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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2 15:5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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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石溪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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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被狐狸骗一次

再被狐狸骗一次试读:

瞎眼狐清窝

红狐有清窝的习惯。所谓清窝,就是成年狐将满一岁半的小狐用暴力从窝巢驱赶出去,强迫它们离开家。教科书解释说,成年狐之所以要清窝,是为了减轻同一块领地的食物压力,腾出生存空间,好繁殖下一茬幼狐。一岁半的小狐独立生活的能力还不高强,一夜之间由父母疼爱的宠儿变成无依无靠漂泊天涯的流浪儿,有的找不到能遮挡风雨躲避天敌的适宜的窝,有的没本事猎到足够维持生计的食物,饥寒交迫,很快就夭折了。

据动物学家的统计,小狐死亡率最高的就是被清出窝后的十天之内,大约有百分之三十的小狐在这段时间里死于非命。在我的印象里,红狐清窝,又自私又残忍,是一种很不人道的陋习。

时令已近仲春,又到了红狐清窝的时间,老林子里不时传来成年狐的低嚎和小狐的惨叫。但我想,住在寨后水磨坊下的母狐蝴蝶斑是不会清窝的。

蝴蝶斑年轻貌美,额头上有一块十分醒目的蝶状黑斑,前年春天和雄狐灰背结成伉俪后,产下小雌狐黄胸毛和小公狐黑鼻头。蝴蝶斑本来算得上世界上最幸福的雌狐了,夫君身强体壮,儿女活泼可爱,水磨坊下的窝巢安全可靠,夫妻和睦,食物丰盛,无忧无虑。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狐也有旦夕祸福。两个月前的一天黄昏,我担着一挑麦子到水磨坊去磨面,远远看见这家子狐排成一路纵队从水磨坊下那只喇叭形的石槽钻出来,朝流沙河边的香蕉林走去。狐是昼伏夜行的动物,这家子狐是要外出觅食了。它们刚走到河滩的沼泽地,突然,芦苇里倏地蹿出一条巨蜥来。

巨蜥是蜥蜴王国的“巨人”,足有三米多长,一口就咬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雄狐灰背。那条和鳄鱼尾巴可以相媲美的大尾巴一个横扫,将走在雄狐灰背后面的小雌狐黄胸毛扫出一丈多远,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会动弹了。走在最后面的母狐蝴蝶斑嚎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朝巨蜥那张丑陋的脸扑去,想救出已落入巨蜥嘴里的雄狐灰背。巨蜥举起利爪,迎面在蝴蝶斑的脸上狠狠抓了一把。蝴蝶斑惨嚎一声,跌倒在地,双爪护住脸,在地上打滚……

巨蜥衔着雄狐灰背,趾高气扬地爬进芦苇丛去了。

顶多一分钟的时间,一个美满的红狐家庭,便两死一伤。更不幸的是,母狐蝴蝶斑两只眼窝血汪汪的,眼睛被抓瞎了。

这以后,我好几次看见蝴蝶斑衔住小公狐黑鼻头的尾巴,就像盲人牵着竹竿一样,跟随着黑鼻头外出觅食。一只才一岁零两个月的小公狐,带着一只双目失明的瞎眼狐,是极难寻找到充足的食物的。它们有时候守在老鼠洞前用伏击的手段捉老鼠充饥,更多的时候是跑到我们曼广弄寨子后那片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捡食人类抛弃的残渣剩饭,饥一顿饱一顿,落魄潦倒,艰难度日。母子俩很快就瘦得皮包骨头。

一只完全要依赖儿子生活的母狐,怎么可能清窝呢?那天,我到水磨坊去舂糯米粑粑。天快擦黑了,突然,听见水磨坊下传来狐凶猛的嚎叫声。我朝喇叭形的石槽望去,看见母狐蝴蝶斑脑门顶着小公狐黑鼻头的胸脯,冲到石槽口,猛地一推,将黑鼻头从石槽推了出来。黑鼻头尖叫一声,抗议母亲的粗暴,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泥屑和树叶,拼命朝石槽里挤,想回温馨的窝。蝴蝶斑用身体堵住小小的石槽口,用牙和爪阻挡着不让黑鼻头回家。一个非要进,一个非不让进,在石槽口你推我撞,你撕我咬。

