路上小心。”“嗯。”徐子皓点头,走出门口时,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身走了出去。“总觉得这次徐大哥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雨蓉低声自语了一句。“娘子,你口口声声念着你的徐大哥,也不怕相公我吃味吗?”耳畔响起了云秋尘半真半假的询问,苏雨蓉一怔,抬起头迎上了云秋尘那一张笑脸。“相公,你别误会——其实我和徐大哥——”“我知道,没什么的。”云秋尘忽然伸出双臂轻拥住了她,声音略显沙哑,“娘子当然不会这样离开我,对么?毕竟我们是夫妻了啊!”

苏雨蓉心头一窒,“相公——”“不要动,我只想这样抱着你一会,好吗?”他只是忽然间觉得头有点晕,但心中的失落却远远超过了身体的不适。

云秋尘轻拥着苏雨蓉,微合上了眼帘。

原本想挣脱的苏雨蓉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却隐隐感觉到云秋尘的身子似乎有些微烫。“相公,你的身子怎么这么烫?”“是吗?”云秋尘含笑放开了苏雨蓉,“肯定是我妒火中烧了。”

那一句话,似真,又似假。

苏雨蓉怔了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开玩笑的,娘子你竟当真了?”云秋尘拉起苏雨蓉的手。

虽然,他的身子滚烫,但这手却冷得像寒冰。

苏雨蓉微蹙了蹙眉。

云秋尘却将她一拉,“娘子,走吧!”“等等,我先把这幅画收起来。”苏雨蓉挣开了云秋尘的手,将案桌上的《五牛图》收进了画盒里,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娘子,你简直把这幅画当成宝了!”云秋尘一双眼眸紧紧盯着那幅画,几乎就要将它看穿了。“嗯。”苏雨蓉轻点了点头,“这画不仅名贵,而且想必徐大哥也经历了不少波折才得到的,千万不能弄坏了。”“娘子,那一会儿用完膳,你再教我裱画——”“今天恐怕不行了,改天吧!”“为什么?”“我想尽快把这幅画裱好。”苏雨蓉看了眼手中的画盒,“想必徐大哥不会在苏州滞留太久。”“好,等你忙完了来。”云秋尘微垂下眼帘,“不知徐公子是做什么?”“他是武林盟主。”一说到徐子皓,苏雨蓉的眼神都似乎比平时有光彩,“相公,你也是练武之人,难道没听说过他吗?”“武林盟主?”云秋尘心中涩然,嘴角却是扯出了笑容,“没想到我家娘子竟然认识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啊!娘子不是世居苏州吗?怎么会跟这位徐盟主这么熟识?”“说来话长了。”苏雨蓉将画盒收好,“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你不是快要饿晕了吗?”“是啊,是快饿昏了。”云秋尘还作势轻捂了捂肚子。

苏雨蓉无奈地轻摇了摇头,拉起他的手,“走吧!”

云秋尘跟着苏雨蓉走出客厅时,回过头看了眼案桌上放置的画盒。

他发现,嫉妒正在心底生根发芽,然后逐渐长成了一根带刺的藤蔓,将他的心一分分地缠紧,鲜血淋漓。

* * *

已是夜深人静。

苏雨蓉将自己关在装裱间里一天了,跟往常一样,她一旦裱起画来,连用膳的时间也忘记了。

云秋尘就坐在装裱间外的一株大树下,坐了一整天。

其实,白天的时候,他曾亲自送饭进去,原本打算就算她不吃,他也要强行喂她吃下去,然而,当他踏入装裱间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她的身心完全进入了裱画世界里,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也看不到外界的任何人。

他在门口呆呆地站了半个时辰,直到饭菜都凉透,他才黯然退了出来。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她只是在裱画,并没有其他什么?就算是别人送来的古画,她也会这么细心地装裱,但回想起日间她在徐子皓面前所流露出来的神态和笑颜,他的心就像有针在刺着,隐隐作痛。

昨夜,他还自以为自己总算靠近了她一步,此时此刻却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原地徘徊着,即使是成亲十年,他可能也无法见到那样一个苏雨蓉吧?

低下头,他看了眼一直带在身边的包裹。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她的生辰了,如果到时她还不出来,他是不是要进去强拉她出来呢?

