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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00: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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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常在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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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记

问鼎记试读:

楔子

一出京城就是河北地界,南下三百里,太行山脚下,有县名灵寿。自汉置县以来,传到大夏,已有一千多年。千百年来,朝代更迭,岁月流逝,灵寿县名传承至今,从未更换,也算是难得的奇迹了。

距离灵寿县城二十余里,有山村名叫中山村。中山村取名于战国时的中山国。一度和战国七雄并列的中山国,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曾经辉煌一时,以千乘之国的实力对抗七雄万乘之国二百余年,称之为战国第八雄也不为过。

中山村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村中不过三百余户人家,鸡犬之声相闻。村民一姓,皆是国姓夏姓。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风景优美而宁静,隐没在巍峨的太行山脉之中,几乎与世隔绝,是一处世外桃源。

大夏国立国已有一百余年,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安宁,称得上是太平盛世。自从太祖太宗两朝,由河南之地强渡黄河北上,扫荡北方游牧民族,将之赶到草原和漠北之后,河北北至草原,东北至白山黑水之地,西北至大漠苦寒之处,尽归大夏版图。当年临死之时大呼“过河,过河”的宗老元帅泉下有知,当含笑瞑目。

现今太平多年,不闻战事不见兵戈,若要拼一个出身,除非读书。大夏第三代皇帝臻宗的《劝学诗》历经数十年依然流传甚广——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然而中山村自从大夏立国以来,竟无一人考取功名,村民安居乐业,小富则安,仿佛遗失在了盛世之外,也被盛世遗忘了。

直到三年前,一个落魄的私塾先生从京城意外来到了中山村……第一章壮志凌云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中山村村口的长亭,一名弱冠少年长身而立,唇红齿白,面如玉耳如轮,额头宽广而白净,一袭青衫衬托得他如柳树般挺拔。

长亭内,和他对面而立的是一位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男子身穿洗得泛白的长衫,头戴方巾帽,瘦脸横眉,三分书生气七分威严相。

中年男子身边,站立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女子眉眼如画,春衫,轻腰,蛾眉,双眼如雾如月,妩媚天生。

少年淡然而立,手持一根柳枝,神情毅然之中,又有一丝淡淡的不舍。“受教先生三年,深感先生才学冠绝天下,不逊于当朝泰斗司马饰,为何不北上京城,向司马先生递上一纸文章,赢一个功名或是博一个名声,想必易如反掌。”少年微抿嘴唇,神情坚定,“先生也一再教导学生,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我辈读书之人,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当今正是盛世,应当上报朝廷下不负黎民,才不枉饱读圣贤书。”

李鼎善手中折扇打开,轻轻摇动,微微一笑:“司马先生确实提携过许多后进,只不过我已无心于仕途,只愿一生忘情于山水之间,修身齐家足矣,至于治国平天下的大任,就由你们年轻人担当了。”

女子接过夏祥的柳枝,在手中轻捻几下,肃然说道:“先生并非不受圣贤教诲无心仕途,也不是不上报君恩,何况说来先生也不需要司马饰的提携,他和司马饰……”“不必说了,葭儿……”李鼎善摆手制止肖葭继续说下去,朝她使了个眼色,离别在即,心中既高兴又隐有一丝担忧,他合上折扇,目光扫过折扇上的“风雅”二字,在落款之上停留了片刻。

落款题名赫然是司马饰。

司马饰不但为当朝文坛泰斗,也是翰林院学士兼龙图阁学士,他在任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时,曾录取了连车、连易兄弟二人。司马饰曾说读到连车文章之时,不觉汗出,以他的才学也应当退让三分才能避其锋芒。连氏兄弟后来文名名扬天下,司马饰提携后进慧眼识珠之名,由此传遍大江南北。“你我就此别过。”李鼎善微一拱手,转身离去,大步流星,竟不回头,“不必再虚礼,也不必折柳相送,他日若有机缘,自会再次相见。切记,你进京之后,不要贪玩,也不要惹是生非,只管考试就是。”

肖葭微一迟疑,将手中柳枝递还夏祥,依依不舍地看了夏祥一眼,想说什么,摇了摇头,也紧随李鼎善而去。“先生……”夏祥知道李鼎善去意已决,想起三年来的教诲和相处,不觉潸然泪下,朝李鼎善的背影长揖一礼,“山高水长,此去不知何年才能相见,愿先生不负平生所学,德行天下,桃李满园。”

三年前,李鼎善和肖葭来到中山村,当时的他犹如乞丐,衣衫褴褛不说,还形容憔悴。好心村民收留了他们二人。李鼎善和肖葭以父女相称,却并非同姓。二人只是自称从京城而来,是何身世,为何而来,皆不回答。好在中山村民风淳朴,村民只当二人是一对落难的父女,并不疑心他们。