这是颇为典型的红狐清窝的情景。我大感困惑,简直是不可理解。母狐蝴蝶斑把黑鼻头驱赶出家,等于在自杀:一只双目失明的瞎眼狐,别说抓野兔了,连腐尸也找不到啊!

折腾到夜色深沉,双方都已精疲力竭。黑鼻头觉得回洞无望,伤心而又愤怒地叫了一通,含恨离去了。

回家后,我一夜没能合眼,心里老在想母狐蝴蝶斑干吗眼睛瞎了还要清窝,难道它愚蠢地以为,像它这样被巨蜥抓瞎了眼并破了相的母狐,腾空了窝巢后,还会吸引其他大公狐来与它同住,生儿育女,开创新的生活?第三天清晨,我出于好奇,又前往水磨坊,想看看蝴蝶斑单独留在石槽里是怎么生活的。它卧在石槽口,两天没进食,蓬头垢面,愈发憔悴了。就在这时,石槽外的小路上,晃出一只大公狐的身影,油亮的皮毛,健美的四肢,四只脚爪白得就像是用冰雪雕成的,悠然自在地走着,一面走一面还“呦呦”地轻声叫着。

春天既是狐的清窝时节,也是狐的发情季节。显然,白脚爪公狐正在寻觅合适的伴侣。它走到离石槽还有二十多米远时,突然停下来,耸动鼻翼使劲嗅闻了几下,两眼刹那间流光溢彩,艳红的狐毛陡然恣张开,像团灼灼燃烧的火焰。它激动地长啸一声,朝石槽跑来。显然,它灵敏的嗅觉闻到了异性的气味,急不可耐地想喜结良缘了。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母狐蝴蝶斑并未表现出相应的兴奋,相反,它的神色更加沮丧,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

白脚爪公狐走到蝴蝶斑跟前,“呦呦”热情洋溢地叫着,蝴蝶斑却像块毫无知觉的石头,一动不动。白脚爪公狐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去舔吻蝴蝶斑的额头。蝴蝶斑大概被弄得有点不耐烦了,倏地抬起头来。一抹春光照在它的脸上,眼窝像小小的石灰窑,泛着死沉沉的白光,狐脸上刻着好几道伤疤,丑陋得不忍卒看。

白脚爪公狐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恣张的狐毛闭谢下来,怪声怪气地叫嚷一声,逃也似的离去了。

唉,雄性动物择偶也像人一样,讲究个青春美貌,谁会愿意要个累赘要个包袱呢?蝴蝶斑这副尊容,怕是白送给大公狐,大公狐也不敢要。让我震惊的是,它好像也明白这一点,表情漠然,对白脚爪公狐的离去无动于衷。

唉,何苦要清窝呢?你留下小公狐黑鼻头,好歹还能衔住儿子的尾巴到森林里捉捉老鼠或捡食垃圾场里的残渣剩饭,母子相依为命,才能勉强活下去;现在你寸步难行,只好在空荡荡的窝里静静地等死了。

我相信,母狐蝴蝶斑现在一定后悔得要命。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我刚想离开水磨坊到坝田去栽秧,突然,被朝霞照得亮晶晶的草丛里又钻出一只红狐来,尖尖的耳廓,玫瑰红的皮毛,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只漆黑的鼻头。嘿,不就是小公狐黑鼻头吗?

