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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1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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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狄更斯,曾琳钧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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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经典世界名著)

双城记(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双城记(经典世界名著)作者:(英)狄更斯;曾琳钧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1999-01-01ISBN:9787800948985本书由湖南省青苹果数据中心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部死人复活第一章时代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也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如出一辙,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不论好与坏,都是最高级的。

掌握英格兰政权的是一个大下巴的国王和一个容貌平庸的王后。而掌握法兰西政权的一个大下巴的国王和一个容貌姣好的王后。对支配着两国家全部财富的老爷来说,国家政权的长治久安已成定局。

那是耶稣纪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在英格兰风行灵魂启示。骚斯柯特太太幸福的过完了二十五岁的生日,王室卫队一个有先知的士兵已宣布这位太太早在策划着陆沉伦敦城和西敏寺,从而为她崇高形象的出现拉开帷幕。既使销声匿迹数余年,只要人们一提起,还跟一开始一样引起关注,仅仅少了几分超凡脱俗的独创性而已。前不久国王和英国百姓得以知道来自人世的信息。那是来自英国的国会。说来奇怪,这些信息对于人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法兰西的灵异事物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远不如她那以盾和三叉戟为标志的姐妹。法兰西正在一个劲儿地走下坡路,印制着钞票,使用着钞票。除此之外她也听从教士们的指引建立些仁慈的功勋,以求乐趣。比如判决一个青年斩去双手,用钳子拔掉舌头,然后活活烧死,原因仅仅是她看见一群和尚的肮脏仪仗队从五六十码之外经过时,没有跪倒在雨地里向她致敬。而在那人被处死时,生长在法兰西和挪威森林里的某些树木被命运抛弃,要砍倒它们,锯成木板,做成行刑架。而在同一天,巴黎近郊板结的土地上某些农户的简陋的小破屋里也很可能有一些大车在那儿躲避风雨。那些车很粗糙,溅满了郊野的泥浆,猪群在它旁边嗅着,家禽在它上面栖息。这些东西也极有可能已被死亡选中,要在革命时给它派上死囚囚车的用场。可是命运和死亡马不停蹄,却总是默不作声,小心翼翼,让人听不见。如果有人预料到这一切,反倒会被看作是无神论和大逆不道。

英格兰几乎没有秩序和保障,无法证明民族自强。京都每天都会出现武装歹徒胆大包天的破门抢劫和拦路翦径。有公开的警告发表:各家各户,凡要离城外出,务须把家具什物存入家具店的仓库,以保证安全。商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他若在同行中占领了“老大”的地位,遭到挑战,便潇洒地置对方于死地,然后扬长而去。七个强盗抢劫邮车,被押车卫士击毙了三个,卫士自己也不免“因为弹尽援绝”被那四个强盗杀死,然后邮件仍然被光明正大的抢走。伦敦市的市长大人,是一个神气跋扈的大官,在特恩安森林被一个翦径的强徒喝住,只能乖乖地一动不动。那强盗竟当着众随员的面把这个人抢得精光。伦敦监狱的囚犯跟监狱看守大打出手,法律的最高权威对着囚犯开枪,一批又一批的囚徒被击毙。小偷在法庭的客厅里扯下了贵族大人脖子上的钻石十字架。火枪手闯进圣·嘉尔斯教堂去检查私货,暴民与火枪手相互还击,火枪手也对暴民还击。此类事件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刽子手手足无措。这种人没有多大用处,却总是应接不暇。他们有时把各类罪犯成排地挂起来。有时星期二抓住的强盗,星期六就绞死。有时就在新门监狱把囚犯成打地烧死。有时又在西敏寺大厅门前焚烧小册子。今天处决一个罪大极恶的杀人犯,明天杀死一个只抢了农家孩子六便士的可怜的小偷。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就像这样在可爱的古老的一千七百七十五年相继发生,层出不穷。在这些事件包围之中,死亡与命运无声无息的发生,而统治者却都威风凛凛,专横地运用着他们神授的君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就如此成就了自己的丰功伟绩,也成就了无数的小人物——也包括我们这部历史的主人公。第二章邮车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五晚上,我们其中一个主人公站在多佛大道前。多佛大道对此人说来就在多佛邮车的另一面。这时那邮车隆隆响着往射手山苦苦爬去。他正在步行着跟随邮车上山。乘客们对步行锻炼并没有什么偏爱,而是因为那泥泞的山坡、马具和邮件都太叫马匹吃力,它们已经三次无法站立,有一次还拉着邮车横过大路,要想叛变,把车拖回黑荒原去。好在缰绳、鞭子、车夫和卫士的联合行动就像一份不可改变的文件。那文件禁止擅自行动,因为它可以鼓吹野兽也有思想的理论。于是这些马就俯首投降,马上就驯服了。

几匹马低着头、摇着尾,踩着深深的泥泞大路前进着,时而歪斜,时而趔趄,仿佛要从大骨节处散了开来。车夫每次让几匹马停下步子休息休息并发出警告,“哇嗬!嗦嗬,走!”他身边的头马便都要猛烈地摇晃整个脑袋。那马仿佛特别认真,从不确定邮车能爬上去。每当头马这样叮叮当当一摇晃,那旅客便要吓一跳,正如一切神经紧张的旅人一样,总有些心惊胆战。

四面的山洼雾气氤氲,围绕着往山顶上升,仿佛是个邪恶的精灵,在寻找歇脚之地,却没有找到。那雾粘乎乎的,冰寒彻骨,在空中一波一波缓缓翻滚,一浪一浪,清晰可见,然后肮脏的海涛,彼此渗透,融合成了一片。雾很浓,可见度低得只有几码,车灯也只能照到这些,此外什么也照不出。劳作着的马匹发出的臭气也蒸腾进雾里,看起来像所有的雾都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除了刚才那人,还有两个人也在与邮车一同跋涉。三个人都一直用衣服紧紧裹着颧骨和耳朵,都穿着长过膝盖的高统靴,这样的外表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三个人都尽可能多的包裹住自己,不让同路人心灵的眼睛和肉体的眼睛看出自己的形迹。那时的旅客有很强的防备心,从不轻易对人推心置腹,因为一同行路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害自己。这是非常可能的,因为当时每一个邮车站,每一家麦酒店都可能与强盗勾结,这些人各种来路的人都有,这类花样履见不鲜。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底的那个星期五晚上,多佛邮车的押车卫士心里担心的就是这个。那时他正随着隆隆响着的邮车往射手山上爬。他站在邮件车厢后面的踏板上,跺着脚,眼睛不停地扫过眼前的武器箱,手也放在上面。箱里有一把子弹上膛的大口径短枪,下面是六或八支上好子弹的马枪,底层还有一把短剑。

多佛邮车一如既往的“愉快和睦”:押车的不信任旅客,旅客彼此不信任,对押车的也不信任,他们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车夫也是对谁都不信任,他信任的只有马。他可以问心无愧地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他信任这套马并不适合拉这趟车。“喔嗬!”赶车的说。“使劲!再有一会儿就到山顶了,你们就没有用了!赶你们上山可真让我活受罪!乔!”“啊!”卫兵回答。“你看看现在大约几点了,乔?”“十一点过十分,没错。”“操!”赶车的心烦意乱,叫道,“还没爬到射手山顶!啐!哟,拉呀!”