李鼎善父女二人先是住在村西废弃的草房之中,忽一日狂风大作,草房被吹成废墟。二人没了容身之处,无奈之下想要离开中山村时,宋定娘将自家的房屋腾出两间,收留了他们。

宋定娘是夏祥之母。

说来夏祥和母亲宋定娘也并非土生土长的中山村人,夏祥三岁之时,跟随母亲来到中山村,从此定居于此。爹爹是谁,是生是死,母亲讳莫如深,从来不提,也不许夏祥问起。中山村村民久居大山深处,虽也遵循孔孟之道,却并不迂腐,对于来历不明的夏祥和宋定娘既不排斥也不怀疑,坦然地接纳了他们。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山村的生活安稳而平静,夏祥和宋定娘也完全融入村民之中。夏祥自幼聪明,只是奈何家贫,读不起私塾,宋定娘就以柳枝为笔沙地为纸,教他识字。夏祥也算争气,在大地的纸张上博览群书。等他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学有小成,母亲已然无力再教他什么。

夏祥家中并不富裕,李鼎善父女入住之后,日子更是举步维艰。李鼎善和肖葭也不愿在夏家白吃白住,就提出可以开设私塾教书,以补贴家用。

私塾开办之后,前来上学者寥寥无几,也是中山村与世隔绝,村民追求功名之心并不强烈。除了夏祥之外,只有二人,一人名夏来,一人名夏去。三人的私塾,李鼎善倒也认真教学。夏来和夏去顽劣成性,不求上进,勉强识得几个大字之后,就无心再学了。

李鼎善也不在意,夏来和夏去所交的学费减轻了夏家的负担,也算是莫大的欣慰了。当然,让他最惊喜也最满意的是夏祥的聪慧,堪称神童。他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夏祥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全部融会贯通。

见夏祥学有余力,李鼎善便改变了主意,本来以他所想,只让夏祥饱读圣贤书即可,其他杂家,不必一观。但见夏祥之才可以海纳百川,他就拿出轻易不示人的藏品书籍,交与夏祥。

夏祥如获至宝。

又一年后,夏祥上至天文,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在李鼎善看来,夏祥就算不是百年不遇的大才,也是数十年才有的奇才,至少不比十九岁高中进士的苏确差上多少。

大夏立国以来,十八九岁高中进士者,不下十余人,其中尤以苏确最为引人注目。倒不是苏确最为才高,而是苏确最为刚正。为官之后,数次当面顶撞皇上和王爷,固执己见,从不因对方的皇权或王权身份而让步半分。“爹爹,为何我们不同夏祥一起进京,他一人进京赶考,谁来照顾他的起居?”站在一处山头之上,俯视群山环抱的中山村,肖葭微蹙眉头,一时心忧,“此去京城,山高水长,诸多艰难,他一人万一有个闪失,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鼎善折扇遥指北方:“他一人前去京城,确实路途艰难,但总好过我们的陪同。京城有人发现我们的踪迹了,说不定不日就会来到中山村。如果现在不及时离开,会让夏祥大祸临头。”

肖葭轻叹一声:“若是让人知道夏祥是爹爹的门生,别说高中进士,怕是连命都不保了。他此去京城,凶多吉少。其实让他安稳一生,不求功名富贵,只求平安,不也很好?”

李鼎善却是摇了摇头:“大夏太平百年有余,虽无外患,却有内忧。以夏祥的才学,只当盛世一小民,就太可惜了。眼下,朝廷会有一场风波,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当顶天立地,迎难而上——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肖葭轻轻一拢额头散落的头发,神情有几分茫然:“让他从中山村直接迈入凶险的京城,是不是太难为他了?”随后目光迷离而失落,“十里长亭霜满天,青丝白发度何年?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葭儿……”李鼎善脸色一沉,语气严厉了几分,“夏祥和你只能是兄妹!”

肖葭俏脸微微一红,随即失落了几分,微一低头:“知道了,爹爹,葭儿不敢。”

见肖葭如此,李鼎善未免心软,摇头叹息:“不是爹爹为难你,也不是爹爹有意如此,实在是你的身世原因,不能长伴夏祥左右。”“我今后该何去何从?”肖葭双眼迷离,眺望三年来朝夕相伴的山水,心情莫名沉重了许多。“大夏虽然重仕,但并不轻商,也不抑制经商。”“我一女流之辈,如何经商?”肖葭并无主见。“我已有打算,不必多虑。”李鼎善话刚说完,忽然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跃上旁边的一块石头,朝远处张望,“来得好快。”

远处的山路上,几匹快马奔跑如飞。马上几人,一色的短衣干练打扮,面色冷峻,目光凌厉。

一共五人五马,穿过山间小路,越过小溪,直奔中山村而去。

肖葭脸色大变,声音颤抖:“爹爹,他们是?”“是他们。”李鼎善点了点头,毫不慌乱,淡淡一笑,“幸好先走一步。他还是贼心不死,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既然如此,我如果为了避祸南下泉州的话,岂不是显得太胆小怕事了?走,北上京城!”“真的?”肖葭一时惊喜,南下泉州距京城数千里之遥,和夏祥天各一方,也许再难有相见的机会,而北上京城,说不定会和夏祥有意外重逢之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鼎善哈哈一笑,豪气陡生,“他想赶尽杀绝,我就自投罗网。”第二章平地起波澜