其他的狐家庭里,也偶然会发生小狐被清窝后没几天又重返旧家的事。小狐无法适应流浪儿的生活,无法忍受孤独的煎熬,也无法承受饥饿的压力,希望重新回到父母亲的身边来。但事与愿违,小狐满怀希望而来,往往是伤痕累累而去,成年母狐或者成年公狐是决不会允许已被清窝的子女再回来的。

在成年狐的观念里,把子女养到一岁半大,仿佛责任已经尽到头了。昨天还是疼爱不够的宝贝疙瘩,一经清窝,即成了毫不相干的陌生狐,哪怕小狐已饿得奄奄一息,它们也绝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同情。它们各个都变得铁石心肠,会像对待私闯领地的侵略者一样,凶神恶煞似的将重返旧家的子女咬得抱头鼠窜。

对已被清窝的小狐来说,生活就是一场灾难,生活就是一场竞争,你必须独自去闯、去拼、去抢、去夺属于你自己的窝巢和领地。你没有退路,没有避风港,没有安乐窝。你是强者,你便拥抱生活;你是弱者,只能被生活无情地淘汰。

但我想,母狐蝴蝶斑大概不会再把小公狐黑鼻头驱赶出家了。就算清窝是红狐的一种生物习性,它也该采取灵活的态度,审时度势,加以改变;对一个生命来说,活下去应该是最最重要的。

小公狐黑鼻头的身体蹭动着石槽前的蒿草,发出了声响。母狐蝴蝶斑听到动静后,耸动鼻翼嗅闻了几下,那张死气沉沉的狐脸刹那间变得鲜活,就像枯萎的花突然间被雨露阳光滋润了一样,显得生气勃勃。它双耳竖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冲动地从石槽口跨出半步,摆出一副迎接的姿势。显然,从它的内心来讲,它是在盼望等待黑鼻头回家。

黑鼻头快走到石槽口时,我才看清,它嘴里叼着一只小仓鼠;黑鼻头算得上是个有孝心的狐儿,知道双目失明的母亲没法觅食,回家给母亲送食来了。黑鼻头把小仓鼠叼到蝴蝶斑的唇吻下,大概是怕母亲感觉不到,甩动脑袋,用小仓鼠轻轻拍了拍蝴蝶斑的脸颊。蝴蝶斑已饿了两天了,早就饥肠辘辘,本能地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住小仓鼠。

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明摆着的,只要蝴蝶斑吃下小仓鼠,就等于默认黑鼻头有权重返旧家,再也不会重演清窝这样没名堂的事了。

蝴蝶斑差不多已把整只小仓鼠吞进嘴里了,只留一条鼠尾巴还挂在嘴角外。突然,它若有所悟地停止了嚼咬,“噗”的一声把小仓鼠给吐了出来,好像这小仓鼠不是可口的食物,而是有毒的诱饵。

黑鼻头献食心切,从地上捡起小仓鼠,再次送到蝴蝶斑的唇吻下。蝴蝶斑如临大敌般地尾巴平举,尖嚎一声,朝前一蹿,张嘴就朝黑鼻头咬去,来势凶猛,出其不意。黑鼻头没有防备,左耳朵被蝴蝶斑咬住了,疼得它嗷嗷惨嚎,拼命挣扎。

可恶的蝴蝶斑,像对付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死死咬住黑鼻头的耳朵不放。“嘶——”黑鼻头的耳朵被撕开了一个豁口,变成了血淋淋的V形耳朵。它这才算从蝴蝶斑的嘴里挣脱出来,哀哀叫着,逃离了水磨坊。

蝴蝶斑布满白翳的眼窝对着黑鼻头逃跑的方向,“呦呦呦”瞎叫一气,连我都听得出来,那是在向黑鼻头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你倘若再回来的话,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那么凶恶,那么残忍,那么不近情理?奇怪的是,当黑鼻头逃得无影无踪后,蝴蝶斑像踩瘪的猪尿泡,瘫倒在地,缩成一团,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声凄凉的嚎叫。

隔了几天,我有事到水磨坊去,看见蝴蝶斑早已停止了呼吸,却仍高昂着头,身体堵在石槽口。它的面前,堆着四只小仓鼠,毫无疑问,是小公狐黑鼻头辛辛苦苦捉到后送来给它吃的。可它直到饿死,也没动这些小仓鼠。

我完全可以想象,它是在用拒食的办法向黑鼻头表明自己的态度:你必须出走!你不能返回旧家!

