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第三部:隋唐(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8 00:2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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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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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中华史第三部:隋唐

易中天中华史第三部:隋唐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易中天中华史第三部:隋唐作者:易中天排版:KingStar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6-01ISBN:9787533945503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隋炀帝第二帝国

跟之前那动乱的四百年一样,创造了世界性文明的隋唐也是由一系列阴谋和杀戮开场的。隋文帝杨坚杀了北周的皇帝和皇族,隋炀帝杨广和唐太宗李世民则杀了自己的哥哥(唐太宗还杀了弟弟)。此外,隋文帝杨坚是否死在隋炀帝杨广手上虽尚无定论,但杨广被亲信和亲兵所杀则确凿无疑。

所谓青史,斑斑血迹。

然而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开出的却是绚烂无比的文明之花。几乎所有人都承认,大唐毋庸置疑地代表着中华的鼎盛与辉煌,因此有理由成为我们民族的标志性符号或者代名词。比方说,海外华人的聚集区被叫做唐人街,某种中国特色的服装则被称为唐装,尽管那样式与大唐毫不相干。

与之相对应的,是隋往往被遗忘。

就算记得住,也只有炀帝的“昏暴”。

昏暴是唐人对杨广的盖棺论定。在此之前,杨广其实是有谥号的:明皇帝。也有庙号:隋世祖。可惜这两个体面的称号系由隋帝国的洛阳留守政权所给出,因此很快就被新建立的唐王朝推翻,改谥为炀。[1]

从此,他被叫做隋炀帝。

这是差得不能再差的恶评。依照《谥法》,炀的意思有三种:好内远礼(贪恋女色不遵礼法),去礼远众(破坏礼制背弃公众),逆天虐民(违背天理虐待人民)。有前两条就是昏,有后一条则是暴。根据后世的描述、演绎和普遍看法,杨广大约是兼而有之,既昏又暴。[2]

不知道李渊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评价杨广。没错,为了证明改朝换代的合理性,新政权往往要把前朝或末世说得一团漆黑。这已经几乎是所有短命王朝或亡国之君难以逃脱的宿命。然而,其他那些末代君主,得到的谥号大多马马虎虎还过得去,跟杨广一样声名狼藉的只有[3]夏桀和殷纣:贼人多杀曰桀,残义损善曰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更让杨广难堪的是,炀,原本是他送给陈朝后主陈叔宝的谥号。这对于那位声色犬马的昏君倒是恰如其分。不要忘记,那家伙不但在即位之后只知道醉生梦死,便是在做俘虏时怀里也抱着两个漂亮女人。

把这个谥号送给陈叔宝的杨广,也有资格作出这样的历史评价。因为他不但是隋王朝第二任皇帝,也是当年灭陈部队的大元帅,亲眼目睹了陈叔宝的荒淫无耻和昏庸无能。只不过,杨广做梦都想不到,他的下场会更惨,送给陈叔宝的恶谥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唐人甚至说,两位炀皇帝相逢于九泉,恐怕不合适再讨论《玉树后庭花》了

[4]吧?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可惜,历史从来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我们也只能管杨广叫隋炀帝。问题在于,他真有那么不堪吗?

未必。有一位历史学家说得好:秦始皇做过的事,隋炀帝多半也做了,却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却没有开凿运河。那么,凭什么秦始皇和唐太宗是千古一帝,隋炀帝就只[5]能遗臭万年?

这很不公平。

如果连累到隋的意义也被低估,就更不公平。

没错,隋是短暂的。短短三十八年,相对于三千七百年的中华文明史和两千一百多年的中华帝国史,可谓弹指一挥间。然而,这个短命王朝完成的工作量,却相当于其他朝代的数倍;它留下的物质遗产、文化遗产和政治遗产,比如大运河、科举制和三省六部制,则直到明[6]清两代都让人受用无穷。这样的王朝,难道可以小看?

更何况,正如汉帝国不过是秦政治的遗嘱执行人,隋王朝也是唐文明的历史开创者。没有前面的秦,就不会有后面的汉;没有前面的隋,也没有后面的唐。事实上,唐太宗是跟在隋炀帝后面亦步亦趋的。他不但以隋为鉴,更是以隋为师,而且并不仅仅只是将其当作反面教

[7]员。

隋,可谓时间短暂,内容丰富。它是短命的,也是不朽的。西晋才叫作昙花一现。真正有意义的是东晋,可惜却只有半壁江山,不是[8]统一的大帝国。

能够比较的,是秦。

隋与秦堪称难兄难弟——都开创了统一的局面,也都是二世而亡,还都是前有长时间的动荡和战乱(春秋战国五百年,汉末魏晋南北朝四百年),后有强大兴盛的世界大帝国(汉四百多年,唐接近三百年),而且后面两个统一王朝都曾经断裂,汉有新莽,唐有武周,可谓惊人地相似。

这恐怕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事实上,正如隋唐与秦汉颇为相似,明清与宋元也极为相同,即都是前面一个汉族王朝,后面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存活的时间则大体相当:宋三百年出头,元一百年左右,明二百七十六年,清二百六十七年。明和清的时间几乎一样,而且都只比唐略短一点。[9]

秦汉隋唐,宋元明清,区别显著。

因此,如果以朱全忠灭唐为界,中华帝国的历史便可以分为上下两段。上半段一千一百二十八年,下半段一千零四年,两段的时间差不多,堪称上下两千年。

两千年表现为两种趋势。大体上说,上半段是先进行制度创新(秦和隋),然后变成世界帝国(汉和唐);下半段则是先进行制度改革(宋和明),走向糜烂之后再由少数民族政权(元和清)来输血和救场。也就是说,上半段是上坡路,下半段是下坡路,鼎盛与辉煌是在唐宋。

唐宋是巅峰,也是分水岭。

分野是明显的:前开放后收敛,前上升后下滑,前动荡后稳定,元与明甚至实现了无缝对接。然而宋元与明清的区别也很明显:宋元延续了秦汉以来的宰相制度和隋唐以来的分权制度,明清两代却是“有政府无宰相”,一切权力都集中于皇帝。皇帝大权独揽乾纲独断,一人身兼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结果是明专制,清独裁,最后走向崩溃。

辛亥革命,也不是偶然的。

显然,宋元与明清不能混为一谈,秦汉与隋唐就更不能。所以,上下两千年也可一分为四:第一帝国秦汉,四百四十一年;第二帝国隋唐,三百二十六年;第三帝国宋元,四百一十六年;第四帝国明清,五百四十三年。此外还有三百六十九年无法归类,只能“计划单列”。[10]

这三百六十九年,就是魏晋南北朝。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历史时期,持续时间之长超过两汉以外任何朝代,统一时间之短相当于秦,政治制度和文化特质既不同于秦汉也不同于隋唐,社会形态和历史意义则接近于春秋战国。也就是说,魏晋南北朝跟春秋战国一样,是在为新制度和新时代做准备。[11]

难怪隋会跟秦一样短命了,因为他们都是探索者和排头兵。前浪是只能死在沙滩上的,隋炀帝则不过是被送上祭坛的牺牲品,尽管他远非秦二世或陈叔宝可比。

实际上,由于隋既是南北朝的终结者,又是唐文明的先驱者,担负着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使命,因此难免表现出矛盾和分裂。结果,不但文帝和炀帝判若两朝,炀帝的前期和后期也判若两人。这就让史家和公众纠结:只看见后期的恨不能鞭尸三百,只看到前期的则力主[12]翻案。

不过这并不重要。杨广是该被称为炀皇帝,还是该被称为明皇帝,其实毫不关我们的痛痒。重要的是通过他对第二帝国进行反思,从而更好地审视我们的命运和选择。

但这一切,又都得从炀帝之死说起。

[1]事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

[2]关于炀的解释,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八炀皇帝上之上篇首胡三省注。

[3]汉与汉以后隋之前末代皇帝的谥号是:汉献帝、魏元帝、晋恭帝、宋顺帝、齐和帝、梁敬帝、北魏孝武帝、东魏孝静帝、西魏恭帝、北周静帝,北齐末代皇帝无谥号。

[4]李商隐《隋宫》云: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胡三省批注称:好内怠政曰炀。帝(隋炀帝)谥陈叔宝曰炀,岂知己不令终,亦谥曰炀乎?

