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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3 17: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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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小博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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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国演义Ⅱ:兰陵王之怒

四国演义Ⅱ:兰陵王之怒试读:

四国演义Ⅱ 兰陵王之怒

韩小博 著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版权页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四国演义. Ⅱ,兰陵王之怒 / 韩小博著. —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9.4

ISBN 978-7-5078-4433- 7

Ⅰ. ① 四… Ⅱ. ① 韩… Ⅲ. ① 长篇小说-中国-当代 Ⅳ. ① I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48026号

著者 韩小博

策划 张娟平

责任编辑 筴学婧

版式设计 国广设计室

责任校对 张 娜

出版发行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010-83139469 010-83139489(传真)]

社 址 北京市西城区天宁寺前街2号北院A座一层

邮编:100055

网 址 www.chirp.com.cn

经 销 新华书店

印 刷 天津市新科印刷有限公司

开 本 710×1000 1/16

字 数 250千字

印 张 20

版 次 2019 年 4 月 北京第一版

印 次 2019 年 4 月 第一次印刷

定 价 42.00 元

引子

562年的四月,浑浊了上千年的黄河下游青州段突然变得清澈无比。古人认为,黄河澄清,大海风平浪静,乃是天下太平、国家昌盛的象征,谓之“河清海晏”。于是,北齐皇帝高湛就将年号“太宁”改为“河清”。

然而这时的天下毫无河清海晏可言——长江以北,西为北周,东为北齐;长江以南则为陈国一家所有,加上三国夹缝中艰难求生的西梁,天下一分为四。所以这一年分别是北周的保定二年、北齐的河清元年、南陈的天嘉三年,以及西梁的天保元年。

天下大乱在外,四国内部同样各有纷争。

北周尾大不掉。其朝廷实行六官制,由天官大冢宰、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总领国事。六官中,大冢宰宇文护大权独揽,任人唯亲,大肆培植个人势力,意欲取代年轻的堂弟、天子宇文邕。

北齐原本牝鸡司晨——太后娄昭君出身怀朔勋贵,背后有怀朔集团的鼎力支持,强势控制着北齐的一切内务。但黄河变清的当月,她因心痛旧疾复发,撒手西去,留下了小儿子高湛独撑帝国。于是形势陡然变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高湛无力弹压怀朔勋贵,自身又品行不端,没有威望,只能火速提拔身边的恩幸势力占据高位,堂堂的朝堂一时被一群小丑所占据。

南陈鹬蚌相争。割据东阳、闽州的军阀留异、陈宝应相继起兵,与陈文帝陈公然开战。陈文帝对外姓之人失望的同时,更加倚重自己的亲兄弟安成王陈顼,将其提拔为门下省、中书省的一把手侍中和中书监,执掌中枢大权。陈体弱多病,长子陈伯宗刚满八岁,陈国的众臣因而对陈的身后之事倍感不安。

西梁黄雀在后。皇帝萧坐拥江陵周围的弹丸之地,在周、齐、陈三大国的指缝中艰难求生了八年,正值壮年便不堪重压,驾鹤仙去,留下年轻的儿子萧岿独自面对。萧岿历经磨难终于赶走了觊觎西梁国土的齐、陈两国,坐上了皇位,却被宗主国北周的当家人宇文护百般刁难,妄图迫使他退位,交出国土。退则亡国,进则灭身,萧岿自坐上龙椅的那天起,每天都在劫难中求取余生。

四个国家,四种烦恼,共同组成了一幅动物世界般的弱肉强食画面。在煎熬与纷争中,历史的车轮前进到了563年,一个偶然的事件让黄雀、螳螂、夏蝉的命运发生了逆转……

第一章 西梁群臣殴特使 萧岿负荆未央宫

盛夏的太阳又毒又辣,仿佛烈性的毒酒下肚,让人多活一瞬都嫌腻味。

但来自长安的圣旨比太阳还毒,字字带刀,正凌迟着萧岿的心。

身为西梁的皇帝,却要穿着天子冕服,率领文武百官接另一国——北周皇帝的圣旨,这对萧岿来说本就是奇耻大辱,即便他可以站着接旨。

更让他气愤的是圣旨正文的第一句就是:西梁藩属,负恩小国,兰陵萧氏,鸮鸟生翼。传说中鸮鸟十分不孝,母育其长大,生出翅膀后啄母眼睛而去。而且萧、鸮同音,用这样的字眼儿哪是对一国之君,分明是老子训斥儿子!

最让萧岿无法容忍的是兰陵萧氏乃四海大姓、天下一等豪门,从汉朝开国宰相萧何起,历经二十几代人的厚积,才薄发而出,先后创立了南齐、南梁、西梁三国。三代出一个贵族,十代出一个皇族,这样一个高贵的姓氏举族被骂为忘恩负义的小人,让面如玉色的萧岿脸色不免有些狰狞,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且由于皇冠前缀的旈帘的遮挡,不为人所察觉。

在他身前的御阶之上,一个脸、鼻子、人中都奇长,有着面相学上所谓“三诈”脸面目的中年人正无视西梁君臣的愤怒,继续宣读着诏令。他就是北周特使、大冢宰宇文护的心腹吕思明。

只听他代表北周天子宇文邕痛骂了西梁一通后,才道明来意——北周决定兴兵东征,攻打黄河东面的老对手北齐。打仗打的是兵丁,北周计划派兵三十万,目前尚有十万人的缺口,所以勒令萧岿在本国募集十万大军,一个月为限,随时听候调遣。“……钦此。”宣读完圣旨,吕思明将圣旨折好,示意萧岿及众臣接旨。

钦此意为天子亲自写完了,但萧岿知道,这份圣旨绝不是宇文邕所写,更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北周真正的主宰、权臣宇文护的意思!

于是吕思明看到了令他愤怒的一幕:萧岿原地不动,孤傲如苍松,他的大臣们亦是纹丝不动,且个个昂首挺胸,毫无畏惧可言。“尔等想抗旨吗?”吕思明目光狠戾了起来。

萧岿淡淡道:“当然不是,只是接了旨,也无法执行。”“为何?”吕思明的口气更像是天子。“我西梁国小民寡,诸郡人口加起来不过二十三万。扣除一半的女人,即便是算上老弱男丁,也凑不齐这浩浩十万之众!”

尚书令蔡大宝、中书监刘盈、五兵尚书王操等西梁高官也纷纷发声,指出这道圣旨乃是强人所难。“贵国国都江陵乃通都大邑、四方通衢,长沙、武陵等郡民富地广,依我看凑足十万人绰绰有余。”吕思明寸步不让。

蔡大宝据理力争,言明江陵九年前被北周迁走十万百姓,所谓的通都大邑早已名存实亡。西梁地处北周、北齐、南陈三国的夹缝之中,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多年来饱受战火摧残,所谓民富地广早已沦为地广人稀。

吕思明狭长的脸上陡然蹿起一团火,大步经过萧岿,来到蔡大宝等跪坐的百官中间,戟指众人道:“圣旨上果然说得没错,尔等皆是负恩小人!有你们这些人在,西梁岂能不沦为负恩小国?”

骂人可以,辱国则如同把祖宗、亲戚、儿女通通羞辱了一番。蔡大宝等人顾不得什么宗主、藩国之礼,纷纷起身要与吕思明争辩。这厮却突然转到萧岿身前,亮出了宇文护给他预备的屠刀。“陛下非亡国之君,但你的臣子皆为亡国之臣。既然他们不愿配合大周东征,那我就把他们全部迁往长安,给我大周的贤君良臣为奴为仆!”

萧岿眼前原本静止的旈帘霎时晃动起来,朱、白、苍、黄、玄五色玉珠乱撞一气,几欲滚落。如果所有大臣被带走,岂不朝堂一空,国将不国?

