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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3 2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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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歌德等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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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维特之烦恼

少年维特之烦恼试读:

少年维特之烦恼

作者:(德)歌德等排版:汪淼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9-01ISBN:9787539999005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少年维特之烦恼[德] 歌德\著冯靖茹\译前言

关于可怜的维特的故事,我已经尽我所能收集了在这里呈现给大家;我知道诸位会感谢我的。对于他的精神和品格,你们不会拒绝你们的钦慕和爱怜;对于他的命运,你们不可能会吝啬自己的眼泪。

至于你,善良的灵魂啊,如果承受着像维特曾经背负过的同样的痛苦,那么就从他的悲痛中汲取安慰吧;如果由于命运或你自己的错误,你无法找到一个更好的朋友,那就让这本薄薄的小书成为你的朋友吧!

上篇

一七七一年五月四日

我离开了,我是多么高兴啊!亲爱的朋友,人心真是奇怪啊!离开你,离开曾经形影不离、深爱的你,我反倒觉得高兴!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命运为我特别安排的其他纠葛,难道不是为了折磨我这颗心?可怜的蕾奥诺莱蕾奥诺莱:这里歌德在追述他前不久的一段经历,蕾奥诺莱真名吕森德,是个年轻的法国女郎,其父在斯特拉斯堡教授舞蹈,歌德在她父亲处学跳舞,她作为舞伴,热恋歌德,歌德却钟情于她的妹妹艾米丽,但艾米丽已经和别人订婚。吕森德既恨歌德无情,又怨恨艾米丽夺去了她心中的情人,因此生病。歌德左右为难,最后听从艾米丽的建议,永远离开这姐妹俩。!然而,我是无辜的。她妹妹的非凡魅力让我赏心悦目,同时她可怜的心孕育着对我的爱,这难道是我的错吗?不过,我就完全没有错吗?难道我不曾助长她的感情?难道我不曾对那些给我们带来了少许欢乐,常常让我们忍俊不禁自然流露的真情感到着迷吗?难道我没有吗——唉!人是怎么回事,竟会如此自怨自艾?亲爱的朋友,我答应你,我会改进;我不会像以前那样纠缠于命运加给我们的点滴烦恼;我要享受现在,过去的将永远成为过去。的确,你是对的,我的挚友,如果人类不那么孜孜不倦地驰骋自己的想象力追忆以往的不幸,而是平静地对待眼前的一切,人类就会减少很多痛苦——上帝知道人类为什么会这样。

请告诉我的母亲,我将尽力办好她的事情,也会把有关消息尽早告诉她。我见到了姑妈,发现她根本不是像别人所说的是个恶妇。她是一位精力充沛、快活、热心肠的女人。我向她转达了我母亲对于她扣下一部分遗产未分的不满。她向我说明了理由和原因,以及她愿意放弃全部遗产的条件,这比我们所要求得到的还多。简单地说,关于这件事情我现在不能在这里写很多;请转告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亲爱的朋友,从这件小事,我领悟到误解和怠惰也许比狡诈和恶毒更误事。至少后两者要罕见一些。

此外,我在这里很好。在这天堂般的地方,寂寞正是我心灵的一帖良药;这青春焕发的季节鼓舞着我不时颤栗的心。每一棵树,每丛灌木,都是花团锦簇。我真想变成一只蝴蝶,在芬芳的香海中浮游,并且在此期间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城镇本身并不可爱;但是在周围你能发现无法形容的自然美景。已故的M伯爵正是为这迷人的景色所吸引在一座山丘上建起了自己的花园,就这样形成一座最可爱的山谷。花园朴实无华,你第一次进去就能很容易地感受到设计不是出自高明的园艺家,而是一位希望将自己敏感的心融入到这里享受它的乐趣的人。对于这座废园已离世的主人,我在那间业已破败的、他最喜爱的小亭中洒下了不少泪水。很快,我成为了这座花园的主人。我在这儿的几天里,园丁对我很有好感,因此我搬进去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五月十日

一种美妙无比的安详充溢了我的整个灵魂,就像那些我全心全意享受着的甜蜜的春晨一样。我在这里独享着生命的欢乐,这地方好像就是为我这样的灵魂的人创造的。亲爱的朋友,我真幸福,我完全沉浸在这种安宁中,以至于荒废了自己的才能。我现在没法作画,一笔也画不出;但是我感觉现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配称一名伟大的画家。当雾霭在我周围可爱的山谷里蒸腾起来,太阳高悬在浓荫密布的森林上空,几缕光线潜入林荫深处时,我躺在溪水潺湲的树林中。当我贴近大地,我注意到上千种未名的植物:在根茎之间我听到了来自于小世界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地对无数不熟悉的昆虫和飞虫熟悉开来,从那时候起我感受到了万能的上帝的存在,他依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我们,我感受到那博爱众生的永恒的爱的气息。我的朋友,当黑夜在我眼周四散开来,天空和大地就像一位情人的倩影一样渗入我的灵魂,我常常满怀渴望,潜心思忖。噢,要是我能把这些再现出来,把如此丰富、如此温暖的形象印入纸上,使其成为我灵魂的镜子,正如我的灵魂是无所不在的上帝的镜子一样,这该多好啊!噢,我的朋友——但是我力不胜任——我沉醉在这些景物的壮丽的神威之下了!

五月十二日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些愚弄人的精灵在这一带出没,还是我心中热情的、奇妙的幻想把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天堂。在屋前是一座喷泉,我像美露西娜和她的姐妹一样被这喷泉迷住了。下了一座小丘,来到一个穹窿前,再走下二十步台阶,便有一股最清澈的泉水从大理石岩缝中涌出。泉上矮墙围护,绿荫环绕,凉爽宜人——一切无不叫人赏心悦目。我没有一天不去那里坐上个把钟头。年轻姑娘从镇上前来打水,这是一种平凡而有必要的工作,从前连国王的女儿也亲自做过。当我在那里静坐的时候,古代宗法制社会生活的情景在我脑际浮现。我看到他们——我们古老的祖先——在泉水旁会友立盟,善良的精灵在喷泉和溪流间飞舞。谁若在疲乏的夏日从未体验过清泉的凉爽,他便无法体味我的感受。

五月十三日

你问要不要寄书给我。我亲爱的朋友,我祈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拿它们来打扰我吧。我不再需要别人给我指导,鼓舞和激励。我这颗心已经够不平静的了。我需要催眠曲,我已经在《荷马诗集》中找到了。多少次我轻吟浅唱,借此平复自己激昂的血液;要知道你从未见过任何东西,像我这颗心那么反复无常、变化莫测。但是亲爱的朋友,你多次目睹我从悲哀转为狂喜,从淡淡的忧郁转为恣肆的暴怒,为此担惊受怕,我是否还要向你解释呢?我对待我的心就像对待一个生病的孩子,随它为所欲为。别把这话传出去,有人会指责我的。

五月十五日

本地的老乡已经认识我,喜欢我,特别是孩子。我和他们相识之初,友好地向他们问这问那,他们中有些人还以为我要嘲弄他们,非常粗鲁地把我打发了事。我并不因此感到气恼:我只是对以往常见的现象有了切身的体会。凡是稍有地位的人就会对平民百姓采取冷淡疏远的态度,仿佛一接近他们就会丧失身份;同时一些漫不经心、举止轻浮之徒,却装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骨子里却想让贫苦百姓更好地尝尝他们的傲慢。