[5]请参看胡戟《隋炀帝的真相》。

[6]请参看(日)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7]请参看胡戟《隋炀帝的真相》。

[8]因此,也有历史学家不把两晋列入中华帝国的序列,请参看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

[9]历代王朝的起止时间,学术界历来有不同计算方式,两个王朝的兴亡也会有时间的重叠,这里不争论。

[10]中华帝国史的分期也是有争议的问题,黄仁宇先生即以秦汉为第一帝国,唐宋为第二帝国,明清为第三帝国,理由是唐宋具有开放性,明清具有收敛性。然而事实上,唐代怛罗斯战役后,中华帝国的对外扩张便基本停止,宋代的版图更缩至历史最小,只不过仍然延续了唐帝国和唐文明的许多特征。因此本中华史将唐宋合称为世界性文明,但分属第二帝国和第三帝国。至于四个帝国时间的计算方式,分别是秦并天下(前221)至曹丕称帝(220)为第一帝国秦汉,杨坚建国(581)至朱全忠灭唐(907)为第二帝国隋唐,赵匡胤称帝(960)至朱元璋建国(1368)为第三帝国宋元,朱元璋建国(1368)至辛亥革命(1911)为第四帝国明清。这里面,只有第三帝国和第四帝国之间是没有空当的。魏晋南北朝不列入中华帝国系列的原因,亦请参看易中天《帝国的终结》一书。

[11]从曹丕称帝(220)到陈叔宝亡国(589),魏晋南北朝共三百六十九年;从晋武帝灭吴(280)到刘渊称帝(308),西晋统一中国二十八年。

[12]日本学者气贺泽保规就认为隋有两张面孔,请参看《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一书。血案与疑团

隋炀帝是在江都被杀的。

江都即今江苏省扬州市,远在长安的千里之外,当然不是隋帝国的首都,甚至就连陪都也算不上。隋的陪都其实是洛阳。洛阳和江都,都是隋炀帝的最爱。他即位之后就立即下令营建洛阳,运河开通后又[13]三下扬州,被杀之前竟在江都住了一年半以上,便都是证明。

但,炀帝喜欢江都,不等于骁果也喜欢。

骁果就是御林军,意为骁勇果毅。作为保卫皇帝的精锐部队,他们配置精良,个个头戴金盔,臂刺血鹰,骑着汗血马,身强力壮武功非凡,却对江都没有兴趣。原因也很简单:这些汉子都是关中人。来扬州玩玩可以,老死江都,不干。

隋炀帝却不打算回到西北。

不回去也不完全是喜欢江南,实际上是回不去。大业十二年隋炀帝离开洛阳前往江都时,他的事业就已经从巅峰跌入了低谷。征高句丽民怨沸腾,巡突厥则差点被俘,炀帝却不思悔改继续一意孤行,结果是从贵族到农民全都跟他反目为仇。这位刚愎自用的皇帝,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到炀帝被杀那年,天下大势对杨广已十分不利:长城内外烽烟四起,大河上下叛军遍野,就连帝国的首都长安也被唐公李渊占领,并另立隋帝,改元义宁。这个时候,炀帝就算回到西北又能如何?难道真去表哥李渊和孙子杨侑(读如又)那里做什么“太上皇”不成?

也只能赖在扬州,甚至往南京和杭州跑。

于是骁果人心浮动。

其实,思乡心切的御林军一开始并无意造反。他们的打算是开小差,约定日期集体逃亡。毕竟,隋炀帝平时待他们不薄。他甚至采纳谋臣的建议,为这支部队在江都就地解决了性生活问题。因此,如果不是由于炀帝身边出了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事情的结果也许就会两

[14]样。

白眼狼是三兄弟。

三兄弟分别叫化及、智及和士及,是许国公宇文述的宝贝儿子。作为鲜卑贵族、关陇豪门和开国元勋,以及夺嫡斗争中的杨广死党,宇文述深受炀帝信任。于是这三兄弟便在老爹去世后弹冠相庆飞黄腾达,尽管他们原本是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其中两个还犯有死罪。但,[15]宇文述临终前的含泪哀求,让隋炀帝的心软了下来。

谁知道这竟是养虎为患呢?

现在已不能确定三兄弟中是谁使坏。总之,骁果军的司令官司马德戡被告知:逃亡不是办法,造反才有出路。我们知道,宇文述生前就被认为最能代表关中人的利益,司马德戡等御林军将领也原本就是他的部下。因此,宇文兄弟与司马德戡很快达成共识,其他人更是纷[16]纷依附。

兵变迅速酿成。

经过一夜的调兵遣将,三月十一日凌晨,在门卫官裴虔通的策应下,司马德戡率兵长驱直入杀进宫中,御林军校尉令狐行达更是拔出刀来冲到了隋炀帝的跟前。

炀帝说:你要杀我吗?

令狐行达说:臣不敢,只想尊奉陛下回到关中。

说完,令狐行达放下武器,扶隋炀帝下楼。炀帝来到乱军之中,发现带兵前来抓捕他的正是自己做晋王时的藩邸老部下裴虔通,不禁惊问:怎么连你也反了?

裴虔通说:臣不敢反,但是将士们思乡心切。

隋炀帝说:朕其实正准备回关中去,只不过在等待运粮的船只。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走。

裴虔通说:恐怕还得请陛下亲口对大家说。

于是,裴虔通牵来一匹马,要隋炀帝去见群臣。炀帝嫌马鞍简陋有失身份,死活不肯上马。裴虔通只好换了一副马鞍,炀帝这才放下架子让他牵出去游街示众。

然而乱党之首宇文化及却不想见隋炀帝了。这个家伙原本就是被两个弟弟和司马德戡他们硬逼着,才成为兵变领袖的。在整个兵变过程中他都胆战心惊,此刻则如梦方醒传出命令:把那人牵来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

结果,隋炀帝又被牵回寝殿。

面对持刀环立如临大敌的司马德戡等人,在问了几个问题并眼睁睁地看着十二岁的爱子被裴虔通所杀之后,隋炀帝坦然地说:天子自有死法,拿毒酒来。

毒酒是老早就准备好了的,就藏在炀帝的那些漂亮女人那里。炀帝曾经对她们说,将来万一有难,你们先喝,朕接着喝。可惜这时那些女人一个都不见,司马德戡他们又不肯耽误时间,炀帝只好让令狐行达把自己绞死。

隋帝国,也同时宣告灭亡。

亡国并不奇怪。就连炀帝,恐怕也认为自己的死是在为大隋之亡履行手续。他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以至于摸着脖子对萧皇后说:[17]这么好的脑袋,谁来砍呢?