蔡大宝等人更是惊怒交加。就在九年前,宇文氏大军攻破时为南梁国都的江陵,将城中百官、名士、名医、名家统统掳走,不从者就地斩杀,顺从者中年老体弱者病死途中的不胜枚举。如此暴行,他们还要重演一次,实属可恶!“或者,如果陛下于心不忍,那就让出帝位,我大周自会派一位严刑峻法的明君前来,好好调教一下他们,让他们知道何为知恩图报、天命当遵。”吕思明终于图穷匕见。“特使是要朕做亡国之君吗?”

索要兵马是假,索要皇位是真,萧岿虽然后知后觉,但并无意外。但意外的是六部尚书中最年轻的起部尚书岑善方竟然上前,一把揪住吕思明的衣领,当堂大吼起来。“什么叫忘恩负义?贵国掳走我十万同胞,让千家万户生离至今,难道是恩?江陵城本为荆襄之首,被尔等一分为二,只留东城与我建都,难道是恩……”

岑善方虽然现居文职,但曾经攻城略地的他腕力惊人,吕思明用尽全力也未能挣脱,只能向身后的几名北周侍卫求救。

孰料那四五个侍卫刚一抬腿,尹正、马武等几名大将就冲上去,将其掀翻在地,予以制服。“还有,去岁不是我们军民合力抵抗北齐、南陈,你们的襄阳早就丢了!”中书舍人甄玄成也加入了声讨的行列。

去年的江陵之战中,他在为守军运送饭食时,胸部曾中过一箭,至今说话还有些气短。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围了上来,找吕思明理论。但即便众人唾沫飞溅,也只喷满了吕思明的半张脸,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太长了!

吕思明仗着自己是特使,大声回击道:“些许苦劳,也敢邀功?我看你们都活腻味了,再敢咆哮,我就地取了尔等的狗头!”

这下一个人爆发了,他就是度支尚书傅准。去年江陵被围,他为了诱骗北齐人上当,连身陷北齐境内的亲弟弟都牺牲了。如此大的付出,却被说成是“些许功劳”,他岂能不恼怒?

不过文人之怒和武人之怒不一样,后者惯于靠拳头发泄,前者惯于靠舌头发泄。傅准原本是计划舌战到底的,但吕思明此獠明摆着不想讲道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堂堂七尺男儿!

气急之下,傅准不知哪儿来的邪气,竟然冲上去一口咬住吕思明的脸,任凭后者喊破了喉咙,也不见他松口。“再不松口,我夷你三族!”吕思明恶狠狠地喊道。

弟弟就属三族之内,这让傅准彻底爆发了,上下牙齿一使劲,硬生生连皮带肉咬下来一块!

吕思明痛得一声惨叫,几欲昏厥。然而傅准一口啐掉脸肉后,并没收手,反而抡拳朝着吕思明就是一顿猛砸。

吕思明这下不敢嘴硬了,怒吼成了哀号,连声向傅准求饶。看到此獠瞬间变成了丧家犬,甄玄成、岑善方受傅准感染,竟然也上前拳脚相加起来。其他官员原本还顾及斯文,见几人打得如此解气,也加入了群殴者的行列。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皇宫大殿顿时去了庄严感,喊打声、叫骂声和哀求声充斥其间,如同这是一间被砸场子的高级赌坊。

眼看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大殿正中的御阶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清亮无比的暴喝——住手!否则就别做我西梁之臣!

言罢,再无重复。

后加入的大臣们先住了手,然后他们又拼命拉住了岑善方、傅准等人。御阶之上,萧岿目中生电,以从未有过的冷峻怒视着众人。“君子是天地的法度,尔等身为臣子,知法犯法,御前失仪,如何做这天地间的法度?”

萧岿冷冷地扫过众人,有人为了放开手脚,脱去了朝服,有人想插进人群,被踩掉了棉袜……当然,最惨的还是吕思明,满脸血污不说,发髻还被扯成了鸟窝,官服被扯成了破布,龟缩在地上连哀号的力气都没了,只有一阵阵的呻吟。

被萧岿痛斥了一番,西梁众臣也冷静了些许——殴打宗主国特使,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趁他们恢复了一些理智,萧岿示意未参与群殴的蔡大宝派人将吕思明抬起来,送往驿馆将养,并安排太医随行前往诊治。

虽然现在只剩下呻吟的力气,但抬出大殿的一刻,萧岿分明从吕思明的眼中看到了无穷的恨意。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吕思明是宇文护的第一心腹,宇文护又是北周的实际统治者,此獠的意志某种程度上就等于北周的意志。这样一个实权人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咬破了脸面,那不就等于咬破了北周的脸面吗?

傅准想到此,立即从地上捡起被挤掉的进贤冠,重新戴好后跪倒在地,郑重地向萧岿请罪:“今日之事全因罪臣而起,我这条命,还有全家上下三十八条命,全部交给陛下了,但凭发落!”

岑善方也在旁边跪下,并奉上全家人的性命,请求与傅准一同受过。随后,其他官员不管有没有参与斗殴,也全部跪于御阶之下,请求萧岿发落。

萧岿定定地注视着殿中跪得满满当当的百官,半天才开口:“诸公无罪,都起来吧。”

众人以为他是说气话,全都一动不动。“真正的罪过都在朕一人身上!”萧岿叹气道,“国有三罪:主弱臣强,大权旁落,此罪一也;天子昏聩,宠幸奸佞,此罪二也;弱国居富土,小国居要冲,此罪三也。我西梁罪在其三,所以才招来宇文护的觊觎,此乃国君之罪,诸公不过是仗义执言,打抱不平,何罪之有?”

萧岿一席话说得众人老泪纵横,更加自责。

傅准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便问:“如果陛下不惩罚我,如何过宇文护那关?还请速速取走这颗人头!”“朕自会去长安请罪。朕走之后,望诸公齐心勠力,守土卫国,了却朕的后顾之忧。”萧岿的声音一如往常,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从来只有臣子替国君受过的先例,哪有国君替臣子揽罪的道理?傅准、岑善方等人恨不能把脑袋磕破,说什么也不让萧岿孤身涉险。

萧岿苦笑一声:“众卿以为留在江陵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就见殿外有内侍一路小跑来到御阶前,禀报说江陵总管崔士谦已在宫门之外,要求见驾。

崔士谦名为江陵总管,实则是北周派驻江陵的“太上皇”,占据着江陵西城,专门监督西梁朝廷的。今日特使吕思明前来宣旨,他作为当地首吏自然有责任保证其安全,所以一直在宫门外候着。刚才见吕思明横着出了宫门,当下便来兴师问罪了。

崔士谦性情酷烈,对西梁一向不善,众臣情绪不免又激动起来。

萧岿示意众人各回各司,只留下蔡大宝、刘盈、王操“西梁三巨头”在侧,然后请崔士谦上殿。

崔士谦很有宗主国大臣的自觉,穿着鞋子、腰挎佩剑、迈着大步就来到了殿中——按照君臣之礼,朝见天子要脱鞋、迈小步、卸去兵刃,除非曹操一类的权臣才能如崔士谦这般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崔士谦别看年过五旬,步子却迈得飞快,大有神挡杀神的架势。

坐上这皇位,每一天都是劫后余生……萧岿的耳边不禁响起了父皇的临终之言,同时攥紧了袖袍之下的拳头。“梁侯,速速把行凶之人统统交出来!”脚步还没有停下来,崔士谦就急不可耐地逼迫萧岿这个一国之君下令。

见他如此不敬,执掌兵权的王操便要出列,萧岿及时阻止了自己的这位舅爷。

作为“行凶之人”的主子,萧岿并没有躬身赔礼,而是继续端坐于龙椅之上,连声音都如往常一样洋洋盈耳。“我国没有行凶之人,只有仗义执言、仗拳直谏之臣,使君来错了地方吧?”

崔士谦顿时怒目切齿,戟指萧岿:“食宗主国特使之肉也叫仗义执言?下一次是不是要啖其血、啃其骨了?”