我清楚地知道世人不平等,也不可能平等;但是,我觉得那些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而故意和下等人疏远的人,就像那些因为害怕被敌人击败而躲藏起来的懦夫一样应该受到谴责。

前几天,我去泉水边,发现一位年轻的女仆将她的水罐放在最低一级台阶上,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同伴来帮她把水罐放到头上去。我跑下去,望着她。“姑娘,需要我帮忙吗?”我说。她脸涨得通红。“噢,不,先生。”她说。“别客气了。”我回答道。她把头上的垫环摆正,我帮她顶好水罐。她道过谢,登上台阶去了。

五月十七日

我结识了各式各样的人,但尚未找到一个能作伴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他们那么多人喜欢我,爱慕我;但是让我感到难过的是,我们只能同行一小段路。如果你问我这里的人怎么样,我只能回答:“到处都一样。”人类都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忙忙碌碌,只是为了生存;剩下的一点点余暇却使他们发愁,想方设法消磨掉。噢,人类的命运啊!

不过,他们都是些很好的人啊。我经常忘我地参与到他们中还保留下的纯粹的欢乐中,尽情地享乐,带着坦率和真诚围坐在布置精致的桌子旁,或举行一次郊游或适时的一次舞会,如此之类。所有的这些都对我的心境很有裨益。只是我必须忘记我心中蛰伏的其他能量,它们正在衰朽,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唉!这让我非常害怕。然而,被人误解,是人类共同的命运。

哎,我年轻时代的女友已经去世!哎,我曾与她相识!我真想对自己说:“你是个傻瓜,追求着人世间并不存在的东西。”可是,我确曾有过她。我拥有过她的心,那个高贵的灵魂,在她面前,我比实际更丰富,因为我达到了我所能达到的极致。仁慈的上帝!是不是我灵魂中还有点滴力量尚未使用?在她面前我能不那么完完全全施展全部,有所保留自己的自然本性吗?难道我们的交往不是由最精致的情操和最敏捷的智慧不断地交织而成?这一切,无不带有天才的印记。哎!她比我年长几岁,竟已先入坟墓。我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她那坚定的意志和非凡的耐性。

几天前,我见过一个年轻人V,他为人坦率,长着一副俊俏的脸庞。他刚刚离开大学,不怎么狂妄自大,但是相信自己比别人懂得多。我从各方面看出,他很勤奋,一句话,学识比较渊博。当他听说我会画画,还会希腊文(这地区的两件稀罕事),他跑来看我,一股脑儿将他的学识掏了出来,从巴托谈到伍德,从德.皮勒谈到温克尔曼:他向我保证他已读完了苏尔泽《原理》的第一部,并拥有海聂研究古典文物的一部手稿。我听任他自吹自擂。

我还结识了一个很不错的人,是本城的总管,为人真诚坦率。据说,看到他和他孩子在一起尤其让人感到愉快,他有九个子女。对他的大女儿,大家更是赞不绝口。他邀请我去他家,我也打算尽早前去拜访。他住在侯爵的猎庄上,距离这里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自从他妻子去世后,他获准住在那里,因为再在城里和管事宅邸里住着让人太痛苦了。

此外,我还碰到几个怪人,一举一动都让人受不了,尤其是他们的那股亲热劲儿。再说吧!这封信你一定喜欢,它完完全全是纪实。

五月二十二日

人生如梦,前人多已有此感受;而我,在哪里都有此同感。我看到,人类的活动能力和探索能力受到限制;当我看到我们所有的精力都浪费在满足某种需要,企求延长我们可怜的生存又无尽头可言;而且,我们对某些事物进行探索从中获得满足,只能通过消极的顺从,正像身处囚室中我们在囚壁上用五彩缤纷的形象和明亮的风景作画来愉悦自己——当我想到这些,威廉啊,我就哑口无言。我审视我自己,看到了一个世界,这只是一个充满想象和模糊的渴望的世界,而不是一个特别的充满生机的世界。一切东西在我感官面前浮动,我笑了笑,一边梦想一边前行。

所有的教师和学者都一致认为孩子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要那;但是大人也同小孩一样,在地球上东奔西闯,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干起事来毫无目的,跟孩子一样受到饼干、糕点和鞭子的支配——这个道理没有人愿意承认,但是我想却是浅而易见的。

我知道你会怎么回复我,我乐意向你承认那些像孩子一样生活的人是最幸福的。他们和玩具玩乐,将布娃娃的衣服穿上又脱下,围着妈妈藏点心的橱柜转悠,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得到满心渴望的东西,满嘴满腮地吃了起来,一边嚷着:“我还要!”这真是幸福的人啊;还有一种人也是幸福的,他们将自己渺小的成就甚至一时的狂热加上富丽堂皇的标签,自称对人类的幸福和荣耀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那些谦逊地认识到这些最终都会导向虚无的人,看到每个市民高兴地将自己的小花园布置成一个乐园,看到贫苦的人不屈不挠地背负着重担前行,大家都渴望多见一分钟的光芒——是的,这样的人内心是宁静的,在他们自己的心中创造了一个世界;他也是幸福的,因为他是一个人。这样,他尽管处处受到限制,内心始终蕴藏着甜滋滋的自由的感觉,因为他知道随时随地都能脱离这个牢笼。

五月二十六日

你熟知我的脾性,喜欢找个惬意的地方建个小屋居住下来,不管那儿有多么不便。在这里,我也找到了一个温暖舒服的地方,对我很有吸引力。

离城一小时的路程有个叫瓦尔海姆的地方。(读者不必费神去寻找书中提到的地方。我们认为有必要将原信中的真名改换。)它惬意地坐落在小山丘上;当沿着走出山庄的小路行走时,整座山谷的景色尽收眼底。一位善良的老妇住在这里,虽已上了年纪,但和蔼可亲,她开了一家小酒馆,供应葡萄酒、啤酒和咖啡。最美妙的是两棵菩提树,枝叶繁茂,覆盖着教堂前的小小的场地,周围有农舍、谷仓和场院环绕。我从来没发现如此静谧、安详的地方;我从旅店里把桌子和椅子搬到那儿,喝着咖啡,诵读着我的荷马。一个晴朗的下午,我来到了这里,发现了这个幽静的地方。人人都在田里劳作,只有一个大约四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两膝之间坐着另外一个约六个月大的小男孩,两臂把婴儿抱在胸前,就像一把靠背椅;黑色的眼珠子水灵灵的,坐着纹丝不动。我让眼前的情景迷住了,便坐在对面的一张犁头上,兴致勃勃地画这兄弟俩。我还添上了近旁的篱笆、谷仓门和几只破的车轮,全部按照本来的顺序;一小时后,我发现自己画了一幅非常逼真有趣的画作,丝毫不掺杂进个人的东西。这加强了我的决心,今后的一切东西都要听从大自然的安排。她是无穷无尽的,能够造就最伟大的艺术家。可能有些人赞同法则,正如有些人赞同社会规则:遵守法规的人绝不会创作出拙劣的作品,就像一位奉公守法的市民决不至于成为一个让人讨厌的邻居或者恶棍。但是,不管你怎么说,一切规章法则都会破坏你对自然真实的感觉和真实的表现。不要跟我说:“这太夸张了,规则只是起着节制和剔除枝蔓的作用罢了等等。”好朋友,让我给你打个比方。就像谈恋爱。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爱上了一位姑娘:整天厮守在她身边,耗尽了全部精力和钱财,只为时时刻刻向她表示他的爱意。然后来了个庸人,一个小官僚什么的,这样对他说:“可爱的年轻人啊,恋爱是人之常情;但你必须爱得有分寸。把你的时间分配一下,一部分用于工作,休息的时间去陪你的爱人。计算一下你的财产;除去生活必需的,如有宽裕,你可以送个礼物给她,也别太频繁——像她的生日等等这样一些场合。”他要接受这个建议,就会成为一个有为的青年,我会向任何一位侯爵举荐他,让他成为侯爵的幕僚;但是他的爱情完了,如果他是一位艺术家,他的艺术也算完了。噢,我的朋友!你们不是奇怪天才的巨流为什么这么难以涌现,难得汹涌澎湃?因为,在巨流的两岸住着一些四平八稳的人,他们担心自己的庭院和郁金香花坛会被洪水淹没,为了防患于未然,已及时挖好沟,筑好堤了。