但,这绝不意味着本案没有疑点。

事实上司马德戡他们密谋时,信息是泄露了的,一个宫女甚至报告了萧皇后。萧皇后却只是说:你想上奏,就上奏好了。结果炀帝把那宫女杀了,理由是国家大事不该由奴婢过问。因此,后来又有人报案,萧皇后便说:天下事已不可收拾,何必再让皇上增添烦恼。[18]

从此,炀帝身边再也没人通风报信。

没人知道萧皇后为什么会持这样一种态度,我们只知道隋炀帝在江都怠慢朝政放荡不羁纵情声色,这位皇后不但不加劝谏,反倒参加了所有的酒宴和派对。没有证据表明她有过任何说法,也没有证据表明她有过任何不满。换句话说,她对夫君的自取灭亡竟是听之任之。

呵呵,贤妻原来是这样做的。

炀帝被杀时她当然更是袖手旁观,也没有像炀帝的某位红颜知己那样从夫而死,只是跟宫女一起用床板做了一副棺材,默默地为相伴了三十五年的夫君料理后事。也许,在她看来,只有这才是她该做和[19]能做的。

作为知书达理的妇道人家,她这样做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叛军对她也秋毫无犯。我们知道,皇帝被杀一般都是会株连皇后的。南朝刘劭的殷皇后就曾质问执法官为什么要祸及无辜,得到的回答是:当了皇后便是罪过。

那么,萧皇后怎么就无罪?

萧皇后不该无罪。因为她是南方人,而且是南梁皇室之后——高祖是梁武帝萧衍,曾祖是昭明太子萧统,祖父萧詧 (读如察)和父亲萧岿(读如亏)都是后梁皇帝。隋炀帝那么喜欢江南,与这位萧皇后是有关系的。

何况萧皇后在隋炀帝那里并非摆设。从嫁到晋王府那天起,她跟炀帝就如影相随,影响力也众所周知。因此,如果说隋炀帝是因为赖在江都而得罪了骁果,萧皇后就该负连带责任;如果说炀帝是因为贪恋女色而怠慢了朝政,那么,作为六宫之主,她应该负领导责任。

萧皇后岂能无罪?

然而,无论弑君的御林军,造反的窦建德,虎视眈眈的突厥人,还是以隋为鉴的唐太宗,都对萧皇后礼貌有加。毫无疑问,萧皇后聪慧、柔顺、节俭、识大体、善解人意,堪称温良恭俭让,确实让人敬重。但联想到炀帝被杀前她的知情不报和见死不救,却又不能不让人[20]疑窦丛生。

这个疑案,也许永远无法破解。

隋炀帝自己,恐怕就更想不通。

[13]隋炀帝离开洛阳前往江都是在大业十二年(616)七月十日,被杀则在十四年三月十一日。

[14]为隋炀帝建言献策的是黄门侍郎裴矩,他也因此而在兵变中受到骁果的保护。见《隋书·裴矩传》。

[15]见《隋书·宇文述传》。

[16]煽动骁果造反的人,正史称为老二宇文智及,野史称为老三宇文士及。但这段历史被魏徵等人篡改过,因此野史很可能是信史。请参看袁刚《隋炀帝传》。

[17]以上事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

[18]见《隋书·炀帝萧皇后传》。

[19]据一条未必可靠的史料,炀帝被害前有朱贵人挺身而出,大骂叛军忘恩负义,遂被杀。见《隋炀帝海山记》。

[20]江都兵变后,萧皇后被叛军带到了聊城。宇文化及兵败后,萧皇后被窦建德奉养,然后又被处罗可汗迎至突厥,最后被唐太宗迎回长安,在唐太宗驾崩的前一年以八十高龄谢世。有学者认为,萧皇后死里逃生是因为她与隋炀帝画清界限,从而赢得了御林军全体官兵的尊敬。此说恐怕很难成立。请参看袁刚《隋炀帝传》。败家子

据说,隋炀帝死前问了三个问题。

他先问:我有何罪,以至于此?

兵变方面当然自有说法,还说得炀帝哑口无言。不过炀帝还是想不通。他说,我确实对不起老百姓,但对你们这些人可是一点都不亏呀,为什么要如此相逼?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

于是炀帝再问:今日之事,是谁挑头?

司马德戡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说:普天之下无不怨声载道,[21]想杀你的又何止一个两个!

那么请问,此人说的是事实吗?

恐怕是。据统计,隋炀帝执政的后期,仅历史文献中可以确认的反政府武装力量就有二百多个,其中既有勋贵出身的李密,也有农民出身的窦建德。按照唐代名臣魏徵等人所撰《隋书·食货志》的说法,[22]当时为盗为寇造反起义的,竟多达天下人的十之八九。

魏徵的这个数字当然未免夸张,但即便打个对折也很恐怖。可以说,死前的炀帝已是人神共愤千夫所指。

既然如此,他死了以后,普天同庆了吗?

没有。相反,包括反对他的人在内,普天之下竟是同声哀悼,宇文化及那伙人则成了过街老鼠。他们先是被李密拼了老本予以痛击,然后又被窦建德一举歼灭。李密虽然为此而元气大伤,却自始至终无怨无悔。窦建德的态度更是十分明朗,他就是要为隋炀帝讨还血债。[23]

这就耐人寻味。

毫无疑问,这里面的情况相当复杂。比如李渊就很可能是猫哭耗子,李密和窦建德则有可能是为了政治正确而举起的旗帜,做出的姿态。但可以肯定,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秦末。请问,秦二世死后,刘邦项羽为他哭丧尽哀,陈胜吴广为他报仇雪恨了吗?没有,也不可能。

的确,天下苦秦久矣,却未必苦隋久矣。至少,隋文帝时代的日子比秦始皇那会儿好过。比方说,根据杨坚在建国之初的一道政令,成年男子可以有三年不纳租调,不服徭役,这样的免税政策秦王朝又[24]何尝有过?

隋,并不是秦。

文帝本人也不是暴君和昏君,反倒更像一个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的老农民,每天临朝听政不知疲倦,平时吃饭只有一个肉菜,衣服也是缝缝补补。他关心民间疾苦,痛恨官员腐败,甚至不惜用“钓鱼执法”[25]的手段整顿吏治:派出亲信去贿赂官员,中计者当然必死无疑。

不过,对于功臣故旧,他并不吝啬,该赏就赏。对治下子民,也不放纵,该防就防。最荒唐的是,他规定民间不得拥有三丈以上的船[26]只,理由是会藏匿反贼。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观音菩萨。

这就是隋文帝:勤政如秦始皇,节俭如梁武帝,出手大方如汉高祖,严刑峻法如秦孝公。于是,破碎的山河迅速得到恢复,中华大地一片欣欣向荣,隋也成为历史上最富庶的王朝,而且脱贫致富的时间[27]之短史无前例。

显然,这样的王朝本不该亡。

难怪舆论的矛头一致指向隋炀帝,视他为鼎盛王朝的败家子。这并非没有道理。事实上这位“超级富二代”之性格和作风,跟他的创业者和守财奴父亲都大相径庭。他的追求是大作为和大功德,做派则是大手笔和大排场。何况此人天资聪明精力旺盛,又刚愎自用目空一切。因此他的战车一旦发动引擎,就再也停不下来。