我一点也不同情蝴蝶斑,我觉得它死有余辜。可我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要是红狐清窝果真像教科书上所说的那样是出于一种自私的动机,蝴蝶斑为自己的生存着想,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小公狐黑鼻头驱赶出去的。蝴蝶斑的行为和动机之间似乎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要么教科书上有关红狐清窝的解释有差错,要么蝴蝶斑是只自私到了疯狂变态程度的病狐,不然的话,我无法解释我所看到的一切。

二十年后,我从一位著名动物学家最新出版的一本研究红狐生态习性的专著中读到有关清窝的一段精辟论述:

狐清窝,类似人类的成年礼;对狐来说,是一种古老的不可逆转的习性。一岁半的狐,正站在幼年跨向成年的门槛上,这是一个塑造性格的关键年龄。统计数字表明,倘若这个年龄的小狐继续滞留在旧窝,滞留在母狐身边,就会造成永远无法补救的性格缺陷,带来终身性灾难。凡没被清过窝的小狐,都智力低下,交际能力低下,猎食技艺低下,长大后很难找到配偶,就算生儿育女,后代的存活率也极低。可以这么说,狐清窝,顺应汰劣留良的竞争规律,接受大自然的筛选,具有进化意义上的好处。

这就是说,作为一只小狐,如果你在幼年跨向成年的转折关头没被清过窝,也就没经历过被驱逐出家的苦痛,也就没有浪迹天涯的冒险,也就不会有用生命作抵押的开拓,也就不具备独立生活的生存能力。没被清过窝的狐,就像没淬过火的刀、没开过口的剑,永远也长不大,永远是个废物。

我脸红心跳,这才明白自己错怪母狐蝴蝶斑了;它之所以宁肯饿死也要把小公狐黑鼻头驱赶出家,正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窝囊废。

好一个蝴蝶斑,好一个母亲。再被狐狸骗一次

我从上海下放到西双版纳当知青的第三天,就被狐狸骗了一次。

那天,我到勐混镇赶集,买了只七斤重的大阉鸡,准备晚上熬鸡汤喝。黄昏,我独自提着鸡,踏着落日余晖,沿着布满野兽足迹的古河道回曼广弄寨子。古河道冷僻清静,见不到人影。拐过一道湾,突然,我看见前面十几步远的一块乱石滩上有一只狐狸正在垂死挣扎。它口吐白沫,狐毛恣张,肩胛抽搐,似乎中了毒。见到我,它惊慌地站起来想逃命,但刚站起来又虚弱地摔倒了;那摔倒的姿势逼真得无懈可击,直挺挺栽倒在地,“咕咚”一声响,后脑勺重重地砸在鹅卵石上。它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眉眼间那块蝴蝶状白斑痛苦地扭曲着,绝望地望着我。我看得很清楚,那是只成年公狐,体毛厚密,色泽艳丽,像块大红色的金缎子。

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前去擒捉的欲望和冲动。那张珍贵的狐皮实在让我眼馋,不捡白不捡,贪小便宜的心理人人都有。再说,空手活捉一只狐狸,也能使我将来有了儿子后在儿子面前假充英雄有了吹嘘的资本,何乐而不为?