五月二十七日

我看我讲得高兴,只顾着发议论、打比方,竟忘了把孩子们后来的情况告诉你。我持续在犁上坐了两个小时,正如我在昨天的信上零零碎碎谈到的,我完全沉浸在艺术的冥想中。傍晚,一位年轻妇女,臂弯里挎着个篮子,跑向了坐着一动不动的孩子。她老远喊道:“菲利普,真乖啊。”她向我打招呼;我回敬了她,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问她是不是这些可爱的孩子的妈妈。她说:“是的。”一面给大孩子一块面包,一面抱起小孩子,满怀母爱地亲吻他。“我把小孩交给菲利普照看,”她说,“我跟老大进城买面包、糖和砂锅去了。”我从掀开盖子的篮子中看到了这些东西。“今晚我要给我的汉斯(这是那最小的孩子的名字)熬点粥。我那老大是个淘气鬼,昨晚跟菲利普争吃剩下的粥,把砂锅打破了。”我问起她的大孩子,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说孩子在草地上放鹅,他已蹦蹦跳跳地跑来,把榛树枝给了菲利普。我跟这位妇女又聊了一会儿,得知她是教员的女儿,她的丈夫为去继承他堂兄的遗产到瑞士去了。“他们想骗他,”她说,“不给他回信,所以只好亲自跑一趟。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愿别出什么事。”我遗憾地准备离开这位妇女,给了每个孩子一枚克罗采,另外额外给了最小的孩子一些钱,叫她下次进城的时候给孩子买白面包和粥伴着吃,然后我们就分开了。告诉你,我的好友,每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一看到这样的人儿,我的心绪就会平静下来。她无忧无虑地住在自己狭小的天地里;一天天张罗自己的生活,看到树叶落下,只会想到冬天就要来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想。从那次以后,我经常去那里。孩子们和我混熟了;当我喝咖啡的时候,每一个小孩都分到糖吃,晚上与我一起分享牛奶、面包和黄油。星期天,他们总会得到我的克罗采,即使我祷告后不去那儿,也托女房东带给他们。他们跟我很亲热,什么话都跟我说。其他村里一些孩子聚拢来,看到他们举止中流露出来的纯真的脾性,尤其使我高兴。

孩子的母亲总担心会打扰我这个上等人,为了消除她的顾虑,我费了不少劲。

五月三十日

之前我谈到关于作画的想法,同样也适用于诗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发现美好的事物,并大胆地表达出来;此话说来简单,含义却很丰富。今天我见到一个场景,如果照实写下来,会成为世间最美的田园诗。但是为什么要谈到诗歌、场景和田园牧歌呢?难道没有这些精雕细刻,我们就不能体验大自然的风光了吗?

听了这段开场白,要是你期待什么宏论或高见,你就错了。这只跟一个庄稼汉有关,它激发了我浓厚的兴趣。像往常一样,我的故事说得很不好;你也照常会觉得我的故事言过其实。还是在瓦尔海姆——总是在瓦尔海姆——发生了这些美妙的事情。

一伙人聚集在屋外菩提树下喝咖啡。他们不合我的口味,所以我托词离开了。

一个年轻的庄稼汉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动手修理我最近描过的那张犁。他的模样让我很愉悦;我跟他聊了起来,询问他的境况,我们熟络起来,而且按我平时跟这类人打交道的习惯,我们很快便无话不谈。他告诉我,他在一位寡妇家里帮工,她待他很好。他说起她很多事,对她赞口不绝,我立刻看出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已不再年轻了,”他说,“她的前任丈夫虐待她,她不想再结婚了。”从他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很明显在他的眼中她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他多么希望她会选中他,来消除她第一个丈夫累积的遗恨。我应该逐字逐句重复他说的话,才能充分地描述出这人的钟情、真诚和痴情。事实上,要完全地传达他的姿态、和谐的声音、火热的目光,必须具有伟大的诗人的天赋。没有语言能够表现他内心与外表所蕴藏的柔情:我的任何努力都不能触及他的表面。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他怕我会认为他和她的关系不正常,会怀疑她的品行。她的容貌、她的体态已不再年轻,但深深吸引着他,他并不能完全地将其表达出来,只能留于无尽的想象。我平生从未见过或想过或梦过如此强烈的爱恋,如此深的渴慕,同时又如此单纯。请别骂我,如果我说这份真挚无邪深深震撼了我;这幅忠诚和柔情的影像到处追随着我,我自己好似燃起了烈焰,在我内心激荡和燃烧。

我想去看看她,越早越好,再一想,还是不去看她为好。我还是通过她情人的眼睛去看她为好。我想,也许她在我自己的眼里并不像我想象她的样子;为什么我要破坏这么甜蜜的画面呢?

六月十六日“为什么我没有给你写信?”你提出这个问题,也算得上一位老学究了。你准能猜到,我一切都很好——简而言之,我认识了一个人,她拴住了我的心。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我认识了这位最可爱的人,要把这事的经过有条不紊地告诉你,那是很困难的。我又快乐又幸福,只是不是一位好的小说家。

一位天使!没话说!每一个人都会这样说自己的意中人。可是我发现,我无法告诉你她多么完美,或者她为什么会那么完美;一句话,她已经把我整个心都俘获了。

她那么善解人意,又那么纯朴;那么温和,又那么坚毅;心灵那么宁静,生活又那么积极。

我这里说到她的这些都是些令人讨厌的废话,丝毫反映不出她的性格和特征。下次——不,不等下次,现在,我现在就要立刻告诉你。要是现在不说,那就永远不会说了。因为,说心里话,开始写这封信以来,我已经有三次打算扔下笔,让人给马备好鞍,想骑马出去了。今天早晨我还发誓不骑马出去,可我时不时地跑到窗前,看看太阳有多高。

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必须去找她。我刚回来了,威廉;我在吃晚饭的时候给你写信。看到她在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她的八个弟妹中间,我是多么高兴啊!