崔士谦满以为辩才无双的萧岿会与他逞口舌之快,如此他就不与其废话,直接发信号调动西城的大军前来抓人。没想到人家却来了着儿单刀直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使君想让贵国保有这强秦之势,还是丢了荆襄、巴蜀之地,滚回关中?

崔士谦愣住了,现在的北周占据关中、巴蜀、荆襄之地,其中关中为进退之本,巴蜀为钱粮之源,荆襄为东进、南下之基,一如攻灭六国前的秦国。此乃一统天下之资,怎可轻言失去?“梁侯什么意思?”“巴蜀、荆襄为南朝宋、齐、梁三代所有百余年,贵国得到巴蜀不过十年,占据荆襄不过九年,根基不稳。如今的南陈早有收复两地之意,他们一旦打下我江陵,就可沿长江逆流而上,北攻襄阳,西入巴蜀,你说这江陵是不是不能丢?”

的确如此!崔士谦心中暗忖,长江下游全为南陈所有,江陵地处长江之中,如同一个塞子,堵住了南陈西进的道路,所以万万不能有失!

但他面上还是继续问罪:“江陵丢不丢和惩办恶徒有什么关系?”

见他已入彀中,萧岿便道:“当然有关系!想必圣旨的内容你是知道的,大冢宰宇文护无非是想逼朕让出这西梁皇位,但民心不可违,吕思明被殴就是民心之表现。如果大冢宰非要强迫,朕丢了皇位是小,但西梁军民愤而抗之,给南陈造成可乘之机可就严重了!”

崔士谦心中不免有些打鼓,这西梁建国不过九年,南陈立国刚刚六年,二者之前同为南梁一家之地,不仅百姓沾亲带故,官员更是互为同袍、旧友、师生,可谓藕断丝连。一旦西梁人被逼急了,拿国土投献南陈是必然的,毕竟在他们心中南陈是分家的兄弟,北周是巧取豪夺的恶邻。“更棘手的是,”萧岿适时加重了语气,“南陈水师天下无敌,光是金翅大船就有千艘。他们要是逆江西去,贵国挡得住吗?”

大周连水师都没有,当然挡不住!崔士谦终于知道小小的江陵是多么重要了。

看他脸上的怒气已散去大半,萧岿终于刺出了决定性的一“舌剑”:“贵国先帝宇文觉天资聪慧,宇文毓明敏有主见,却先后……”

先后被宇文护所杀!崔士谦心中补充道。“如果是他们其中一人健在,必不会强逼我西梁,做此杀鸡取卵的蠢事。”

这……崔士谦眼前的萧岿眼中无物,却如明镜高悬,正像当年本有机会成为一代贤君,不,就是一代贤君的明皇帝宇文毓陛下。

以崔士谦的才能,做个尚书、中书侍郎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因为他对宇文护废黜宇文觉、毒杀宇文毓不满,才自请外放地方,多年来不曾踏入国都长安一步。

这个该死的萧岿,怎么什么都被他看穿了?不过江陵事关国运,且听他怎么说……

崔士谦重新板起脸道:“但殴打特使,乃是冒犯国威的大罪,老夫也无权一笔勾销。”“不劳使君费心,只需——”萧岿忽然从龙椅上起身,向其作揖,“不让我西梁忠勇之士受罚,百姓受牵连。至于这罪过,朕自会前往长安,向大周天子负荆请罪!”“你要去长安?”“今日就走。”萧岿的揖礼更重了一分,“使君可否成全?”

不给吕思明恶人先告状的机会!崔士谦终是点了点头:“我也会上书天子,公允地将今日之事讲个清楚明白。”“请使君即刻书写,并派一亲信之人作为信使,随我一同上路!”“这……”崔士谦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身为藩国之君,要先上奏获得批准,方能进京,还请使君行个方便。”

崔士谦这下明白了,萧岿是想借他的人作掩护,好顺利混入长安。在信使将信送到大周天子手中的同时,他突然以请罪者的身份出现,主动出击,不给宇文护反击的机会。

此子果然好手段,崔士谦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萧岿郑重道谢,御阶下的蔡大宝三人也一同谢过。“为国分忧,职责所在,你们无须谢我。”崔士谦话锋一转,“尔等敢有异心勾结南陈,老夫第一个不饶!”

放心,朕的志向是灭掉南陈,让我兰陵萧氏再拥有这江南半壁,萧岿心中暗道。

送走了崔士谦,萧岿随即提拔蔡大宝三人为录尚书事,并称“录君”,在自己去长安期间共掌国政。同时命右军将军马武为护驾总管,调集二十名禁军,随自己轻装快行,前往长安。又交代闯了大祸的傅准一件秘密任务,令其随后跟来。

萧岿此去长安,最为担心的自然还是南陈,所以又令蔡大宝密切注意其动向。

国事安排妥当,萧岿这才换上一身常服,在马武的随扈下,与崔士谦的信使、江陵副总管田弘一起快马加鞭从陆路经襄阳,直奔长安而去。

这一次是在劫难逃,还是经历又一次劫后重生,萧岿心里没底,但就是死,他也要用自己的性命保住西梁。此外,去年妻子张雪瑶和四岁的儿子阿宝被强行掳到长安为人质,至今未归,他此去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他们,保他们母子平安。

萧岿为了尽早赶到长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每逢驿站便买一批新马,然后立即上路,真正做到了马不停蹄、昼夜不息。如此紧赶慢赶,终于在五天后的一大早赶到了北周的国都长安城。

五年前,他曾受父皇派遣,来长安朝觐过时为北周皇帝的宇文毓。那次风度翩翩的宇文毓亲率文武百官,出鼎路门三里迎接,还与自己序齿,以兄弟相称,完全没有一点儿高高在上的宗主国当家人的架子。孰料三年前,这样一位宽厚仁慈、有尧舜之风的皇兄竟被宇文护毒死,北周名义上的主人换成了他的弟弟宇文邕。而宇文护则大权独揽,对内专横跋扈,对西梁也是如后娘一般只见雷霆,不见雨露,毫无仁爱之心。

今日故地重游,心情与五年前可谓天壤之别。

萧岿正心事重重中,就听马武在旁提醒了一声:“陛下,鼎路门到了。”

萧岿这才收起心绪,仰首打量起眼前巍峨的城门来——正中一座高耸遮天的重檐式阙楼,形如高昂的凤首。两侧各有一排雕栏画栋的副楼,首尾再各起一座阁楼,形如一对飘逸的双翼。整座城门如振翅待飞的凤凰,啼鸣九天间正接受百鸟朝拜。

没错,这就是七百多年前,先祖萧何为大汉国都长安设计的“安门”,样式名曰“五凤楼”,希冀五凤齐临,祥聚天下,国泰民安。时过境迁,一统天下的大汉王朝早已不复存在,换成了这群雄逐鹿的大争之世。如今国泰民安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问鼎天下之路越走越宽,越走越阔,所以有了“鼎路门”之名。

我西梁虽小,但也是当今天下四足之一。今日既然来到了这鼎路门,断然不能辱没了萧何公的英名!