我将手中的大阉鸡搁在身旁一棵野芭蕉树下,阉鸡用细麻绳绑着腿和翅膀,跑不动飞不掉的。然后,我解下裤带绾成圈,朝那只还在苟延残喘的狐狸走去。捉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等于瓮中捉鳖,太容易了,我想。

我走到乱石滩,举起裤带圈刚要往狐狸的脖颈套去,突然,狐狸“活”过来了,一挺腰,麻利地翻起身,一溜烟从我的眼皮下蹿出去。这简直是惊尸还魂,我吓了一大跳。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鸡恐惧的啼叫,我赶紧扭头望去,目瞪口呆,一只肚皮上吊着几只乳房的黑耳朵母狐狸正在野芭蕉树下咬我的大阉鸡。大阉鸡被捆得结结实实,丧失了任何反抗和逃跑的能力,对母狐狸来说,肯定比钻到笼子里捉鸡更方便。我弯腰想捡块石头扔过去,但已经晚了,母狐狸叼住鸡脖子,大踏步朝干涸的古河道对岸奔跑而去。而那只诈死的公狐狸兜了个圈,在对岸与偷鸡的母狐狸胜利会合,一个叼鸡头,一个叼鸡腿,并肩而行。它们快跑进树林时,公狐狸还转身朝我挤了挤眼,那条红白相间很别致的尾巴怪模怪样地朝我甩摇了两下,也不知是在道歉还是在致谢。

我傻了眼,啼笑皆非。我想捡狐狸的便宜,却不料被狐狸捡了便宜!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寨子,把路上的遭遇告诉了村长。村长哈哈大笑说:“这鬼狐狸,看你脸蛋白净,穿着文雅,晓得你是刚从城里来的学生娃,才敢玩声东击西的把戏来骗你的。”我听了心里极不是滋味,除了失财的懊丧、受骗的恼怒外,还体味到一种被谁小瞧了的愤懑。

数月后的一天早晨,我到古河道去砍柴,在一棵枯倒的大树前,我闻到了一股狐臊臭。我用柴刀拨开蒿草,突然,一只狐狸“嗖”的一声从树根下一个幽深的洞里蹿出来,哧溜从我脚跟前逃过去。红白相间的大尾巴,眉眼间有块蝴蝶状白斑,不就是用诈死的手段骗走了我大阉鸡的公狐狸吗?

这家伙逃到离我二十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像被藤蔓绊住了腿一样,重重地跌了一跤,像只皮球似的打了好几个滚,面朝着我,狐嘴歪咧,“咝咝”抽着冷气,好像腰疼得受不了了。它转身欲逃,刚走了一步,便大声哀嚎起来,看来是崴着了后腿,身体东倒西歪站不稳,一条后腿高高吊起,在原地转着圈。那模样,仿佛只要我提着柴刀走过去,很容易也很轻松地就能剁下它的脑袋。

我一眼就看穿它是故技重演,要引诱我前去捉它。只要我一走近它,它立刻就会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瘸了,比兔子逃得还快。想让我第二次上同样的当,简直是痴心妄想!我想,公狐狸又在用同样的方式对我行骗,目的很明显,是要骗我离开树根下的洞。这洞肯定就是狐狸的巢穴,母狐狸十有八九还待在洞里头。

我猜测,和上次一样,公狐狸用“装死”的办法把我骗过去,母狐狸就会背着我完成骗子的勾当。我手里没提着大阉鸡,也没其他吃的东西,它们究竟要骗我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它们绝对是配合默契地想再骗我一次。此时此刻,我偏不去追公狐狸,让骗子看着自己的骗术流产,让它体味失败的痛苦,岂不是很有趣的一种报复?

我冷笑一声,非但不去追公狐狸,还朝树洞逼近了两步,举起雪亮的柴刀,守候在洞口。只要母狐狸一伸出脑袋,我就眼疾手快地一刀砍下去,来它个斩首示众!一只阉鸡换一张狐皮,赚多了。

背后的公狐狸瘸得愈发厉害,叫得也愈发悲哀,嘴角吐出一团团白沫,还歪歪扭扭地朝我靠近了好几米。我仍然不理它。哼,别说你现在只是瘸了一条腿,只是口吐白沫,就是四条腿全都瘸了,就是翻起白眼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休想让我再次上当。

过了一会儿,公狐狸大概明白它的拙劣骗术骗不了我,就把那只吊起来的后腿放了下来,弯曲的腰也挺直了,也不再痛苦地转圈,蹲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我,眼光悲哀。“呦——呦——”尖尖的狐嘴里发出凄厉的长啸,显得忧心如焚。

焦急吧,失望吧,那是你自找的。你以为脸皮白净的城里来的学生娃就那么好骗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瞧像我这样的知识青年!