要是我这么写下去,那么直到你看到末尾也会像开头一样不知所云。听着,我要强迫自己详细叙述具体细节了。

不久前我曾对你说,我认识了该地区的法官S先生,他请我在他闲暇之时到他的寓所,或者甚至可说到他的小王国去做客。我没有太在意,要不是偶然发现这个宁静的地方竟藏着这样的珍宝,也许我就永远不会到那里去。我们这里的一些年轻人打算要在乡村举行一次舞会,我答应去参加。我请本地一位善良、美丽,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的邻村姑娘作舞伴,并说好由我叫一辆马车将她和她堂姐带到舞会场所,路上再顺便捎上夏绿蒂.S。当马车穿过公园往猎庄驶去时,我的舞伴说:“您将认识一位漂亮的小姐了。”“您小心,”堂姐插话说,“别堕入情网呀!”“为什么?”我说。“她已经同一个挺棒的小伙子订婚了,”我的舞伴答道,“眼下他到外地去了,因为他父亲去世去料理后事了,同时也将继承一大笔遗产。”对于这个消息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们到达庄园大门时,太阳还掩映在山峰后。天气很闷热,天边积聚了大堆黑压压的云层,两位姑娘颇为担心雷雨将至。我自己虽然也开始预感到今天的舞会将大煞风景,但仍然装出一副精通气象的样子来安慰她们,消除她们的恐慌心理。

我下了车,一名女仆走到门口,说绿蒂小姐马上就来,请我们稍等一会。我穿过院子,朝精致的屋子走去,上了屋前的台阶,打开门时,一幕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景象跃入我的眼帘。六个十一岁到两岁的孩子在前厅打闹,围拥着一位中等个子,容貌秀丽的姑娘,她穿一件简朴的白色衣服,袖口和胸襟上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她手里拿着一个黑麦面包,根据孩子的年龄和口味为孩子们一片片切面包,举止优雅;弟妹们伸长着小手急切地等待着,在轮到自己的一份时,天真地说声“谢谢”。一些孩子拿到了自己的一块,便马上跑开去享受自己的晚餐;性格比较文静的则拿着面包不慌不忙地到大门口去看陌生人和他们的绿蒂即将坐着出门的马车。“真不好意思,”绿蒂说,“有劳您来一趟,还让两位姑娘久等了。我因为在离开前换衣服和料理一些家务,忘了给弟妹们分发晚餐;而他们除了我不要任何别人切的面包。”我随便客套了几句,但是我的整个灵魂全都羁留在她的容貌、声调和姿态上了,等她到房里去拿手套和扇子时,我才从诧异中恢复过来。孩子们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最小的孩子长着一副讨人喜欢的脸蛋,我便朝他走去。他刚要往后缩,绿蒂从房里出来,说:“路易斯,跟这位哥哥握握手。”这孩子便落落大方地同我握了握手,我情不自禁,亲切地吻了他,顾不得他脏兮兮的脸。“哥哥?”我向夏绿蒂伸出手去时说,“您认为我配有这份福气做您的亲戚吗?”她调皮地笑了笑,答道:“噢,我们的表兄弟多着呢,倘若您是表兄弟中最差劲的一个,那我会感到抱歉的。”临走时她又交代大约十一岁的大妹妹索菲,要照看好弟妹,爸爸骑马溜达后回家时要代她问候他。她又叮嘱了其他几个,要听索菲姐姐的话,就像听从她一样。几个孩子答应了,可是有个大约六岁的金发小妹不满足地说:“可她不是你呀,绿蒂,我们更喜欢你。”两个最大的男孩已经从后面爬上了马车,经我说情,绿蒂才同意把他俩带到林子前面,但要他俩答应不胡闹,并且坐稳。

我们刚刚坐定,姑娘们便互相问了好,开始寒暄,品评彼此的穿着,议论着晚会上各自期待遇见的朋友。正谈着,绿蒂叫马车停下,让两个弟弟下车。他俩再次要求吻她的手。吻手的时候,大弟弟显得彬彬有礼,与他十五岁的年龄很相称,那个小的随随便便地使劲吻了一下。绿蒂再次让两个弟弟代她向其他弟妹问候,然后我们才继续上路。

我舞伴的堂姐问绿蒂,上次寄给她的那本书看完了没有。“没有,”绿蒂说,“我不喜欢它,你可以拿回去。上次那本也不怎么好看。”我诧异地问这两本是什么书……为了避免有人不满,我不得不把信中这一段删去;尽管任何作家都用不着过分在意一个单纯的姑娘和一个主意不定的小伙子的意见。——作者原注

我发现,她所谈的那些很有洞察力且具个性:她的每一句话都使她脸上现出新的魅力,闪耀着新的人性的光辉。慢慢地,她的脸更加舒展和愉快,因为她感觉到,我是理解她的。“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她说,“没有什么比小说更使我着迷了。每逢周末,我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整个心分担着燕妮小姐当时流行的法国小说《燕妮小姐传》中的主人公。的喜怒哀乐,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让我同样如此快乐。我不否认,这类小说今天对我仍有某些吸引力。可是因为我现在很少有时间看书,我更喜欢适合自己的胃口的书了。我最喜爱的作家应在他的作品中能找到我自己的世界——他书里写的仿佛就是我本人,他们的故事深深地吸引我,就像自己家里的生活——它虽然不像天堂,可是总的来说却是一个无法言喻的幸福源泉。”

听了这番话,我竭力掩饰自己的激动,当然办不到;当她真切地向我吐露对《威克菲尔德牧师传》以及其他一些作品尽管名字被省去了,然而被提到的作家值得获得绿蒂这样的赞赏,当读者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会感觉到他们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毫无疑问。——作者原注的看法时,我情不自禁,便将自己的想法一吐为快统统告诉了她。直到绿蒂转过身去同另外两位女伴说话时我才发现,那两位姑娘瞪着眼睛,一直被冷落了。堂姐多次对我嗤之以鼻,对此我却毫不在意。

话题转到跳舞的乐事上。“如果爱上它是个缺点,”绿蒂说,“那我也乐意向你们承认,我不知道有什么比跳舞更好的了。心头烦闷的时候,只要到我那架钢琴上去弹上一曲之前跳过的舞曲,一切就都好了。”

你知道,你能够想象在谈话中间,我多么专注地注视着她那双乌黑的眸子。我整个灵魂都被她那生动的双唇和鲜活的脸庞给吸引住了,我完全陶醉在她隽永的谈话中了,至于她如何表达的,我完全没有听进去!简单地说,当马车停下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样,我如此沉湎于梦幻中,连从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飘来的音乐声也没听到。

两位先生,奥德兰和某某——谁记得清那么多名字——分别是堂姐和绿蒂的舞伴,在车门口迎接我们。他们各自挽着一位姑娘,我也陪着自己的舞伴走上台阶。

我们跳起了小步舞,我挨次和姑娘们对舞,可偏偏是那些最不惹人喜欢的姑娘不肯放你走。绿蒂和她的舞伴开始跳英国乡村舞了。轮到她跟我们对舞时,你可以想象我心里是多么快活。你一定得看看她的舞姿!她跳得多么忘我,全身心地融入了舞蹈,她的整个身体非常协调,那么优雅,那么飘逸,仿佛跳舞就是一切,此外再也没有别的;此刻,毫无疑问,其他一切在她眼前都消失了。