头马开始不听话似乎在坚决反对,就被一鞭子抽了回去,只好拼命挣扎着往上拉,另外三匹马也跟着学样。多佛邮车再度向上挣扎。邮车弯的旅客踩在烂泥里发出叭唧叭唧的声音。邮车停下时他们也停下了,他们总跟它形影不离。只有强盗会建议人们自己走进雾气和黑暗中去。

经过最后的一番苦挣扎终于把邮车拉上了坡顶。马匹停下脚步喘了喘气,押车卫士下来给车轮拉紧了刹车,然后打开车门让旅客上去。“你听,乔!”赶车的从座位上往下看着,警惕地叫道。“你在叫什么,汤姆?”

两人都听。“听声音像是有只小马跑过来了。”“我的意思是说有匹马快跑过来了,汤姆,”卫士回答。他放开车门,迅速跳到踏板上。“先生们:以国王的名义,大家注意!”

话音未落,他便扳开几支大口径短枪的机头,开始准备防守。

本故事的主人公已踩在邮车踏板上,刚要上车,另外两位乘客也已紧跟其后,准备跟着进去。这时那人却踩在踏板上一动不动了——他半边身子进了邮车,那两人停在他身后的路上。三个人都面面相觑,也都在听。车夫、卫兵、连那拉邮车的马都回头望着,并没有表示抗议。

邮车的挣扎和隆隆声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沉寂使夜显得格外安谧平静,寂无声息。马匹喘着气,使邮车有一份轻微的震颤,邮车也开始颤动,似乎都能听见旅客的心跳。不过说到底,从那寂静的小憩中当人们发现有某种东西即将出现时的喘气、屏息、紧张,还有加速了的心跳。

坡上传来一片快速猛烈的马蹄声。“嗦嗬!”卫兵竭尽全力大喊大叫。“你们都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马蹄声戛然而止,随着一阵嘈杂的声音过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前面是多佛邮车么?”“它是什么不重要!”卫兵反驳道,“你是谁?”“是多佛邮车么?”“这关你什么事?”“因为我要在多佛邮车找一个旅客。”“找哪个旅客?”“贾维斯·罗瑞先生。”

那位旅客马上表示自己就是那人要找的人。押车的、赶车的和两位坐车的怀疑地打量着他。“站在那儿别动,”卫兵对雾里的声音说,“我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了你的命。谁叫罗瑞,请马上回答。”“有什么事?”那旅客问,声音颤抖地问,“是谁找我?是杰瑞么?”(“如果那是杰瑞的声音我可不喜欢,”卫兵对自己咕噜道,“如此嘶哑。我可不喜欢这个杰瑞。”)“是杰瑞找你,罗瑞先生。”“找我干什么?”“T公司给你送来了急件。”“这个送信的人我认识,卫兵,”罗瑞先生要下车——那两个旅客忙手慌脚地帮助他下了车,他们只是为了独善其身,然后立即钻进车去,关上车门,拉上车窗。“你让他过来吧,不会有问题的。”“我也希望如此,可我他妈的放心不下,”那卫兵粗犷地独自嘀咕。“哈罗,那位!”“嗯,哈罗!”杰瑞说,嗓子更沙哑。“慢慢地走过来,你可别介意。别让我看见你拿枪。我这个人失起手来快得要命,一失手就能要你的小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

从弥漫的雾中冲出一个骑马人,走到杰瑞站着的地方。骑马人弯下身子,却抬起眼睛瞄着卫士,把一张折着的小纸片递给他。他的马呼呼地喘着气,连人带马都溅满了泥。“卫兵!”旅客慎重其事却又和蔼可亲地说。

充满警惕的押车卫士右手抬起大口径短枪,左手扶住枪管,看着骑马人,简短地回答道,“先生。”“这并不值得害怕。我是台尔森银行的——伦敦的台尔森银行,你一定知道的。我要去巴黎办些公事。这个克朗请你喝酒。你可以让我读这封信吗?”“可以,但是要快一点,先生。”

他拆开信,在马车这一侧的灯光下读了起来——他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读出了声音:“‘在多佛等候小姐。’很短,你看,卫士。杰瑞,把我的回答告诉他们:死人复活了。”

杰瑞在马鞍上愣了一下。“回答真是奇怪,”他说,嗓子不能再沙哑了。“你把我的话带回去,他们就知道我已经收到信,跟写了回信一样。路上多保重,晚安。”

话音刚落他便打开门,钻了进去。这回没人来扶他。他们早匆匆把手表和钱包塞进了靴子,现在已假装睡着了。他们无计可施,只想回避一切能引起其他活动的危险。

邮车又隆隆地前进,下坡时被浓厚的雾环绕着。卫士立即把大口径短抢放回了武器箱,然后检查了箱里的其它枪支,检查了皮带上挂的备用手枪,再检查了座位下的一个小箱子,箱子里装着几把铁匠工具、两三个火炬和一个取火盒。他各种工具准备齐全,若是邮车的灯被常有的风刮灭了,他只需钻进车厢,确保不让燧石砸出的火星落到铺草上,便能在五分钟之内轻轻松松点燃车灯,而且屡试不爽。“汤姆!”马车顶上响起细微的声音。“哈罗,乔。”“你听说那个信息了吗?”“听见了,乔。”“你是怎么想的,汤姆?”“没有怎么想,乔。”“那也许是巧合,”卫士沉思着说,“我刚好也没有怎么想。”

杰瑞一个人留在了有雾的黑夜中。此刻他下了马,让精疲力竭的马稍事休息,也擦擦自己脸上的泥水,再用掉帽檐上的水——那里几乎有半加仑水。他用溅满了泥浆的手臂举着马缰,站了一会儿,直到邮车走得很远,夜已十分寂静,才转身往山下走去。“从法学会到这儿这一趟跑完,你的前腿几乎就不行了。我得先安抚你一下,”这个说话沙哑的信使看了他的马一眼,说。“死人复活了!”这消息真是非比寻常,它对你可太不利了,杰瑞!我说杰瑞!你怕要倒大霉了,若是死人复活的事流行起来的话,杰瑞!第三章夜间黑影

每个人都天生对别人的事充满好奇——此事细想起来确实不可思议。晚上在大城市里我总要郑重其事地沉思,那些鳞次栉比不见天日的房屋,每一幢都有不可告人的故事,每一幢的每一间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数以万计的每一颗跳动的心所想象的事情连自己最亲密的一颗也都无法坦白!从此我们可以领悟到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甚至死亡本身。我无法奢望自己有时间读本我所钟爱的书。我再也无法研究这深不可测的水域的奥秘了。我曾趁短暂的光投射到水上时瞥见过埋藏在水下的珍宝和其它东西。可这本书我才读了一页,却注定我再也读不下去了。那水域已注定要光线只在它表面掠过、而我也只能站在岸上无能为力。我的朋友已经死了,我的邻居已经死了,我所爱的人,我灵魂的亲爱者已经死了。有些人的欲望无法遏制,要把这个奥秘记录下来,传诸后代。现在我已经决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个愿望。在我所经过的这座城市的墓地里,唯有这个长眠者的内心世界让我无法自拔?或者,比我对他们更无法自拔?