下定了决心,萧岿深吸了一口气,一夹马腹向鼎路门走去。

有了田弘的身份掩护,萧岿和一众手下顺利进了城。田弘带着他们先到驿馆安顿,然后便拜别离去,准备今日递陈奏疏之事。

萧岿侧面打听过,这田弘与崔士谦年龄相仿,秉性也有些相仿,都是对宇文护先后弑杀两位天子心有不满,所以才放着好好的骠骑大将军不做,跑到岷州、江陵等地做地方父母官,干起了文职。对于他,萧岿是可以放心的。

萧岿刚刚安顿好,便有一位苍髯皓首的老者——他的开蒙恩师沈重前来拜见。

沈重在西梁官居中书舍人,去年作为使臣被派到长安觐见宇文邕。宇文邕敬他是江南名士,当今世上最精通《周礼》的大家,竟强行留下至今。沈重索性在长安广交权贵,不仅与九年前从江陵被掳至长安的旧时同僚来往频繁,还成了许多北周勋贵的座上宾,遂成为萧岿在长安的眼睛和耳朵。

事实上,吕思明还未出长安,萧岿就知道了圣旨的大致内容。所以这次离开江陵前,他一早已飞鸽传书给沈重,请他密切注视朝中的动向。

再次见到沈重,萧岿不觉眼前一亮,花甲之年的开蒙恩师还是那般昂首七尺、气宇不凡,长须飘飘间竟有世外高人之感。

萧岿赶紧上前一拜,沈重坦然受之,然后扶起萧岿仔细打量了一番:“为天子一载,腰带数移孔了吧?”

萧岿点点头:“的确瘦了一些。”“天子瘦,而天下必肥,为师老怀甚慰!”沈重捻须笑道。

萧岿苦笑一声:“如今大祸临头,怕是膏肥待宰了。”“哼!宇文护这人公器私用、贪得无厌,迟早会有人收拾他的。”

沈重告诉他,幸亏他来得及时,吕思明的信使还未回到长安。北周天子五日一听事,今日正是中外朝议的日子,文武百官都会上朝,正是田弘奉上崔士谦奏疏的好时机。“西梁的存亡就看今日了!”萧岿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一看时间不早了,他换上一身白色的深衣,头插一根羊脂白玉簪,一袭白璧无瑕便向未央宫的北门——玄武门行去。

沈重则让他放心地去,如果宇文护胆敢刁难,自会有人施以援手。

此时,北周朝廷的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和三公六卿、六部尚书、十二位大将军全部头戴梁冠,身披赤罗衣,在未央宫的路门前集齐。待时辰一到,礼官高宣上殿,众人以天官大冢宰为首,按文东武西两列,鱼贯而入路门,直趋巍峨的露寝殿。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除了宇文护一人大步前行外,其余大臣均是小步前趋,紧紧跟随。这正是天子宇文邕给堂兄的特权——入朝不趋。

众人经过的路门原本名为“露门”,但去年宇文邕请沈重在宫中讲解《周礼》时,老先生借题发挥,说按《周礼》,天子的皇宫里应有皋门、雉门、库门、应门、路门五座大门。这“露门”按位置对应五门中的“路门”,所以应改叫“路门”。宇文邕一听有理,便请示了下堂兄宇文护,照准了。

露寝殿内,宇文邕一袭肩挑日月、背负星辰的冕服加身,升座于高高的御阶之上,两旁仙娥一般容貌的侍女手持雉羽做成的五明扇侍立,看上去如天帝降临凡间,威仪十足。只是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位刚过二十的大周天子空有一副帅皮囊,却不过是个华丽的摆设,只要稍不顺堂哥宇文护的意,随时就会步亲哥宇文毓的后尘。

论辈分,宇文护是宇文邕的堂哥。但论年龄,宇文护长宇文邕整整三十岁,当爹都没问题。所以众人在他的带领下,向宇文邕行完参拜大礼后,他立即以老子的姿态转身面朝一众文武,宣布集议正式开始,完全当宇文邕不存在。宇文邕也很配合,随即进入了石化状态,闭口不言,呆坐不动,佛像一般垂眼盯着御案上的纸笔等“供品”。“诸位,今日集议只为一件事——东征!”宇文护故意顿了顿,好让自己的声音传遍殿中每一个人的耳朵。

果然如他所料,离他最近的两个浑如虎相、须发灰白的老家伙闻听,眉头都是一蹙。此二人正是春官大宗伯赵贵、地官大司徒侯莫陈崇。“自玉璧之战以来,我大周与北齐十七年间没发生过大的攻伐,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可乘之机。”宇文护陡然加重了语气,“但现在,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了面前——娄昭君死了,北齐怀朔勋贵们的主心骨没了!”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北齐起家全靠娄、窦、段三大家为首的怀朔勋贵和他们所掌控的天下精兵“百保鲜卑”。勋贵者,因武勋而贵,所以这些武人只服马背上的天子。北齐自威宗高洋之后,高演和现任皇帝高湛都是蜜罐中长大的公子哥,骑马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何来赫赫武功?因此,唯一能让这些勋贵们听话的就只有同样出自怀朔,与他们有着紧密姻亲关系的太后娄昭君。

但娄昭君去年心痛的旧疾复发,一直不见起色,加上儿子高湛又胡作非为,把她气得够呛,撑到四月便过世了。剩下个高湛无威无望,只能抓瞎,大肆提拔和士开、韩长鸾、高阿那肱、胡长粲等一干恩幸小人,让他们占据高位,打压异己。同时又用明升暗降等手段排挤怀朔勋贵,一步步剥夺他们手里的权势。现在的北齐看似强大,实则内部这两派已是矛盾重重,离心离德。“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上天给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就马踏黄河,直捣邺城,灭了他北齐!”宇文护振臂一挥,仿佛已兵临邺城。

秋官大司寇豆卢宁、冬官大司空于谨、夏官大司马尉迟纲、隋国公杨忠、唐国公李昞、郑国公达奚武等人都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现在天下四分,北方东为北齐,西为北周,如果灭掉北齐,便可以一统北方,进而南下攻灭南陈,除国西梁,完成统一天下的千秋大业!

众人正踌躇满志之际,大宗伯赵贵忽然阴阳怪气道:“豪言壮语谁都会说,但不知大冢宰是否真的痛下决心,纵使北齐拿令堂性命相迫也在所不惜?”

宇文护顿时脸色铁青,面有不善。

果然被赵贵这么一提醒,刚刚被点燃斗志的众人都有些发蔫。

宇文护早年追随叔父宇文泰到关中创立基业,把母亲阎氏留在了晋阳。待北齐完全占据了黄河以东地区,阎氏便沦为高家的囚徒,成为对付宇文护的撒手锏。去年娄昭君就是用阎氏的性命相威胁,迫使宇文护就范,释放南陈先帝的儿子陈昌归国,去和现任皇帝陈蒨争皇位,从而恶化了周、陈两国的关系。

有了这件事做把柄,赵贵等人纷纷散播流言,说是这么多年北齐因为皇位更迭内乱不止,宇文护却从未趁机讨伐,全因他心存私念。与此同时,赵贵的老婆、子女全在北齐手中,却从去年娄昭君死后一直主张攻打北齐,被百官、百姓纷纷称赞是大义灭亲,实乃大冢宰的不二人选。

宇文护觉察到了众人的疑虑,当即回击道:“天官者,当以天下为己任,虽千万人吾亦往矣!”“既然是志在灭国,敢问大冢宰兵发几路?沿何路攻略邺城?将者何人?”侯莫陈崇一连追问。

他的潜台词是既然打算东征,总得有个计划吧,否则就是空费口舌。

宇文护捋了捋钢针一般四张的胡须,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本座计划兵出潼关,先攻取洛阳等河南之地,然后北渡黄河,直取其国都邺城!至于何人为帅,本座不好自专,所以请诸位都议一议,还有兵马、粮秣等事宜。”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理了理精神,做好了今天打持久战的准备。

征战大事,自然是先定行军计划,再依据战略战术挑选适合此道的统兵大将,最后再进行一个总体的兵力、物资估量。所以第一项便是就宇文护提出的进攻路线进行讨论。

赵贵、侯莫陈崇双双提出反对,当年河桥之战、邙山之战,先帝宇文泰就有意先攻占河南之地,再挥师北上攻打邺城。结果都是大败而归,所以不能重蹈覆辙。宇文护新近提拔为六官成员的豆卢宁、尉迟纲则是力挺宇文护,坚持先图河南,再攻邺城。

此事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殿外忽然有人来报:雁门郡公、江陵副总管田弘从江陵急返,带来总管崔士谦的一份急报。

