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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0 0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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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莫泊桑

出版社:古吴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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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试读:

经典精读 推荐专家

朱大可 文化学者,专栏作家,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中心教授,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朱永新 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中国叶圣陶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新教育实验发起人。

赵忠祥 曾担任中央电视台主持人,中央电视台《人与自然》主编。旧体诗人、画家。

贺超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读书节目主持人,专栏作家,阅读推广人,北京读书形象大使。

叶开 《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副编审,著名作家,语文教育改革者,200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宗仁发 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担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

白烨 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中国文学年鉴》副主编。

邓九刚 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小说及电影、电视剧本三百余万字。

解玺璋 知名评论家、学者、近代史研究者,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担任同心出版社副总编辑。

王稼句 苏州市作家协会理事,苏州市杂文学会副会长,曾担任古吴轩出版社副总编辑。

何镇邦 中国作家鲁迅文学院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当代著名教育家、作家、文学评论家。

徐雁 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常务理事,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长,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

曹辛华 中国韵文学会常务理事,近代文学会理事,中国文章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陈筱卿 著名翻译家,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翻译出版多部法国十六至二十世纪名家名著。

余世存 诗人,思想家,学者,自由作家,当代重要的思想者之一。多次入选年度华人百名公共知识分子。

季进 文学博士,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创作出版多部文学专著。

许庆豫 教育学哲学博士,2011年任苏州大学教育学院院长。曾在多种权威刊物发表学术论文二十余篇。

王俊鸣 北京十二中语文特级教师。著作《作文例话》《让学生更聪明》受到了教师与家长、学生的欢迎。

薛川东 北京市语文特级教师,北京版语文课改教材编委之一。对文学教育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刘德水 北京市语文特级教师,学科带头人。北京版高中《语文》教材编写组成员。

郭姜燕 儿童文学作家,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南通市语文学科带头人。

青少年课外阅读的重要意义

语文特级教师 王俊鸣

欧阳修说过:“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高尔基也说过:“书籍是青年人不可分离的生活伴侣和导师。”古往今来,无数中外名人都在强调着读书的重要意义。现今,语文课程作为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的一门课程,更应借助课外阅读的开展和指导,培养学生多方面的能力,提高学生的品德修养和审美情趣,积淀学生的人文底蕴,使学生逐步养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促进人的和谐发展。

一、课外阅读可以陶冶情操

读书重在阅读过程中的思考以及读书之后的心得,领悟某种书籍对自己成长的意义。读到一本好书,找到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心灵会感到幸福,从而强化道德、理想意识,净化心灵,一生朝着理想的目标奋斗不已。

二、课外阅读是储备知识的重要途径之一

少年儿童时期,正是求知欲汹涌勃发的年龄,一本稍微有趣的读物,就能点燃对书籍的强烈好奇。书是历史、自然、人类灵魂的记载。读书,不仅能开拓视野,增添知识信息,了解和认识世界,还能满足少年儿童天然具有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当他们长大或工作时,会发现这些丰厚的积存能让自己大受裨益。

三、课外阅读有益于积累和构建文化

学生通过阅读在脑海里点滴积累的有意义的东西,就形成了自己的文化。课堂教学是学生积累和吸取优秀文化营养的主要窗口,但学生文化的积累和文化的建构更多的还要依靠课外阅读。在阅读中,各种信息、文化因子在头脑里聚集、碰撞、渗透、积淀,逐步建构自己的文化。要提高语文能力,就不能只囿于课本里的几篇文章。只有在长期的课外阅读过程中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才能吸收文化,感悟、积累、运用语言,形成文化的积淀,逐步建构自己的文化。

四、课外阅读有利于帮助学生构建智力背景

阅读是智力和思维发展的源泉,广泛大量的课外阅读,可使学生获得知识底子、智力基础,乃至情感、审美基础。可以说课外阅读能够改变人生。很多书如果只读一遍的话,可能你读完了就会忘记书中的内容。但是读书时的思考与感悟却会留在脑海里,读书时的某段韵律会深深刻在记忆里。你看过的书、见过的人、经历过的悲欢离合,最后都变成了你自己。

五、提高素养,培养高尚情操和健全人格

要使孩子有着宽广的胸襟,有着真善美的高尚情操和健全人格,应该从哪儿做起?能够肯定地说就是从读书做起,从文化的教育做起。课外阅读不单是学生求知、开智的便捷手段,而且是提高学生素养、培养人格精神的有效途径,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与精神品格形成过程中的功能是巨大的、潜移默化的。阅读的很美妙的一个地方在于,可以感受这么多的美好际遇。

以上简单归纳了一下阅读的意义,但读书的意义并不全在此,还在于那些书里传达出的道理,让你在成长的道路上愈发坦然。书中的知识变成你日后骄傲的资本,让你成长为最好的自己。读书只是成长的一种方式,要把书中隐藏的变成自己展露的,这才是阅读的终极目标和最好的回报。

精读经典作品收获精品人生

著名翻译家 李玉民

文通天下,名字不错。文即作品,天下即人,人文相通,即人文精神,这也正是这套推荐书目的宗旨。

在一个场合我设问过,中华文明最大的奇迹是什么?不是长城,不是秦俑帝陵,也不是难以计数的流散到国外的文物瑰宝,而是承载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中华民族受用不尽的汉语。

汉语这种意合文字,奇妙无穷:稍一解释文通天下,就全连接起人文精神和这套丛书编选的宗旨。

这套丛书收录的鲁迅等国内大家的作品,都是汉语的璀璨结晶。同样,外国文学经典,一经好的翻译家用汉语创作出来,就成为能与原著相媲美、汉语版的经典作品了。好的翻译是一种特殊的创作,达到质的飞跃。

这套丛书的编选,恰恰符合新课标的要求:“要重视培养学生广泛的阅读兴趣,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提高阅读品位。提倡少做题、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的书。”提供给青少年整本的好读物。

当然,这也只是沧海一粟。“读好书”,首先是读,读才能通,通往精品人生。要走向精品人生,别无选择,阅读是唯一可行之路。

读书因人而异,而每个人心目中都可能有自己的经典。所谓经典,在这里也是相对而言的。像雨果、司汤达、托尔斯泰、狄更斯、勃朗特、马克·吐温、海明威等大家的作品,是公认的世界性经典。也有一些作品,在我国读的人多了,也就被列入经典。个性阅读以乐趣为本,并非价值评估,不好一视同仁。

个性阅读中,了解世界和认识自己,是互动而并行不悖的。好读书是起点,读好书是关键,读书好是收获。编选者只管出版一批好书,但无法预判哪盏明灯照亮哪颗心灵,只能是开放性的,由读者自选。

无论拿起哪本书,都不要急于放下。一颗心灵的开窍,一种人生的转折,往往是一两句话触发的,可遇而不可求,不可放过可遇之机。

我并非坐空论道。惭愧吾生也早,以为人生便是逐波大潮。到了不惑之年,方受到“超越你自己”这句话的启发,才开始自主人生,自称“80后”。1980年至今,读好书和译好书,每天收集我的快乐时光,组成我不断升值的人生。