在这个问题上,即在这种本能上,这位马背上的信使跟国王、首相或伦敦城最富有的商人一模一样。因此即使困在一个空间如共同乘坐邮车的乘客之间彼此都是奥秘,跟各自坐在自己的六马大车或是六十马大车里的大员一样,彼此总是咫尺天涯,奥妙莫测。

那位信使悠然自得地往回走着,偶尔在路旁的麦酒店停下马喝上一盅。他总想保持清醒,让帽檐翘起,不致遮住视线。他那眼睛跟帽子很适合,表面是黑色的,浅显的色彩和形状。他的双眼靠得太近,似乎若是分得太开便会各行其是。他的眼里总挂着一丝阴险,在翘起的三角痰盂样的帽檐之下露出。眼睛下面的一条大围巾裹住了下巴和喉咙,差不多一直垂到膝盖。他停下马喝酒时,只用左手拉开围巾,右手抬着酒往嘴里灌,喝完又用围巾围了起来。“不,杰瑞,不!”信使说。他一边骑马一边沉思着。“这是不利于你的,杰瑞。杰瑞,你是个诚实的生意人,这有损于你的业务!死人复——我敢打睹他一定是喝醉了!”

他带回的信息使他满怀疑问,好几次都想脱下帽子搔一搔头皮。他的头顶已秃,只剩下几根乱发。头顶周围的头发却长得又黑又硬,向四面突兀的长开,又顺着前额往下长,一直长的快到了那宽阔扁平的鼻子面前。那头发更像是某个铁匠的杰作,更像是竖满了铁蒺藜的墙顶,即使是跳田鸡的能手见了也只能对这最大的障碍束手无策,敬而远之。

此人骑着马一路小跑着走回去。他要把消息带给伦敦法学院大门旁台尔森银行门口警卫棚里的守夜人,守夜人要把消息转告银行里更高的权威。那消息仿佛生出种种幻影在这夜里叫嚣,出现在他面前,也仿佛是令母马心神不宁的幻象阻挡在马的面前。幻象似乎挥散不去,因为他每见了路上一个黑影都要吓得倒退。

与此同时邮车正载着三个难测的奥秘轰轰隆隆、颠颠簸簸、叮叮当当地行走在萧索无聊的道路上。窗外的黑影也趁着乘客们睡意蒙胧的眼睛和游移不定的思绪幻化成种种影象从他们眼前闪过。

在邮车上台尔森银行正是业务最忙的时候。那银行职员半闭着眼在打瞌睡。他一条胳膊穿进皮带圈,以使自己不至于撞到身边的乘客,也不至于在马车颠簸太厉害时摔到车旮旯儿里去。马车车窗和车灯朦胧映入他的眼帘,他对面的旅客的大包裹便是他的生意,正在忙得不可开交。马具发出的声音强收着他的收入,五分钟之内签署的支票数目竟有台尔森银行在国际国内业务中三倍的时间签署的总量。于是台尔森银行地下室里的保险库就放大在他眼前了,里面是他所熟悉的宝贵的贮藏品和秘密(这类东西他知道得很不少)。他手执巨大的钥匙串凭借着微弱的烛光穿行在贮藏品之间,发现那里所有的都安全、坚实、稳定、平静,一如他上次所见。

不过,尽管他身处银行,却也像身处邮车。那感觉迷离恍惚,像是叫鸦片剂镇住了疼痛一样。此外还有一连串印象也通夜在眼前闪动——他正要去从坟里挖一个死人。

可是夜间的黑影并没有明确指出,哪一个才是那被埋葬者。但这些全是四十五岁男人的面孔,它们之间的差别仅仅在于所呈现的表情和憔悴的形象不同。自尊、轻蔑,挑战、顽强、屈服、哀悼的表情一个个在眼前闪过,深陷的双颊、惨白的脸色、瘦骨嶙峋的双手和身形。但是更多的面孔只有一张,每一个人的头发也都白的过早了。睡意蒙胧的旅客无数次地问那幽灵:“已经埋葬了多长时间?”

回答不尽相同。“几乎十八年。”“你已经完全放弃挖出来的希望了吗?”“早就如此了。”“你知道你复活了吗?”“我听说是这样的。”“你希望自己活下去吗?”“还不确定。”“你要我带她来看你么?你愿意来探望她吗?”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自相矛盾。有时那支离破碎的回答是,“别急!如果早早看见她,我会死掉的。”有时却是涕泪纵横,一片深情地说,“带我去看她。”有时却是怒目圆瞪,满脸惶惑地说,“我和她不熟,你的话我不明白。”

在这样想象他们的对话之后,那乘客又在想象着挖呀,挖呀,不停地挖——有时用一把铁锹,有时用一把大钥匙,有时用手——要把那可怜的人挖出来。终于挖出来了,脑袋上满是泥土。他可能突然消失,化为尘土。这时那乘客忽然惊醒,放下窗帘,回到现实中来,伸出头迎接雾和雨。

但是,即使他的眼睛在沿途一晃而过的雾雨、灯光、树篱前睁了开来,夜里车外的黑影与一连串黑影会合在一起。伦敦法学院大门旁真实存在的银行大厦,昨天真实存在的业务,真实存在的保险库,派来追他的真实存在的急脚信使,以及他所作出的真实存在的回答也都在那片黑影里。那幽灵一样的面孔仍然能跃然而出远离这片雾影。他又会跟他说话。“埋了多长时间了?”“几乎十八年。”“我希望你愿意活。”“我不确定。”

挖呀——挖呀——挖呀,直挖到一个乘客十分厌烦地让他拉上了窗帘,把手牢牢地穿进了皮带,然后仔细观察那两个昏睡的人影,慢慢地,他的思绪又离开那两个人转而想到银行、坟墓。“埋了多长时间了?”“几乎十八年。”“你已经放弃把他挖出来的希望了吗?”“早就已经放弃了。”

言犹在耳,隆隆震响,一如他一生听过的任何的话——这时那疲劳的乘客发现天已亮了,夜的影子已经消失。

他放下窗,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窗外有一条刚刚翻耕的地畦,上面有一部昨夜除去马轭后留下的铧犁。远处的树丛寂静无声,残留着很多或红或黄的树叶。地上虽寒冷潮湿,天空却很晴朗。太阳升了起来,辉煌、宁静却无比美丽。“十八年!”乘客望着太阳说。“那创造白昼的慈祥的人啊!活埋了十八年!”第四章准备

邮车在上午顺利到达多佛。乔治王旅馆的账房先生照例打开了邮车车门,动作里透着礼仪,因为能在冬天从伦敦乘邮车到达这里是一项令人称道的成就。

这时令人称道的具有冒险精神的旅客只有一个了,另外两位早已在中途下了车。邮车那发霉的车厢充满着肮脏的干草和空气,加上光线暗淡,真有点像个狗窝。而踏着链条样的干草钻出车来的罗瑞先生却也浑身发抖、一身臃肿褴褛、满腿泥泞、耷拉着帽檐,非常像一只大型的狗。“明天有开往加莱的邮船么,账房先生?”“只要天气不变而且风向有利就会有的。下午两点左右起了海潮,就好航行了,先生。你要订个铺位么,先生?”“我晚上才睡,但我还是订个房间吧,希望再帮我请个理发匠。”“您还吃早饭么,先生?好的,先生,一切都遵照你的吩咐。领这位先生到协和轩去!把先生的箱子、还有热水送去。进了屋先替先生脱掉靴子——里面有舒服的泥炭火。记住要安排个理发匠。都到协和轩办事去。”