宇文护有些纳闷,怎么来信的是崔士谦?这吕思明在江陵干什么?他本想将田弘打发走,待朝会集议结束后再行召见,但赵贵提出江陵乃抵御南陈的前哨,那里不稳,东征必然受阻,所以力主让田弘上殿。侯莫陈崇也附和一番。宇文护琢磨着吕思明机敏善断,有他在江陵,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便同意了。

不久,在内侍的引导下,已换上进贤冠、绛纱袍等全套朝服的田弘小步前趋,进入了露寝殿。

自从他远离长安的政治旋涡,已有数年没踏足过露寝殿了,所以自他趋入殿中伊始,便引来不少同僚的注视——与宇文护年龄相仿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五六岁,受过重伤的左肩像是脱臼了一样,比之前更显垮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步子十分稳健,一步一趋间似有千斤压地,依旧还是那个骁勇善战的雁门郡公。

等他向天子宇文邕行完叩拜大礼,宇文护便要他立即呈上崔士谦的奏疏。田弘取出奏疏,准备交由内侍转呈宇文邕,宇文邕却摆了摆手——交于大冢宰吧。田弘只得不情愿地照做了。

不出他的所料,宇文护看完奏疏后一把掷于地上,大吼:“西梁该灭,其臣当诛!”

看宇文护如此暴怒,赵贵就问田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田弘便一五一十,将他所知道的当日情形全部讲述了一遍。

于谨、尉迟纲、豆卢宁皆是行伍出身,自然也是痛斥西梁以下犯上,当除国收民,鸡犬不留!“我有一事不明,”赵贵忽然道,“既然大冢宰今日才提出东征的构想,怎么五日前就到西梁征兵去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宇文护怎么不知会其他五官一声,就擅自下圣旨了?我大周可是六官总领国事!

宇文护振振有词道:“行大事当然要未雨绸缪,我们现在讨论的计划再好,没有足够的兵马,全都白搭!”

尉迟纲、豆卢宁自然是表示赞同,而且认为此战既是以灭国为目标,兵马绝不能少于三十万。“三十万?我大周为府兵制,全国一共二十四开府,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余万,何来的三十万大军?”老将达奚武有些头大。

宇文护的表兄弟尉迟纲则认为必须三十万。他还举例说当年秦始皇攻打楚国,问臣子们需要多少兵马,李信说只需二十万,王翦却说不能少了六十万。结果李信带着二十万人出征,被楚国打得大败,后来秦始皇将全国的六十万兵马都交给了王翦,果然一战灭掉楚国。

听这些人把话题扯远了,宇文护站到大殿正中,抬臂高呼一声:“诸公,我想废掉萧岿,充其百官为奴,然后另立贤君,以彰大周国威,你们觉得如何?”

尉迟纲、豆卢宁等人立即附和。国家颜面受损,赵贵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便请身为天子的宇文邕定夺。

宇文护正要走个程序,问下堂弟的意思,殿外突然又有人来报:西梁国主萧岿已到玄武门外,恳求当面向陛下请罪。

众人皆大吃一惊,萧岿这么快就到了?“不奏请天子,擅自入京,罪加一等!”宇文护握紧了拳头,说什么也要替吕思明出口气。“梁侯是随我一起进京的。”田弘坦承道。“你?!”宇文护的目光锋利了起来。

田弘虽然一肩高一肩低,但面向天子行礼时双手却无比的端正:“西梁众臣当众殴打我特使,所伤最重者不是吕思明,而是我大周国威。所以当梁侯提出愿负荆请罪时,崔使君和我都觉得应该罚其立于宫门之外,最好站上他一两个时辰,以偿我大周的颜面!”“妙!就这么办。”宇文护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先补偿完我大周的脸面,再废他的帝位,看谁还敢再与我为敌。”

然后便对萧岿置之不理,继续和众人讨论东征的事宜。孰料过了一个半时辰,便有内侍急急忙忙跑进来报大事不好,现在玄武门外站的不是萧岿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人!

宇文护气得从卧垫上暴跳起来,一把揪住内侍的衣领问:“什么人?都是些什么人?”“是……西梁人。”

堂堂大周国都,竟有这么多西梁人?殿中众人除了石头一块的宇文邕,都是面色大变。

第二章 反客为主斗萨保 梁侯巧做月下老

盛夏时节的江陵是潮热的,如同笼屉,而盛夏的关中是干热的,如同烤炉。还未到午时,大地便已被烤得几欲冒油。萧岿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再热的天也滴汗不出,以至于此时的他满身燥热,却无法排解。每多站一瞬,对他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煎与熬。

不过,他咬牙挺住了。身为西梁的天子,可以犯错,但绝不能脆弱,否则百姓以谁为倚仗,百官以谁为主心骨?

有些甜,只有天子一人独享,自然也有些苦,只能天子一人品尝。想到此,萧岿便继续昂首于玄武门前,就像戈壁上的一块璞玉,视风吹日晒如天地匠心,任其将自己雕琢得温润无暇。

如此定力,就连宫门前值守的禁军都自叹不如——他们好歹还能站在玄武门城楼的影子里避避太阳,而这位西梁天子在太阳没有偏过天中前,只能饱受酷日的暴晒。

他们在观察萧岿,萧岿也在注视着他们,只要他们的眼中还存着敬畏,就证明自己没有失态。

不知双方这样对视了多久,萧岿忽然从禁军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像是匪夷所思,又像是茫然无措。

有异动!

他顺着禁军的眼神偏回头去,猛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几十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平民正从身后涌来,手无寸铁,但眼神比铁还硬;身无甲胄,但腰板比金甲还挺。只是他们身形大都要娇小一些,很明显不是本地人!

皇宫禁地,岂容乱民聚集?禁军们正准备采取行动进行驱赶,却发现更多的平民正从北面赶来,密密麻麻越涌越多,几乎占满了整条御街。

这么多平民聚集,难道有什么冤情?门口值守的禁军们没了主意,赶紧向宫内上报。很快,一个身材魁梧、眉目俊伟的年轻军官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从玄武门内涌出。他大手一挥,禁军立即排成一排,腰刀出鞘,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动手之前,军官大步上前,面向一众平民高声喝道:“我乃禁军统领宇文神举,守护天子安危,有先斩后奏之权。尔等速速散去,胆敢再做停留,格杀勿论!”

萧岿认得宇文神举。此人幼年丧父,全赖族叔宇文泰养大,与宇文邕几个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还记得自己上次来长安时,只要有宇文毓的地方,就一定能见到他伴随左右。

这厢宇文神举真刀真枪的威胁如泥牛入海,没有撼动百姓分毫,反而见他们继续不管不顾地前涌,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宇文神举的手本来已摁在剑柄上了,但他常随天子左右,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他感到这些人明显是冲着萧岿来的,走在最前的一排人在离萧岿约莫十尺的地方停下,然后默然席地跪坐,有序地排成一行。

后面的人有样学样,也都依次跪坐,井然有序地在萧岿身后排成一排排人墙。

刀者出鞘便是伤人利器,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出鞘……宇文神举回想起先帝宇文毓的话,便忍住了拔刀的冲动,转头质问萧岿——梁侯这是做什么?

萧岿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沙哑道:“我初来长安,人地生疏,不知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其实他早已从身高和面容特征上猜到这些人是谁,但他们身份特殊,自己不能给他们惹祸,所以只能先撇清关系。

在宇文神举看来,烈日当头,萧岿还是玉色不改,面上多出的一层油更像是美玉的包浆,愈发地让其大放光彩。面对这样一个奇人,他反倒提不起一丝为难的劲头。“既然如此,”宇文神举转向跪坐的众人,“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我再说一遍,速速散去,否则……”

话到嘴边,宇文神举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猛然发现人群第一排中有一人正起身面向自己,有话要讲。此人不是别人,竟是开府仪同三司殷不害!