青少年的心灵,春天的花蕾,只待曙光的抚弄而绽放。

无可替代的莫泊桑

我们处于一个文学畸形的时代,处于最需要短篇小说,而又盛产长篇小说的时代。

细想想,这种状态也由来已久。单拿外国文学为例,我国出版的长篇小说名著,当数以百计,而以短篇小说称得上大师级的作家,数来数去,还是那么几个,无非是莫泊桑、契诃夫、欧·亨利、茨威格等,再尽量往上加,也达不到两位数。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写长篇小说的大家,在文学发达的国家,总是人才辈出,而创作短篇小说的圣手,无论在哪里都难得一见。

以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为例,大师级长篇小说家,至少能列举出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大仲马、福楼拜、左拉。然而,短篇小说家大师级人物,只有“短篇之王”莫泊桑一人而已。

多不容易,一个世纪才出一个,还是在文学达到鼎盛的十九世纪的法国。

到了小说成为文学创作主流的二十世纪,这种状况并没有改观。在法国,小说越写越长,称“长河小说”,卓有成就者有普鲁斯特、罗曼·罗兰、杜·伽尔、杜阿梅尔、特洛亚等。但是,真正意义的短篇小说圣手,也只有被称为“短篇怪圣”的马塞尔·埃梅了。

究其原因,并不是创作长篇容易而短篇难,而在于长篇凭其篇幅能无限延长,图新求变就有巨大的空间;反之,短篇小说囿于篇幅短小,求变也没有用武之地,而且三变两变,往往变成中篇甚至长篇,丢了芝麻,得了西瓜,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是为什么,小说越写越长,长篇小说家越来越多,时而聚拢渐成声势,终成流派。况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和阅读品味的变化,长篇小说也逐渐取代诗歌,引领文学的潮流了。相比之下,优秀的短篇小说,往往是长篇小说大家的余墨。

这也就是为什么,短篇小说形成不了独自的流派,短篇小说家只有个人风格,而短篇小说圣手或者大师,只能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了。

说来也很有趣,“王”者,孤家寡人也。冠以“王”者,唯莫泊桑一人而已。他虽然也有《一生》《漂亮朋友》等六部长篇,但只能冠以“短篇小说之王”,设使去掉“短篇”冠以“小说之王”,肯定早就被推翻了。世界文学史上那些长篇小说大师,个个都有王者风范,但谁也不敢称王,恐怕就是这个道理。有什么办法,怪只怪短篇小说苑中无老虎。

短篇小说,西文“conte”,本义就是短小的故事。莫泊桑写了三百多篇故事,无可争议地成为“故事大王”。

讲故事,讲俗人俗事,表现人生百态,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也是世俗文学最鲜明的一个特点。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就是体现这种文学传统的典范。

文如其人,其人如文,在莫泊桑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其文何文?正是市民百姓喜读乐看之文;其人何人?也正是市民意识最强的一个人。

在著名作家中,莫泊桑不仅是市民意识最强的一位作家,还是市民生活方式过得最滋润的一个人。要知道,莫泊桑的父亲曾是银行职员,他本人也在海军当职员多年。父亲因婚外恋而夫妇离异,儿子干脆终身不娶,当了一辈子的帅哥儿……他的作品中许多场景,正是他的生活场景。

莫泊桑小说的故事背景,都是法国西北部的诺曼底地区,或者巴黎及其郊区。诺曼底是他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故乡,而巴黎则是他供职和从事文学创作的地方,写这两个地区的风土人情和各色人物,他自然得心应手。

莫泊桑讲述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小人物,有诺曼底狡猾的农民、慷慨的工匠、受欺凌的妓女和女佣、小职员、小店主、小市民,也有比市民还世俗的破落贵绅、富商、工厂主,以及野心勃勃的政客。例如《项链》中因爱慕虚荣而毁了一生的小市民;《羊脂球》中,有爱国骨气的妓女和软骨头的富商与乡绅,在敌人的淫威面前不同的表现;《一家子》中为争取遗产而大打出手的一家人;《泰利埃妓馆》中丑态百出的社会名流;《两个朋友》中宁死也不肯将通行口令告诉敌人的一对友人;《

一个诺曼底人

》《

皮埃罗

》《魔鬼》,以极滑稽的场面,勾画出诺曼底人悭吝的性格。

这些人物构成了法国社会的主体,他们身边发生的故事,便构成世俗社会的万象。这种万象的光怪陆离、色彩纷呈,在任何作家的作品中,都不如在莫泊桑的小说中展现得如此充分。不知到了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进入了空前的世俗社会,还是这个时期的法国社会,在莫泊桑的笔下得到空前的描绘。

总之,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这三百篇故事中,几乎没有莫泊桑的笔触及不到的地方。

莫泊桑一开始写作,似乎就给自己定了基调,并且一直遵循:每篇作品都要写成生动有趣的故事,写成纯而又纯的故事。他不同于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也不同于福楼拜、左拉等名家,讲故事就是讲故事,既不是为了表现某个主题,也不借题发挥,长篇大论。他总是带着市民意识和平常心,每次写作都保持这种状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仅仅十年(1880—1890)的创作生涯中,无论是创作思想还是创作风格,都应该是变化最小的作家。他就好比一位技艺纯熟的工匠,制造出“众生相”的一个个精品。

以三百篇故事而称王,可见这些故事的分量,许多篇目如《羊脂球》《西蒙的爸爸》《

项链

》《

两个朋友

》等,都已成为世界名篇。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是自自然然地讲故事的典范,也是以世俗故事登上经典殿堂的典范。

这里不得不重复多少评家盛赞莫泊桑的话:

盛赞他是讲故事的高手,每部作品完全围绕着所讲的故事而剪裁,精心追求故事本身的喜剧性或悲剧性效果。《

我的叔叔于勒

》读来令人心酸,行文起伏跌宕,忽喜忽悲,家人对于勒的态度也忽爱忽憎;其喜尤显其悲,其爱更增其恨。亲情已如此,人生冷暖便不言而喻。《

归来

》更是纯粹的人生命运的故事,作者手法之高妙,喜剧性和悲剧性完全融为一体,直到故事戛然而止,读者也难断言其喜其悲。《火星人》和《魔椅》两篇,可以说是超现实主义故事,在以写实主义为主旋律的莫泊桑短篇小说中,这两篇该算是另类。然而超现实也可能像周期性的彗星,成为封闭的弧线,总要周期性地回到现实这个点上。喜也人生,悲也人生,莫泊桑的故事,就是在讲人生。有些故事似乎没有主题,其实脱离不开人生这个大主题。

盛赞他具有双重视觉,观察人情世态细致而深刻,能从日常小事和人的寻常行为中,看出人生哲理和事物的法则。莫泊桑叙事语气生动风趣,善于烘托气氛,制造戏剧效果,放得那么开,正因为有人生哲理和事物法则的底蕴,而这种底蕴,总是到故事的最后才揭示或暗示出来,令人拍案叫绝,这便是作者的高超艺术。例如精品杰作《项链》,女主人公为赔偿一串丢失的钻石项链,赔进去了整个青春年华,十年后再见到女友,正为保住自己的人格而扬扬得意时,女友却坦言那是一串假项链。轻声一语,不啻一声霹雳。人生命运的轻重得失,就蕴涵在这个简单的故事中。

还盛赞他是法兰西语言大师:他的小说语言清新自然、生动流畅,堪称法语的典范。借著名作家法朗士的话说:“他(莫泊桑)的语言雄劲、明晰、流畅,充满乡土气息,让我们爱不释手,他具有法国作家的三大优点:明晰、明晰、明晰。”