协和轩客房总住着乘邮车的旅客,而邮车旅客通常把自己裹严实。因此在乔治王旅馆的协和轩就有一道特殊的风景:一个样子进屋,不同的样子出屋。于是另一个账房先生、两个看门的、几个女仆和老板娘都假装偶然停留在协和轩和咖啡室之间的通道上,徘徊着不离开。不久,一位大约六十岁的绅士便走出门来,去用早餐。此人身穿一套在交际场所常见的褐色礼服,那礼服有大而方的袖口,巨大的钱包盖,很久了,却洗烫得很考究。

那天上午咖啡室里只有这位穿褐色礼服的先生。他的餐桌被拉到壁炉前面,他坐在那儿等待着早餐时,纹丝不动任凭炉火照在他身上,仿佛在让人给他画像。

他看上去郑重其事,非常拘谨。两手放在膝盖上,带着上盖的背心口袋里有一只怀表滴答作响,仿佛要用自己的庄重与长寿把欢乐的火焰的轻佻与易逝比下去。这人长着一双漂亮的腿,他以此自豪,因为他那优质的褐色长袜把腿裹得紧紧的,闪着光,鞋和鞋扣简单朴素,却也精致。他头上紧紧扣着一个亚麻色的小假发,式样特别,卷曲着泛着光。据说是用头发做的,可看上去更像是甩真丝或玻璃丝纺出来的。他的衬衫虽比不上长袜的精致,却也白得鲜亮,像拍岸的浪花,像阳光下在海浪中熠熠夺目的白帆。那张脸习惯性地绷着,毫无表情。可在那奇妙的假发之下那对光泽明亮的眼睛却格外耀眼。看来这人在被训练成为台尔森银行的那种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过程中曾饱经磨炼。他的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脸上虽有皱纹,却满是欢愉的表像。这大约是工作使然因为台尔森银行处理秘密业务的单身行员的工作就是解决别人的忧患,而转手忧患正如转手服装,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吧!

罗瑞先生似乎在保持那个动作时睡着了,被送来的早餐惊醒了。他拉拉椅子靠近了餐桌,对管账的说:“麻烦你们再为一个小姐安排食宿。她今天就会到达。她可能来打听贾维斯·罗瑞,也可能会打听台尔森银行的人。到时请通知我。”“好的,先生。您说的是伦敦的台尔森银行么,先生?”“是的。”“好的,先生。贵行人员在伦敦和巴黎之间出差时我们常有幸接待,先生。台尔森银行的出差人员不少呢。”“是的。我们是英国银行,却有很大一部分是法国成分。”“我明白了,先生。我看您一定不是经常亲自出来公干的吧,先生?”“近几年我不经常出来了。我们——我——上次去法国时距现在都十五年了。”“这是真的吗,先生?那时候我还没在这儿上班呢,先生。那已经在我们这群人以前了,先生。乔治王旅馆那时还属于别人,先生。”“我确信是这样的。”“可是我愿和你打赌,先生,像台尔森银行这样的企业在——不说十五年——在五十年前也许就已经如日中天了吧?”“比那还多三倍,说是一百五十年前,也不为过。”“确实如此,先生!”

侍者瞠目结舌,从餐桌边退后了几步,把右臂上的餐巾放到左臂上,然后便泰然自若站着,仿佛是站在天文台或是瞭望台上,观赏着客人吃喝,那是侍者们一惯的习惯做法。

罗瑞先生在早饭后便到海滩上去散步。多佛小城又窄又弯,仿佛是为了躲避风雨的驼鸟,一头扑进了那峭壁。海滩是大海与石头疯狂搏战的产物。大海已经干完了它想破坏的事。它曾疯狂地袭击城市,袭击峭壁,也曾摧毁海岸。街舍间漂浮着浓浓的鱼腥味,就像鱼被淡水漂过的味道。海港里有少量渔船,晚上有很多人散步,眺望海景,在海潮渐渐升起快要涨满时游人达到顶峰。有时叫某些并不会做生意的小贩发了笔横财,可令人惊奇的是,这附近却没有人支付一个点灯夫的费用。

已是下午时分,有时天空晴朗得可以看见法国海岸的空气里深入了雾蔼与水气。罗瑞先生的思想也如这空气一般。黄昏时他又坐到了咖啡室的壁炉前,依然像等着别人给他画像一样等着晚餐,这时他心里想到的是又在匆匆忙忙地挖呀,挖呀,挖呀,在很旺燃烧着的煤块里挖。

饭后一瓶优质红葡萄酒使他从回忆里回到现实中来,别无妨碍。罗瑞先生已经悠闲了很久,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杯。这位因喝完了足足一瓶酒而容光焕发的老年绅士酒足饭饱地满足了。此时那狭窄的街道上却响起了辚辚的车轮声,然后隆隆的车声便响进了院子。

他放下了那一杯还没来得及喝的酒。“小姐到了!”他说。

一会儿的时间,侍者已经进来禀报说,曼内特小姐已从伦敦来到了,非常高兴跟台尔森银行的先生见面。“这么快就来了?”

曼内特小姐在途中已经吃过点心,不想进餐,只是急着见到台尔森银行的先生——只要他乐意现在见面的话。

台尔森银行的先生极不情愿,只好赶快囫囵地灌下最后一杯酒,整理了耳边那奇怪的淡黄色小假发,被侍者领到了曼内特小姐的屋子。那是一间阴沉的大屋,像丧礼上一样摆着黑色马毛呢面的家具和沉重的黑色桌子。那些桌子也已经被油漆过很多遍了。摆在大屋正中桌面上的两枝高高的蜡烛只能勉强照亮一张桌面,仿佛是被那黑色的桃花心木坟墓掩埋着,若是不挖掘,它们就不会发光。

那黑暗似乎无法穿透,在罗瑞先生踩着破旧的土耳其地毯如履薄冰走去时,一时竟以为曼内特小姐是在隔壁的房间,直到他经过那两枝蜡烛,才看见一位不到十七岁的小姐正站在桌边迎接他。那小姐披着一件骑马披风,手里还捏着旅行草帽的带子。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美丽的身躯,蓬松金色的秀发,一双询问的眼神从她的眼睛里透出来,还有一个那么年轻光洁、却具有那么独特的魅力、可以收放自如的前额。那额头所露出的表情似乎是困惑、迷惘或是惊觉,或许也是一种聪明集中的专注,也不可能包括了这四种表情。当他看到这些,马上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就是那个——他在跨越那海峡时曾抱在怀里的孩子。那天天气很冷,空中冰雹闪掠,海里浊浪排空。那印象消失了,水蒸气蒸发掉一样消失了。镜框上像是到医院探视病人的一群皮肤黝黑的小爱神,全都肢体不会,有的甚至没有脑袋,都在向黑皮肤的女神奉献盛满死海水果的黑色花篮——他向曼内特小姐礼貌地鞠躬致敬。“请坐,先生。”年轻的声音非常清脆动听,带几分外国腔调。“请允许我吻你的手,小姐。”罗瑞先生说着又按旧俗正式鞠躬,才坐下来。“我昨天收到银行寄给我的一封信,先生。通知我说有一个消息——或是一个发现——”“这并不重要,两个叫法都是可以的。”“是关于我可怜的父亲遗留下的一小笔财产的,他已经去世多年了以至于我都没见过他”