夏祥在长亭惆怅片刻,直到李鼎善和肖葭的背影消失在峰回路转的山路之间,才转身回去。

夏初的村庄,繁花似锦,处处绿意盎然。田间地头,有农人和耕牛在忙碌,湖边,一架水车正在转动。水车下面,几个女子在嬉笑中浆洗衣服。更远处,层峦叠嶂,云起雾升,时有鸟鸣回荡,再有清风几许,让人有轻灵出尘之感。

夏祥却无心感受此情此景的美好,和人边打招呼边匆匆回家,刚到家门口,迎面走来了夏来和夏去。

夏来和夏去是兄弟,二人是村西夏得水的儿子,年纪相差两岁,却如同孪生兄弟,一个心直一个口快。样子长得也像,膀阔腰圆,浓眉大眼,强壮而威武。相比之下,夏来要比夏去高上半头有余,也更魁梧几分。

二人和夏祥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又因仰慕夏祥的才学,对夏祥言听计从。“大郎,先生走了?”夏祥在中山村是独门独户,没有堂亲,排行老大,夏来平常就称他为大郎。夏来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笑得无比灿烂,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夏来和夏去有叔伯,按照叔伯家同辈排行,夏来排十一,夏去排十三。“十一郎,先生一走,你是不是很开心?”夏祥没好气地打了夏来一下,夏来在课堂上从来不好好听课,不是睡觉就是捣乱,“不过,先生虽然走了,还有我在,我还会继续监督你的功课。”“大郎,你莫要害我好吗?”夏来一头汗水,拉住夏祥的胳膊摇晃,“功课对我来说,比杀人放火还难。我宁愿上山落草为寇,也好过读书考中功名。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

夏去放声大笑:“十一哥,这话你说得违心不?如能考取功名,你会说功名如浮云?莫要配不上夏香就说夏香丑,太过无理取闹了。”“你莫要血口喷人!”夏来对夏去怒目而视,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何时配不上夏香了?退一千步讲,同姓不婚,我岂敢对夏香有念想?再退一万步讲,自肖葭小娘子来了之后,村里男子谁不仰慕她的风华?纵然是你,你也多次提起要娶肖葭为妻。从此刻起,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再和你说一句话。”

夏香是村中夏老成之女,年方十五,貌美如花,十里八乡上门提亲者无数。若不是同姓不婚的规定,单是中山村想迎娶夏香者就不下百人之多。只是自肖葭来后,中山村所有适龄男子,无一人不仰望肖葭的风姿,将夏香抛到了脑后。奈何肖葭虽到婚嫁年龄,却一心守候在李鼎善左右,不管何人提亲,一律回绝,声称终身不嫁,让不少略通诗文的“才俊”黯然神伤,暗中写了几首伤心之诗。

也只有夏来和夏去心知肖葭的一颗芳心全部维系在夏祥身上,二人也看了出来,夏祥对肖葭并无男女之情,只当她是妹妹一般。“一个时辰?太少了,两个时辰怎样?”夏去嘻嘻一笑,推了夏来一把,“我偏不信你能一个时辰不和我说上一句话!”“走开。”夏来无比恼火,举手欲打。“祥儿回来了。”宋定娘听到门外的吵闹声,推门出来,见夏祥和夏来、夏去打闹,不免笑了,“你们都快弱冠之年了,怎么还打打闹闹没个正形?祥儿,快让来儿和去儿来家里吃茶。”

院子不大,没有青砖铺地。东边种了一棵苹果树,树上结满了果实,红绿相间,煞是好看。树下有鸡鸭数只,一只黄狗在追逐鸡鸭嬉闹。

三间正房是土坯房,房顶上长满了年深日久的杂草,倒也充满生机。进到屋里,低矮阴暗,微有潮湿之气。房屋正中一张八仙桌,左右各有一把太师椅。墙上挂了一幅江山社稷图,左右各有对联。

上联:识遍天下字,下联:读尽人间书。

正是当朝泰斗司马饰提携的连车的名句。“十一郎,拿笔来。”夏祥抬头看了对联一下,一挽袖子,“十三郎,帮我取下对联。”“好。”夏来和夏去齐声应了一声,二人动作倒也利索,片刻之后就准备好了纸墨并且取下了对联。“祥儿?”宋定娘不知夏祥要做什么,惊诧地说,“这是先生的墨宝,不可乱动。”“我只是添加几个字罢了。”夏祥手起笔落,一挥而就,将笔一扔,哈哈一笑,“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阅尽人间书……如此,才显出自信而去掉自傲。”“这……有什么不同吗?”夏来眼中尽是迷惑之意,歪头半天,“不过是画蛇添足多了四个字,意思不还是一样?”“笨得要命。”夏去讥笑一声,一敲夏来的脑袋说道,“识遍天下字阅尽人间书,天下字天下书何其多,谁敢说一定识遍阅尽?狂妄之极。但加了‘发愤’和‘立志’就不同了,由狂妄变成了志向,不但不让人觉得狂妄,反倒让人肃然起敬。”