这老爷子本就身形憔悴,且常年一身粗布麻衣,所以混迹在人群中一时难以发现。宇文神举见状,赶紧拱手行礼。

殷不害却没还礼,反而大声冲禁军统领道:“我等皆是梁国臣民,国主在此饱受烈日炙烤,我等岂可熟视无睹?所以特来与君父同甘共苦。愿上天怜见,勿使我梁国百姓再遭涂炭!”

宇文神举这下明白了,九年前,燕国公于谨、隋国公杨忠攻陷南梁国都江陵,将殷不害和城中十万百姓全部迁到长安一带。眼前这些人明显是江南人的身形,定是那些南梁旧人无疑。虽说如今的西梁非彼时的南梁,但两国帝氏本就一家,且都是建都江陵,所以他们才自认是梁国臣民。“殷同仪,尔等从前虽是南朝臣民,但归化我大周九年,便已为我大周臣民。尔等行事如此鲁莽,与乱民何异?”宇文神举继续劝道。他只希望这些人快快离去,就算宇文护事后追究起来,自己也好替他们开脱一二。

殷不害毫不领情,直言道:“先帝宇文泰临终前曾有遗言,只要这些北迁臣民有钱自赎,或是他人代赎,便可放归江南。所以我等不是北周之民,只是客居北地的大梁子民!”

居我大周官位九年,天子极尽礼遇,却还是撼动不了他心中的旧怨,这老爷子还真是执拗!

宇文神举当年虽未随军攻打江陵,但他听说殷不害那时领兵守卫江陵罗城,无暇顾及家人,导致老母在城破之日死于兵乱。北迁之前,殷不害用了七天时间,翻遍了城内城外的死人堆,才终于找到了母亲的遗体。他亲手安葬至亲之后,虽然洒泪北上,但自那时起便换上一身粗布素衣,连见天子时都是如此,谓之为母守孝。

说话间,就见北面涌来的江南旧民越来越多,把玄武门前的整条御道堵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万人!

同样震惊的还有萧岿。当年的江陵之战是父皇萧詧为了与七叔爷萧绎争夺帝位,联合长安方面一同发动的。那时父皇寄于长安篱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万百姓被押往北地,却毫无办法。如今自己身陷困境,他们却不嫌弃这个破落的天子,反而愿意挺身相助。这么好的百姓,说什么也要带他们回家,一个不落!

宇文神举见口头劝说无效,便决定换一种更直接的“劝说”方式。他下令禁军从正面和左右两面三路围去,全部就位后他一声令下,几千名禁军全部亮出明晃晃的刀刃。从空中望去,如同一张满是獠牙的巨嘴,正欲一口吞掉那些不带片铁的百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即刻散去!”宇文神举大吼。

众人岿然不动。

宇文神举终于拔出了佩剑,刃如霜秋,寒光森森。“慢着!”人群的最前列传来一声厉喝。

宇文神举看向萧岿:“事已至此,梁侯还有何指教?”

萧岿正色道:“只有亡国之时,帝宅门前才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敢问将军此举意欲何为?”

宇文神举顿时汗流如注,不是热的,而是吓的——要说宫门前杀一两个人不稀奇,但要伏尸上万,鲜血洗地,那是王朝行将灭亡时才有的景象!

他正进退两难间,就见北面又涌来了一群人。他们人数不多,也就一百来号,但分量却不轻,光是开府仪同三司就能找出一二十个。更要命的是,这些人和殷不害一样,不是画坛圣手,就是诗坛巨擘,比如当今文坛宗师庾信、周易大家周弘正,个个都是朝廷敬重和推崇的当世大家。当然,他们也都是南梁的旧臣。

这些人直接来到人群的最前排,二话不说,默然跪坐于萧岿身后,摆明了就是来给萧岿声援的。

宇文神举纳闷儿了,往日里这些人都老老实实的,怎么今日个个犯倔,难道昨晚都吃了驴肉?

但无论如何,现在就是借他两个胆,也不敢喊打喊杀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这个烫手的山芋送到露寝殿,交由宇文护这些大佬们裁决。

宇文护原本是计划开一开杀戒的,但一听这些“刁民”的人数,也有些犯怵。天子宅前,首善之地,要是被杀得血气冲天,以后天子要不要出门?百官还要不要经由此道上朝?

他空有曹操之心,却终究没有宁肯我负天下人的霸气。焦急之下,他便问计众人,这事该怎么办?

作为当年攻下江陵的主帅,于谨对此事颇为不快,主张直接派人把萧岿抓进来,让这些刁民群虫无首,看他们还敢在宫门前放肆!

赵贵连忙说不可:“诸公想想,就算把萧岿抓了去,但庾信、殷不害还在。有他们登高一呼,分散在长安一带的十万南梁旧民全部涌来可怎么应对?”

而且不少南梁旧民都在此地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他们全部发动起来何止十万?“难道就任由这些刁民在天子宅前肆意妄为?”尉迟纲与宇文护一起长大,又是先帝宇文泰的外甥,最不能容忍宇文家的颜面受损。

这时,长着一张中年妇人容貌,人称“阿婆面”的唐国公李昞出列,向上座的六官建言道:“依我愚见,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大冢宰一句客气话,请萧岿到殿中议事,那些江南旧民自然散去。”“请他?本座现在还没废了他,已是厚待于他了!”

面对宇文护的咆哮,李昞还是阿婆般地不紧不慢:“只要到了这里,废他还是杀他,全凭大冢宰一句话。”

宇文护这才面色稍霁:“这主意不错,不如你小子就辛苦一趟,去外面传下萧岿。”

李昞外表看上去已过不惑,但他实际上才二十八岁,是北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办事沉稳、干练,所以宇文护把这事交给他很放心。

李昞起身没有立即接令,而是追问了一句:“那下官是用陛下的名义,还是大冢宰的名义宣见梁侯?”

众人商量了半天,这才想起还没征求皇帝宇文邕的意见。

宇文护随意看了眼御座上的宇文邕,只见这位堂弟如同刻在了龙椅上一般,毫无表情,亦毫无表示。“就用陛下的名义吧。”宇文护理所当然地代答道。

就你这块木头,当柴火都嫌硬!宇文护懒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就把目光转向了李昞。

李昞当即领命,转身快步走出大殿,直奔玄武门而去。

能像尊佛像一样稳坐一个半时辰,这位陛下恐怕是佛陀转世,深不可测呀……李昞越想越觉得朝堂是个是非之地,还是远离的好。

虽然揣着满肚子的心事,但李昞脚下不敢有丝毫迟疑,紧赶慢赶用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终于来到了玄武门外。

此时日头已升到中天,正是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李昞却赫然发现宫门外整整齐齐跪坐了数百尺长的人群,一眼都望不到头,那阵势都赶上了宇文邕的登基大典!

人群的最前列,一个霞明玉映的年轻男子昂首独立。远观之下,其颜如玉,其目如冰,其神如兰,温润之感扑面而来,竟让李昞感到一阵清凉。

他理了理精神,上前几步,与萧岿对视了不过几瞬,却猛然间感到此君目中坚冰集背后的万众不忿、不屈、不退于一身,竟有千年不化之势,令烈日当头的他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凛冽!

短时间内,李昞的心就从盛夏、仲秋一路来到了寒冬,他不禁奇怪,这萧岿难道是五台山的清凉石转世?

走近萧岿之前,李昞不得不再次调整了下心情,先来到宇文神举旁边,叱令:“梁侯乃先帝的王弟,我大周的贵宾,将军纵兵刀剑相向,也太不知礼数了!”

宇文神举何等的聪明,知道这定是宫里的意思,赶紧认错:“这些人擅自聚众宫门前,我怕伤到梁侯,故而行事鲁莽了些。”

然后他朝手下大手一挥:“刀剑回鞘,撤兵回营!”