就连最看重创新的安德烈·纪德,也难得给莫泊桑以这样的定位:“不失为一个卓越超群、完美无缺的文学巨匠。”

居伊·德·莫泊桑(1850—1893)一生短暂,却留下大量至今还拥有广大读者的作品。三百篇故事,在世界短篇小说名苑中,更是争奇斗妍,雅俗共赏。在生活节奏加快、最需要短篇的今天,我们越发感到,莫泊桑是无可替代的。李玉民2006年8月8日于北京花园村一个诺曼底人——献给保尔·阿莱克西

我们出了鲁昂城,驶上通往瑞米耶日的大道,轻便马车就飞驰起来,穿过一片片牧场,直到爬康特勒坡冈时,马儿才放慢速度。

眼前的景色,是这世间最为壮美的了。身后便是鲁昂城,林立的教堂和哥特式钟楼,建造精美,宛若象牙工艺品。对面则是圣瑟韦工厂区,矗立着无数烟囱,向天空喷射烟云,与老城区无数神圣的钟楼遥相呼应。

这边,大教堂的箭顶,是人类建筑丰碑的制高点;那边,作为竞争对手,“霹雳”的“火泵”,几乎也高不可测,甚至比埃及最巨大的金字塔还要高出一米。

前面,流淌的塞纳河水波光粼粼,河中散布着岛屿。右岸白色的峭壁上覆盖着一片森林;左岸草场连着草场,一望无际,延展到远处,很远处,才被另一片森林阻断。

沿着宽阔大河的陡岸,停泊着一些大船。只见三艘巨型汽轮,鱼贯朝勒阿弗尔方向驶去。另有一组船队,首尾相连的一只三桅船、两只双桅纵帆船和一只双桅横帆船,由一艘吐着滚滚黑云的小拖轮牵曳着,逆流驶向鲁昂。

我的同伴是当地人,看也不看这片令人惊叹的景色,不过,他一直在微笑,似乎在窃笑。猛然间,他朗声说道:“啊哈!等一下您就会看到一样特逗的东西,马蒂厄老爹的小礼拜堂。老兄啊,那才够味儿呢!”

我不免惊讶,看着他。他又说道:“我要让您闻一闻诺曼底的一种气味,会留在您鼻孔里久久不散。马蒂厄老爹是全省最值得称道的诺曼底人,他那小教堂,也算这世间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观。关于这一点,我得先给您解释几句。”

马蒂厄老爹,人称“酒坛子”老爹,原是个退伍还乡的上士,他身上以精妙的比例,完美地结合了兵痞的调侃戏谑和诺曼底人的奸狡油滑。他回到家乡,依仗多方面的照拂,以及他本人不可思议的手段,当上了一座很灵验的小教堂的管理员。那座教堂受圣母的护佑,经常前来求神膜拜的,主要是那些怀了孕的少女。他还给教堂里显灵的神像取了个名字——“大肚子圣母”,而且对这位圣母也比较随便,总好说三道四,但是绝不敢失敬。他为他那“好心肠的童贞圣母”专门写了一篇祈祷文,还送去印刷出来。这篇杰作充满无意的嘲讽、诺曼底式的幽默风趣,冷嘲热讽中还掺进了对神的敬畏、对神秘的灵验所怀有的迷信的敬畏。他也不大相信他这位保护神,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相信一点点儿,从策略上考虑,他也得小心点侍候。

他这篇令人咋舌的祷文是这样开头的:

我们慈悲的童贞圣母马利亚,本地以及整个大地未婚母亲天经地义的保护神,请您保护我这因一时疏忽而失足的女仆吧。

……

祷文是这样结尾的:

千万代我问候您的神圣丈夫,并代我向天父求情,让他赐给我一个类似您那夫君的好丈夫吧!

这篇祷文遭受本地神职人员的封杀,马蒂厄老爹就暗中出售,据说那些虔诚诵祷的女人,无不受益匪浅。

总而言之,他谈起仁慈的圣母,就像一名贴身仆人谈论他的主人,一位令人敬畏的王爷,抖出他熟知的主人的所有隐私。他也了解圣母的底细,跟朋友在一起时,几杯酒下肚,他就压低声音,当作一大堆笑话讲出来。等一下,您亲自见识见识吧。

光靠圣母这位保护神,收入似乎根本不够他花的,于是,除了圣母这个主业之外,他又搞了点儿副业,做起圣徒的生意。所有圣徒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小教堂里摆不下了,他就将圣徒像放到柴房里,一有信徒前来请圣,他就立刻搬出来。这些小木雕像,都是他亲手制作的,一副副模样滑稽极了。恰好有一年,有人来给他油漆房子,他就让人家顺手把圣徒像从头到脚全漆成绿色。您也知道,圣徒都会治病,但是各有专长,绝不能搞混了,也不能弄错了。况且,他们都像蹩脚的演员那样,彼此嫉妒得要命。

那些老太婆怕拜错圣徒,常来请教马蒂厄。“耳朵出毛病,哪一位圣徒最灵?”“当然是奥西姆圣徒最灵了,还有圣庞菲尔也不错。”

马蒂厄的乐子远不止这些。

他总有空闲时间,也就总喝酒,不过,他喝酒可是讲艺术的,诚心诚意,因而每天晚上都照例喝醉。他喝醉了,自己心里却明白,而且明白得很,每天都能记录下来醉酒的精确度。这是他的主要营生,教堂的差使倒排在第二位。

还有,他发明了——您听好,可得坐稳了——他发明了醉酒测量计。

测量仪器并不存在,但是,马蒂厄的观测,就跟数学家一样精确。

您能听见他反复这样说:“从星期一起,我就超过了四十五度。”

或者这么讲:“我处于五十二度至五十八度之间。”

再不然:“我总有六十六度至七十度了。”

再不然:“浑蛋,我本以为醉到五十度,现在发觉到七十五度了!”

他一说一个准儿,从不出错。

他断定没有达到过一百度,不过他也承认,一超过九十度,他的观测就不准了,因此不能绝对相信他的话。

马蒂厄一旦承认过了九十度,那您就放心吧,他可是真的酩酊大醉了。

每逢醉成这样子,他老婆梅莉就气得发疯。那婆娘也是个活宝,她堵在门口,见马蒂厄回来,就破口大骂:“你还回来,混账东西、臭猪、醉鬼!”

马蒂厄一听,就收起笑脸,面对他老婆站定,口气严厉地说道:“闭嘴,梅莉,这会儿不是谈话的时候,等明天再说吧。”

假如她还不依不饶,他干脆逼近一步,声音颤抖着说道:“快闭起你那嘴,我可是醉到九十度了,掌握不好分寸了!你要当心,我想揍人啦!”

梅莉这才收兵退下。

到了第二天,假如她又要重提这件事,马蒂厄就冲她嘿嘿一笑,回答说:“算了吧,算了吧,说得够多了,事情已经过去。如果还没有喝高,那也不碍什么事儿。如果真的喝高了呢,那我向你保证今后改正,说话算数!”