公狐狸蹲在离我十几米远的草丛里,我举着柴刀蹲在树洞口,那只母狐狸蜷缩在幽深的树洞里,我们就这样僵持了约十几分钟。

突然,公狐狸声嘶力竭地嚎了一声,纵身一跃,向一棵小树撞去。它扑跃的姿势和平常不一样,四只爪子紧紧地钩在肚子上,头部暴露在前,“咚”的一声,它的半张脸撞在小树的树干上,一只耳朵豁开了,右脸从眼皮到下巴被粗糙的树皮擦得血肉模糊。它站起来,又一口咬住自己的前腿,猛烈地抖动身体,“哧”的一声,前腿内侧和胸脯上被它活活撕下一块巴掌大的皮来。皮没有完全咬下来,垂挂在它的胸前,晃来荡去,殷红的血从伤口漫出来,把那块皮浸染得赤红,像面迎风招展的小红旗,那副样子既滑稽又可怕。

这只公狐狸,准是疯了,我想。我的视线被它疯狂的行为吸引住,忽视了树洞里的动静。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条红色的身影趁我不备从树洞里蹿出来。我惊醒过来,一刀砍下去,自然是砍了个空。我懊恼地望去,果然是那只母狐狸,嘴里叼着一团粉红色的东西,急急忙忙在向土丘背后的灌木丛奔逃。天啊,公狐狸跟我玩了个苦肉计,我又上当了!

母狐狸蹿上土丘顶,停顿了一下,把那团粉红色的东西轻轻吐在地上。这时我才看清,原来是只小狐狸。小家伙大概还没满月,身上只长了一层稀薄的绒毛,像个泡在雾里的小太阳,在地上蠕动着。母狐狸换了个位置又叼起小狐狸,很快消失在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

哦,树洞里藏着一窝小狐狸呢!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我趴在地上,将耳朵伸进洞口仔细谛听,里头果然有唧唧咿咿的吵闹声。我不知道树洞里究竟有几只小狐狸,狐狸一胎最少生三只,最多可生七只,通常一般生四五只。小家伙们本来是钻在母狐狸温暖的怀抱里的,母狐狸突然离去,它们感觉到了恐惧与寒冷,所以在用尖细的嗓子不停地叫唤,向它们的母亲讨取安全和温暖。

在我将耳朵伸进树洞的当儿,公狐狸“呦呦”叫得又急又狠,拼命蹦跳着,不断地用爪子撕脸上和胸脯上的伤口,弄得满身都是血,连眉眼间那块白斑都给染红了,那张脸活像京剧里的刀马旦。

我明白,公狐狸是要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它身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堵得慌,有点不忍心再继续趴在树洞口,就站了起来。公狐狸这才稍稍安静了些。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时,土丘背后的灌木丛里,传来母狐狸“呦——呦——”的叫嚷声,那叫声尖厉高亢,沉郁有力,含有某种命令的意味。我看见,公狐狸支棱起耳朵,凝神谛听着,抬起脸来,目光深沉,庄严地望望天上的白云和太阳。突然,它举起一只前腿,将膝盖塞进自己的嘴,用力咬下去。

我虽然隔着十几米远,也清晰地听到骨头被牙齿咬碎的咔嚓咔嚓声。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害的噪音,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不一会儿,那条前腿便被咬脱了臼,但皮肉还相连着;那截小腿在空中晃荡,就像丝连着的一节藕。

它好像还怕我不相信它会把自己的腿咬断似的,再次叼住那截已经折断了的小腿,用力撕扯。它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笨拙地旋转着,转了两圈后,那截小腿终于被它像拆零件似的拆下来了,露出白森森的腿骨,血喷射状地流出来,把它面前的一片青草都淋湿了。它用一种期待的渴望的恳求的眼光望着我,一瘸一拐地往后退却,似乎在跟我说:“瞧,我真的受了重伤,我真的逃不快了,我真的很容易就会被你捉住的,来追我吧,快来追我吧!”