她沉浸在第二轮对舞中;并且答应同我跳第三轮,她用最坦率的口吻对我说,她最喜欢跳德国华尔兹舞了。“这里有个习俗,”她说,“跳德国舞时,原配舞伴要在一起跳。但是我的舞伴华尔兹跳得不好,巴不得我免除他这个义务。与您配对的那位姑娘也不会跳,而且也不喜欢,在跳乡村舞时我看您跳华尔兹跳得很好;要是您乐意同我跳华尔兹,我恳请您到我的舞伴那儿去打个招呼,我也去跟您的舞伴打个招呼。”我们商定了,同时安排我们之前各自的舞伴在一起聊天。

开始了,起先我们互相挽着手臂,心里乐不可支。她的动作多么优雅,多么轻盈!当时华尔兹刚刚流行,一对对舞伴转起来又跟流星一般快,所以真正会跳的人很少,开始时出现了一点混乱。我们倒很机灵,先让别人跳个够,等到那些跳得笨拙的退出舞池,我们才进去翩翩起舞,和另外一对——奥德兰和他的舞伴一起英勇地坚持到底。我从未感到如此轻快过。我飘飘欲仙了。臂中挽着个最可爱的妙物,带着她像风一样飞舞,直到周围的一切全部消失。威廉呀,那时候我暗自起誓:除我之外,永远也不让这位我心爱的、我渴望占有的姑娘和别人跳华尔兹,即使为此我粉身碎骨,我也认了。你会理解我的!

我们在厅里缓步转了几圈,喘口气。随后绿蒂坐下来,很高兴地吃着我特意摆在一边、如今已所剩无几的橘子,不过她出于礼貌,把切好的橙子一片片递给邻座的姑娘,我的心就像是被针刺了一样。

跳第三支乡村舞时,我们是第二对。我们跳着舞步在队列中穿行——我挽着她的胳膊,盯着她那纯真欢快的明眸,上帝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快乐——我们来到一位妇女身边,尽管不再年轻,但是脸上的娇容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笑盈盈地望着绿蒂,威吓性地竖起一个手指,意味深长地念了两次阿尔伯特这个名字。“恕我冒昧,请问阿尔伯特是谁?”我问绿蒂。她刚要回答,因为恰好要组成“8”字交叉,我们不得不分开了。我们彼此擦身而过时,我发觉她流露出沉思的神情。——“我为什么要瞒你?”她说,同时伸出手来让我牵着一起列队行进。“阿尔伯特是个好人,我与他已经订婚了。”这消息对我来说并非新闻(两位姑娘路上就告诉我了);但是在这之前我不曾把这消息同她联系起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对我来说已变得无比珍贵。够了,我心乱如麻,魂不守舍,插到另一对舞伴中去了,搅乱了整个队形,幸亏绿蒂沉着镇定,把我连拉带拽,才把我归入跳舞的列队。

舞会尚未结束,我们先前看见在天际闪烁的闪电越来越强烈了,同时我一直认为是没有雷声的打闪,而现在雷声已将音乐声淹没。三位姑娘离开了行列,她们的男伴紧随其后;秩序一片混乱,音乐也戛然而止。人们在纵情欢乐时突然被不幸或恐怖的东西所惊吓,那它给人的印象一定比平时更加强烈,这是很自然的,一来两相对照给人的感触特别深刻,二来我们的感官本来向感觉打开了大门,这种震惊也将为此使其印象更为强烈。正因为这些原因,我看到女士们都变了脸色。最聪明的那个坐在角落里,背对窗户,双手捂住耳朵。另一个跪在她跟前,脑袋埋在她两膝间。还有一个挤进她俩中间,抱着她的女伴,泪流满面。有的坚持要回家;另一些则更是不知所措,吓得只顾向上天祷告,小伙子们乘机放肆起来,忙着向受惊的美人的嘴唇间接受祷词,她们也没有心思抵挡。有的男士已下楼安安静静地抽烟去了;其余的人都赞成聪明的女主人想出的主意,她把我们安排到一间有百叶窗和窗帘的房间。我们刚一进去,绿蒂就忙着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圈,当舞伴们应她的要求坐下,她建议来玩一场游戏。

我看见好几个男客噘起了嘴,伸长了手脚,期待胜利者优厚的犒赏。“我们来玩数数,”绿蒂说,“请注意!我挨着圈子从右往左走,你们则挨个报数,轮到自己时,每人喊出自己的数字,要念得飞快,谁要是结巴,或者数错,就得吃一记耳光,一直数到一千为止。”这下可热闹了:绿蒂伸出胳膊,顺着圈子转。第一个开始喊“一”,第二个喊“二”,下一个喊“三”,挨次数下去。此后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有人报错了。啪!一记耳光。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啪的一声也吃了一个。绿蒂又加快了速度。我自己也挨了两下,觉得她给我的两记耳光比给别人的重些,心中暗暗得意!一千还没数完,屋里早已笑成一堆,这个游戏也只得收场了。知己朋友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这时暴风雨已经过去,我随绿蒂回到大厅,路上她说:“游戏让他们忘了对暴风雨的恐惧!”我没有回答她。“我自己,”她接着说,“跟他们一样害怕,但是我装作不怕的样子,鼓起别人的勇气,结果我自己真的变得胆大了。”我们走到窗前。远处仍然雷声滚滚,大雨哗哗地落在大地上,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绿蒂用胳膊肘支撑在窗台上,眼睛凝望窗外的原野,她望望天空,又望望我,我看到她的眸子含满泪水,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克洛普施托克!”我立刻想起萦绕在她心里的那首壮丽的颂歌,沉浸在感情的急流之中。我忍不住俯在她手上,眼含喜悦的泪水吻着它,随后我再次望着她的眼睛。高尚的克洛普施托克啊!倘若你在她的眼光中见到了对你的崇拜,那么我再也不愿从那班常常亵渎你的人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了!

六月十九日

上次信讲到哪儿,我已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上床睡觉已是深夜两点。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当面和你聊天,而不是写信,我没准儿会让你一直呆到天亮的。

我想我还没跟你讲从舞会归来途中发生的事情,现在也仍然没有时间跟你讲。那天的日出壮丽极了,整个乡村充满了生机,周围的树林滴着晶莹的露珠。我们的两位女伴打起盹儿来了。绿蒂问我,想不想像她们一样眯一会,并说,我不用操心她。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道:“只要我看到这双眼睛张开着,就绝不会犯困。”就这样,我俩保持着清醒,直到她家的大门口。女仆轻轻地开了门,回答她的询问说,父亲和孩子都好,还在睡觉。临别时,我求她允许我当天再去看她。她同意了,过后我也就去了。从那时候起,日月星辰尽可以沿着它们的轨道奔波,我却再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整个世界全给抛到了脑后。

六月二十一日

日子过得真幸福,就如同上帝给他的圣徒们保留的日子一样;无论将来我的命运怎样,我都不会说,我没有领略过欢乐的滋味,没有享受过最纯洁的生活。你知道瓦尔海姆。我完全在这儿定居了下来,此地到绿蒂那儿只要半个钟头,在那儿我心满意足,体验着人世间的一切幸福。

当初我选择在瓦尔海姆散步的时候,何曾想到,它离天堂竟这么近!过去我远远地去散步的时候,有时从山上,有时从平原上曾多次眺望过的河对岸那座猎庄啊,如今却蕴藏着我内心的全部欢乐!