我们的马车已经爬上山冈,驶进鲁马尔这片壮美的森林。

秋天,绚烂的秋天,在残存的鲜绿色之中,掺进了金黄色和紫红色,就好像太阳熔化了,一滴滴从天上流进了茂密的树林。

马车穿过杜克莱尔,我的朋友就驾车离开瑞米耶日大路,朝左拐上一条抄近道,驶进一片灌木林。

不大工夫,马车就爬上一座大山冈,我们重又发现风光旖旎的塞纳河谷,以及在我们脚下蜿蜒流淌的河水。

路右侧,有一座小建筑物,青石板屋顶,上面突兀立起一个钟楼,宛若撑起一把阳伞。建筑物的后身,是一所漂亮的房子,安有绿色百叶窗,墙壁爬满了忍冬藤条和蔷薇枝蔓。

一副粗嗓门嚷道:“来朋友啦!”

马蒂厄闻声出现在门口。他年已六旬,瘦瘦的身材,蓄留一缕山羊胡子、两撇全白了的长长的髭须。

我的同伴与他握手,又把我介绍给他。马蒂厄把我们让进一间清爽的屋子,是厨房兼做客厅。他解释道:“我呢,先生,我没有高雅的住宅。我不愿意远离吃的东西。您瞧,这些锅碗瓢盆,都陪伴着我。”

他随即转身,问我的朋友:“您干吗赶在星期四来呢?您明明知道,这是我的保护神的门诊日。今天下午我出不了门。”

说着,他跑到门口,他大吼了一嗓子:“梅莉——莉!”吼声大极了,想必一直传到河谷,塞纳河上来往船只的水手都会抬头张望。

梅莉没有应声。

于是,马蒂厄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她跟我赌气呢,要知道,昨天我喝高了,到了九十度。”

我的同伴笑起来:“到了九十度,马蒂厄!您怎么搞成这样?”

马蒂厄答道:“跟您说吧,是这么回事。去年,我只收获了二十拉齐埃尔的杏黄苹果。这是个小年,不过,酿苹果酒倒是够了。于是,我酿了一大桶,昨天才开启。玉液琼浆,就是玉液琼浆,你们尝尝就知道了。当时波利特在我这儿。我们俩喝了一杯,接着又喝下一杯,总不过瘾,真能一直喝到第二天。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我的胃里凉飕飕的。我就对波利特说:‘再来杯白兰地,暖暖身子该有多好哇!’他立刻赞成。可是,白兰地喝下去,全身又发火了,结果还得换回来,再喝苹果酒。就这样一凉一热,又一热一凉,我发觉自己醉到九十度了。波利特离一百度也不远了。”

房门猛然打开,梅莉走进来,还未向我们问好,就先来了一句:“……蠢猪,你们两个都足有一百度了。”

马蒂厄这下可火了:“不许胡说,梅莉,不许胡说,我从来就没有醉到过一百度。”

主人请我们吃了一顿美味的午餐。餐桌就摆在门前的两棵椴树下,旁边是“大肚子圣母”小教堂,面对着开阔的美景。马蒂厄给我们讲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显灵的故事,他那嘲笑的口气中,却含有几分轻信,倒是出人意料。

苹果酒清凉可口,甜丝丝又有点辛辣,容易醉人,我们喝了好多,而比起别种酒来,马蒂厄更爱喝这种酒。饭后,我们就骑在椅子上抽烟斗,忽见来了两个老太婆。

两个人都够老的,佝偻着身子,骨瘦如柴。她们问了好,就说是来求圣布朗的。马蒂厄冲我们眨了眨眼睛,回答说:“我这就给你们取来。”

他说着,就钻进了柴房。

他待在柴房足足有五分钟,出来时一脸沮丧,双臂往上一举,说道:“不知他跑哪儿去了,没找到,但是我肯定有。”

说罢,他双手合成喇叭状,对着嘴又大声吼叫:“梅莉——莉!”他老婆在院子后面应声道:“什么事儿?”“圣布朗在哪儿呢?我在柴房没找见。”

于是,梅莉这样解答:“上星期,你拿去堵兔子窝的洞,是不是用了那一个?”

马蒂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雷劈的,真可能就是!”

接着,他对两个老太婆说道:“请跟我来。”

她们跟在后面。我们也跟上去看热闹,已经笑得岔了气儿。

果然,圣布朗像就插在地上,沾满了污泥脏物,被当作普通木桩撑着兔子窝的边角。

两个老太婆一见圣徒像,就急忙跪倒在地,又画十字,又咕哝着祈祷。可是,马蒂厄却赶紧阻拦:“稍等一下,你们跪到粪土里了,我去给你们抱捆麦秸来。”

他去抱来一捆麦秸,好歹垫上当作祈祷的跪凳。接着,他瞧着满身污秽的圣徒像,想必是担心有损他生意的信誉,就补充了一句:“我来把他给你们弄干净点儿。”

他拎来一桶水,拿刷子开始用力刷洗这个木偶,而这工夫,两个老太婆却一直在祈祷。

刷洗完毕,他又补充说道:“这下子就没得说了。”

于是,他又带我们回去喝一杯。他的酒杯刚送到嘴边,忽然停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错,我是拿圣布朗像堵兔子窝了,原以为他赚不来钱了,这两年就一直没人来求他。然而,您也瞧见了,圣徒就是圣徒,永远也不过时。”

他喝下杯中酒,接着说道:“来,咱们再干一杯,朋友一起喝酒,怎么也得醉到五十度,现在咱们还不到三十八度呢。”皮埃罗——赠给亨利·鲁荣

勒费弗尔太太是一位乡下富户太太,已然孀居,算是半个农妇,衣裙爱饰花边,帽子爱缀着粗俗的小玩意儿,说话常犯词语连读的错误,在大庭广众之中,总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总之,这类女人花枝招展、滑稽俗气的打扮,掩饰着一颗野蛮、虚荣的灵魂,正如她们的丝线手套里,躲藏着一双通红的大手。

她有个佣人,名叫萝丝,是个头脑简单、老实厚道的乡下女人。

两个女人住在诺曼底的科地区中部,临马路的小房安有绿色的百叶窗。

屋前有一小块窄条园子,她们就栽种了一些蔬菜。

不料一天夜里,有人偷走十二棵洋葱。

萝丝一发现失窃,就慌忙跑去报告太太。在家还穿着呢裙的勒费弗尔太太赶紧下楼来。一场浩劫,太恐怖了!居然有人偷东西,偷到勒费弗尔太太头上!看来,这地方有盗贼,一次得手还会再来。

两个女人惊慌失措,仔细观察留下的脚印,还喋喋不休,猜测各种情况:“瞧,他们就是从那儿进来的,登上墙头,再跳进菜畦里。”

想到往后的日子,她们越想越胆战心惊,今后还怎么睡安稳觉呢!