但那样,她会生气吧?她裱画的时候,一向不喜人打断和打扰的。

感觉身体的温度在渐渐升高,他不适地轻咳了两声,轻蹙起眉峰。看来他真的生病了。今天除了一顿早膳,他也跟着她一天没进食了,不应该逞强的,起先应该让容江给自己熬碗姜汤。

脑袋越来越昏沉,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拿好手中的包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自屋檐闪过,竟从装裱间的那扇未关严实的窗户跳了进去。“娘子——”云秋尘心底一沉,强提起气息,施展轻功追了过去。

当心急如焚的他赶到装裱间,正想撞门而入,却听到了里间传来了苏雨蓉的一声惊呼:“徐大哥——”

那一声“徐大哥”让他止住了步伐,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收回了正想推门而进的手,放轻了脚步走到窗前。

半敞开的窗户里,苏雨蓉正一脸惊诧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蓝衣男子。

正是日间离开的徐子皓。“徐大哥,你这是——”苏雨蓉见徐子皓神色凝重,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雨蓉,很抱歉,这么晚了来打扰你,但情非得已。明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原本想为你过完生辰再走,但临时有要事,我必须要离开。”徐子皓的目光落到了案桌上已经裱了一半的《五牛图》上,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今晚一定会连夜裱这幅画,我应该迟些送来,但若是迟了,我怕也送不成你了。”“送我?”苏雨蓉愣住了。

徐子皓苦笑,“这画原本就是送你的生辰之礼。我知道你找这幅画找很久了,刚好机缘巧合让我得到,这才在你生辰之前,赶来苏州将画送给你。本是想明日再给你惊喜的,但我不得不走——”

苏雨蓉直觉心生不祥预感,“徐大哥,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子皓淡笑着一语带过,“没事。只是一些江湖上的普通纷争。”

苏雨蓉深深看了徐子皓一眼,“徐大哥,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许——”“雨蓉,你不是江湖中人,何必卷入江湖恩怨中?而且,我也不想你卷进来。”徐子皓轻拍了拍苏雨蓉的肩,“徐大哥提前祝你生辰快乐。”“谢谢。”苏雨蓉看向案桌上的《五牛图》,“但徐大哥,这幅画太贵重,雨蓉不敢收,你若是有急事,可先走,等事情处理完了,你再来取画。”

徐子皓摇头,“雨蓉,这《五牛图》虽名贵,但对我来说毫无用处,若不是想着当成生辰之礼送你,我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可是——”“我也应该走了。”徐子皓转身正欲离开,却又回过头叮嘱了一句,“雨蓉,《五牛图》珍贵之处你也应该知晓,所以,尽量不要外泄关于《五牛图》的消息,我怕会给你惹来麻烦。”“好。”苏雨蓉知道,一旦徐子皓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只能将《五牛图》收下。“徐大哥,你一路要小心。”“嗯。”徐子皓点了点头,悄声离去。

苏雨蓉看着窗外徐子皓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徐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出神间,她并没有发现,在窗外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里,云秋尘紧紧抓着手中的包裹,苦笑。

看来这份礼物他最终没有机会送出去了,与《五牛图》相比起来,这什么也算不上,不是吗?

* * *

天已经蒙蒙亮了。

云秋尘睁大了双眸看着天边那淡而朦胧的天光,眉宇间写满了落寞之色。

他竟枯坐了一夜啊!

自嘲一笑,云秋尘扶着树想起身,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好又重新跌坐了回去,闭上双目。

这二十年来,他从未生过病,但这一次只是淋了点雨,竟病来如山倒!

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如果他这样出现在娘子的面前,不知道娘子会不会心疼啊?念头刚刚浮起,就被强压了下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要沦落到如此地步,引来娘子的关心和爱护?云秋尘啊云秋尘,在娘子的眼里,你永远也比不上那个徐子皓!