亲爱的威廉,我经常浮想联翩,想到有人漫游世界、制造新的发现;后来,内心的冲动又迫使他回到局促的狭小天地里,循规蹈矩,对周围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真是棒极了,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从山丘上眺望美丽的山谷,周围的景色真让我着迷。对面的那片小树林!——能在它的树荫底下稍憩片刻是多么让人高兴啊!——山峦之巅的视野多么美妙!——那是连绵不断的山丘和可爱的山谷!——但愿我能在那里流连忘返!——我匆匆赶去,去而复返,并没有发现我所期盼的。远方就如憧憬着的未来!一个巨大、朦胧的阴影呈现在我们的灵魂前,我们的感觉如同我们的眼睛一样模糊了。啊,我们渴望奉献出整个身心,让那唯一伟大而美好的感情所获得的种种福祉来充实我们的心灵。啊,当我们匆匆赶去,当“那儿”变成了“这儿”,所有都改变了,我们依然贫穷,依然受着束缚,我们的灵魂依然渴望那无法企及的散逸的幸福。

于是,连那最不安分的浪迹天涯的游子最终也重新眷恋故土了,并在自己的小屋里,在妻子的怀里,在孩子们中间,在为维持全家生计的操劳中找到了他在广阔的世界上未曾找到的欢乐。

清晨,我随初升的朝阳去到我的瓦尔海姆,在那儿的菜园里亲手采摘豌豆,准备煮饭吃,我坐下来撕豆荚上的筋,期间边读我的荷马;然后在厨房里挑一只锅,切一块黄油,同豆荚一起放进锅里,盖上锅盖,放在火上烧,自己坐在一边,不时地在锅里搅拌几下;这时,我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地浮现出佩涅洛佩那些忘乎所以的求婚者杀猪宰牛、剔骨烹肉的情景。充盈在我脑海中的那种宗法制的社会生活,没有比此更宁静、更真实的了,感谢上帝!我可以把这种生活自然地融进自己的生活方式里去。

我好高兴啊,真的,我的心能感受到就像一个农民将他自己培植的蔬菜端上餐桌时的那份简单质朴的快乐,而且不仅仅是享受美食,还有那些美好的日子,他栽种秧苗的那些个美丽的清晨,他洒水浇灌的那些温暖的黄昏,以及他体验着的目睹这些秧苗一天天成长的快乐。

六月二十九日

前天,一位大夫从城里来拜访法官家,正碰到我和绿蒂的弟妹们坐在地上玩儿。他们有的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有的对我进行挑逗,我便挠起他们的痒痒来,他们乐得大叫大嚷。大夫是个木头人似的老古板,说话的时候老是整整袖口上的褶痕,没完没了地扯扯他的轮状绉领。他认为我的举止有失一个聪明人的身份。我从他的鼻子上看出来。我才不理这一套,由他去大发宏论好了,自己继续帮孩子们搭被他们打垮了的纸牌房子。事后,他回到城里到处说:“法官的孩子们本来就缺教养,现在更让维特给毁了。”

是的,亲爱的威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孩子更贴近我的心了。当我看着他们,在小事情上看到了他们将来所需要的品德和力量的萌芽;从他们今日的固执任性中看出将来的坚毅与刚强,从今日的顽皮放肆中看出将来的乐观豁达和随机应变,这些足以应付人世危难的本领,这一切那么纯洁无瑕,未经败坏!我便常常想起人类导师的这句金言良言:“你们不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如今,我的朋友,这些孩子,这些我们的同类,这些本应被我们视为楷模的人,我们对他们却像奴隶,不允许他们有自己的意志!难道我们自己没有吗?凭什么我们该享受这个特权呢?因为我们年长一些,聪明一些?仁慈的上帝啊,你可是把人类仅仅分成年长的孩子和年幼的孩子;至于你更喜欢哪一类孩子,你的圣子早已有昭示呀。然而人们不相信他,也不听他的。——这也是个老问题!——他们依照自己的模样培养自己的孩子……