失窃的消息传开了。邻居都跑来看现场,也同样议论探讨。每次来个人,两个女人都要把她们的观察和想法重叙一遍。

住在附近的一个农场主给她们出了个主意:“你们就该养一条狗。”

这话倒是在理,她们应该养一条狗,有情况哪怕叫两声也好。不过,老天在上,不能养大狗!她们养条大狗干什么?吃也能把她们吃穷了。只能养一条小狗(在诺曼底称作quin),一只汪汪叫的小家伙。

等人全走了,勒费弗尔太太就跟萝丝商量养狗的事,商量了许久。她几番思索下来,能找出上千条理由反对养狗,一想到满碗的狗食,就面如土色,须知她是乡下富户太太中精打细算的那路人,口袋里总装着几个小铜子,以施舍招摇过市,给路上的穷人,给星期日的募捐。

萝丝喜爱动物,就摆出自己的理由,巧妙地为动物辩解。最后总算决定下来,养一条极小的狗。

于是,她们就开始寻求,但是看到的全是大狗,那些吃货食量吓死人。罗勒维尔村的食品杂货店老板,倒是养了一条个头儿极小的狗,不过他索要两法郎的饲养费。勒费弗尔太太声明,她的确想养一条小狗,但是绝不会花钱去买。

一家面包房老板得知这事的前因后果,一天早晨就用他的车拉来一只小怪兽:全身黄毛,四条腿短得跟没有似的,身子像鳄鱼,脑袋如狐狸,尾巴长似身子,像军帽的羽翎高高翘起。它的主人,面包房的一位主顾不想要它了。一个子儿不花,太太就觉得这条小脏狗挺好看。萝丝拥抱它,随后就问狗叫什么名字。面包师回答:“皮埃罗。”

小狗就安置在一个旧肥皂箱里。先给它水,它喝了,再给它一块面包,它也吃了。刚喂一次,勒费弗尔太太就犯嘀咕:“等它在家待熟了,就可以放出去随便跑。它在附近转悠,总能找到吃的。”

小狗果然放出去了,可是它仍旧免不了饥饿。而且,只有要吃的时候,它才汪汪叫,要吃的叫起来还一声紧似一声。

谁都可以进园子里来。每次新来个人,皮埃罗就上前亲热,绝不叫唤一声。

日子一长,勒费弗尔太太逐渐习惯了,甚至有点喜欢这小狗了,还亲手喂它几口蘸了菜汤的面包。

然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养狗还要交税,收税员登门向她要八法郎:“八法郎,夫人!”她一听,大叫一声,差点昏过去。就这么一条小破狗,连叫都不会叫,要交这么多钱!

她当即决定,把皮埃罗送人。可是谁也不要。方圆四十公里,每家住户都拒不收养。万般无奈,只好决定让它去“啃石头”。

所谓“啃石头”,就是“吃泥灰岩”。凡是不要的狗,全打发去“啃石头”。

在一大片开阔地上,能看到一种草房,说得准确些,就是盖在地面上的小小的茅草棚。盖住的就是泥灰岩矿井的坑口。这种矿井垂直挖到地下二十来米深,下面连着通向矿层的长长的坑道。

一年一度,要给田地施加泥灰石时,才有人下井挖掘。平时,这种矿井别无他用,只是充当遗弃狗的坟场。谁从坑口附近走过,都能听见升上来的哀号、狂吠或绝望的呼号、凄惨的求救之声。

猎犬和牧羊犬,都惊恐地逃避这种哀鸣的深洞。有谁俯身探看,立刻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冲上来。

在黑洞洞的矿井里,发生了多少惨剧。

一条狗扔下去,仅靠先前被遗弃的狗残存的腐尸为食,活个七天八天,眼看就要饿死,忽然又扔下来一条狗,当然个头儿更大,也更强壮。矿井里两条饿狗,眼睛放光,相互窥视着,相互跟随,都还犹豫不决、焦灼不安。然而,饥饿在催逼它们,它们开始相互攻击,撕咬非常激烈,斗了很久。最后,强者吃掉弱者,活活吃掉了。

一旦决定让皮埃罗去“啃石头”,就得物色一个执行人。有个护路工人跑这趟要十苏辛苦费。勒费弗尔太太认为这是漫天要价。一个在附近打短工的,倒是给五苏就干,可是太太还是嫌太贵。萝丝则表明看法,最好还是由她们亲自送去,这样的话,皮埃罗一路上就不会受虐待,对自己的厄运也就不会有所警觉。于是主仆二人决定,天一黑她们就前往。

这天傍晚,特意给皮埃罗烧了一盒香肠,还加了一点黄油。皮埃罗大口吃下去,舔得一滴不剩。趁它正满意地摇着尾巴,萝丝一把抓住,将它裹在围裙里。

她们大步流星,穿越开阔地,就好像两个偷庄稼的贼。不大工夫,她们就瞧见泥灰岩矿井,到了坑口,勒费弗尔太太俯身听听,是否有狗的哀鸣。没有,矿井下没有狗。皮埃罗下去也只有它一条。这时,萝丝流下眼泪,抱着吻了吻它,然后就往洞里一扔。接着,两个女人又俯下身去,侧耳细听。

先是听见一声闷响,随即是动物受伤时的惨叫,接着又是连声哀鸣,再后就是绝望的呼唤,是狗仰头望着洞口、苦苦哀求救助的声音。

它汪汪叫起来,噢!这会儿它才汪汪叫了!

两个女人忽然感到后悔,感到恐惧,不知为何怕得要命,于是慌忙逃离现场。萝丝跑得快些,勒费弗尔太太跟在后面直喊:“等等我,萝丝,等等我!”

这天夜里,她们受噩梦纠缠,场景十分恐怖。

勒费弗尔太太梦见自己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一掀开汤盆盖子,皮埃罗就从盆里蹿出来,一口咬住她的鼻子。

她惊醒了,仿佛还听见小狗的汪汪叫声。她又侧耳听了听,才明白是错觉。

她再次入睡,又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大路上,路漫无尽头。猛然间,她瞧见路中央有只篮子,是农村用的大篮子,丢在那里无人管,而那篮子令她胆战心惊。

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不住,揭开篮子盖,皮埃罗正蜷缩在里面,一口咬住她的手不放了。于是,她就拼命逃跑,而小狗咬住不放,就吊在她的手臂上。

天蒙蒙亮她就起床,几乎疯了一样,跑向那口泥灰岩矿井。

皮埃罗还在汪汪叫,就这样汪汪叫了一整夜。太太失声痛哭,用各种各样亲昵的称呼叫它。皮埃罗一一回应,狗声也那么哀婉温柔。

于是,太太又要把小狗救出来,决定让它快乐一生。

她跑去找一个开采泥灰岩的矿工,把她的情况叙述一遍。那人只是听着,并不插言,等她讲完了,才说道:“您还想要您那只小狗吧?那就付四法郎。”

太太大吃一惊,她的全部痛苦顿时风流云散。“四法郎!您就不怕撑死!四法郎!”

那矿工便回答说:“您以为怎么着?我要带上绳索、绞车,到那儿架起来,还得带上我儿子去,保不准我还会让您那该死的小狗咬上一口,您以为我这么折腾,就为讨您高兴?当初就不该扔下去。”

太太气冲冲走了。——哼,四法郎!

她一回到家,就叫来萝丝,告诉她那矿工如何漫天要价。萝丝一向百依百顺,也附和道:“四法郎!这可是钱啊,太太。”

接着,她又补充说道:“要是给可怜的皮埃罗扔吃的东西,不让它饿不行吗?”

勒费弗尔太太满心欢喜地同意了。于是,两个女人带上一大块黄油面包,又去那个矿井。

她们把面包切成小块,一块一块丢下去,还轮流跟皮埃罗说话。那小狗吃完一块,就立刻汪汪叫,又讨下一块。

傍晚她们又来了。第二天照旧,后来天天如此,只不过每天只跑一趟了。

不料有一天早晨,她们要投下头一块面包时,忽然听见井下一声巨吼。里面有两条狗了!又有一条狗被丢进矿井,还是条大狗!