昨日她脸上的一喜一嗔,早已表明了一切。

低头看了眼还抓在手中的包裹,他狠狠掷了出去。

心中纷乱繁杂,他就这样坐在树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焦急的呼唤声。“少爷——少爷——你醒醒——”

似乎是容江的声音。

云秋尘神色茫然地睁开了眼,“容江?”“少爷,你怎么睡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在发烧?”容江焦急地想搀扶他起来,触手一片吓人的滚烫,“少爷,你烧得很厉害啊!我扶你回房,然后赶紧找个大夫去。”

云秋尘在容江的搀扶下起了身,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容江一句。“容江,酒是不是很好喝?”“啊?”容江一怔,“少爷你不是不喝酒的吗?”“只是突然想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啊!不过我可能一喝就醉了——”云秋尘突然想笑,却是引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少爷,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容江叹气,“看来你真病得不轻,我得告诉少夫人,赶紧找大夫去。”“不要告诉她!”云秋尘好不容易压下咳嗽,“容江,我没事,休息下就好了,不要告诉少夫人——”“可是——”“她是不是还在装裱间裱画?”“嗯。”

云秋尘原本黯淡的眼神越发黯沉了几分,“少夫人裱画那么辛苦,不要打扰她了,免得她操心。我身体一向很好,只要睡一觉就没事了。”说着,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抹凄艳的红晕。“少爷,你这样子,我怎么敢瞒着少夫人啊?现在老爷又不在家——”容江为难了。“一点点小毛病看把你紧张的!”云秋尘强打起精神跟容江开玩笑,“你家少爷我会这么没用?你先吩咐一下,给少夫人准备早膳,她昨天除了早膳,什么也没吃吧?”

容江满目叹息地看着云秋尘,“少爷,你昨天不是也一样吗?”

云秋尘落寞一笑,“是吗?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饿。”“少爷——”看着那落寞的眼神,容江心疼了,“少爷,你生病了当然不想吃东西!不行,我还是要给你找个大夫,你好好在房间休息,不然我就告诉少夫人。”“你竟敢威胁主子?”云秋尘不敢置信地看了容江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少爷!”容江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其实他和云秋尘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情分,早已超越了一般主仆的关系了。“走吧!”容江架起他,“回房去了,然后我去请大夫,我可不想老爷回来看见你这副样子。”“好吧!”云秋尘着实也累了,只能任由容江摆布。

容江扶着他走了几步,眼角瞄见了不远处滚落的那个脏兮兮的包裹,“咦,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我扔掉的没用东西而已,没什么好看的。”云秋尘微垂下了眼帘,轻声道:“一会找个人来,把它扔了吧!”“哦。”听出云秋尘声音里的落寞,容江也没多问。

扶着云秋尘回房,容江好奇地轻瞥了眼角落里那个包裹。

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啊?少爷一向不乱扔东西的啊!

* * *

在那幅《五牛图》的两边装裱上了用象牙雕制的撞边手卷,总算是完成了最后的装裱工作,苏雨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幅《五牛图》耗费了她两天一夜,终于装裱完了。因为属于长横幅画心,她就选择了卷类裱式,迎首用了藏经笺纸,包首用了质地优良的旧棉,手卷剔子和轴头用了上好的象牙,色雅结实。

苏雨蓉满意地看着装裱好的《五牛图》,眼睛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素来欣赏唐代画家韩滉的画技,甚至可以说痴爱若狂,苦寻《五牛图》多年,今次终于得偿所愿,多亏了徐大哥了。记得自己提及对于这幅画的遗憾,只是五年前一个宁静的夜晚,徐大哥送她回家时,她无意中提起的,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这一记就是五年。

心中涌上淡淡暖意的同时,苏雨蓉同时轻叹了口气,徐大哥送了一份这么大的礼给她,她却偏偏帮不上他什么,昨夜走得那样匆忙,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吧?

感觉脖颈隐隐有些酸痛,苏雨蓉伸手轻按揉着脖子,腹间不时传来饥饿感。

因为对《五牛图》的极度喜爱,她又将相公嘱咐的话抛向脑后了,这次又是两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而且原本答应教他裱画,自己也失约了。这下肯定又要被他唠叨好一阵子了吧?

打开门,走出了装裱间,原本以为会遇到云秋尘,但门外却是空空如也。“想必他真是恼了吧?”

看着门外那片冰冷虚空的黑暗,苏雨蓉低低自语了一句,只觉心头涌上淡淡的失落。

以往她躲在装裱间里几日几夜,一走出门,总会遇到在外等候的云秋尘,然后听他不住地念叨……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为了习惯了?