再见,威廉!我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饶舌了。

七月一日

我这颗可怜的心,比某些缠绵病榻的人更受煎熬,绿蒂对它却有着重要的抚慰作用。她将要去城里和一位贤淑的夫人待几天。据大夫说,这位夫人大限已近,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希望绿蒂陪在身边。上星期我陪绿蒂一起去看望圣某某的牧师,他住在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一小时路程。我们大概四点左右到达,绿蒂带了她的二妹同行。我们到牧师院子的时候,这位善良的老人正坐在两棵高大的胡桃树浓荫下的门口的长凳上。一见到绿蒂,他重新变得精神焕发,竟忘了节瘤手杖就站了起来,迎上前去。绿蒂赶忙跑去,把他安置在凳子上,她自己在他身边坐下,先代替父亲再三致意,又抱起老人最小的男孩,那个又脏又丑的老人老年时的心肝宝贝来亲吻。你真该看看她对这位老人关怀备至的情景。她提高嗓音,好让他半聋的耳朵听得见。她告诉他,几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知怎的竟意外地死了;她又说起卡尔斯巴德温泉惊人的疗效,称赞老人来年夏天要去那儿的决定;说他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气色好多了,精神抖擞多了。同时,我跟牧师夫人应酬了几句。老人看起来兴致勃勃,胡桃树的绿荫遮盖着我们,凉爽宜人,以致我不由得赞美了几句。这下打开了老人的话匣子,虽然说话有些吃力,但他还是讲了这两棵树的故事。——“那棵老的,”他说,“我们不知道是谁种的,有人说是这位牧师,有人说是那位。但是我们后面的那棵小一点的,正好跟我夫人同年,下个十月就满五十了。她父亲早上栽好树苗,傍晚她就出世了。他是我的前辈,我无法跟你描述他有多宝贝这棵树,在我心目中当然也丝毫不差。二十七年前我还是个穷大学生,第一次来到这院子时,我夫人正坐在树荫栅木上编织东西。”绿蒂问起他女儿,他说,她同施密特先生到牧草地上看工人们干活去了。接着,老人又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来,告诉我们他的前辈及其女儿如何喜欢他,他如何先担任老牧师的副手,后来接替了他的班。他的故事刚讲完,他女儿就同之前提到过的施密特先生从花园里走来了。她热情地欢迎绿蒂,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不错。她是个性格活泼、身材健美的褐发姑娘,对一个暂时居住乡间的人来说,同她在一起倒是很愉快的。她的情人(施密特先生很快表明了这个身份)是个文雅、但沉默寡言的人,尽管绿蒂一再跟他搭话,他仍旧不愿加入我们的谈话。最使我扫兴的是,我从他的面部表情看得出,他的沉默寡言,并不是因为智力贫乏,而是因为脾气固执和性情怪僻。这一点后来就被证实了:当我们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弗丽德莉克同绿蒂和我交谈,这位先生本来就脸色铁青,这时候脸色显得更加阴沉,以致绿蒂不得不扯扯我的袖子,提醒我别对弗丽德莉克太殷勤。没有比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折磨让我更恼火的了,尤其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可以尽情享乐的时候,把为数不多的好日子浪费在争吵和倾轧中了,等醒悟过来,已无法弥补,追悔莫及了。想到这些,我心里顿生苦恼。傍晚回到牧师院子,我们围坐在桌旁喝牛奶,谈起人世间的欢乐与痛苦时,我忍不住对恶劣的脾性发了一通议论。“我们人呵,”我说,“常常无缘无故地抱怨好日子太少,坏日子太多。如果我们敞开心灵,尽情享受上帝的恩赐,那么,我们会有足够的力量在困难来临时去承担。”“可是,”牧师太太说,“我们无力驾驭自己的情绪呀,这与我们的身体状况关系太大了!一个人要是身体不舒服,他就会觉得处处不对劲。”“我同意,”我又说,“我们就把性情乖戾看做一种疾病,问一问,有没有办法能够解决它?”“说得对,”绿蒂说,“至少,我相信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自己。我有亲身体会。当我感到烦躁,脾气不好的时候,我就跑到花园里去唱几支乡村舞曲,来回走一走,很快就好了。”“这正是我要说的,”我说,“性情乖戾就像懒惰一样,我们生来就有这种倾向。可是,只要我们一旦有勇气克服它,我们工作起来就会得心应手,并在工作中获得真正的快乐。”弗丽德莉克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位年轻人却反驳道,我们不能主宰自己,更甭提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们所谈的是关于情绪恶劣的问题,”我补充道,“每一个人都想避免它;然而要是不尝试,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要是病了,当然要四处求医;为了恢复健康,最严的禁忌,最苦的药他也不会拒绝。”我注意到,那位可敬的老人倾着头费劲地听着我们的讨论,于是我提高嗓门,转过脸去冲着他继续往下讲。“牧师布道时谴责各种罪恶,”我说,“但是我还从未听过有谁对恶劣的脾气加以谴责。”“由城里的牧师来做这事应该不错,”他说,“乡下人没有坏脾气的;偶尔发作一下也不坏,至少对他夫人以及法官先生是有好处的。”我们都笑了,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连连咳嗽起来,我们的谈论才中断了。随后,施密特先生接过了话题:“您说性情乖戾是一种罪恶,”他说,“我觉得这种说法太过分了。”“一点也不过分,”我回答,“如果它既害己又害亲人,就完全名副其实。我们不能使彼此幸福,这还不够吗?难道还非得抢夺各自心中自行滋长的那点快乐吗?请您告诉我有哪一个人,他性情乖戾,却能将它藏而不露,独自承受,而不破坏周围的平静?没有!性情乖戾正是对自己卑微的不满,这种不满又总是同被愚蠢的虚荣心煽动起来的妒忌相联系。我们看到别人幸福,而这幸福又不是我们给的,我们受不了这样的场景。”绿蒂微笑着看着我,注意到了我说话时激动的神情,弗丽德莉克眼眶里的泪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有的人真可恨,”我说,“他占有了别人的心,便利用这个权力去掠夺别人心中萌发的单纯的快乐!世上任何馈赠和关怀都无法补偿我们那被我们的暴君所败坏的片刻的快乐。”这瞬间,我情绪激动。纷纷往事涌入我的灵魂,泪水涌上了我的双眼。“我们应该天天对自己说,”我嚷道,“我们不应该干涉我们的朋友,除非让他们获得快乐,同他们一起分享增加他们的幸福。倘若他们的灵魂被一种苦恼的激情所折磨,内心悲痛欲绝,你能给予他们点滴慰藉吗?“倘若一位被你葬送了青春年华的姑娘得了最可怕的致命的病,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眼睛愣愣地望着天空,惨白的额头上直冒虚汗,而这时你像个被诅咒的人站在她的床前,内心痛苦地感到,你即使竭尽所能,也无法救她了,你心如刀割,只要能给这个垂死的生命注入一点力量,一丝勇气,你愿意献出你的一切。”

说着,我自己经历过的一个类似的情景猛然闯入我的记忆。我掏出手帕来捂住脸,离开了房间,直到听到绿蒂喊我走的声音才清醒过来。路上她责备我对什么事都太感情用事,这样会让我自己受伤的,她要我自己保重!——呵,我的天使!为了你,我必须活着!

七月六日

她仍然跟垂危的女友呆在一起,一贯地亲切可爱,走到哪里,哪里的痛苦便会减轻,于所到之处散播快乐。昨天她跟她的妹妹出去了,我知道后,找到了她们,同她们一起走。一个半小时后,我们才回头往城里走,停在了那口对我来说十分珍贵的井泉边,如今,它对我更是成千倍地可贵。绿蒂在井垣上坐下来,我们围在她跟前。我环顾四周,想起了我的心十分孤寂的那段光景。“亲爱的井泉啊!”我说,“我都好久没来你这儿乘凉啦,有时匆匆走过你身旁,竟连看都不曾看你一眼!”我朝下望去,看到绿蒂的妹妹简端着一杯泉水走上来。我望了望绿蒂,心中感觉到了她影响了我全部的情感。简拿着杯子来到了面前。她的妹妹,玛莉安娜伸出手去想接。“不!”小姑娘模样儿甜甜地嚷道,“绿蒂姐姐得先喝!”

她说得如此天真、可爱,令我大为动容,以致一时找不出表达自己感情办法,竟抱起小姑娘死劲地亲了几下。她受到了惊吓,哭了起来。“你太鲁莽了。”绿蒂说。我不知所措。“过来,简,”她接着说,拉着孩子的手领她走下台阶,“赶紧在清爽的泉水里洗一洗,快!没关系!”我站在那儿看着她们,看到小可爱用她湿湿的小手使劲擦洗脸颊,深信神奇的泉水将能洗净一切污秽,脸上不会长出难看的胡子。即使绿蒂说洗够了,她仍然继续洗着,仿佛多洗总比少洗好些。告诉你,威廉,我还从来不曾怀着更深的虔诚参加过一次洗礼哩。然而当绿蒂走上来时,我真想跪倒在她的脚边,就像跪在某个为民族赎罪的先知跟前一样。

晚上,我忍不住把这件事讲给一位我认为拥有真性情的人听,因为他人挺通情达理的;谁料我却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他坚称,绿蒂这样做不对,我们不应该欺骗孩子,这类东西只会滋长种种错觉和迷信,我们应该防止孩子受到影响。我这时才想起来,此人一个礼拜前才受的洗礼;所以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坚信这个真理:我们应该像上帝对待我们一样对待孩子,在上帝所提供的纯真的幻想中,我们收获了最大幸福。

七月八日

我真是个孩子,竟渴望别人的一瞥!我真是个孩子!我们到瓦尔海姆去了。姑娘们是坐马车去的,散步时我深信,我望进了绿蒂乌黑的眸子——我是个傻瓜——原谅我!你真该见见它们——这双眼睛——我想写得简单些(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瞧,姑娘们都上车了,但青年W.泽尔施塔特、奥德兰和我还站在马车门边。他们是一群快活的年轻人,都在说笑着。我看着绿蒂的眼睛;嘿,它们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却偏偏不落在我身上,我身上!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除了她什么都看不到!我心里向她说了一千遍的再见!而她却瞅都不瞅我一眼。马车开走了,我眼中噙满了泪水。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突然看见绿蒂的头饰露出了车窗,她回头在张望,啊,是看我吗?亲爱的朋友!我没有把握,我的心在捉摸不定中飘浮。也许她是回过头来看我的!也许!晚安!哦,我真是个孩子!