第一件事,是营建洛阳。

仁寿四年(604)十一月三日,刚刚办完父皇丧事的隋炀帝亲至洛阳勘测地形。他登上邙山遥视伊阙(今河南省洛阳市南面龙门山),但见两山对望一水长流,便兴奋地说:这不是龙门吗?为什么没人在这里建都?[28]

宰相苏威说:正是留待陛下。

隋炀帝很高兴。第二年(大业元年)三月十七日,他下令由杨素、杨达和宇文恺等人负责新都的建设。杨素是隋炀帝夺取政权时的帮手,宇文恺是隋朝最著名的建筑家和设计师,杨达则是武则天的外祖父——营建洛阳时,他把女儿嫁给了来自太原的木材供应商武士彟(读如获)。

历史,也是有缘分的。

四天以后(三月二十一日),隋炀帝又下诏开凿连接黄河与淮河的通济渠,打通从洛阳到江都的河运。与此同时(三月三十日),又下令建造用于运河的帝国舰队。舰队的规模相当庞大,大小船只至少有五千之多。其中仅仅是造炀帝自己乘坐的龙舟,就相当于在今天建[29]造航母。

因此,这个工程也不小。

东都、运河、龙舟,三管齐下,这样的大手笔也只能出自隋炀帝。更不可思议的是,如此浩大的工程居然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五个月后,舰队完工,洛阳至江都的水路也全线贯通。一切都在炀帝的规划之中。这不能不让他满面春风志得意满,并于当年八月十五开始了第一次南巡。

紧接着,东都洛阳在第二年的正月初六竣工,前后历时十个月,同样堪称神速。于是,在江都住了半年的隋炀帝又带领舰队浩浩荡荡回到洛阳,并大陈法驾,在四月三十一日风头十足地搞了一次入城式。

帝国朝野,也是一片歌功颂德。

没错,这确实是前无古人的大事业。只不过,丰功伟绩的背后,是普通民众的血汗和尸骨。

祸乱之源,从此埋下。

隋炀帝却想不到这些。他只觉得,帝国的国库可真是充盈,皇帝的权力也真是好用。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只要他想,那就能。

因此,他还要北狩。

对北方的巡狩是从大业三年四月十八日开始的,到九月二十三日回到洛阳,历时也近半年,路经今天的陕西省、内蒙古、山西省和河[30]南省,声势浩大并不亚于南巡。

天才发明家宇文恺,还专为此行设计制造了折叠式千人大帐和观风行殿。前者是巨大的帐篷,可以举行国宴;后者是行走的宫殿,能够容纳数百人。而且,行殿随时都可以拆卸也可以安装,只要装上轮子就能自由移动。

随扈的群臣则住在行城里,当然也是装上了轮子的大房子。行殿的外围是行城,行城的外围是铁骑。这就等于把帝国的首都搬到了草原上,并行走在路途中。突厥牧民哪里见过这种神奇的东西?全都拜[31]倒在地。

这又让炀帝出尽风头。

隋炀帝仍不满足。大业六年正月十五,他又在长安和洛阳两地举行盛大的元宵联欢晚会。洛阳的晚会现场边长五千步,参加者仅管弦乐队就多达一万八千人。街头巷尾张灯结彩,莺歌燕舞通宵达旦。为了招商引资,炀帝规定外国人来吃饭一律免费,还宣称这是中国惯例。

结果一个胡商问:我看你们中国也有衣不蔽体的,为什么要开免费餐厅,还把丝绸都缠到树上呢?[32]

中国商贩愧不能答。

隋炀帝却不管不顾,继续不停地折腾,南巡北狩之外还要征高丽。结果,一征高丽,山东农民反;二征高丽,杨素之子反;三征高丽,三巡突厥,全国皆反。等到他第三次下扬州时,可就不是南巡,而是逃命了。

剩下的问题,就只是那颗好脑袋由谁来砍。

[21]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

[22]请参看(日)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23]当时的唐王李渊得到隋炀帝被害的消息,是放声大哭了的 。但是没过几天,他便毫不客气地请隋恭帝杨侑让出皇位。炀帝之死对于这位后来的唐高祖,恐怕正是时候。李密和窦建德却是动真格的。在消灭了那伙乱臣贼子之后,窦建德拜见了萧皇后,不但俯首称臣,还着素服祭奠炀帝。这位农民起义军领袖的说法是:我是隋臣,隋是我君,杀我君父者便是我的仇人。李密则在阵前痛骂对方:尔等世受国恩,竟然弑君谋逆,天地都不容!以上事见《旧唐书》与《新唐书》之《李密传》、《窦建德传》,《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卷一百八十七,并请参看胡戟《隋炀帝的真相》。

[24]开皇三年(583)正月,隋政府下令将男子的纳税年龄由十八岁提高到二十一岁,但十八岁受田的规定不变。这样,农民在受田之后就其实有三年的免税期。这一政策,减轻了农民负担,也发展了生产力。见《北史·隋本纪》、《隋书·食货志》。

[25]见《隋书·高祖纪》。

[26]见《独异志》卷下。

[27]马端临《文献通考》称:古今称国计之富者莫如隋。钱穆《国史大纲》称:隋文帝初一天下,就实现了西汉初年高、惠、文、景三代四帝六十年休养生息才达到的目标,文帝的遗产则足够以后五六十年的政务开支。

[28]见《元和郡县志》卷五《河南道一》。

[29]杜宝《大业杂记》称舰队船只共5191艘,也有人统计为5245艘。请参看袁刚《隋炀帝传》。

[30]关于这次北巡的时间,《资治通鉴》记载有误,此处据胡戟《隋炀帝的真相》、袁刚《隋炀帝传》。

[31]见《隋书·宇文恺传》。

[32]见《隋书·裴矩传》、《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一。那个昏夜

的确,隋炀帝是自己把自己折腾死的。

除了在江都等死的那一年半载,隋炀帝在位十五年几乎年年都在折腾,简直一刻都不消停。不能说他做的事情都不该做,比如,开运河就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征高丽则是从隋文帝到唐太宗的共同心愿,而且直到唐高宗时代才算大功告成。就事论事,隋炀帝并无可指责。

可惜炀帝的每一次折腾都意味着人民的苦难。因为这位精力过人的皇帝不但好大喜功,而且急功近利,每项工程都是大干快上,每次行动都是志在必得。于是执行命令的官员便只好把鞭子打在并非快马的民工身上。当民众的承受能力达到极限时,崩溃的就不仅是他们的心理。[33]

帝王苦竭生灵力,大业沙崩固不难。

隋之亡,即因为此。

显然,问题并不在于隋炀帝干了些什么,而在于他干得太快又太密集,结果自然是虐用民力。比如,营建洛阳时每个月用工二百万人,十个月便是二千万人次。但如果把工期延长到十年呢?或者不要与此同时又开运河又造龙舟又建行宫呢?民众的负担就没那么重,至少可[34]以喘口气。

那么,隋炀帝为什么心急火燎?

通常的说法是为了及时行乐,可惜这种最能满足小市民庸俗趣味和窥私心理的论调最不可取。试想,如果他开通运河只是为了到江南游山玩水寻花问柳,那么请问,巡突厥和征高丽又作何解释?尝鲜吗?猎奇吗?