夏来像不认识一样打量夏去几眼,摸了摸夏去的脑袋:“怪事,真是咄咄怪事,你的榆木脑袋什么时候也开窍了?”“我本来就比你聪明好不好?”夏去颇不服气地推开夏来的手,哼了一声,“不怕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和大郎一起进京赶考了。”“你没说错?我没听错?”夏来睁大眼睛,“就凭你的文章和一手烂字,还想进京赶考?此去京城三百余里,得浪费多少布鞋和粮食,还不如在家里种田。”

夏去怒极:“十一郎,你太小瞧于我了,我进京赶考,是想报效朝廷,就算浪费了布鞋和粮食又何妨?位卑未敢忘忧国,不像你,只想自己安逸,不为国家分忧。”

夏来被夏去说得哑口无言,嚅嚅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也想为朝廷效力为国家分忧,可是我没有济世之才,朝廷要我何用?不如种田养牛,也不算拖累朝廷。”“眼下朝廷正在征兵。”夏祥踩着椅子挂上了对联,“大夏立国以来,虽然重文抑武,但太祖以兵定天下,也是军中出身,对军人一向优待,朝廷又有募兵制,以你的体格,大可应征募兵。”

征兵是服兵役,没有报酬。募兵则不同,是朝廷招募兵士,相当于雇佣军,是为选募,应征者为募士。募兵在体格、才智诸方面的要求都要严于征招来的义务兵,通常来说,有身高、体能等方面的测试。“倒是一个好主意。”夏来一拍大腿,喜形于色,“我去应征募兵,或许日后可以当上武略郎。”“太没出息,以你的雄才大略,从七品的武略郎太屈才了。”夏去大笑。

夏来得意地一挺胸膛:“也是,我至少也要做从五品的团练使。”“从五品的团练使还是太小了。”夏去促狭一笑,“你最少也得是承信郎。”

夏来被夏去绕晕了,一摸脑袋:“承信郎是几品?”

夏祥大笑:“最低品级,从九品。”

夏来大怒:“十三郎,我和你没完!”说完,举手欲打夏去。

却被夏祥拦住了。

夏祥笑道:“不要闹了,我明日一早就要进京赶考了,估计一去得半年以上。十一郎、十三郎,母亲就拜托二位代为照应了。”

说完,夏祥长揖一礼。

夏来和夏去忙敛形正容,还了一礼。

夏来正色说道:“大郎尽可放心,有我和十三郎在,婶娘必会一切安好。”

夏去也说:“是的,是的,婶娘便和母亲一般无二,大郎不必挂念,高中状元之后,莫要忘了寒门兄弟,苟富贵,无相忘。”

夏祥点头笑道:“当年陈胜耕田时,说到苟富贵,无相忘,被同伴耻笑,说他没有富贵之命。他感慨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后来陈胜称王时,同伴前去求富贵,却被陈胜杀掉。从此,再也没有同乡前去投奔他。”

夏来佯惊:“啊,大郎,你言下之意是不想让我们前去投奔你了?”

夏祥大笑,打了夏来一拳:“我的言下之意是,有人口中的苟富贵无相忘是希望别人富贵了,不要忘了他,却不是他富贵了,不忘别人。”“吃饭了。”宋定娘做好了饭菜,一盘凉菜,两盘热菜,外加馒头和烙饼,简单却丰足,“十一郎和十三郎也留下吃饭。”

夏来和夏去的家境比夏祥好了许多,二人时常接济夏祥,体谅宋定娘一人持家的不易,从未在夏祥家中吃饭。今日二人却不推辞,分别落座。

饭后,宋定娘收拾碗筷,夏祥和夏来、夏去来到院中。夏祥看了出来,二人有话要和他说。

院中的果树下,有一个方桌和几只木櫈,夏祥几人坐下。黄狗摇头摆尾凑了过来,依次嗅了几人,又若无其事地卧到树荫之下,做春秋大梦去了。“去京城山高路远,要花不少盘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夏来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拿出一个锦囊,递到夏祥面前,“中山村百余年来,没有出过一名进士,更不用说状元。你若高中状元,我兄弟二人也可以人前人后风光一番了。”“状元毕竟只有一人,进士却有几十人之多,得中二甲进士足矣。”夏去也拿出一个小包,“大郎,我也有心意送上,你且收下。千万不要推辞,他日高中进士,衣锦还乡担任一方知县时,我会去效犬马之劳。”