抬起头,看了眼暗沉的天色,算了算时间竟已快到亥时了。

苏雨蓉一边走,一边思量着该如何向云秋尘道歉,哄他开心,一时没注意,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苏雨蓉停下脚步,弯腰捡了起来。

竟是一个包裹。

虽然已经被尘土沾得脏兮兮,但苏雨蓉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好像是相公手上拿的那个吧?”这几次见到他,好像他的手里总是拿着这个东西。

伸手打开了包裹,当苏雨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却是一怔。

那是一件素雅长裙,以白色为底,薄纱为衬,袖子和裙角镶着一圈淡淡的银色纹边。苏雨蓉认得这件裙子。这是苏州最有名的制衣坊——素衣织纺所做的裙子。

那是发生在开春时候的事了。有一天,云秋尘说要为她添置衣裳,硬是拉着她去素衣织纺买衣服。其实对于装扮衣饰,她向来不太热衷,但云秋尘一直说要把自家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然他晚上会睡不着,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她只好答应了。

到了素衣织纺,她再怎么没兴趣,也被那些漂亮的精致衣物引起了一些兴趣。当时,她看中一件白色的素雅长裙,极为喜爱,谁知那件长裙已被人订了去。

素衣织纺向来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一件衣裙的款式只做一件,绝不让苏州城穿素衣织纺的人撞衫。

于是,那天他们只好空手而归。

虽然略有遗憾,但她没几日就将这件事给淡忘了。当时云秋尘却一直耿耿于怀,极力想为她找一件相似的衣裙,似乎找了有挺长一段时间吧?但毕竟那是素衣织纺所做的衣裙,市面上着实难找到相类似的款式,又过了一段时间,见云秋尘再也没提及这事,她也以为他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谁知这件衣裙竟出现在这里?

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苏雨蓉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他应该是想送给自己当生辰之礼的吧?这件衣裙价值不菲,竟就这样把它丢弃在这里了吗?还是他不小心弄丢了,却不知道?

收起衣裙,苏雨蓉朝主房走去,还未到门口,便听到了断续的咳嗽声,其间掺杂着容江焦急的阻喝声。“少爷,你病还没好,怎么可以这样喝酒?小心伤身!”“容、容江,这酒可真难喝!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喝得这么开心?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越喝越苦?”云秋尘似乎已经醉了,一句话分成了好几句才说完整。“少爷,我从来没说过酒好喝啊!你不是一向不喝酒的吗?这次竟偷偷跑我房里偷酒喝?天下哪有少爷偷仆人东西的道理啊?快点还给我!”“我哪有偷——”云秋尘打死不认账,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依旧坚持着把话说完,“咳咳,我——我只是借——”

容江没辙了,只好不住地拍打着他的背,叹气,“好,借,就当你借,行不行?改天你还我十瓶,你现在别喝了,回床上睡觉去!这病明显越发重了,烧得这么厉害,你竟还喝酒?再这样,我就告诉少夫人。”“容江,你又威胁我?”云秋尘不满地瞪着他。“我哪敢?”容江一翻白眼。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容江看到门口站着的苏雨蓉吓了一跳。“啊,少夫人!”

云秋尘此时头昏脑涨,胸口也烦闷不已,以为容江又骗他,猛地抬起头,“容江,你以为我会上——”那个“当”字没能说出口,当他看见门口那道熟悉纤细的身影时,十分酒意顿时清醒了五分。“娘子——”“呃,少夫人,你别怪少爷,他——他只是病糊涂了——所以他偷我的酒喝——啊——不是,他不是故意想偷的,不对不对——他没偷——他只是借——”

容江语无伦次说了半天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只好乖乖闭嘴。“我知道了。”苏雨蓉淡淡地微笑,“容江,你也忙了一天了,快下去休息吧。”“哦。”容江点头,走出门口时,又回过头,轻声对苏雨蓉道:“少夫人,一会儿要让少爷喝药,吃点东西,他这两天什么也没吃,连药也不肯喝——”“嗯。”苏雨蓉轻点了点头。

容江退下,并随手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苏雨蓉回过头,却见云秋尘低垂着眼,一直盯着桌面看,俨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雨蓉轻轻一叹,走到他的面前,伸手覆上他的额际,蹙起了眉心。“真的烧得很厉害。病得这样厉害竟还喝酒?”“娘子,我——”云秋尘刚开口,一眼就看见了苏雨蓉手中的那件衣裙,一时间,怔住了。“先躺床上去。”苏雨蓉放下了手中的衣裙,然后为他解了外套,搀扶着他躺到床上,让他靠着床壁,并为他盖上了锦被。“对不起。”云秋尘低垂着眼帘,掩去了眼底的那份落寞。“为什么说对不起?”苏雨蓉淡笑着问,“我从来没说过不让你喝酒。只是不想你在生病的时候这样喝酒——”苏雨蓉转头看了眼桌面上那空空如也的酒瓶,“更何况,你的酒量不怎么样,这样喝很伤身。”“以后不喝了。”云秋尘掩唇轻咳了两声。