罗瑞先生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带着为难的神色望了望黑色小爱神的探病队伍,仿佛他们那荒唐的篮子里会有什么对别人有用的东西。“因此我必须去一趟巴黎。我要与一位银行的先生碰面。那先生很好,他为了这件事要专程去一趟巴黎。”“你所说的应该是我。”“我猜到了,先生。”

她向他行了个屈膝礼(那时年轻的妇女保持这一传统)她温柔可爱地表态,她认为他比她要年长许多。他再次向她行了一礼。“我对银行说,既然了解这件事并好心通知我的人认为我必须去一趟法国,但我却因为是个孤儿,没有亲友能与我同行,因此我如果能在旅途中得到那位可敬的先生的保护,我是十分感谢的。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伦敦,可我以为已经派了信使通知他,请他在这儿等我。”“我很乐意接受这个请求,”罗瑞先生说,“更乐意为之奔走。”“先生,我的确要感谢你,全心地感谢你。银行跟我说,那位先生会向我解释清楚这些事,让我作好思想准备,因为那是不同凡响的一件事。我已作好了思想准备。我已经迫不急待地要想知道真相。”“是的,”罗瑞先生说。“是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整理了耳边蓬松的假发。“这件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并没有马上开始说,却犹豫地看了看她。那年轻的眉头抬起来,流露出别具一格的表情——独特而美丽,也颇有性格——她举起手来,似乎想抓住或制止某种一闪而过的影子。“你之前没有见过我吧,先生?”“难道我们见过吗?”罗瑞张开两臂,张开了双手,带着争辩的微笑。

在她那双眉眼之间、在她小巧的女性鼻子的上方皱起了一道淡到不能再淡的纤细的皱纹。她一直站在一张椅子旁边,这时便若有所思地坐在了椅子上。他望着她陷入沉思,他接着说:“我想,我要入乡随俗地只好称呼你英国小姐曼内特了。”“只要您乐意就好,先生。”“曼内特小姐,我是个生意人,我在执行一项任务。你甚至可以把我当作一部传话的机器——我的地位本就是这样。你若是同意,小姐,我就告知你有关其中一个客户的故事。”“故事!”

他似乎刻意要误解她所重复的那个词,匆忙补充道,“是的,客户。在银行业务中和我们有过交易的人都叫做客户。他是个法国的绅士。搞科学的,颇有成就,是个医生。”“难道是波维人?”“当然是,是波维人。跟令尊大人曼内特先生一样是波维人。这人跟令尊曼内特先生一样在巴黎也颇有名气。我有幸在那认识了他。我们之间虽然是业务关系,但是彼此都十分信任。那时我还在法国分行工作,那已是——啊!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您能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吗,先生?”“我是指二十年前,小姐。他娶了一个英国的女士,我是替他操办婚礼的人之一。他跟许多法国人和法国家庭一样把各人的事务全部委托给了台尔森银行来处理。同样,我是,或者说曾经是,数十上百个客户的经办人。都只是业务关系,小姐。不涉及友谊,也无特别的兴趣和感情。在我的工作中我曾换过许多客户——现在我在工作中也不断换客户。简单地说,我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可你要告诉我的是关于我父亲的事。我开始觉得——”她奇怪地皱紧了眉头观察着他——“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后两年也去世了。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我几乎可以肯定。”

罗瑞先生握住那信赖、却徘徊着走来想跟他握手的姑娘的小手,礼貌地放到唇上,然后把那年轻姑娘送回了座位。然后便左手扶住椅背,右手时而摸摸双颊,时而整理耳边的假发,时而低头看着她,手舞足蹈说了下去——她坐在椅子上看向他。“曼内特小姐,是我带你回来的。你会明白我所说的是真实的事:我没有感情,我跟别人的关系都只是工作。你刚才是在暗示送你过来之后没有探望过你吧!不,从那以后你就一直受到台尔森银行的保护,我也忙于台尔森银行的其它工作。感情!我没有时间谈感情,也没有机会,小姐,我这一辈子就像是一个大无边际的金钱机器在运作。”

说完了这段关于他日常工作的奇怪描述之后,罗瑞先生用双手压平了头上的亚麻色假发(那其实全无必要,因为它那带有光泽的表面已经无法更平顺了),又恢复了他原来的姿势。“到现在为止,小姐,这只是关于你那不幸的父亲的故事——这你已经意识到了,现在我要讲的是跟以前不同的部分。如果令尊大人并没有死去——别害怕,你一定会大吃一惊了吧!”

她的确大吃一惊。她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请你,”罗瑞先生安慰她说,把放在椅背上的左手放到紧抓住他的求援的手指上,那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保持冷静,不要激动——这只是工作。我刚才说过——”

姑娘的神色令他非常担心,他只好暂停他要说的话,走了几步,再说下去:“我刚才说:如果曼内特先生并没有死,只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如果他是被绑架了,而那时即使猜出的只是找出他被弄到了什么可怕的地方,难的只是找到他。如果他的某个同胞背叛了他,而那人却能运用某种人们不敢谈起的特权,比如凭一张空白拘捕证就能把任何人送进监牢,让他在所需要的时间内被世人忘记。假如他的妻子向国王、王后、宫廷和教会请求调查他的下落,却都杳无音讯——那么,也许这就成了你父亲的历史,也是那波维城医生的历史。”“我求你跟我再多讲一些,先生。”“我当然可以。我马上就告诉你。可你能承受得住吗?”“除了你现在不要再让我惶恐不安,我什么都受得了。”“你这话确实还有自制力,而你——也确实镇静。好!”(虽然他的态度还是有所顾虑)“这是工作,就把它当成工作吧!——一种非做不可的工作。好,如果那医生的妻子很有勇气,很有魄力,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受过了大风大浪——”“你说的那孩子是女的吗,先生?”“是女的。那是业——业务工作——请别难过。小姐,若是那可怜的太太在她的孩子出生之前经过了大风大浪,而她却决心不让孩子承受任何过去引起的痛苦,只愿让孩子相信她的父亲已经死去,让孩子就像这样长大——不,别跪下!天啦!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我要知道真相。啊,亲爱的,善良仁慈的先生,我要知道真相。”“那是——是业务。我的情绪被你搞乱了。心弄乱了怎么能谈工作呢?咱们得要保持清醒。如果你现在能告诉我九个九便士是多少,或是二十个畿尼合多少个先令,我会很高兴的。那我就放心你的心理了。”