夏祥有心推辞不受,不想夏来夏去却将话说死了,心情激荡之下,一时眼眶微有温润。自他记事以来,夏来和夏去就如亲哥哥一般照顾他和母亲,如果没有夏来夏去,他和母亲或许早就无法度日了。现今进京赶考,二人又馈赠盘缠,如此情义,他自当铭记在心。“多谢。”夏祥微一拱手,以他和夏来夏去兄弟二人的交情,多余的话说了反倒显得生疏了。“客气就见外了。”夏来颇为豪气地一挥右手,他比夏去高了半头有余,体型也强壮不少,挥手之间,还倒真有几分将军气派,“大郎,你的爹爹到底是谁?婶娘真的没有说过?”“真是没有。”夏祥摇头,“我也好奇爹爹究竟何许人也,母亲不许我问身世,每次提及,总是避而不答。问得急了,还会骂我几句,责怪我不懂事。”“也是怪了,大夏风气清明,并不反对女人再嫁,婶娘也不知有什么苦衷?”夏去想不明白,才懒得多想,又说,“大郎,我刚才的话不是戏言,是真要和你一起进京赶考。”“啊?”夏祥着实吃了一惊,“你真有此意?”“我想试上一试。”夏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也不是非想谋一个出身,也是想出去见见世面,还有,和你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夏来连连点头:“从中山村到京城,少说也要一月有余,一边走路一边读书,说不定夏去还真能开窍,哪怕只是一个四五等同进士出身,也算光宗耀祖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刚从村南的夏老道处求得一卦,是上上签。”他拿出了一根竹签念道,“听报朝廷擢选才,人人感仰起风埃。眼下纵忧君莫虑,月中丹桂自然开……蟾宫折桂就是登科,大郎,你此去京城赶考,必定高中。”“哈哈,子不语怪力乱神,胸中有大才,功名在笔下。如果一根竹签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前程,还要圣贤书何用?”夏祥朗声大笑,他站了起来,朝西方拱了拱手,“先生再三教诲,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我辈当铭记先生之言,修心、齐身……”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纷乱的吵闹声。“奉旨捉拿朝廷钦犯,凡藏匿不报者,与钦犯同罪!”

此人嗓门洪亮,中气十足,一语既出,回荡山村之中,经久不散。

中山村平静多年,别说有朝廷钦犯了,就是连小至盗窃的案件都未曾有过一件。今日忽听官家前来捉拿钦犯,顿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片刻之后,不下数百人便聚集在了村西的空地之上。

村西的空地原本是一处住宅,后来荒废了。李鼎善和肖葭来后,就住了进去。再后,狂风吹坏了房子,李鼎善和肖葭搬到夏祥家中之后,一天深夜突起大火,将一片房屋烧得干干净净。村民商议之下,索性清理了废墟,成了空地。

此后空地就成了村民聚会聊天的场所。

五匹高头大马站立在空地的大槐树之下,马上五人,清一色短衣打扮,虽是锦衣,却并非寻常官差着装,让只见识过灵寿县衙官差的村民指指点点,不知他们到底是何来头。

为首一人,一字眉,国字脸,方正威武,面貌肃然,眼神凌厉之中,隐隐透露出丝丝杀气。他手中高举一纸画像,高坐马上,漠然俯视周围的村民。“画中之人是朝廷重犯,有线报称此人藏匿于中山村长达三年之久,凡有见过此人并且知道此人下落者,一律行赏。若是隐匿不报者,与钦犯同罪。尔等谁见过此人,速速报来。”

国字脸将手中画像高高举起,再一松手,画像飘然而落。几个好事者一拥而上,抢过了画像。“不认识,不是中山村的村民。”“没见过这人。”“怎么会在中山村藏匿了三年?中山村是小村落,总共一千多人丁,哪里有什么朝廷重犯?”“不对,这人好像是……”画像在人群中传递,传到了夏老成手中,夏老成呆愣片刻,跳脚大叫,“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谁!”“是谁?”国字脸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落在夏老成脸上,“快说!”

夏老成将画像放到手中,伸出右手,谄笑:“小的请都头赏。”

夏老成并不知道来人是何官职,他就知道一个都头之称,是以称呼对方为都头。“赏!”国字脸脸色一寒,示意随从行赏。随从之中,有一个身材矮小者,扬手扔出一锭银子。银子拳头大小,足有五十两之多。“哄!”人群涌动,爆发一阵羡慕赞叹之声。

夏老成接过银子,喜形于色,如若不是周围全是乡亲,他说不得已经跳起来欢呼了。五十两银子,可抵他几年的收入,说句不怕别人笑话的大实话,他活了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锭的银子。第三章闯祸“李鼎善,他是三年前来到中山村的教书先生李鼎善。”夏老成顾不上当年李鼎善教他和女儿夏香识字的情义,当即和盘托出,“李鼎善还有一个女儿叫肖葭,他们自称父女,却不同姓。”“李鼎善现在何处?”国字脸眼神跳跃不定,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两个时辰前,我见他父女二人向村西而去,应该是离开了。”夏老成想咬咬银子的真假,被国字脸阴冷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不敢下嘴。“不早说!”国字脸怒极,弯腰伸手,一把将夏老成拦腰抓住,横放在了马背之上,双腿一夹马腹,大手一挥,“追!”