严肃的历史学家当然不会跟酸腐文人一般见识,他们更倾向于认为:隋炀帝由于得位不正,因此更急于表现自己的雄才大略,迫不及待地希望早出成果,一气呵成地完成宏图大业,功追三皇,名超五帝。[35]

但,唐太宗也得位不正,为什么并不急吼吼的?

解释是:有隋炀帝为前车之鉴,因此唐太宗深知民心比政绩更重要,也明白权力不可滥用。同样,当唐太宗坐稳江山大权在握以后,各种欲望便都开始膨胀。他差一点杀掉直言不讳的魏徵,一意孤行地征高丽,就是证明。

唐太宗和隋炀帝,不过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那么,他们当真得位不正吗?

唐太宗肯定是。他是发动玄武门政变,杀了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才夺得皇位的。尽管此案的真相由于唐人篡改历史曲笔回护而变得模糊不清,但唐太宗骨肉相残,得位不正,恐怕是谁都无法翻过去的铁案(详见下一章)。

隋炀帝却未必。

跟唐太宗一样,隋炀帝在皇子中也排行老二。太宗有哥哥李建成,炀帝有哥哥杨勇。杨勇和杨广都是嫡出,因为独孤皇后根本就不允许隋文帝跟别的女人有孩子。按照“立嫡以长”的宗法制度,皇太子只能是杨勇。

然而最后继位的,却是杨广。

而且,登基的当天,杨广就杀了杨勇。

这就不能不让人认为,隋炀帝得位不正。他一定是用阴谋诡计诱使父皇废了杨勇,立他为太子的。甚至就连隋文帝的死,也被普遍认为应该由杨广负责,凶手则被指认为是其亲信杨素和张衡。唯一不能[36]确定或有争议的,是谋杀系由杨广指使还是默许或纵容。

可惜在这个问题上,正史和野史都靠不住。因为当隋炀帝被定性为昏暴之君以后,史料的选择便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心理暗示。更何况,官修正史多有顾忌,民间野史又喜欢夸大其词,案情就只能被弄得扑朔迷离。

不妨来看《隋书》的记载。

那是一个昏暗的夜晚,病入膏肓的隋文帝忽然接到一封送错了的信。这封信是杨素写给杨广的,内容是回答杨广的问题:万一皇帝龙驭上宾,应该如何应对。隋文帝读后已是满腔怨恨,碰巧宠妃陈夫人又来控诉杨广对她非礼。一怒之下,文帝决定召回废太子杨勇,重新确定接班人。

这是《杨素传》的说法。

后面的故事,《隋书》本身就其说不一。《杨素传》的说法是:杨广得到消息,立即与杨素商量对策。杨素便矫诏封锁宫禁,并派张衡服侍文帝。结果文帝当晚驾崩,于是宫廷内外议论纷纷,到处都是流言蜚语。

然而《宣华夫人传》却另有说法。据说,文帝听了陈夫人的投诉,勃然大怒说:畜生!怎么能托付大事!然后对正在身边的杨勇党羽柳述和元岩说:叫我儿来!

柳述和元岩问:是太子吗?

文帝说:是杨勇。

于是柳述和元岩来到外间,起草了诏书,并且拿给正在值班的杨素看。杨素立即向杨广通风报信,杨广则马上把陈夫人和文帝身边的其他女人转移到别处,同时命令张衡进入内室服侍文帝。没过多久,文帝驾崩。

这就是所谓“最可靠”的正史说法。

然而正是这堂堂正史让人疑窦丛生。比方说,事变突发之时,是杨素通风报信,还是杨广找他商量?派张衡进入内室的,究竟是杨素还是杨广?张衡进入内室以后,是碰巧目睹了文帝的死亡,还是实施了谋杀?如果是谋杀,那么,是杨素或杨广指使、暗示,还是他自作主张?

基本事实都不清楚,怎么让人相信?

何况逻辑也不通。根据《隋书·高祖纪》的记载,隋文帝驾崩是在大宝殿,案发前杨素、柳述和元岩都在殿中内阁侍疾。而且据《杨素传》的记载,杨广当时也在大宝殿。也就是说,杨素和杨广同在一殿。那么请问,他们有必要书信来往吗?后来的商量对策,难道也是靠写信的?

再说了,如此重要的书信,岂会误送,又岂能误送?更何况杨素当时正在文帝身边,他写给杨广的信怎么会送出去又送进来,转一大圈到了文帝手里?文帝既然已经知道杨素是杨广同伙,为什么不对杨素采取行动?

那位陈夫人也很可疑。她状告杨广,为什么不早不晚恰恰就在这封信送到之时?这也未免太碰巧了一点。而且按照《隋书·宣华夫人传》的说法,她原本是杨广重金收买安排在文帝身边的卧底和线人。当天晚上文帝去世后,杨广还给她送了同心结并且上了床。这就更奇怪了。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诬告杨广,差点就把他送上断头台?

就连魏徵他们也觉得说不过去,因此编造或采信了这样一个细节:陈夫人接到杨广的礼品盒,以为里面是毒药,吓得不敢打开。难怪有学者认为陈夫人其实是杨勇同党,她是跟文帝的两位公主结成同[37]盟保杨勇反杨广的。

或者说,她是“双面间谍”。

同谋之一,则是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

这样一来,本案就完全可能是另一个阴谋:所谓杨素给杨广的回信其实是柳述和元岩伪造的,陈夫人则看准时机火上浇油,目的自然是要干掉杨广,让杨勇复辟。只不过杨广和杨素抢先一步控制了局面,当晚跟陈夫人上床则不过无稽之谈。至于文帝是自然死亡还是被杀,已无关紧要。

当然,这个说法魏徵他们绝不会采信。

但可以肯定,文帝驾崩当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事情正是杨勇和杨广夺嫡斗争的延续。当然,那场斗争的真相已被魏徵和司马光们掩盖和歪曲,也被后世许多文人作了低级趣味的解读,尽管那才是第二帝国的秘密所在。

那么,侦破此案揭开谜底的关键又在哪里?

大运河。

[33]唐代胡曾《咏史诗·阿房宫》。

[34]历史学家袁刚先生即持此论,请参看袁刚《隋炀帝传》。

[35]日本历史学家气贺泽保规即持此论,请参看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36]对此,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含糊其词;袁刚的 《隋炀帝传》认为是杨广授意杨素,由张衡动手杀隋文帝于病榻;胡戟《隋炀帝的真相》则认为是张衡擅自或在杨素的指使下谋杀了隋文帝,而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杨广在事后默认许可。

[37]请参看袁刚《隋炀帝传》。大运河

大运河是隋炀帝的传世之作。

当我们乘坐高铁从杭州飞驰北上,六个小时即可到达北京时,是不大可能想起当年之南北大运河的。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在那交通不便的时代,作为帝国的大动脉,大运河有着怎样非凡的意义。那些扬帆远航的船上,承载的远远不止粮米和丝绸,更是一个民族自古以来的愿望。

这个愿望就是打通南北。

众所周知,由于地形的原因,我国境内的主要河流都是由西向东。因此,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物质的交换和文化的交流,就只能靠车马走旱路。但,车辚辚,马萧萧,哪里比得上轻舟已过万重山?成本低效益高的水路航运,才是古代社会交通运输的最佳选择。