在他温柔地把她扶起后,她静静地坐着,虽没有给他答复,但抓着他手腕的手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于是贾维斯·罗瑞先生才稍微松了口气。“您是对的,您是对的。鼓起勇气!这是工作!你面前有你的工作,你能起作用的工作,曼内特小姐,你的母亲跟你一起办过这事。在她心碎地与世长辞之前她一直坚持寻找你的父亲,尽管毫无结果。她在你两岁时离开了你。她希望你像花朵一样开放,美丽、幸福,无论你的父亲是不久后全身而退,还是长期在牢里消磨时间憔悴,你都不会生活在阴霾里,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他说这些话时怜爱地低头望着她那金色的飘洒的秀发,似乎想象着它会立即染上灰白。“你知道你的父母并没有可观的家产,他们的财产是留给你的母亲又留下来给你的。此后再也没有发现别的任何财富,可是——”

他感到手腕被攥得紧紧的,便住了嘴。刚才他格外看重的额头上的表情已变得沉重稳定,表现出了痛苦和恐惧。“可是我们已经——已经找到了他。他还活着。只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几乎是必然趋势。几乎成了废人——难免会这样,虽然我们可以想象的好一点。毕竟还活着,你的父亲已经被接到一个他过去的仆人家里,在巴黎。我们就要去那儿:我要去确认他,如果他没有面目全非的话。你呢,你要去延续他的生命、爱、责任心,给他休息和安慰。”

她全身颤抖,那颤抖也传遍了他的全身。她满脸惊恐的表情,仿佛梦呓一样喃喃地清晰地说:“我一定要去看他的鬼魂!那只是他的鬼魂!——而不是他。”

罗瑞先生默默地抚摸着那只抓住他手臂的手说,“好了,好了,好了。听我说,听我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你马上就要看到这个蒙冤受屈的可怜的人了。如果一路顺风的话,你很快就会到他身边了。”

她用几乎相同的声调说,只是近似耳语,“我一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却从未被他的灵魂纠缠。”“还有一件事,”罗瑞先生为了让她回过神来,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我们找到他时他使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他自己的名字早就已经被忘掉了,或是被抹掉了。现在去追究他的名字似乎也只是自寻烦恼。去追究他这么多年来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消失的,也会是自寻烦恼。现在再去追究任何问题都是自寻烦恼,因为很危险。这个问题以后就忘了吧——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别再提了。只要想方设法把他带离这个国家就行了。我是英国人,是安全的,台尔森银行在法国也有很高的声望。可就连我和银行也都要避免提起此事。我身上没有只字片语正面提到这个事。这完全是件秘密业务。我的委任状、通行证和备忘录都包括在一句话里:‘死人复活了。’这话可以作任何解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曼内特小姐!”

她在他的手下纹丝不动,一语不出,甚至没有靠在椅背上,却已经完全昏迷了。她瞪着眼睛注视着他,还带着那最后的表情仿佛塑像一般呆立着。她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他担心伤害了她,简直不敢把手拿开,只好停在那,大声叫人来帮忙。

一个满面怒容的妇女在旅馆仆役之前跑进屋里。尽管罗瑞已经非常激动,却还是注意到她全身一片红色。红头发,尤其是裹着她的身体的红衣服。难以置信的女帽,好像是王室卫队掷弹兵用的大容量的木质取酒器,或是一大块斯梯尔顿奶酪。这女人马上分开了他和那柔弱的小姐——她用一只结实的手朝他的胸口一推,便让他倒退回去,撞在靠近的墙上。(“她真像个男人!”罗瑞先生撞到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想。)“都在做什么,你看看你们这些人!”这个女人对旅馆仆役大叫,“你们站在那楞着做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赶快去拿东西啊?你们快去拿嗅盐、冷水和醋来,我会给你们颜色看的。快去!”

大家马上行动,去取上述的解救剂了。那妇女把病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娴熟地开始照顾她,叫她“我的宝贝”,“我的小鸟”,而且自毫地小心地把她一头金发摊开披到肩上。“那个穿棕色衣服的先生,”她怒气冲冲地转向罗瑞先生,“你为什么把这些不该她知道的东西跟他说了,把她吓坏了?你看看她,漂亮的小脸儿一片煞白,手也冰凉。你认为自己的行为像一个做银行业务的吗?”

这问题不知如何回答,使罗瑞先生狼狈不堪,只好远远站着,同情和羞渐的感觉似乎因此有所减弱。这个健壮的女人用“若是你们再瞪着眼睛望着,我会给你们颜色看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神秘恐吓轰走了旅馆仆役之后,又一步步做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她哄着姑娘把她软垂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希望她现在能舒服一些,”罗瑞先生说。“就是好了也不是你的功劳——我可爱的小美人儿!”“我希望,”罗瑞先生带着微弱的同情与羞愧沉默了一会儿,“你能陪曼内特小姐到法国去吗?”“当然可以!”那结实的妇女说。“如果有人帮我去过海,我的命运就不会只被困在这地方了。”

这又是一个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贾维斯·罗瑞先生只能退到一旁思考去了。第五章酒店

街上无端端落下一个大酒桶,摔散了,在把酒桶从车上抬下来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那桶一骨碌滚了下来,桶箍散开,酒桶躺在酒馆门外的石头上,碎得像核桃壳一样。

附近的人都不顾自己的工作和游荡,来抢酒喝。路上的石头原很粗糙,锋芒毕露,似乎是有意设计来弄瘸靠近它的生物的,此时却变成了一个个小酒洼。周围满是挤来挤去的人群,人都快和这些小酒洼的数目一样多了。有人跪下身子,合拢双手捧起酒来便喝,或是趁那酒还没有从指缝里流走时捧给从他肩上弯下身子的女人喝。还有的人,有男有女,用残缺不全的陶瓷杯子从水洼里舀。有的甚至取下女人头上的头巾去吸满了酒再挤到婴儿嘴里。有的用泥砌起了堤防,挡住了酒。有的则听着高处窗口的人的指示跑来跑去,企图拦截流向四面八方的酒,有的人却在被酒泡涨、被酒渣染红的酒桶木片上想办法,津津有味地咂着湿漉漉的被酒浸朽的木块,甚至嚼了起来。那儿根本没准备回收的器皿,可是,不但一滴酒也没有流走,甚至连泥土也被刮起了一层。如果有熟悉这条街的人相信这儿也会有清道夫的话,也许会认为此时已出现了这种奇迹。

人们还沉浸在抢酒的游戏里。街上响起兴高采烈的喧哗——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喧哗。其中,更多的是快乐的声音。却有一种独特的伙伴感情,一种明显的互相逗笑的成分。这种倾向使那些幸运儿和乐观者彼此欢乐地拥抱、祝酒、握手,甚至使十多个人手牵着手跳起舞来。酒吸完了,刚才酒最多的地方划出了许多像炉桥似的手指爪痕。这一场表演正如它发生时那样突然停止了。刚才把锯子留在木柴里的人又继续推起锯子。刚才把盛满热灰的小罐放在门口的妇女又返回自己的原来位置——那是用来减轻她自己或孩子饥饿的手指或脚趾的疼痛的。没穿衣服、头发凌乱、面容枯槁的男人刚才从地窖里出来,走进冬天的阳光里,现在又返去了。在这一带又一如既往地聚起一片阴云。