夏老成吓得魂飞魄散:“都头饶命,都头饶命,我不要赏钱了行不?”“少废话。”国字脸不容夏老成再多说半句,一掌打在他脸上,“再敢多嘴,一刀宰了你。”

夏老成的脸顿时肿了半边,才知道贪心多嘴惹祸上身了,只不过追悔莫及,不敢再多一句,连在马背上颠得喘不过气来也不敢哼上一声。

来时五马五人,走时五马六人,官差一走,人群如同炸锅一般,议论纷纷。“怎么会是李教书?”夏来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李鼎善竟是钦犯,不敢相信。大郎,如何是好?”

夏去见众乡亲注意到了他们几人,忙将夏祥、夏来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嘘,小声说话,中山村谁不知道和先生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我们三人。若不是夏老成强出头,被抓走的就是我们了。”

夏祥默然不语,心中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

三年前李鼎善和肖葭初来中山村时,母亲就曾和他提及李鼎善、肖葭怕是大有来历,他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李鼎善不过是一个仕途失意的文人,来到中山村,只为避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鼎善居然是朝廷钦犯!

再如果追查下去,他是朝廷钦犯的学生,怕也难逃其罪。

怎么办?夏祥心中只计较片刻,便迅速有了主意。“先生两个时辰之前离开,对方就算快马加鞭,想要追上,也要半个时辰以上。没有追上,再返回的话,也差不多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足够我们远走高飞了。”夏祥打定了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大郎,你去京城赶考,十三郎也和你一起去,我又能去哪里?”夏来也觉得夏祥的走为上策之计是最好的办法,却心中惶恐,不知道走出山村后,在何处落脚。“你去参军。”夏去比夏来要笃定几分,反正他已经决定离开中山村,早走晚走并无区别,突起变故,他还能笑得出来,也不简单,“日后你我兄弟,一武一文,辅佐在大郎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岂不快哉?”

夏来听了,迟疑片刻便下定了决心:“事已至此,怕也无用,好,就这么定了。几时走?”

夏祥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一抿嘴唇,无比坚定:“半个时辰后,村东池塘的柳树下会合。”“村西才是出村的大路……”夏来愕然,以为夏祥吓傻了。

夏祥悄然一笑:“村东的小路,村外的人无人知晓,又过不了马。”

夏来赞道:“还是大郎想得周全。”

夏祥和母亲的告别还算顺利,明日一早走和现在走,只不过差了几个时辰,宋定娘也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却假装不知,忙前忙后帮夏祥收拾好了行李,又叮嘱一番,就只送到门口。

倚门而望,宋定娘凝视夏祥毅然决然的背影消失在了村口,才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悄然擦了一把眼泪,叹息一声:“祥儿,报国若是无门,你即便学医,母亲也不怪你。你父常说,男儿读书,只为两件事情,不为良相,必为良医。”

夏来和夏去与爹爹、母亲的告别就多了几分曲折,夏得水骤然听闻两个儿子都要外出谋求功名,一人进京赶考,一人参军,哪里肯放行。吵闹了半天,夏来和夏去去意已决,一个要上吊,一个要跳井,最后夏得水只好让步。

在夏得水再三叮嘱和母亲的眼泪中,夏来和夏去只背了一个包袱,就踏上了征途。在村东和夏祥会合时,夕阳西下,映照得四下金黄一片,多了萧索和离别之意。夏祥几人却无意欣赏漫天红霞的美景,三人三分兴奋七分期待,分开茂密的丛林,一头扎进了大山,身影很快就隐没在山林之中。

与此同时,出村西十余里的山里,五匹高头大马围在一起,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头颅滚到一边,死不瞑目表情惊恐的一张脸赫然是夏老成!

国字脸犹不解恨,一剑又刺在夏老成的尸体之上,呸了一口:“老东西,想钱想疯了吧?哪里有李鼎善的影子?害得老子耽误了整整两个时辰。”

随从中的矮个子说道:“高太尉,下官倒是觉得夏老成并未说谎,李鼎善必定就隐藏在山林之中,只是山高林深,不易发现罢了。”

高见元气愤不平地冷哼一声:“死有余辜,千刀万剐也不抵他的过错。”又扫了几人一眼,“眼下我们人手不够,太行山又绵延数千里,即使是千军万马怕是也难以发现李鼎善的行踪。燕豪,你意下如何?”

燕豪既是高见元的随从,又是他的军师,高见元一向对燕豪信任有加,将他视为心腹。燕豪不但机谋出众,更是武功超群,别看个子不高,一身功夫出神入化,他是可以跻身前十的大夏顶尖高手之一!