开通运河,也就势在必行。

于是有春秋连接长江与淮河的邗沟,战国连接淮河与黄河的鸿沟,秦代的江南运河丹徒曲阿,以及隋文帝的扬州山阳渎。山阳渎开通的次年,隋文帝便发动了灭陈战争。不过他的八路大军只有一路使用了山阳渎,因此也有学者认为文帝此举除了运兵运粮,应有更长远[38]的打算和设想。

这个设想,只能由隋炀帝来完成。

事实上他也完成了,而且毕其功于一役。从大业元年开始开凿通济渠,到大业六年打通江南河,一条南起余杭(今杭州),北至涿郡(今北京),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五大水系,全长四千多里的运河全线贯通。以秦岭和淮河800毫米降水线为分野的南北方,从此连为一体。

大运河其实可以分为南北两段。北段,永济渠连接了黄河与海河;南段,通济渠连接黄河与淮河,邗沟连接淮河与长江,江南河连接长江与钱塘江。南段与北段的交接处,是洛阳。或者说,洛阳是南北大运河的中心。

当然,也是隋炀帝的指挥中心。

因此,读懂了洛阳与运河,就读懂了隋炀帝。

但,这跟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就在杨广的夺嫡成功是真正的“政变”——政治路线的改变。政变的背后,不仅是利益集团的权力之争,也是政治派系的路线斗争。其中,杨勇代表西北帮,杨广代表南方系。他建都洛阳,开凿[39]运河,三巡江都,皆因为此。

派系的形成是在隋文帝时代,占优势的则是西北帮,正式名称叫关陇集团——盘踞在陕西关中和甘肃陇山 (六盘山)一带的政治军事势力。实际上,这也是西魏、北周、隋和唐的统治集团。西魏执政者和北周开创者宇文泰,隋王朝开创者杨坚,唐王朝开创者李渊,都属于这个团伙。

而且,也都出自武川。

武川就是武川镇,是北魏建国之初道武帝拓跋珪在北方边境设置的六大军区(六镇)之一,宇文泰、杨坚和李渊的先祖都是武川镇职业军人。北魏末年天下大乱,宇文泰奉命改镇关中。于是,与当地土豪相结合的武川集团,也就变成了关陇集团。汉化的鲜卑人宇文泰不但将“班子成员”的籍贯改为关中,还赐给他们鲜卑姓氏,比如杨坚[40]的父亲杨忠被赐姓普六茹,李渊的祖父李虎被赐姓大野。

所以,这个集团的特点可以概括为十二个字:

武川军阀,关陇勋贵,混血家族。

难怪杨坚改朝换代来得容易,因为这不过是同一统治集团内部换届,并不危害到集团的根本利益。这就像一家公司用更能干的人替换了不称职的总经理,股东们不但不会损失既得利益,反倒能够获得更[41]多的红利,谁会反对呢?

毫无疑问,这样一个集团的政治路线,势必以关中为本位,为基地,为出发点和立足点,实行关中本位政策。皇太子杨勇代表的,就[42]是这个利益集团和这条政治路线。

杨广却不一样。

作为杨坚的次子,萧妃的丈夫,二十二岁时就担任扬州总管的青年皇子,杨广至少在情感上更偏向于南方。坐镇江都十年中,他对南方文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对南方士族表现出最大的尊重,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就连在宗教信仰问题上,杨广都跟杨勇唱反调:杨勇支持三阶教,杨广则力挺天台宗,并受戒成为天台宗的俗家弟子。[43]

杨广俨然成为江南地域集团的代言人。

也就在此期间,杨广与杨素结为政治联盟,牵线搭桥的则是宇文述。这是可以称为“南方系”或“老二帮”的联合阵线 :杨广在皇子中排行老二,上面有哥哥杨勇;杨素在辅臣中排名第二,前面有宰相高颎(读如窘);江南士族在帝国的政治地位也如此,关中本位让他们成为二等臣民。

现在,心有不甘的“老二”们联合起来了。那么,压抑已久又奋起一搏的他们,能成功吗?

关键的关键,就看隋文帝的态度。

态度在废立之前就已经表现出来。开皇十九年(599)八月初十,也就是杨勇被废的一年前,建国以来一直担任宰相的高颎被罢,还差点被杀。高颎可是隋王朝的开国元勋,任职近二十年时突然遭此打击,[44]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没错,他已经由栋梁变成了绊脚石。

事实上隋文帝废杨勇立杨广之前,是征求了这位老宰相之意见的。高颎的反应是大吃一惊,然后长跪不起说:长幼有序,太子岂能[45]说废就废?[46]

文帝默然。不久,高颎被免职。

与高颎一样惨遭不幸的还有三阶教,这个中国佛教的宗派在杨广被立为太子后,也被隋文帝下令禁止传播,时间都在开皇二十年(600)。但如果我们知道,高颎是三阶教最大的支持者和赞助商,就[47]不会对此表示惊讶。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斗争的总导演是隋文帝自己,杨广及其同党或帮凶只是顺应了潮流。炀帝跟后来的雍正一样都是合法继位,他在[48]文帝死前是否推了一把已不重要。

那么,隋文帝为什么要更换太子?

为了改变政治路线。事实上,隋文帝在建国之初,即明确表示要与北周告别。为此,他进行了政治体制的改革(详见第三章),到晚年则开始反思关中本位政策,最后毅然决定走马换将。可惜炀帝在执行这一政治遗嘱时急功近利又矫枉过正,以至于得罪了整个关陇集[49]团,终于身败名裂。

这样看,萧皇后的待遇可真是奇怪。

隋炀帝却不奇怪。实际上,营建洛阳和开通运河,都是当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做过和想做的事。而且,在经历了长时期的动荡和分裂后,真正的中华皇帝都会打通南北。这也正是隋炀帝之所想。为此,他不惜东都和运河双管齐下,结果是为民族建立了千秋伟业,为自己[50]留下了万古骂名。

大运河,功德无量,劳民伤财。

是的,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古人有“主权在民”的民主思想,却可以批评他不该忘记“民贵君轻”的圣人教导。隋炀帝确实太不把人当人了。在他眼里,民众不过是可以任意驱赶和屠戮的牛马和犬羊。结果正如孟子所说,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为寇仇,司马德戡的话并非戏言。

隋炀帝,其实是被自己拥有的绝对权力所杀。

幸运的是,有人从隋炀帝的灭亡中吸取了教训。而且正如此人所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政权,如果不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反倒与民争利,与民为敌,它的灭亡就指日可待,只剩下一个时间表的问题。

我们知道,这个人就是唐太宗。

[38]请参看陈璧显主编《中国大运河史》。

[39]请参看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及张国刚推荐序。

[40]请参看赵翼《廿二史札记》,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41]赵翼《廿二史札记》即称: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

[42]关陇集团和关中本位政策的概念,系由陈寅恪先生提出;杨勇与杨广的路线斗争,则请参看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43]三阶教和天台宗都是中国佛教宗派。三阶教又名普法宗,创始人是隋代的信行。天台宗又名法华宗,创始人是陈朝的智顗(读如以)。开皇十一年(591)十一月二十三日,智顗在江都城内扬州总管府为杨广授菩萨戒。开皇二十年(600),隋文帝禁三阶教。