我心里很明白,公狐狸现在所做的一切,从本质上讲仍然是一种骗术,它用残忍的自戕骗我离开树洞,好让母狐狸把小狐狸一只一只转移到安全的灌木丛去。但面对这种骗术,我虽然能识破,却无力抗拒;我觉得我面前的树洞变得像口滚烫的油锅,变得像只令人窒息的蒸笼,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我想,我只有立刻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将我十七岁的少年的心,换成七十岁的奸商的心,或许还能面带冷静的微笑继续举着柴刀守在树洞口。我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着我,使我不得不举步向公狐狸追去。

公狐狸步履踉跄,一路逃,一路滴着血,逃得十分艰难。好几次,我都可以一刀腰斩了它,可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刀刃快碰到狐血时,我的手腕总是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歪斜,砍在草地上。

公狐狸痛苦地哀嚎着,挣扎着,顽强地朝与树洞背离的方向奔逃。我紧跟在它的后面。我再没有回头去看树洞,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此刻,母狐狸正紧张地在转移它们的小宝贝……

终于,灌木丛中传来母狐狸“呦呦”的叫声,声调平缓,犹如寄出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公狐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它调整了一下姿势,昂起头挺起腰,似乎要结束这场引诱我追击的游戏,刹那间“活”过来,飞也似的蹿进灌木丛去与母狐狸和小狐狸们团聚。我也希望公狐狸能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摇甩那条红白相间的大尾巴,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它只做了个要蹿跳的样子,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它的血流得太多了,它死了。会贸易的狐

我是在缅寺(西双版纳一种干栏式结构的庙宇)后面一棵缅桂树下捉住这只小狐狸的。当时我正在寺庙里赕佛,忽听到树下传来“嘀叽哩嘀叽哩”惊慌的鸟叫声。扭头望去,哦,一只翅膀还没长硬的翠金鸟,从树冠的鸟巢里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在地上扑棱着翅膀爬行呢。我对受伤的小鸟不感兴趣,刚想把视线收回,突然,花坛下一个洞里,钻出一只小狐狸来,蹒跚而行,去捉那只受伤的翠金鸟。我赶紧蹑手蹑脚跑过去,捡起一块砖头堵死花坛下的洞口,手忙脚乱地扑腾了一阵,将小狐狸捉到手了。

这是一只十分可爱的小狐狸,背毛艳红,腹毛纯白,琥珀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出生顶多才十几天,身上还闻得到一股奶香。我把它捧在手掌心,带回家,关在一只铁丝编织的空鸡笼里,又把鸡笼拴在屋檐下的房柱上。

当天夜里,我被“咔嚓咔嚓”的声响惊醒,悄悄下了床,隔着窗棂往外窥视。月光如水,把院子照得雪亮。我看见,一只耳朵上长满黑毛的母狐,正趴在鸡笼上,拼命用牙啃咬铁丝;咬了一阵,没能咬开,又去拖鸡笼,鸡笼被铁链子拴在房柱上,也拖不动。小狐狸在笼子里“咿咿呀呀”地叫,母狐便踮起后肢,前腿钩住笼顶,将肚皮紧贴在笼壁上,透过网眼,给小狐狸喂奶。