燕豪毕恭毕敬地答道:“山高林深,搜山无异大海捞针。李鼎善既然逃出了中山村,必然要有一个落脚之地,他要么北上京城,京城有可以庇护他的一干老人;要么南下泉州,以便可以从泉州出海,转道琼州直达南海诸国……”

高见元默然多时,才缓缓点了点头:“一北一南,倒也符合李鼎善要么置于死地而后生,要么索性远走高飞的性子,那么你且说说,他到底是向北还是向南?”“李鼎善在一个小小的中山村隐忍了三年,灵寿距离京城不过三百余里,他是身在山野心在朝堂,哪里是避世,分明是静候时机。”燕豪眼中精光闪动,目光遥望京城方向,“据下官推测,他多半前往京城而去,所以……”“所以我们只管回京,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等他自投罗网就是了?”高见元微露欣喜之色,燕豪的一番话让他心中大定,之前的烦躁不安一扫而光。但如果此来一无所获,回京之后,被王爷一顿臭骂还是轻的,说不得还要重责几十大板。

李鼎善此人是王爷的心腹大患,他一日不除,王爷就寝食难安。“太尉英明。”燕豪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管他的主意多高明多有决定性作用,他都会退让到后面,功劳永远属于高见元。

高见元十分满意燕豪的表现,哈哈大笑,双腿一夹马腹:“驾!连夜回京。”

一行五人五马,如一阵旋风,在山路上激荡起一阵尘土,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苍茫的群山之中。

几人走后许久,一男一女才从山林中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巨石后面露出身影。正是李鼎善和肖葭。“爹爹,前途险恶,我们还是南下泉州为好。京城……就不要去了。”肖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高见元和燕豪的对话,原以为可以悄然地回到京城,现在看来,京城已然是一张大网了。

李鼎善背靠一块大石,神态悠然自在,轻摇几下手中折扇,淡然一笑:“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为君子也。三王爷能追杀到中山村,也一样可以追杀到泉州、琼州或是海外,总是逃,何时是尽头?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李鼎善的容身之处?我偏不信了,三王爷再权势滔天,也无法一手遮天!”

肖葭知道李鼎善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却还是担心前路太过凶险,她连想见夏祥之心都压了下去,只想爹爹平安无事。“圣上重用奸相候平磐,候平磐和三王爷联手把持朝政,就连司马饰、连车和祁伯水也被贬谪出京,朝野上下,无人不避其锋芒。爹爹如今一介布衣,如何能和候平磐、三王爷分庭抗礼?”肖葭想要劝李鼎善放弃进京的想法,三年前,候平磐刚刚拜相就将爹爹免职,三年来,候平磐在朝中地位不但稳如磐石,还和三王爷联手,局势比起三年前更加严峻。

圣上也不知怎么就如此重用候平磐,无论是谁,只要上书弹劾候平磐,圣上一概置之不理。若是再三上书,龙颜大怒之下,会严惩上书之人。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无人敢再提及候平磐半分不是。“圣上兄弟五人,除了圣上和三王爷之外,还有大王爷、四王爷和五王爷。”李鼎善自信满满地笑了,“我在中山村隐世三年,除了收了一个好学生夏祥之外,还想通了许多事情。再回京城,我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肖葭本来蛾眉不展,一听此话,忽然展颜笑了,如旭日初升明月乍亮,明艳照人。“说得也是,爹爹再有夏祥相助,也未必会再输给候平磐。”肖葭想起夏祥,心跳莫名加快,忙一拢头发掩饰自己的慌张,却不知道,此时夜色降临,李鼎善已然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再有三年来,葭儿也不再是当年柔弱无助的弱女子了,自保之外,还能助爹爹一臂之力。”

话一说完,肖葭纵身一跃,跳上了身边三尺多高的一块巨石,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弩。手腕对准三丈开外的松树,“嗖”的一声,一支长约半尺的小箭疾飞而出,箭头直没松树之中。

以松树木质之硬,箭头却能全没其中,可见力度之大。“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哈哈,若非生死攸关时,切不可逞匹夫之勇。”李鼎善目露慈爱之意,示意肖葭下来,双手一背,安步当车大步前行,“你我父女二人,就此只身入京,如果让三王爷知道了,会不会惊掉大牙?”“三王爷是一个雅人,他只会大开大门,降阶相迎。”肖葭莞尔一笑,芙蓉如面柳如眉,若不是一路奔波略有风尘仆仆气息,她绝对是一个令人为之目眩的美人。

只是如果细看之下,肖葭美则美矣,只是多了娇艳之气,少了端庄之意。“也许还真有机会和三王爷坐而论道,听说他府上又新进了一批好茶,是长溪白茶。”李鼎善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起一群夜宿山林的鸟儿,扑棱棱飞向了夜空。

肖葭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爹爹是时而忧郁时而狂放的性格,可以自如应付朝堂上的倾轧,夏祥又懂什么?他才刚刚弱冠,一入京城,如果被卷入旋涡之中,说不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鼎善耳尖,听到了肖葭的话,笑道:“葭儿你多虑了,高见元有勇无谋,一剑杀了夏老成,夏老成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夏祥是我的学生,所以说,还无人知道夏祥和我的关系,他进了京城,只要不自己闯祸就好。”