七月十日

你真该见识见识,每当聚会中有人谈起她,我表现的那副痴傻相,特别是别人问我喜不喜欢她的时候。喜欢!我真恨死这个词了。如果一个人喜欢绿蒂,但又不是全身心地对她,那他成了什么人!喜欢!最近有个人问我,喜不喜欢奥西恩!奥西恩:古代爱尔兰说唱诗人。1762年,苏格兰诗人麦克弗森(James Macpherson, 1736—1796)声称“发现”了奥西恩的诗,他假托从3世纪盖尔语的原文翻译了《芬戈尔》和《帖木拉》两部史诗,并先后出版,于是这些所谓“奥西恩”的诗篇便传遍整个欧洲,对早期浪漫主义运动产生重要影响。实际上,这些作品虽有部分是根据盖尔语民谣写成的,但大部分是麦克弗森自己的创作。关于“奥西恩”诗篇真伪问题一直是批评家研究的一个课题,直到十九世纪末,研究证明,麦克弗森制作的不规则的盖尔语原文只不过是他自己英文作品的不规则的盖尔语的译作。至此,关于奥西恩的争论才得以解决。学术界一致认为,被浪漫化了的史诗《奥西恩集》并非真正是奥西恩的作品,而于十六世纪前期整理出版的《奥西恩民谣集》才是真正的爱尔兰盖尔语抒情诗和叙事诗。歌德当时读到的奥西恩的诗是麦克弗森的创作,不能与真正的奥西恩诗篇《奥西恩民谣集》相混淆。

七月十一日

M夫人病得很严重。我为她的康复祈祷;因为绿蒂心里难过,我也同样难过。我偶然在我朋友的家中碰到了绿蒂;今天她给我讲了一桩怪事。M老头子是个贪婪透顶、嗜财如命的吝啬鬼,一辈子折磨和克扣自己的老婆,可她总有办法应付过来。几天前,医生断定她活不久了,她把丈夫叫到跟前(绿蒂正在房里),对他这样讲:“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否则,我死后,家里会出乱子和麻烦来的。我操持家务直到今天,凡事都尽量做到有条不紊,经济节俭。但是,你要原谅我,欺骗了你三十年。我们刚结婚时,你规定了一点点钱作为伙食和其他开支。后来,家业大了,开销多了,我却始终说服不了你相应增加每周的开支。简单地讲,在开销最大的时期你却还要求我每周只支用七个古尔盾。我接过这点钱来毫不吭声,不足部分就去钱柜上拿填补亏空,因为谁也不会怀疑你的妻子会偷自家的钱。我从不乱花钱,本来可以不用坦白,尽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可是在我死后来管这个家的那个女人,她却可能左右为难。你还可能一口咬定,你的前妻凭这点钱还挺宽裕呢。”

我和绿蒂谈到人心的愚昧真是不可思议:明明看见七个古尔盾是不够支付也许两倍以上开销的,但却从不怀疑其中的蹊跷。我还认识一些人,他们毫不惊讶地以为自己家里有着一只先知的取之不尽的油瓶。

七月十三日

不,我不是自己欺骗自己!我在她乌黑的眼眸中我看出了她对我命运的关心。是的,我感觉到了,我相信我的心,我可以说出来吗?哦,我能够用这句话来表达我无上的幸福吗?这句话就是:她爱我!

她爱我!我因此感到自己多么珍贵!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可以理解我的感受,自从她爱上我,我多么崇拜自己呵!

这是自己异想天开呢,还是对真实情况的感受?——我不认识那个人,但我担心绿蒂会把心给他。确实,每当她谈起她的未婚夫,那么温柔、那么深情,我便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夺了全部荣誉和头衔的人,连佩剑也被夺走了。

七月十六日

每当我的指尖儿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或者我俩的脚在桌子底下碰着,呵,我全身的血液就沸腾了起来!我避之唯恐不及,就像碰了火一样;但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又逼着我过去,我真是意乱情迷了!她那么天真、无邪,从来感觉不到这些亲密的小动作给我带来了多少痛苦!有时我们在谈话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手搁在我的手上,为了谈话方便挨我更近一些,嘴里温暖的气息吹送到我的唇上,这时我就像挨了点击,身子直往下沉。威廉啊,要是我胆大妄为一回——我了解我自己,要是胆敢向这天使……你理解我指什么。不,我的心还没有这么堕落!它只是软弱,很软弱罢了!还不至于堕落吧?

她是圣洁的。一切欲念在她面前都沉寂了。当我在她身边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仿佛我的灵魂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她常常在钢琴上用天使般的技巧弹奏一支曲子,那么单纯,那么富于情感!那是她心爱的曲子;每次只要她弹出第一个音符,我的所有痛苦、烦恼和悲伤就烟消云散了。

关于古代音乐魔力的说法我深信不疑。这简单的曲子把我迷住了!有时候我恨不得用子弹射穿自己脑袋,她都弹起这首曲子来,于是我心中的幽暗和疯狂顿时消散,我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七月十八日

威廉呀,如果世界上没了爱情,这世界对我们的心有何意义!没有光,一盏魔灯还成什么样子!你只消点亮火焰,灿烂的图像便映现在洁白的墙上!即使爱情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我们同样能感到快乐,就像孩子一样站在这些图像之前,为这些奇妙的现象所迷醉。今天我不能去看绿蒂了,有个推不掉的聚会拖住了我。怎么办呢?我派我的佣人去了,至少我身边有个人今天到过她跟前。我等着他,心情多么焦急!重新见到他,心里又是多么高兴!要不是感到害臊,我真想抱住他的头亲一下。

据说博洛那石,把它放在阳光下,它吸收阳光,到了夜间便会发一会儿光。对我来说,这仆人对我来说就是这种石头。想到绿蒂的目光曾在他脸上、面颊上、上衣纽扣以及外套领子上停留过,这一切对我来说变得如此神圣,如此珍贵!此刻即使有人出一千塔勒,我也不会把这小伙子让出去。有他在跟前,我感到多么快乐。上帝保佑,你可不要笑我,威廉。能使我心里感到快乐的东西,那会是幻影吗?

七月十九日“今天我要去见她啦!”清晨我醒来,望着东升的旭日,兴高采烈地喊道,“今天我要去见她啦!”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一切的一切,都融汇在这个期待中了。

七月二十日

你说我应该陪公使到某地去,这个想法我没法赞同。我不喜欢听人差遣,况且明知此人招人讨厌。你说,我母亲希望我找个事干,我不禁好笑。我现在不也在做事吗?不管我数的是豌豆还是扁豆,归根到底,还不是一回事吗?世上的事说穿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人只是为别人而去追名逐利,而不顾及自己的需要和热情,那么,这人无异于一个傻瓜。

七月二十四日

你如此坚定执着地叫我不要把画画荒废了,我想与其告诉你我最近很少作画,还不如压根儿不提此事。

我从未如此幸福过;我对大自然,哪怕小到一块石头,一根青草,从未感觉这么充实,这么亲切。可是,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我的想象力如此贫乏,一切在我面前浮动、摇晃,以至于完全抓不出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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