闻听此言,殷不害、周弘正等人这才面色稍霁,朝廷总算是让步了。

禁军那厢忙着回撤,李昞这厢快行两步来到萧岿近前,先躬身行礼,然后重新挺直腰板道:“传天子口谕,宣梁侯即刻至露寝殿,面陈机要。”

终于肯见我了!萧岿轻吐了口气,不过是还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大人,都有谁在露寝殿中?”

如果只是宇文护、宇文邕两人,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是白搭。

李昞不明所以,照实答道:“六官、六部主官、十二位大将军等中外要员俱在。”

萧岿拱手谢过,然后转身面朝绵延如滔滔大河的众多江南百姓行了标准的旁三揖——连拜三次,且每一揖都是长揖。没人知道的是,每一揖对暴晒了半天的萧岿来说都是重重的负担。

显然,他已经中暑了。“诸位之大恩天高地厚,我萧岿在此谢过!”

殷不害等前排众人赶紧起身,代表所有江南旧民以长揖还礼——他们还是头脑清醒的,如果行参拜天子之礼,只会给萧岿带来杀身之祸。“大周先帝宇文泰曾有遗命,所有江南客民只要缴纳赎金,便可回归故地。我萧岿无以为报,今日便奉上你们所有人的赎金,帮大家回家,回到江陵!”尽管喉咙干涸,但萧岿还是用尽了全力,确保更多的人能听到他的话,也是父皇临终前想对这些同胞说的话。

萧岿面前的众人纷纷被戳中了泪点,瞬间皆是大哭不止,如杜鹃泣血。九年前,他们连亲人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掩埋,过冬的衣服都没赶上收拾,就被全家、全巷、全村地驱赶上路。这些年来,他们有的寄人篱下,有的为奴为仆,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每一个月圆的夜晚,他们都会想起江陵的百洲连天、杨柳花村,梦回渚宫水乡,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

萧岿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一场战斗要接着儿,同时也不忍听到这些客民的悲鸣,便又作了一个长揖,请他们赶紧散去,不要在此饱受烈日暴晒了。

随后他请李昞头前引路,随其步入了玄武门。

虽然因为中暑的原因,头有点儿重,但萧岿一进入未央宫中,却忽然有些激动——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座高耸入云、须得仰视的彼此独立,又首尾相连的前殿。七百多年前,正是萧岿的先祖萧何斩去龙首山的大顶,建成此长安之巅。

祖先的荣耀在前,自己却得低头俯首,前来朝见居于此的他国帝王将相,萧岿倍感有辱先人之名。

一路上,李昞除了“这边走”“这边请”,不敢主动与萧岿多说一句其他的话,因为宫中随意经过的宫女、内侍中,指不定谁就是宇文护的眼睛、耳朵。毫不夸张地说,进入玄武门的一刻,就等于落入了宇文护的手掌。即便是一只蚊子,大冢宰也能轻易知晓它是公是母!

生死大战在前,萧岿却是一脸坦然,时不时地问李昞哪里是麒麟阁,哪里是柏梁台。上次他来长安,也只是有幸在前殿被宇文毓宴请了一番,并未涉足更深。此刻不搞明白,也许就再没机会了。

让他倍感失落的是,一直临近露寝殿,他都没有看到妻子张雪瑶被软禁的地方——石渠阁。

到了露寝殿前,李昞赶忙轻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再问东问西了。萧岿知趣地正了正衣冠,掸了掸灰尘。由于他没有剑履上殿的特权,还得脱去脚上的一双素履,然后才能随李昞步入殿中。

萧岿拿眼一扫,殿中御阶之上正坐着一个面有紫光、髯须飘飘的年轻人,想来他便是如今未央宫的主人宇文邕。

他找好位置站定,弯腰作了一个深揖——按照两国既定礼数,他是不用大礼参拜的。

宇文邕今天终于破天荒地开了第二次口:“梁侯平身。”

然后又把嘴闭得紧紧的,变回了石像模样,仿佛菩萨显灵后着急归返天庭一样。

倒是懂得保命的聪明人,萧岿直起身,余光快速扫了一下两边的众人——紧挨着御阶的是两个对称的高台,上座包括宇文护、赵贵在内的六个气冲斗牛之辈,年岁最小的也不下四十,这一定就是总领北周国事的六官了。

六人下首两侧,各有质地不一、等级分明的数十个卧垫,东侧上座者头戴持重有度的进贤冠,西侧上座者头戴英气十足的武弁,想来这便是六官尚书、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等文武官员了。

不等萧岿喘口气,六官首座的宇文护噌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露寝殿中央,霍然隔在了萧岿与宇文邕的中间。宇文护身形高大,壮如山岳,一时之间,萧岿眼中只有大冢宰,而无北周天子。“梁侯,你可知罪?”

萧岿既为君,便无须对一个臣子低头,即便宇文护是无冕之王。“这些年,大周之索取,我国无不竭尽所能,大周之号令,我国无不马首是瞻。请问大冢宰何罪之有?”

装傻的同时,萧岿余光一扫,还偷瞄了下大冢宰的鞋子,赤色的鞋子,谓之金舄,这可是天子才能穿的物什!虽然颜色、花纹与真正的金舄有些许的差别。

宇文护针尖般的瞳仁微微一收,锋芒尽露:“殴打特使也叫马首是瞻?拒绝圣命也敢妄称竭尽所能?我看你们举国全是乱臣贼子,臣子当杀,国主当废!”

说话的同时,他朝殿中的金瓜武士一使眼色,就要将萧岿拿下。

萧岿觉察出了他的杀机,强忍头痛,高声反击道:“圣旨上说要我西梁招募十万大军配合东征,我国并未拒绝,只是表示需要时日。但吕思明宣完旨意后,非要旨到兵走,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萧岿说着转身面朝众人求取共鸣。被他如此“颠倒黑白”一番,北周一些朝臣果然面有同情之色。

那些蠢蠢欲动的金瓜武士看看宇文护,到底要不要动手?宇文护摇了摇头,此时动手不是有杀人灭口之嫌吗?

萧岿抓住时机,询问众文武:“难道贵国东征令一下,明日就可集结完二十万大军?”

众人皆是摇摇头,别说十万人,就是一万人也得配齐战马、副马、马料、箭支、军服、帐篷、口粮等物资,才能远征,这还不算各处兵马的集结时间。“胡说,吕思明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可理喻的话?”宇文护叱问道。

萧岿转过身,淡然迎视着宇文护:“我西梁百官皆在场,皆可作证,岂能有假?”

宇文护转向田弘,田弘表示当时他和崔使君都不在宫中,无法辨别真伪。“就算是如此,尔等言明难处便是,怎么可以殴打吕思明,还是百官一起动的手!”宇文护双拳紧握,“你们置大周的国威于何地?又置大周天子于何地?”

宇文护的怒问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上,几欲把殿顶震飞。

尉迟纲、豆卢宁和不少武将都是怒目而视,恨不能一起上前啃食萧岿,为大周的国威讨还公道。

萧岿面无惧色,如实陈述道:“如果吕思明仅仅是刁难还好,但他逼迫我如交不出兵马,那就只能二选一——要么将百官、百姓全部迁往长安为奴,要么让出皇位,由大冢宰另行任命亲近之人。”

殿中众人顿时炸了锅,吕思明竟敢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这不是要人家亡国?更重要的是,撤销藩国乃国之大事,起码也得经六官协商一致,方可付诸实施,宇文护这么干不是独断专行吗?最不能容忍的是,计划另立的新君还是宇文护的亲信!

众人替萧岿不平之余,纷纷看向宇文护。

宇文护好不尴尬,他原本没想到萧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长安,所以才敢让吕思明放心大胆地在江陵胡作非为。今天得知萧岿突然出现,他计划着不让萧岿上殿,只想等太阳把他晒得七荤八素,替吕思明出够气后,再来一道圣旨,直接废了他的帝位。孰料这小子竟然搬来那么多救兵,事到如今,倒让他反客为主了!