酒是红酒。它把巴黎近郊圣安托万的一条窄街染红了,也染红了很多双手,很多张脸,很多双赤足,很多双木屐。锯木柴的手印下了红印在柴快上。用酒喂过婴儿的妇女也因为重新裹上的头巾而在额头上印下红印。贪婪的吮吸过酒桶板的人嘴角印上了红色的道道,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老虎。有一个调皮的高个儿也变成了老虎。他的脑袋上搭拉着一顶像长口袋的脏睡帽,此时竟用手指蘸着和了泥的酒渣在墙上写了一个字:血。

这顷刻间血流成河的战争即将到来。

此时乌云又笼罩在圣安托万的天空,适才短暂的阳光一度从它神圣的脸上打散乌云。现在这儿又被阴霾笼罩着——寒冷、肮脏、疾病、愚昧和贫困是成就这位圣徒的几位大老爷——他们一个个大权在握,尤其是最后一位:贫穷。这儿的人是在磨坊里饱经苦难,千锤百炼的人的标本——但磨他们的肯定不是让他们一辈子为之劳作的磨。他们在每一个角落里发抖,出入在每一道门,在每一家窗户前张望。他们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缩。那碾磨着他们的是能把小伙子磨成老头儿的磨。儿童被它磨出了衰老的面容,发出了衰老的声音。它在他们的脸上,也在成年人的脸上,磨出了一道道岁月的痕迹,又钻出来东跑西窜。饥饿无所不在,它专横霸道。饥饿犹如破烂不堪的衣服,在竹竿上,绳子上,从高高的楼房里挂了出来。饥饿用稻草、破布、木片和纸修补在衣物上。饥饿在那人锯开的较少木柴的每一片上一遍又一遍的出现。饥饿睁着大眼从不冒烟的烟囱往下看。饥饿也从污浊的街道上飘起,那儿的垃圾堆里一丁点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饥饿写在面包师傅用来放东西的货架上,写在每一片剩余无几质量低劣的面包上,写在腊肠店里用死狗肉做成的每一根腊肠上。饥饿在不停转动的铁筒里的烤板栗中摆动着它焦脆的骨头嗒嗒作响。饥饿被切成了一个铜板一小碗的看起来薄的可怜的干洋芋片,很不乐意的用几滴油炒着。

饥饿无处不在。从一条弯曲狭窄的街道上又分出了许多别的弯曲狭窄的街道,街道上到处都弥漫着臭气,住满了破衣烂衫、戴着睡帽的人,人人散发出破烂衣衫和睡帽的气味。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都拉长着脸,望着病恹恹的一切。在人们无路可走的神色里,还带有最后一丝挣扎。虽然大家意志消沉,可紧闭着嘴唇、眼里冒火者也大有人在——他因为受了气而使得嘴唇发白。也有的人紧皱眉头,就像他们准备自己接受或让别人接受的审判。店铺的广告(几乎每家店铺都挂着广告)也全是匮乏的象征。肉铺的广告上全部都是皮包骨头的碎块。面包师傅摆列的广告是最低劣的面包片。酒店广告上低劣地画着喝酒的客人捧着少量的淡酒和啤酒在说一些抱怨的话,满脸是恼怒和机密。没有一样东西兴旺繁荣,只有工具和武器除外。磨刀匠的刀子和斧头无比锋利,铁匠的锤子结实沉重,枪匠造的枪托杀气腾腾,能叫人丧失机能的石头路面有许多水洼,盛满了泥和水。路面直接通到住户门口,没有人行道,为弥补缺陷,阳沟一直通到街道正中——要是没受到阻塞的话。可要不阻塞须得下大雨,但是真下了大雨,它又会在随便流转之后灌进住户屋里。每隔很长一截有一盏笨拙的路灯,用绳和滑车吊在街心。晚上,灯夫放下许多的灯,点亮了,然后升到空中,这样便成了一片暗淡微弱的灯光之林,病恹恹地挂在头上,似乎是海上的爝火。其实它们也确是在海上,这只小船和它的船员已经面临风暴袭来的危险。

因为,不久之后那地区没有事做、肚子不饱的瘦的不成人形的穷苦人在长期观察灯夫工作之后就想出了一个改善工作方法的主意:用绳和滑车把人也吊起来,用来照亮他们周围的黑暗。不过,那个时期此刻还没有到来。刮过法兰西的每一阵风都吹得穷苦人破烂的衣服随便乱飘,却都不起作用,因为有着美丽羽毛歌声洪亮的鸟儿们并不在意什么警告。

酒店在街角上,外形和级别都超出大多数的同行。刚才它的老板就身穿黄色的背心和绿色的裤子,站在门外看着人们争抢着泼洒在地上的酒。“那和我无关,”他最后耸了耸肩说。“是市场的人弄洒的。叫他们补送一桶来好了。”

这时他碰巧看见了那个大个子在墙上写的那玩笑话,便隔着街对他叫道:“喂,加斯帕德,你在墙上胡乱写些什么?”

那人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他写的字。他们这帮人常常相互这么做。可他这一招并不管用,对方根本不予理会。这样的情况在这帮人之间也是经常会有的。“你难道想进疯人院么?”酒店老板走过街去,从地上抓起一把烂泥涂在他的字上,说,“你为什么要在大街上乱画?难道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写了吗?”

说话时他那只干净手有心无心地落到了那开玩笑的人心口。那人一下打开他的手,迅速地往上一蹦,便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姿势跳起舞来。一只玷污的鞋从脚上飞起,他又一把接住举了起来。在当时情形下,他刚才那恶作剧即使不会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也是很危险的。“把鞋穿上,穿上,”店老板说。“来杯酒,就在那儿喝!”老板提出奉劝之后就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脏手——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因为他那手是被那人弄脏的。然后他又转身走过街回到了酒店。

这位酒店老板看起来三十左右年纪,脖子粗得像公牛,一副好斗的样子。他一定是燥热体质,虽是寒冬季节,他依旧把外衣搭在肩头,并不穿上,而且卷起衬衫袖子,棕黄的胳膊露在外面。他有一头杂乱弯曲的黑色短发,没戴帽子。这人肤色黝黑,目光明亮,双眼之间分得很开,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大体看来他脾气不坏,却透着股顽强劲,显然是个有胆量有决断想干什么就得干成的人。你可别跟他在两面是水的地方狭路相逢,这人是不管用什么东西也拽不回头的。

他进屋时,他的妻子德伐日太太坐在店里柜台后面。德伐日太太跟他年龄差不多,是个健壮结实的女人,一双敏锐的眼睛好像很少望着什么东西。她的大手上戴满了戒指,五官粗大,却稳重沉静。她那神情叫人信任她所经管的账目决不会有一丁点的差错。她很容易冷,所以用裘皮裹得密不透风,还用一条色彩鲜亮的大围巾裹在头上,只露出了两个大耳环。毛线就放在她面前,她却没织,只是一手托着胳膊,一手拿着根牙签剔牙。她的丈夫走进酒店时什么都没和她说,只轻轻咳了一下。这声咳嗽再添补上她那浓眉在牙签之上微微的一抬,便是向她丈夫提出,最好还是在店里转一圈,看看在他过街去之后有没有新的顾客进来。