萝丝呼唤一声:“皮埃罗!”皮埃罗就汪汪答应。这样,她们就开始往下投食物,然而每扔下一块,就清晰地听见井下激烈的抢夺声,接着又听见皮埃罗被同伴咬疼的哀号。另一条狗强壮,就全抢着吃了。

她们再怎么声明:“这是给你的,皮埃罗!”也毫不顶用。显然皮埃罗一口也没有吃到。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没了主张。勒费弗尔太太口气尖刻地说道:“所有丢进井里的狗,总不能全由我来喂养吧。只好放弃不管了。”

她一想到井下所有的狗,全要靠她花钱养活,心口就堵得慌,于是扬长而去,连剩下的面包也带走了,并且边走边吃起来。

萝丝一边跟在主人身后,一边用蓝围裙的一角擦拭眼泪。

疯女人

——赠给罗贝尔·德·博尼埃尔

对了,马蒂厄·当多兰先生说道,提起山鹬,我倒想起一个故事,战争年代很悲惨的一件事。

您知道,在高迈伊城郊大街,我有一处房产,普鲁士军队攻入时,我就住在那里。

那时有个女邻居,好像疯了,屡遭不幸的打击而精神失常了。她二十五岁那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接连失去了父亲、丈夫和刚出生的儿子。

死神一旦光顾一户人家,就好像认了门似的,几乎总要随后再来。

可怜的少妇让悲痛击垮了,她卧床不起,一连六周神志不清,总说胡话。在病情急性发作之后,又进入平静的疲顿状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几乎不进食,只是眼珠还转动着。每次要让她起床,她就大喊大叫,就好像有人要杀她似的。没办法,只好让她一直躺着,除非在给她梳洗和换洗床单时,才会把她拉起来。

一名老女仆留在身边侍候她,不时给她水喝,或者让她嚼点冷肉。在这颗绝望的心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别人永远也不会了解,因为,她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她在想念那些死去的亲人吗?还是仅仅忧伤地胡思乱想,并没有真切地回忆呢?再不然,她的思维已遭毁坏,她待着不动,犹如一潭死水吧?

她这样完全自闭、半死不活的状态,一过就是十五年。

战争爆发了,十二月初,普鲁士军队开进高迈伊。

这情景还恍若昨日。天寒地冻,连石头都能冻裂。我犯痛风不能走动,躺在扶手椅上,听见普鲁士军队有节奏的沉重的步伐,从窗户能望见他们开过去。

他们的队列没头没尾,全都一模一样,那种木偶般的动作,也是他们所特有的。然后,军官就将士兵摊派到各家各户去住。我家摊了十七名,那个邻居疯女人家,则摊派去十二人,其中一个长官,是个十足的兵痞,性情火暴,动辄大发雷霆。

头几天倒也相安无事。早有人告诉那个军官,女主人有病,他也就没太在意。然而时过不久,这个女人始终不露面,他不禁恼火,便询问得了什么病。有人回答说,由于悲痛过度,她一病不起,已经卧床十五年了。军官根本不信,以为那可怜的疯女人不起床,是因为傲慢,根本不愿意看到普鲁士人,不愿意同他们说话,也不愿意同他们接触。

于是,他要求女主人接见他,女仆便让他进了疯女人房间。他口气粗鲁地说道:“代代(太太),清(请)您起壮(床),下来让人交交(瞧瞧)。”

疯女人恍惚的眼睛转向他,没有回答,两眼也空洞无神。

军官又说道:“火(我)补(不)能容忍车(这)样无礼。如阔(果)扑(不)主痛(动)起来,火(我)有盼(办)法让您图(独)自去牛(遛)弯。”

她仍然一动不动,连手也没有抬一抬,就好像没有看见他。

军官怒不可遏,认定这种平静的沉默表示极大的蔑视。于是他又说道:“如阔(果)明天您还扑(不)下壮(床)的话……”

说罢,他掉头出去。

次日,老女仆惊慌失措,要给疯女人穿衣服,可是她拼命挣扎、号叫。军官很快就上楼来,女仆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她就是不肯,先生,她就是不肯。您饶了她吧,她太不幸了。”

军官站在原地,相当尴尬,却不敢下令将疯女人拉下床。忽然,他笑起来,用德语下了命令。

不大工夫,只见走出一队士兵,就像运送伤员似的抬着一张床垫。床垫上丝毫也没有弄乱,躺在上面的疯女人仍然沉默不语,只要让她躺着,她就会安安静静,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后面跟着一名士兵,拎着一包女人衣服。

那军官得意地搓着双手,说道:“火(我)们有盼(办)法,交(瞧)您能扑(不)能自己钻(穿)衣服,闪(散)一闪(散)扑(步)。”

只见他们一行人,朝着伊莫维尔森林的方向越走越远。

两小时之后,只有那些士兵回来了。

大家再也没有见到那疯女人。他们把她怎么样了?他们把她抬到哪儿去了?始终不得而知。

雪白天黑夜下个不停,形成冰雪的苔藓,覆盖了平野和树木。狼群一直窜到我们家门口嗥叫。

一想到那个不知所终的女人,我就寝食难安,多次跟普鲁士当局交涉,想了解情况,结果险些被拉出去枪毙。

冬去春来,占领军开走了。我的邻家一直门窗紧闭,庭园的小径长满了荒草。

老女仆冬天就死了。再也没有人过问这个意外事件,唯独我还一直惦念着。

他们怎么处置了那个女人?她穿过树林逃跑了吗?也许在什么地方,有人收留了她,将她送进医院,却从她口里了解不到任何情况。

然而到了秋天,山鹬成群结队地飞过。我的痛风病情略有好转,就拖着不灵便的双腿去了森林。我已经打下四五只长喙鸟,又有一只被击中,掉进树枝密集的沟壑里不见了。我不得不下去拾回猎物,却发现它掉在一个死人的头颅旁边。猛然间,我想起那个疯女人,感到一阵揪心,就好像胸口挨了一拳。在这凄惨的一年,也许不少人死在这树林里,然而也不知为什么,我就肯定,我是说肯定,碰见的就是那个疯女人的头。

我豁然明白了,完全推测出来。他们是把她连同床垫丢弃在这寒冷、荒凉的森林里,而疯女人抱着固执的念头不放,就是在厚厚而又轻飘飘的雪绒被下死了,也不动一动胳膊腿。

接着,狼来把她吞食了。

鸟儿则利用撕烂的床垫的呢绒做窝了。

我保存了这个可悲的骷髅,并且祈愿我们的子孙永远不要再经历战争了。

晚会

萨瓦尔先生是韦尔农镇的公证人,酷爱音乐,年纪轻轻就谢了顶,脸总是刮得干干净净。他身体微胖,倒也适中,不戴旧式眼镜,而戴一副夹鼻眼镜。他很文雅,性格活泼开朗,在韦尔农被人视为艺术家。他能弹弹钢琴、拉拉小提琴、举办音乐晚会、演出新歌剧。

他甚至有一副人人称赞的细嗓门,细成一条线,一条细细的线。但是他掌握得极为曼妙,每次悠悠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全场立即喝彩:“好!太妙了!真棒!真精彩!”