[44]杨勇被废是在开皇二十年(600)十月初九,距离高颎罢官刚好整整一年。罢免高颎的理由非常牵强 :征高丽不力。实际上,高颎一开始就是反对发动这场战争的,战争失败本应由文帝负责。

[45]见《隋书·高颎传》。

[46]高颎被免还有一个原因,即隋文帝怀疑他与杨勇结党。因为隋文帝将东宫的卫戍部队调往自己身边时,也遭到高颎反对。此外,在隋文帝那里说高颎坏话的还有独孤皇后和汉王杨谅。请参看《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八。

[47]这是三阶教遭到的第一次打击。此后,武则天和唐玄宗都重申了禁令。唐德宗时,有复兴迹象。唐末宋初,完全湮灭。

[48]杨广继位以后,高颎被重新起用,但是终于被杀。杨素则在大业二年病死,死前拒绝服用隋炀帝所赐药物,只求一死。请参看《隋书》之《高颎传》、《杨素传》。

[49]实际上在开皇十年,隋文帝仍然坚持关中本位政策。但到开皇二十年选择杨广为太子时,便已经决定了转换政治路线的大政方针。请参看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及张国刚推荐序。

[50]据《魏书·李冲传》,孝文帝拓跋宏曾对李冲说,意欲从北到南开凿大运河跨过黄河直达淮河,并认为这是“军国之大计”。第二章唐太宗高祖李渊

隋炀帝躲在江都时,李渊打起了长安的主意。

这是大业十三年(617)的春夏之交,各地反隋的斗争如火如荼:杜伏威占据历阳,窦建德加冕称王,梁师都据郡起兵,刘武周兵进汾阳,李密更是攻下兴洛仓威逼东都,帝国手中的要地除了长安、洛阳[1]和江都,就只剩下太原。

太原非同小可。作为拱卫首都长安和东都洛阳的北方军事重镇,它也被称为北都(隋炀帝所在的江都则似乎可以称为南都)。隋炀帝在南巡之前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将整个辖区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他,未必没有经过慎重考虑。

李渊似乎值得信任。

跟宇文泰和杨坚一样,李渊一门也是武川军阀、关陇勋贵和混血家族,李渊跟杨广还是表兄弟,只不过李渊年长两岁,是表哥。当然,这不能说明什么。为了争夺皇位和最高权力,亲兄弟都能骨肉相残,表兄弟又能如何呢?

实际上炀帝这一任命,打的是如意算盘。太原北面是突厥,长城之内则四面都是反政府武装力量:东有窦建德,西有梁师都,南有李密,北有刘武周(见下页图)。因此隋炀帝认为,李渊只能替他看家护院,根本就无法兴风作浪。他哪里想得到,那位表哥会趁此机会握五郡之兵作为资本呢?

他当然也想不到,李渊会跟突厥勾结。

不过,李渊最初的表现确实让炀帝放心。当全国各地的反叛风起云涌时,李渊所在的太原却出奇地安静。这个军事重镇似乎远离了漩涡的中心,李渊本人则一如既往地沉湎酒色贪污腐败,一副胸无大志[2]没心没肺的样子。

然而突然之间,他说反就反了。

反叛似乎是被逼出来的。某个春意盎然的晚上,一个名叫裴寂的人请李渊吃饭。当时,隋炀帝在太原辖区所在地建立了行宫,叫晋阳宫。裴寂是晋阳宫的副监,李渊则以太原留守的身份兼任总监。副监宴请总监,理所当然。

官员的酒宴上照例有女人做三陪,裴寂却在李渊享用之后告诉他那是晋阳宫的宫女。动了皇帝的女人,哪怕这些女人其实闲置,也是不可饶恕的大逆不道。中了圈套的李渊如五雷轰顶,只好向裴寂讨教计将安出。据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裴寂说:唯有造反。

而且,裴寂还告诉李渊,造反时机成熟,准备充分。二郎李世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是因为担心得不到大人的同意,这才安排明公与这些女人有肌肤之亲。

跌入陷阱的李渊只好说:既然我儿确有此心,而且拿定了主意,[3]那就听他的吧!

呵呵,顺我者昌,逆我者嫖娼,李世民好主意!

可惜这根本就靠不住。

我们要问,裴寂请客吃饭是在晋阳宫内还是宫外?如果在宫内,李渊当然知道做三陪的是宫女,也当然会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在宫外,则李渊完全可以不认账,甚至倒打一耙以涉嫌陷害长官的罪名将裴寂就地正法。他怕什么呢?

在这里,我们再次领教了官修正史的不可轻信。为了把李世民塑造成唐帝国的真正缔造者,官方史学家都不惜制造或采信伪证。这就像《三国演义》为了抬高诸葛亮,不惜丑化周瑜,矮化刘备、孙权、[4]鲁肃。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手段再高明也会穿帮。

穿帮是在时间表上。按照司马光的说法,当李世民在一段时间之后向李渊旧话重提时,被“绑架革命”的李渊却翻脸不认人,拿起纸笔要写状子将李世民送进官衙。

世民说:大人一定要举报,儿不敢怕死。

李渊说:我哪里忍心,你不要乱说就是。

世民只好反复劝进。李渊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今后是家破[5]人亡也由你,是化家为国也由你!

按照这个说法,太原起义便完全是李世民的功劳,李渊倒可以“胁从不问”的。但是请问,裴寂请客吃饭之后,李渊把那些宫女收编了吗?如果收编,则造反的决心已下,不必再装糊涂。如果没有,则他们制造李渊“被嫖娼”一案岂非多余,既诬陷了高祖,也诬陷了[6]太宗?

如此信口雌黄,学术良心何在?

利令智昏而已。

这里说的“利”当然不是物质利益,而是统治阶级的政治利益。按照这个利益的需求,史学必须具有鉴戒意义。这就只能做整容手术,比如妖魔化隋炀帝,神圣化唐太宗。尊重历史和尊重事实,不是帝国官方史学的职业道德。

顺便说一句,以史为鉴,正是唐太宗的主张。

可怜他爹,也只好去做窝囊废。

然而黑白不容颠倒。事实上,种种迹象表明,李渊绝不是糊涂虫,更不是窝囊废。他的糊涂和窝囊是装出来的,觊觎之心反倒早已有之。否则,他为什么要李建成和李世民兵分两路,一个去潜结英俊,一个[7]去密招豪友?

按兵不动,只是为了稳操胜券。

因此,一旦看准时机,他就会动如脱兔。大业十三年五月十四日,已经看出李渊有异动迹象的两个副留守,准备按照隋炀帝的监视命令对其采取行动,却被李渊逮捕杀掉,罪名自然是捏造的。这时,他可没有片刻犹豫和手软。

这样看来,贞观史臣和司马光们的篡改历史,真可谓弄巧成拙,反倒显得世民少不更事,李渊老谋深算。实际上李渊就像当年的孙权,比谁都沉得住气。正如王夫之所说,他是处至危之地,观天下之崩,[8]伺机而动,以求一逞。

而且一旦动起来,就比谁都狠。

没错,他盯住了长安。

长安本是帝国的首都,只是由于隋炀帝要打通南北重整山河,政治中心才东移到了洛阳。这就使得以洛阳为中心的南北大运河一线,成为逐鹿中原之各路诸侯的必争之地,长安反倒被人遗忘。在那风云激荡的年头,长安也像太原一样出奇地安静,成为一个死角或者真空地带。

然而长安毕竟是关陇集团的根据地。拥有长安,以长安为新王朝的发祥地,对于李渊这样的武川军阀、周隋故旧和关陇勋贵,不但名正言顺,而且驾轻就熟。何况镇守长安的是十三岁的代王杨侑,李渊想要,岂非囊中取物?