苏雨蓉起身端起刚才容江搁在桌上的药,“先喝药吧!”“嗯。”云秋尘也不反抗,乖乖地将药一口气喝光。

苏雨蓉好笑地看着他,“要吃点东西吗?饿不饿?”

云秋尘摇头。“好,你想吃了就告诉我。”苏雨蓉扶着他躺下,却见云秋尘眼角的余光不住地瞥向桌上的那件衣裙。

苏雨蓉不由无奈地一笑。“听说素衣织纺的衣裙每个款式只有一件,难道你也跟偷容江酒一样,仗着一身好功夫去别人家里偷来的?”“不是。”云秋尘急了,就怕苏雨蓉误会,“我是求了素衣织纺的老板大半年,再加上原先买衣服的那个客人已经搬离苏州,他才肯为我再做一件的。”

苏雨蓉心中一窒,也不知涌上了什么滋味,“你每天都去求他?”

云秋尘点头,唇角却是扬起一抹自嘲的轻笑,“他一定是被我烦怕了,直说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自嘲。

苏雨蓉轻拍他的背。

云秋尘好不容易止住咳,轻声问:“娘子,我是不是很没用?”

苏雨蓉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云秋尘苦笑,“我从小就在爹的羽翼保护下长大,不愁吃穿,无忧无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整日无所事事,而爹也从来不逼我做什么——”

苏雨蓉淡淡地微笑,又为他裹紧了锦被,“这可是很多人想要的生活。”“但你并不想要这样的丈夫,不是吗?”

云秋尘这一句淡淡地反问,让苏雨蓉抬起了头。“娘子,可以老实告诉我吗?你喜欢徐子皓吗?又或者,曾经喜欢过——”云秋尘一双黑眸直勾勾望着苏雨蓉,一片望不见底的深。

苏雨蓉微垂下眼帘,沉思了片刻,然后轻点了点头。“嗯,曾经喜欢过。”

有些事,她并不想瞒他。

更何况,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

而很多人和事过去了,就无法再挽回了。“我也猜到了。”云秋尘眸光随之黯淡了几分,“那样出色的男人,没有女人不会心动的,不是吗?”轻轻闭上双眼,云秋尘强忍住胸膛里那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疼痛。

早就猜到这个结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为什么亲耳听到答案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无法承受?

他还是输给了徐子皓!

甘心吗?

不,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苏雨蓉看着床上闭目不语的云秋尘,心中也是暗潮翻涌。

很多年前,她曾经喜欢过徐子皓,甚至想过为了他而放弃自己所喜爱的裱画,但世事总是难料,总是会发生很多人们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床上云秋尘早已沉沉昏睡过去了,但一双剑眉却紧拢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这一年来,他总是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即使自己整日沉醉于裱画之中,他也毫无怨言,甚至总是扬起一张笑脸面对着她。

他眼中的阳光,无形中为她的生命增添了几分色彩。

伸手轻抚上云秋尘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苏雨蓉轻叹了一口气:“相公,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所作为,都要活得轰轰烈烈,有时候,平淡反倒是一种幸福,你知道吗?”

俯下头,苏雨蓉轻枕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睡去。在这一夜的梦里,她梦见了许多昔日的往事,梦见了徐子皓,也梦见了云秋尘。他那一双眼眸似乎总是如同星辰般闪亮,他似乎总是很快乐,而那种快乐,正在渐渐感染着她……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外面传来喧闹而嘈杂的声音,微蹙了蹙眉,她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床上,云秋尘还在沉睡,伸手轻覆上他的额际,发现烧已退去不少,这才松了口气。

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苏雨蓉站起身,正想打开门出去看看,突然,房门被撞了开来,容江一脸慌张地冲了进来。“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兴是走得太急了,容江未看清门口的台阶,脚下一绊,差点栽倒。“容江,发生什么事了?”苏雨蓉连忙扶了容江一把,沉声道:“不要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少、少夫人——”容江喘了口气,“大事不好了,突然来了很多官兵,说要查封云府,少夫人,快出去看看吧!”