他是巴黎一家音乐出版社的老订户,总能收到最新出版物,他也不时给本城上流社会人士寄去邀请函,常以这样的措辞:

星期一晚,在韦尔农公证人萨瓦尔先生家,举行《萨伊斯》首演,敬请光临。

有几位嗓音洪亮的军官合唱,还有两三位本地女士唱几首歌曲。公证人则充当乐队指挥,手势极其沉稳,就连一九〇步兵团乐队队长有一天在欧罗巴咖啡馆,谈起他来也说:“唔!萨瓦尔先生,那是位大师,他没有从事艺术这行,实在太可惜了。”

无论在哪次沙龙,只要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总会有人赞叹道:“他可不是业余爱好者,而是一位艺术家,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当场也会有两三个人随声附和,那声气深信不疑:“哦!对,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一词还大大加重语气。

每逢巴黎的大舞台上演出一部新歌剧,萨瓦尔先生总要前去观赏。

且说去年,他要按照习惯,去巴黎听歌剧《亨利八世》,就乘坐下午四点三十分抵达巴黎的快车,打算连夜乘零点三十五分的火车返回,就不必在旅馆过夜了。

他在家穿好晚礼服,一身黑装,扎上白领带,再套上一件大衣,翻起衣领。

他一踏上阿姆斯特丹街,就立时感到心情无比畅快,不免自言自语:“毫无疑问,巴黎的空气就是不同于其他地方,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向上的、激励人而又令人陶醉的成分,能让人产生一种奇特的欲望,想又蹦又跳,还想干别的事儿。我一踏上巴黎的街道,就突然有异样感觉,仿佛喝了一瓶香槟。在这座城市里,进入艺术家圈子,能过上多美的生活啊!这些被选定住在这样一座城市的人,这些享有盛名的大人物,该有多幸福啊!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他心里盘算着,希望认识几个名人,以便在韦尔农谈论他们,时而来巴黎时,也可以去他们府上参加晚会。

他猛然有了个念头,早就听人说过,环城林荫大道的一些小咖啡馆时常有聚会,参加者有已经成名的画家、文人,甚至还有音乐家。于是,他又缓步上坡,向蒙马特尔走去。

离演出还有两小时,不妨去看一看。他经过常有浪荡不羁的艺术家光顾的酒馆,瞧瞧人头,想推测是不是艺术家。最后,他被一家挂着“死耗子”招牌的酒馆吸引住,便走了进去。

里面有五六位女顾客,臂肘撑在大理石桌面上,正谈论她们的爱情遭遇,说起露西同奥尔唐丝的争吵、奥克塔夫卑鄙无耻的行为。她们都已青春不再,胖的太胖,瘦的又太瘦,全是残花败柳了。一看就能猜出她们几乎秃顶了,她们像男人那样,用大杯子喝啤酒。

萨瓦尔先生坐在远离她们的座位,开始等候,快到喝苦艾酒的时间了。

不大工夫,就来了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坐到邻桌。老板娘叫他“罗曼丹先生”。公证人一听浑身一抖,这不正是在最近画展上获头奖的罗曼丹吗?

那年轻人打了个手势,叫来伙计:“立刻给我上晚餐,然后,你拿三十瓶啤酒和火腿,送到我的新画室,克利希大街十五号。是我早晨预订的,我们要庆祝乔迁之喜。”

萨瓦尔先生也马上要了晚餐,接着,他脱下大衣,露出礼服和白领带。

邻座那人仿佛根本没有注意他,自顾看报。萨瓦尔先生侧目而视,强烈渴望同那人搭讪。

这时,又进来两个身穿红色天鹅绒衣的年轻人,蓄着亨利三世式的尖胡子,他们坐到罗曼丹的对面。

走在前头的那人说道:“就是今天晚上吧?”

罗曼丹同他握手,说道:“说得没错,老兄,所有人都会参加,有博纳、吉约迈、杰尔韦、贝罗、埃贝尔、杜埃兹、克莱兰、让-保兰、让-保尔·洛朗。这次盛会一定热闹非凡。还有女士,到时瞧吧!所有女演员都到场,无一例外,当然,是今天晚上没有演出的。”

酒馆老板凑上前来。“这种乔迁聚会,您经常搞吗?”

画家回答:“说得没错,每隔三个月,租期一到。”

萨瓦尔先生再也按捺不住,他口气迟疑地说道:“对不起,先生,打扰一下,刚才听人叫您的姓名,我特别想知道,您是不是我在最近画展上,极为赞赏的那些画幅的作者罗曼丹先生。”

画家回答:“正是本人,先生。”

公证人便巧妙地恭维一番,表明自己很有教养。

画家听了心里受用,也就以礼相待,彼此攀谈起来。

罗曼丹又回到乔迁的话题,详细介绍了这次喜庆的豪华阵容。

萨瓦尔先生一一询问了他要接待的所有客人,然后又说了这么一句:“在您这样有价值的艺术家寓所里,一下子能见到这么多名人,对一个外地人来说,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罗曼丹一语倾心,立刻答道:“如果您愿意的话,敬请光临。”

萨瓦尔先生满心欢喜,接受了邀请,心想:“以后总有机会去看《亨利八世》。”

两个人都用完晚餐,公证人抢着埋单,为邻座付了钱,以回报人家的盛情邀请。他还给两个身穿红色天鹅绒衣服的年轻人付了酒钱,这才同画家一起离开酒馆。

他走到一幢房子前停下。这楼房不高,但是很长,二楼看上去好似连续不断的暖房。六间画室排成一列,门脸正对着林荫大道。

罗曼丹走在前头,登上二楼,打开一扇房门,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一支蜡烛。

他们置身于大得出奇的房间,但是家具仅有三把椅子,另有两幅画架,以及沿墙根放着的几幅草图。萨瓦尔先生惊愕不已,愣在门口不动。

画家朗声说道:“这回地方可够用了,不过,整个儿还要布置。”

继而,他审视这个四壁光光的高大的房间和隐没在昏暗中的天棚,又声明一句:“这间画室能派大用场啊。”

他全神贯注地察看,绕房间走了一圈,接着说道:“我倒是有个情人,本可以帮把手。用什么套子,挂什么帘子,女人是无与伦比的。可是今天,我把她打发到乡下去了,今天晚上好能摆脱她。倒也不是怕她烦我,而是她太不懂规矩,有她在场,我那些客人就会不自在。”

他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她是个好姑娘,但就是不好摆弄。她若是知道我接待客人,非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不可。”

萨瓦尔先生毫无表示——他没听明白。

画家走到他跟前。“既然我邀请您来了,您就帮我干点什么吧。”

公证人满口答应:“随便您怎么使唤,我听从吩咐。”

罗曼丹脱下礼服。“那好,公民,干起来。咱们先打扫。”

他从放着一幅猫画像的画架后面,拿出一把破扫帚。“拿着,您扫地,我来弄弄照明。”

萨瓦尔先生接过扫帚,瞧了瞧,便开始笨手笨脚地扫地,立刻扬起一大片尘土。

罗曼丹怒气冲冲制止他:“怎么,真见鬼,您连扫地都不会!喏,瞧我的。”

他用扫帚推着灰突突的垃圾滚动,滚成了一堆堆,就好像他一辈子只干这种活儿;然后,他又把扫帚交给公证人,公证人便照他的样子干。

刚扫了五分钟,满画室已经暴土扬长了。罗曼丹只好问道:“您在哪儿呢?我看不见您了。”

萨瓦尔先生咳嗽着,走了过来。画家问他:“分支吊架,您知道怎么弄吗?”

公证人如堕五里雾中,问道:“什么分支吊架?”“当然是照明用的吊架,分支上插蜡烛。”

他还是一头雾水,便回答道:“不会。”

画家用手指打着响儿,开始蹦跳起来。“有了,我呀,有了好主意,大人。”

继而,他口气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您身上有五法郎吗?”