酒店老板眼珠一转,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屋角。其他的顾客没有新的状况:两个在玩纸牌,两个在玩骨牌,三个站在柜台前从容不迫地品味着所剩无几的酒。他从柜台走过时看到那位老先生向年轻姑娘使了个眼色,“就是他。”“你钻到那角落里搞什么鬼呀?”德伐日先生心想,“我们又不相识。”

可是他却假装没有看到这两位生客的样子,去和在柜台边喝酒的三个客人聊天。“怎么样,雅克?”三人中有一个对德伐日先生说。“洒了的酒,喝光了没有?”“都喝光了,雅克,”德伐日先生回答。

就在双方都在称赞雅克时,正在剔着牙的德伐日太太又轻轻地咳了一声,眉头更抬高了一些。“这些可怜的人,”三人中第二个对德伐日先生说,“很少有人能喝到酒。他们除了黑面包和死亡的滋味之外其他的东西更是无稽之谈。是吧,雅克?”“是这样的,雅克,”德伐日先生回答。

第二次互相叫雅克时,德伐日太太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依旧十分平静地剔着牙,眉头更抬高了一些,轻巧缓慢地移动了身子。

此刻正是第三个人在说话,并且放下空酒杯咂了咂嘴唇。“啊!那就更使人怜悯了!这些畜生嘴里永远是苦味,日子也过得困难。我说得对不,雅克?”“说得正确,雅克,”德伐日先生回答。

这第三次雅克叫完,德伐日太太已经把牙签放到了一边,眉毛依旧高高抬着,同时在座位上略微挪了挪身子。“别再往下说了!”她的丈夫小声地说道。“先生们——这是我的太太!”

三个客人摘下帽子,做了三个花样的致敬动作。她点了点头,眼睛掠过他们一眼,表示领受。然后她随随便便的看了一下酒店,然后又表现出心平气和胸怀坦荡的神气拿起毛线认真织了起来。“先生们,”她的丈夫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现在说道,“日安。你们想要看的房间——我刚才出去时你们还问起的——就在五楼,是按单身住房布置好了家具的。楼梯连着邻接左边的小天井,”他用手指了指,“我家窗户边的小天井。不过,我到了,你们有个人去过,他可以带你们过去。再见吧,先生们!”

他们结了账就离开了。德伐日先生一直盯着他老婆织着的毛线,这时那老先生从屋角走了出来,客气地要求说一句话。“说吧,先生,”德伐日先生说,心平气和地跟他走到门边。

两人的谈话并不多,却很利落。德伐日先生几乎在听见第一个字时就吃了一惊,然后便很认真地听着。谈话不到一分钟,他便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老先生向年轻姑娘招了招手,也跟了出去。德伐日太太用精致小巧的手织着毛线,眉头丝毫都不动,什么也没看见。

贾维斯·罗瑞先生和曼内特小姐就这样从酒店走了出来,在德伐日先生不久前对那几个人指出的门口跟他相聚了。这门里面是一个又黑又臭的小天井,外面是一个公共入口,一直通向人口众多的住房。德伐日先生走过青砖铺地的入口走进青砖铺地的楼梯口时,对他从前的主人跪下了一只脚,把她的手放到了唇边。这原是一个平缓的动作,可在他做来却并不平缓。一瞬间他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刚刚那平缓、开朗的表情完全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神秘的、盛怒的危险人物。“楼很高,有点不好走。可以稍微走慢一点。”三人一起上楼,德伐日先生用又低又强的声音对罗瑞先生说。“他自己一个人么?”罗瑞先生问。“一个人?上帝保佑他,有谁能跟他在一起?”另一个人用同样小声的声音说。“那么,他平时也都是一个人?”“是的。”“是他自己的意思么?”“他必须要这样。他们找到我,问我能不能接手时——那对我不安全,我一定得小心——他就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他的变化很大么?”“变化!”

酒店老板停止前进,一拳揍在墙上,发出一声狠毒的咒骂,这个动作比任何的回答都更有力。罗瑞先生和两个伙伴一直往上爬,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这样的楼梯和附属设施如今在巴黎人比较多的老市区就已经是够糟的了,在那时对于还不适应的、没受过锻炼的人来说更是非常的难堪。一幢大楼便是一个恶浊的窠。大楼的每一个住户——就是说通向这道公用楼梯的每一道门里的一间或几间住房——不是把垃圾从窗口扔出去,就是把它堆放在门前的楼梯口上。这样,即使贫困没有把它看不见摸不到的污浊覆盖住户大楼,垃圾分解所产生的没有办法掌握、也无可救药的污浊也能叫空气污染。而这两种污染源合在一起更叫人没有办法忍受。楼梯所经过的就是这样一个黑暗高耸、带着脏污与毒素的通道。贾维斯·罗瑞因为焦急不安,也因为他年轻的同伴越来越激动,一连两次停下脚步来休息,每次都在一道荒凉的栅栏旁边。还没有全部糟蹋,却已失去动力的新鲜空气似乎在从那栅栏逃跑,而一切损害了的带病的潮气则好像从那里扑了进来。透过生锈的栅栏可以看到乱七八糟的邻近地区,但更多的是闻到它难闻的气味。视野之内低于圣母院两座高塔塔尖和它旁边的建筑的一切没有一件具有健康的生命和远大的希望。

他们终于爬到了楼梯顶上,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还要爬过一道更陡峭的楼梯才能到达阁楼。酒店老板一直走在最前面,就在罗瑞先生身边,好像很担心那小姐会提出问题。他在这里转过身子,在搭在肩上的外衣口袋里仔细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钥匙来。“那么,门是锁上的么?”罗瑞先生吃惊的说。“是的,不错,”德伐日的回答非常的冷峻。“你觉得有必要让那可怜的人这样与世隔绝么?”“我认为一定要把他锁起来,”德伐日先生皱着眉头,靠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锁起来的日子实在太长,要是把门打开的话他会害怕的,会胡乱说话,会把自己撕成碎片,会死,不晓得还会受到什么伤害。”“怎么可能这样么?”罗瑞先生惊讶的说。“怎么可能呢!”德伐日尖酸地重复道。“可能。我们这个世界很美好,这样的事当然是可能的,很多类似的事也是可能的,不但可能,而且已经干了出来——干了出来,你知道不!——就在那边的天底下,每天都有人干。魔鬼万岁!咱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非常低,那位小姐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可这时她已经激动的浑身发抖,脸上露出严重的焦虑,特别是露出害怕和恐惧。罗瑞先生想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勇气,亲爱的小姐!勇气!业务!困难很快就会过去。一走进门困难就会过去了,然后你就可以把所有美好的东西带给他,给他安慰和幸福了。请让我们这位朋友在你身旁搀扶着你。好了,德伐日朋友,现在上去吧。业务,业务!”

他们轻手轻脚缓慢地往上爬。楼梯很短,他们很快就爬到了顶上。转过一道急弯,看到有三个人弯着身子,脑袋一起凑到一道门边,正通过门缝或是墙洞认真地往屋里瞧着。他们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忙转过头来,站直了身子。原来是在酒店喝酒的那三个同名的人。“你们一来,我吃了一惊,居然把这三位朋友给忘了,”德伐日先生解释说,“你们也走吧,我们要在这儿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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