赵贵首先发难:“萨保,是你叫吕思明这么说的?”“这萧岿一派胡言!吕思明是大周天子的特使,只会传圣旨上有的东西,怎么敢节外生枝?”宇文护认准了一条,口说的东西无凭无据,自己抵死不认,谁能奈我何?

当然,这也得感谢崔士谦公事公办,没亲耳听到的话,一句不提。

侯莫陈崇可不想被随意糊弄,嗓门儿一向很大的他大声嚷嚷道:“如果不是吕思明逼人太甚,想必西梁那些文文弱弱的朝臣也不会如此乖张,行恶狼猛虎之事。”

萧岿立即附和:“这位大人明鉴,第一个动手之人是度支尚书傅准。他以文才词赋闻名江左,岂是孟浪之人?”“是萧绎死前,为他送行的那个傅准?”大司空于谨想起了这个人。

九年前他攻克江陵后,派人前去处决梁元帝萧绎。当时南梁群臣避之不及,只有这个傅准独自请求前去为萧绎送行。所以他对此人很是钦佩,当时要不是萧詧苦苦哀求,他早就带来长安了。

萧岿九年前便见过于谨,点点头道:“燕国公好记性!”

然后他将当日的情形重新描述了一番。当然重点不是傅准、岑善方他们如何揍吕思明的,而是吕思明如何不断威胁、羞辱西梁百官,不知收敛,从而“活该”挨揍的。

崔士谦的奏疏只是讲了结果,中间的过程一概没提,加之吕思明本人不在,北周众文武便只能把萧岿的一面之词当成了事实。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吕思明仗着是宇文护的亲信,平日里狐假虎威,连赵贵、侯莫陈崇都不放在眼里,被众人背地里称为“小冢宰”。这厮在朝中早已是天怒人怨,因此大家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听完萧岿的陈述,赵贵起身来到宇文护近前,面有不善道:“萨保,吕思明想要逼梁侯退位,梁侯上殿之前你也想废掉他的帝位。你倒是说说,吕思明到底是与你心有灵犀,还是本就秉了你的意呢?”

赵贵、侯莫陈崇、于谨三人是随宇文泰一起打江山的老前辈,荣居至尊之位的八大上柱国之列,就算如今被宇文护用尽手段架空,但面子上宇文护还是要尊敬一二的。

所以宇文护只能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楚国公休要受外人挑拨,我身居大冢宰,维护大周国威义不容辞,因而主张废掉梁侯。如果国公居于此位,想来也会以国事为重的。”

看宇文护口气软了一些,萧岿敏锐地意识到发起致命一击的时候到了——致吕思明的命,而非宇文护的命!宇文护毕竟是北周的“曹操”,树大根深,凭区区口舌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扳倒的。既然不能断其手掌,那就先断其手指。

拿定主意,萧岿面向宇文护及其余五官道:“大冢宰允厥执中,世所公认,当然不会心存私念!”

宇文护和赵贵皆是一愣,这小子到底哪头的?“但,吕思明宵小之辈,欺上瞒下,想必诸位也是有目共睹。”萧岿立即话锋一转,直指赵贵等人心坎。

侯莫陈崇用满是伤痕的大手捋着胡须道:“何止是欺上瞒下,简直是无法无天!上次老夫请求恩荫一子为官,他竟擅自代大冢宰朱批不可!”

宇文护只能假装不知,忙问有这种事?

平时大伙都对吕思明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人当众挑起了话头,自然是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很快汇聚成滔滔大河,淹得宇文护喘不过气来。

自七年前他从叔叔宇文泰手中接过权柄以来,他一步步将皇帝变成了摆设,一点点将六官手中的权力架空,一个个把独孤信这些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老家伙们除掉,没想到有些人还是敢对自己公然发泄不满。

看来,本座自立为帝的计划要推一推了……“萨保,”赵贵挟众人之怒唤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吕思明?”“这……他固然有错,但平日里的功劳和苦劳也是有的,依我看功过相抵,我严加诫勉一番,谅他不敢再犯。”

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丢车保帅,这宇文萨保哪是曹操,分明是优柔寡断的曹爽!萧岿暗忖。他上殿之前就已下定决心,要扳倒吕思明,让宇文护当着众臣的面办成铁案,否则等此獠的奏报送到宇文护手上,那就胜负难料了。

于是他趁赵贵寻话的当儿,又捅出一个猛料:“当日吕思明与我众臣相搏之时,曾怒曰‘等晋国公世子做了这皇位,有你们好受的’。敢问大冢宰,可知此事?”

露寝殿彻底炸了,宇文护就是晋国公,他的世子宇文训本该继承他的国公爵位,如果做了西梁的皇帝,那身为老子的宇文护是不是也该升一升了?大冢宰天子之下,百官之上,再升一步,那岂不就是天子了?

不用赵贵、侯莫陈崇相逼,宇文护当即弃吕思明如敝屣,宣布免去其本兼各职,由崔士谦就地擒拿,押送回长安。

总算完成了第一步,萧岿心中轻出一口气,然后面上依旧古井不波地迎视着宇文护。后者此刻的眼神足以一口吞下他。

果然,宇文护拿募兵一事质问萧岿:“梁侯既不打算违抗圣旨,那你的十万大军何时可以凑齐?”

变不出这十万人来,本座照样有办法废了你!

不仅是他,赵贵、达奚武等人皆是注视着萧岿。就在刚才萧岿上殿之前,他们对东征的讨论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到底是从南路出潼关,直攻洛阳,还是东渡黄河,从汾河谷地北上,攻打晋阳?

攻洛阳的好处在于河南之地一马平川,便于骑兵纵横驰骋。且北齐的两大兵团——晋阳军、京畿军都不在此地,兵力空虚,只需三五万人便可手到擒来。

相比之下,从汾河谷地进攻,需要沿汾河一路北上,攻破北齐名将斛律光重兵驻守的晋州,然后才能进入晋中盆地,继而迎战十多万之众的晋阳军。晋阳军的主力是北齐乃至当今天下最为精锐的百保鲜卑,个个以一当百,光是对付他们就少不了二十万人。

前一种方案由郑国公达奚武提出,他的想法是稳扎稳打,先占领河南,再图河北、晋阳,一口口把北齐蚕食掉。后一种方案由隋国公杨忠提出,他的目标很明确,北齐虽然定都邺城,但晋阳乃是起家的地方,号为别都。如果能直接端掉西贼的这个老巢,吓破敌人的狗胆,那么邺城、洛阳就不攻自破。

两种观点虽然都有支持者,但多数人更倾向于杨忠的想法,一来多年前的邙山之战就是达奚武方案的翻版,惨败的先例令众人心有余悸;二来攻洛阳,晋阳军必然南下救援,到时我军两面受敌,还是免不了和精锐的晋阳军对决;三来攻打晋阳,乃是破天荒头一回,此为出奇兵,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果端掉老窝,北齐必亡无疑!

但问题也来了,杨忠的方案虽好,却需要至少三十万大军,仅凭北周一己之力短时间内是无法补齐这十万人的缺口的。

而这正是宇文护最初的如意算盘所在——只要凑不齐这十万大军,东征之事就会不了了之,或者改为达奚武的方案。这套方案如隔靴搔痒,根本伤不了北齐的筋骨,老母阎氏的安全自然有了保障。到时自己既可以洗去因为老母而不愿东征的污名,也可以借此迫使萧岿让位,把儿子宇文训扶上西梁皇位,正可谓一箭双雕!

孰料萧岿这小子奸诈之极,没有乖乖在江陵引颈就戮,反而跑到长安大闹未央宫,破坏了他的一盘好棋。

不过现在他只是输了一半,以西梁那弹丸之地根本变不出十万铁骑,到时萧岿还得让出皇位。宇文护计划好了,这次先避避嫌,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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