凉风习习,从木格窗棂灌进来。我没穿衣服,打了个喷嚏。听到响动,母狐顺着房柱“嗖”的一声蹿上屋顶,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我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囚禁小狐狸的鸡笼旁,躺着一只五彩翎羽的红腹角雉,足足有五六斤重,脖子被咬断了,伤口的齿痕与鸡笼铁丝上留下的齿痕一模一样。毫无疑问,是昨晚那只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给小狐狸喂奶的黑耳朵母狐咬死扔在这里的。红腹角雉肉质鲜嫩,比家鸡好吃多了,是上等山珍,长长的五彩尾翎还可做戏台上古代武将的帽饰,在集市上价钱卖得很俏。我不明白黑耳朵母狐为什么要把这只红腹角雉留在鸡笼旁。

也许是它来喂奶的途中猎获的,喂奶时,受了我喷嚏的惊吓,仓皇逃跑时忘了带走,就像我经常把雨伞遗忘在别人家里一样。好哇,给我捡个大便宜。我乐呵呵地把红腹角雉拾起来,刚要进屋,突然,听见屋顶传来“呦呦”的狐狸叫声。我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去,嚯,正是黑耳朵母狐。它坐在屋脊上,姿势怪异得让我忍俊不禁:双爪合十,弯腰点头,就像佛教徒在鞠躬作揖,又像是精明的日本商人在礼貌待客。“呦呦呦”,它急切地朝我叫着,就像路边的小贩卖劲地在兜售商品。

我突然间意识到,这只肥大的红腹角雉,是黑耳朵母狐有意留在鸡笼旁的,目的是要和我做笔交易,换回它的小宝贝。好聪明的母狐啊,它晓得凭它的爪子和牙齿是无法从我的鸡笼里抢走小狐狸的,就别出心裁地捉一只红腹角雉来同我交换。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动物与人开展双边贸易呢,挺有趣的。

我看了看红腹角雉,又看了看笼中的小狐狸,若一起拿到集市上去出售,小狐狸的价格大概要高出三分之一;既然是贸易,就该价值相当价格相宜,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干呢!我做了一个不想交换的手势,将红腹角雉抛向屋顶。喏,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黑耳朵母狐敏捷地一把搂住红腹角雉,眨巴着那双媚眼,做出一副沉思状,又把红腹角雉从屋顶推下来,“——”长啸一声,翻过屋脊不见了。

翌晨,囚禁小狐狸的鸡笼旁又出现了一只红腹角雉,比昨天那只还要大还要胖。跟昨天一样,黑耳朵母狐仍坐在屋脊上,急切地朝我“呦呦”叫。

两只红腹角雉加起来,价值自然是超过了小狐狸。我准备打开鸡笼把小狐狸放了,可转念一想,这一放,好比释放了“人质”,黑耳朵母狐再也不会捉红腹角雉孝敬我了。如果我继续扣压小狐狸,黑耳朵母狐贸易心切,一天捉一只红腹角雉来,我就好比捡了只聚宝盆,永远取之不尽。一个月三十只红腹角雉,一年三百六十五只红腹角雉,坚持数年,我岂不成了大大的富翁?!当然,这样做,有点卑鄙,违背了双边贸易公平公正互利互惠的原则。人跟人之间做买卖,需要诚实和信誉,但与动物打交道,似乎没必要这么穷讲究。我把第二只红腹角雉收了起来,不但没放小狐狸,还在鸡笼的门上加了一把锁。聚宝盆更要妥善保管嘛。

黑耳朵母狐在屋脊上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嘲弄地朝它扬了扬手中的红腹角雉。嘿,明天送只更大更胖的来吧!

黑耳朵母狐长长地哀嚎一声,一纵身,倏地不见了。第三天早上醒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拉开门到屋檐下去捡红腹角雉。遗憾的是,根本就没什么红腹角雉,囚禁小狐狸的鸡笼旁,只有一只死老鼠,五脏六腑拖在体外,已高度腐烂,散发着一股恶臭,招引着一群绿头苍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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