李渊却没有轻举妄动,他必须先解除后顾之忧。

为此,他做了三件事。据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首先是与突厥的始毕可汗达成协议:攻下长安后,土地人民归李渊,女人财宝归突厥。这当然因为突厥在北,长安在南。从太原南下取长安,如果被突厥抄了后路,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李渊也谢绝了突厥准备派遣的大军,只接受了他们的马匹。他可不想引狼入室受制[9]于人。

搞掂了突厥,李渊又去忽悠李密。他写信给自命为反隋盟主的李密,表示衷心拥戴他奉天承运,自己只要能再封于唐就心满意足。于是骄狂的李密不再留意李渊,一心一意攻打洛阳,反倒成了替李渊阻[10]拦东路兵锋的挡箭牌。

最重要的一招,是举义旗不举反旗。李渊宣布,南下的目的是复兴隋室,立杨侑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这就规避了人臣造反的罪名,在政治上立于不败之地。也因此,炀帝一死,他就立即撕下假面具,毫不客气地做起皇帝来。

隐患都已排除,现在可以动身。

七月初五,李渊率军三万誓师南下。十一月初九,攻克长安。次年三月十一日,杨广在江都被杀。五月二十日,李渊即皇帝位。一个王朝倒下了,另一个王朝站起来,只不过这新王朝还必须再接受一次血雨腥风的洗礼。

[1]据《新唐书·高祖皇帝本纪》,当时造反起义者凡四十九处,其中称帝者四人,称王者八人,遍布全国各地。

[2]新旧《唐书》皆称,李渊为了对付隋炀帝的猜忌,尽力韬晦。

[3]见《旧唐书·裴寂传》,《新唐书》之《高祖纪》与《裴寂传》,《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三。

[4]最早对这段历史的官方说法表示质疑的是汪篯先生,见《汪篯隋唐史论稿》。现在,唐史被贞观史臣篡改已几乎是学界共识。袁刚《隋炀帝传》即称晋阳起兵的首谋毫无疑问是李渊,赵克尧、许道勋《唐太宗传》也称晋阳起兵的策划者首推李渊。

[5]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三。

[6]袁刚《隋炀帝传》认为此案是李渊主动勾结裴寂,勇敢地住进炀帝行宫,以示挑战。这个说法,似乎也矫枉过正。

[7]见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一。

[8]见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二十。

[9]见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一。另,李渊勾结突厥一事在正史中极其隐晦,真相大白是由于陈寅恪先生的考证。请参看陈寅恪《论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

[10]见《旧唐书·李密传》。玄武门之变

武德九年(626)六月四日,长安。

清晨的阳光照例洒在通往皇宫的路上,路边伫立的禁卫军有如兵马俑般面无表情。一切都跟往常一样。骑在马上并肩而行的李建成和李元吉似乎也很坦然,尽管头天晚上有人通风报信:李世民在父皇面[11]前告了他俩的刁状。

但,这又不是头一回。

是的,建国八年了,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的关系越来越势同水火。原因很简单,从太原首义到统一中华,李世民一直战斗在第一线。可以说,大唐的天下至少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然而按照宗法制度,储君却只能是李建成。

这就不要说李世民不服,天下人不服,跟随李世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不服,就连李建成自己都忐忑不安。没错,他是嫡长子。不过除此之外,又有多少本钱呢?就算将来能够顺利接班,李世民也未必安分守己俯首称臣。

好在,有李元吉支持自己。

皇四子齐王李元吉为什么会站在李建成一边,恐怕只能是一个谜。正史的说法,是他打算先干掉李世民,然后再取李建成而代之。可惜就连所谓正史,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李世民幕僚的道听途说。是否属实,死无对证。

当然,真正重要的还是李渊。

李渊态度暧昧。在李建成看来,父皇至少也是防范李世民的,因为李世民功高震主已是不争的事实。幸亏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如果是韩信,恐怕早就兔死狗烹了。

奇怪的是,李世民并不韬光养晦,反倒十分张扬。武德四年(621)六月,打了胜仗的他甚至高调举行了入城式。李世民自己身着黄金盔甲骑马走在前面,李元吉等二十五名将领紧随其后,一万名铁甲骑兵如同黑色森林,三万名武士浩浩荡荡走进长安,队伍之长竟[12]排出两公里以上。

这真是好大的排场!

如此耀武扬威,给谁看呢?

李建成心知肚明,李渊更是眼睛雪亮。奇怪的是,他却突发奇想,提出让李世民带领自己的人马驻扎洛阳,并使用天子的旗号统治今天陕西省以东的所有地区。

高祖的说法是:东西两都,天下一家。

但,这哪里是天下一家,分明是国家分裂。这个方案如果当真实行,大唐就会像狄奥多西一世死后的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个。不过,两罗马是可以并存的,因为两个首都相距甚远。洛阳和长安却只有咫尺之遥,岂能不刀兵相见?

那么,李渊为什么要出此昏招?

直接的原因,据说是李建成宴请李世民时,在酒里下了毒(具体下毒人不详)。李世民饮酒之后吐血数升,被参加宴会的淮安王李神通扶回了秦王府。李渊闻讯前来探视,不忍心再看见他们兄弟手足相残,才提出了这个方案。

然而此说可疑。

我们要问:李建成如果真要毒死李世民,哪里还能让他走出东宫,又怎么会请来一位身为叔王的目击证人?李渊来探视时,为什么并不追究投毒案,只是告诫建成以后不要让弟弟过量饮酒?因此,这很可[13]能是李世民的苦肉计。

李渊当然不傻,他反过来给李世民设了局中局:现在就分你一半江山,你要不要?如果要,那就是有野心。

结果,李世民的心思被李渊看破。

于是,当李元吉又来怂恿父皇杀掉李世民时,李渊的回答竟是:那个人功高盖世,杀他有什么名目?

看来,李渊也有杀心。

知道了这些背景,就不难理解六月三日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这一天太白金星滑过了天空。有关部门立即向李渊密报:天象显示,秦王当有天下。

于是李渊召李世民进宫,向他出示报告。

此说同样可疑。有关部门的密报,为什么要拿给李世民看?要知道,当有天下,可以是现在,也可以是将来。是将来就该立他为储,是现在就得当机立断,李渊对这个密报到底作何理解?但无论哪种,都用不着给李世民看。

李渊的做法不可思议,李世民的奏对也答非所问。他的回答竟是:太子和齐王淫乱后宫。

这可真是中国逻辑。太子和齐王淫乱后宫,跟太白金星滑过天空又有什么关系?然而正是这逻辑不通,让李渊方寸大乱。恼羞成怒的皇帝只好放过天象,先解决后宫问题。

他宣布:明天开会,当面对质。

消息立即就传到了建成和元吉那里。但是他们不怕,因为李世民根本就无法举证。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就连李渊,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李世民根本就没打算对质。

第二天早晨,李建成和李元吉坦然进宫,一直走到玄武门外才感觉不对。他俩立即掉转马头准备逃回东宫,却发现自己走投无路,李[14]世民的悍将已将他们团团围定。

太子和齐王,中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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