萨瓦尔先生回答:“有啊。”

画家又接着说道:“那好,您去给我买来五法郎的蜡烛,而我去桶匠铺。”

他推着身穿礼服的公证人出门。五分钟过后,两个人都回来了,一个人抱着蜡烛,另一个人拿来桶箍。接着,罗曼丹又钻进壁橱,从里面掏出二十来只空酒瓶,又一只一只拴在桶箍上。然后,他要下楼去向女门房借梯子,向公证人解释说,他给女门房的猫画像,就是画架上的那幅,因而赢得那个老太婆的好感。

他扛了一副梯凳上楼来,又问萨瓦尔先生:“您动作灵活吗?”

公证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回答:“当然灵活。”“那好,您爬上去,将这吊灯拴到棚顶的铁环上。然后,每只瓶里您再插一支蜡烛,都点着了。跟您说吧,搞照明我还是有天赋的。真见鬼,您倒是脱下礼服呀!您这样就像个奴仆。”

画室的门猛然打开,一位眼睛明亮的女士站在门口。

罗曼丹凝视她,眼睛流露出惶恐的神色。

那女子双臂交叉在胸前,等了几秒钟,然后才开了口,气急败坏的尖嗓门非常高亢:“哼!你这坏东西,就想这样抛开我吗?”

罗曼丹并不答言。她接着说道:“哼!你这无赖,你打发我到乡下,还装得那么温柔体贴。你这晚会,瞧瞧我来怎么安排。对,你那些朋友,现在由我来接待……”

她越说越激烈:“我就把酒瓶子、蜡烛,全摔到他们脸上……”

罗曼丹语气柔和地说道:“玛蒂尔特……”

然而她根本不听,还继续说道:“你就等着,小伙子,你就等着!”

罗曼丹凑到跟前,想要拉住她的手:“玛蒂尔特……”

现在,她已经豁出去了,要把她那粗话篓子、怨言袋子,统统倒出来。这些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如同席卷着垃圾的一条溪流。那么多急切的话,仿佛争抢着,都要夺路而出。结果她咕咕哝哝、结结巴巴,还断断续续,最后突然一清嗓门,骂出来一句,一句粗话,一句脏话。

罗曼丹已经抓住她的双手,她却浑然不觉,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只顾着发泄,一吐为快。突然,她开始哭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却难以阻止汹涌的怨言。这时,她说话的声音已经走调,变得尖厉刺耳,话语被泪水打湿,终于泣不成声。还有两三次,她重又发泄,但是每次都哽咽住了,最后泪如泉涌,什么话也不说了。

于是,画家紧紧搂住她,他感动不已,频频吻她的头发。“玛蒂尔特,我的小玛蒂尔特,听我说,你得要通情达理。要知道,我组织这次晚会,也是为了感谢这些先生帮我在画展上获奖。我不可能接待女士,这一点你应该明白。跟艺术家打交道,跟一般人不一样。”

她抽抽搭搭地说道:“那你干吗不早跟我说呢?”

他回答道:“就是不想惹你生气,让你难受。听我说,我送你回家。你要听话,乖乖地待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在我床上等着我,这里一完事儿我就回去。”

她咕哝道:“行,可是以后,你不能再有这事儿。”“不会了,我向你发誓。”

罗曼丹转过身,看见萨瓦尔先生终于把吊灯挂在天棚上,便说道:“亲爱的朋友,五分钟我就回来。这工夫如果有客人来,请代我招呼一下,好不好?”

说罢,他就带着玛蒂尔特走了,那女友还连连擦眼泪,一把一把擤鼻涕。

画室里只剩下萨瓦尔先生一个人,室内全收拾好了,他就点起蜡烛,等待主人回来。

他等了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还不见罗曼丹回来。猛然间,楼梯上传来一阵震耳的喧闹声。二十张口齐声吼唱一支歌曲,步伐整齐,如同普鲁士军队在行进。整齐的步伐动摇了整座楼房。房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双双挽着手臂,排成一长串,用鞋跟踢着地板,鱼贯进入画室,就像爬进来一条蛇。他们吼唱着:

我的房请进,

保姆和士兵!……

萨瓦尔先生一下惊呆了,他身穿晚礼服,愣在吊灯下面。这群人一见到他就嚷道:“还有个仆役,一个仆役!”他们立刻围上来,将他困在大吼大叫的圈子里。接着,他们又手拉手,疯狂地跳起了圆圈舞。

萨瓦尔先生还要极力解释:“诸位,诸位……先生们……夫人们……”

可是没人听他的。他们围着他转圈儿,边跳边喊叫。

他们终于停下不跳了。

萨瓦尔先生又要解释:“先生们……”

一个满头金发、蓄留胡子的高个子青年,直逼到他鼻子尖,打断他的话:“我的朋友,您怎么称呼?”

公证人一时惊慌失措,赶紧回答:“我是萨瓦尔先生。”

有人嚷道:“你是说巴甫梯斯特吧。”

一位女士则说道:“别逗弄这个伙计了,别最后把人家逗急了。他是雇用来侍候我们的,而不是来让人嘲笑的。”

萨瓦尔先生这才发现,每位来客都自带食品,有带酒的,有带馅饼的,还有带面包或者火腿的。

金发高个子青年拿着一根巨大的香肠,往公证人的手臂里一塞,吩咐道:“拿着,你去把餐桌支在那边角落里,再把酒瓶摆在左侧,食物摆在右侧。”

萨瓦尔一时昏了头,不禁嚷道:“先生们,我可是公证人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寂了,继而又一阵狂笑。一位先生半信半疑,又问道:“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于是,萨瓦尔解释,他本打算去歌剧院,从韦尔农来到巴黎,以及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

大家围着他坐下,听他解释,不时还有人问他两句,大家都叫他“天方夜谭”。

罗曼丹还没有回来,却又来了一些客人。于是,有人就向他们介绍了萨瓦尔先生,好让他把自己的故事再讲一遍。萨瓦尔不肯讲了,但是客人非让他讲不可,还把他按在一张椅子上,另外两张椅子分列左右,坐着两位女士,不断地给他倒酒。他又是喝酒,又是哈哈大笑,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唱歌。他还要抱着椅子跳舞,结果跌倒了。

从这一刻起,他什么都忘记了,只觉得有人给他脱衣,扶他躺下,还觉得想呕吐。

他醒来时已是大白天了,发现身在壁橱里,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一个老太婆,手里操着一把扫帚,怒目注视他,终于说道:“下流东西,滚起来!下流东西!醉得不成人样儿了!”

他坐起来,感到浑身不自在,便问道:“我这是在哪儿?”“您在哪儿,下流东西?您喝醉了。您还不赶紧滚蛋?别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是想要起来,然而他在床上一丝不挂,衣服早已不知去向。他只好说:“太太,我这……”

他猛然想起来……怎么办!他问道:“罗曼丹先生没有回来吗?”

女门房呵斥道:“您还是快点滚开吧,千万别让他在这儿看到您!”

萨瓦尔先生不免羞愧,明确说道:“我的衣服没了,被人拿跑了。”

他不得不等待,解释他的遭遇,通知朋友,借钱买了衣服。一直折腾到晚上,他才终于离开了。

在韦尔农他那漂亮的沙龙里,一有人谈起音乐时,萨瓦尔先生就武断地宣称,绘画是一种非常低俗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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