苏雨蓉闻言脸色一变。第三章 惊变

云府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

当苏雨蓉赶到外厅的时候,十数名官兵正在外厅翻箱倒柜,另有几名想闯进内厅,被管家林叔和几名家丁拦着。“你们不能就这样闯进去——”林叔伸臂极力阻拦,但那些官兵却是横眉竖眼地拔出了官刀。“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违抗圣旨?当心灭你们九族!”说着,一刀就要朝林叔砍去。“住手!”苏雨蓉一声断喝,那官兵不由停下手中的官刀,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阻碍官差办事?”“云家的少夫人。”苏雨蓉神色平静地走上前,护在林叔面前。

虽然她语气平淡,眼神冷静,但这几年从独自撑起画心坊到成为云家的少夫人,言谈举止间也不觉养成了一股威严和震慑,令那官兵怔了怔,下意识收了刀。

苏雨蓉淡淡地道:“林叔,你们先退下。”“少夫人——”林叔的眼里露出了担忧之色。

苏雨蓉朝林叔微一颔首,示意他放心。“你就是云家的当家?”说话的,是一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须,肥硕的身驱全瘫在了外厅唯一一张没有被推倒的椅子上,右手那肥短的手指还装模作样地轻敲着桌面,发出无规律的轻响。

苏雨蓉微扶了扶身,不卑不亢,“大人,民妇是云家少夫人苏雨蓉。”“大胆!”一旁的官兵忽然怒目大喝了一声,“见到太府卿陆远大人竟不下跪?”话落,那官兵重重踢了苏雨蓉一脚,苏雨蓉吃痛,不禁屈膝跪了下来。“少夫人——”一旁的林叔和容江都吓白了脸,但苏雨蓉却朝他们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陆远得意地瞅了眼脸色微显苍白的苏雨蓉,一双贼眼还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着,“云少夫人,现在云家主事的人是你,对吧?”

苏雨蓉微垂眼帘,“是。”“好,本官一向不欺良民,只要少夫人跟本官好好合作,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云家。”陆远微微一顿,“月前皇家内府失窃了一幅珍贵古画,而你云家的跃然斋又是苏州民间有名的卖画坊,本官一到苏州自然先找你们跃然斋。最近你们有没有见过陌生人前来倒卖古画?”

苏雨蓉轻摇了摇头。“云少夫人,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陆远冷哼了一声,“那幅古画是唐代名画家韩滉所绘之《五牛图》。”

苏雨蓉微怔,脸色复又白了几分,但依旧轻摇了摇头,“未曾见过。”“本官获得消息密报,贼人日前已抵达苏州。这幅画可是价值连城,想必那贼人定会想办法脱手。而民间贩卖名画的画坊,可谓是最好的销赃渠道。”“民妇真未曾见过。”“是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官至少要先搜过你们云府才知真假。”陆远站了起来,“来人,给我搜遍云府,带走一切可疑物品。”“是。大人。”官兵们领命,脸上都露出了兴奋贪婪之色。“慢着!”苏雨蓉站起了身,“陆大人,你们并没有确实证据,又有何权力查搜云府?”微微握紧了手心,苏雨蓉手心已满是冷汗。

不管这《五牛图》来历如何,这次连太府卿都亲自出现在苏州,可见事情已是非同小可。而现在《五牛图》就在云府,若是被搜出来,云府上下怕都在劫难逃。“有何权力?”陆远哈哈大笑,全身肥肉也随之微微抖动着,“本官的权力当然是皇上给的。就凭皇上一句话,只要皇上喜爱之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是翻遍整个天下也要为他找到所爱之物。怎么?云少夫人想违抗皇命不成?不怕灭你们九族?”

苏雨蓉全身已是发寒。

当今皇上宋徽宗不务国事,一心只钻研诗词字画,未登基前就搜遍了天下名画,登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那些所谓的“忠心”臣子,便借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折腾得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陆远得意地轻摸了摸唇角的两撇小胡子,然后瞪了眼还呆在一旁的官兵。“你们这些饭桶,还不去做事?”“是。”

官兵们领命,蜂拥往内厅而去。

苏雨蓉手心湿冷地站在原地。

即使她如何冷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对策。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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