夏祥到了京城会不会闯祸不好说,但现在,他已经出事了。第四章行路难

夏祥一行三人绕开村西的大路不走,专走村东的偏僻小路。小路原本是放羊老汉夏老中无意中发现的,虽是捷径,却崎岖难行,深一脚浅一脚不说,还被丛生的灌木划得身上生疼。

好在山村的孩子自小皮实,皮肉之苦不算什么,山路难行也是小事,哪怕是夜幕降临之后,四下传来的不知名的虫鸣和各种奇怪的叫声,也不会让夏祥感到害怕。唯一让他心疼不已的是身上的青衫被划得支离破碎,几乎不成样子。

若是让夏来和夏去知道夏祥此刻心中所想不是如何尽快走出连绵不绝的大山,而是在心痛衣衫,二人定会哭笑不得。此时二人的心情七上八下,倒不是背井离乡的惶恐,而是走了半天忽然发现居然迷路了!

麻烦大了。

夏来和夏去眼见明月西沉,已是下半夜的光景,心知再瞒下去怕是会出大事,二人你碰碰我,我推推你,都想让对方先说。“路错了不怕,殊途同归,条条大路通京城,要是方向错了,就南辕北辙了。”夏祥索性将青衫的下摆系在腰间,破就破了,懊恼也无用,不如放下。他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一番,呵呵一笑,“我等了你们大半天,你们一个时辰前就该告诉我迷路了。能憋到现在,也真是难得。”“啊,大郎,你早看出迷路为什么不说?诚心害我们不成?”夏去苦笑挠头,“不对,你和我们同路,我们走了错路,你也跟着误入歧途。”

夏祥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擦了擦汗:“一个时辰前,我发现走错的时候,你们没说,我也假装不知道,是想也许凭我的记忆可以找到出路,现在才知道我也错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白天和黑夜的不同之处在于,黑夜没有太阳。”“扑哧……”夏去笑喷了,之前的担惊受怕被夏祥一句话逗得烟消云散,他哈哈大笑,“大郎不愧是读书人,出口成章,书没白读,连晚上不出太阳的道理都懂。”“你们还笑得出来?”夏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扯了一棵草放到嘴里咬了几口,又吐了出来,“三更半夜,荒山野岭,万一遇到老虎怎么办?没有老虎,碰上山匪怎么办?没有山匪,有狼怎么办?纵然老虎、山匪和狼都没有,我们走不出去,渴了饿了怎么办?”

夏祥双手支头躺在石头上,仰望夜空繁星点点,轻松地笑了:“欲速则不达,走了半天,也累了,先休息一晚再说,明天一早赶路也不迟。”“我睡不下,去四下转转。一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天亮自己赶路,不用管我。”夏来急于走出大山深处,心里着急,他既没有夏祥沉稳的大将之风,又没有夏去随遇而安的性子。“别走远了。”夏祥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他和夏来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夏来遇事急躁的性情,才懒得劝他,反正夏来转上一圈一无所获之后,还会回来,“记得回来的路,山里静,有事情大喊一声。”

夏来点了点头,闷声低头,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夏去也躺在了夏祥身侧,将包裹放在头下:“任他去吧,我敢说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乖乖地回来,十一郎也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南墙了,每一次撞完都后悔,后悔完了,下一次还要去撞。”

山风吹拂,遍体生爽,夏祥和夏去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说话,后来不知何时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声惊叫惊醒了二人。“啊!”

惊叫声从正前方传来,有百余丈之遥,正是夏来的声音。夏祥和夏去同时惊醒,二人从石头上一跃而下,不加停留,飞一般朝声音的方向狂奔。

百余丈的距离,片刻即到。夏祥跑在前面,险些收势不住,如若不是正好有一棵大树,他一定会一头栽下悬崖——是的,夏祥的眼前是一处悬崖,悬崖深不见底,一望之下,犹如巨兽的血盆大口,阴森恐怖——还好他及时抱住了树身,才没有掉落下去。

悬崖十分隐蔽,隐藏在过膝的杂草之中,稍不注意就会一脚踩空。夏祥惊魂未定,伸手拦住了紧随其后的夏去。

夏去也吓得不轻,他比夏祥慢了一步,及时收住了脚步。朝下只看了一眼就双腿发软,再也站立不住,瘫软在了地上。

倒不是他吓得如此,而是想到夏来掉下悬崖,肯定九死一生,悲从中来,顿时泪如雨下。“十一郎!”夏去放声大哭。“不要哭。”夏祥起初也是心中大乱,深吸几口之后,心中稍安,略一思忖,朝悬崖喊道,“十一郎,十一郎!”

无人应声,只有空旷的回声。

此刻东方泛白,再有半个时辰就会天光大亮,夏祥左右看看,没有可以通往悬崖下面的路,就一把扯下身上已经破旧不堪的青衫,拧成了一股绳,又从随身包裹中拿出其他衣服,系在了一起。

夏去见状,也如法炮制,二人的随身衣物不多时就变成了一条长十几丈的粗绳。夏祥将绳子一端系在了树上,用力拉了拉,将绳子另一端抛到了悬崖下面。“我去。”见夏祥有意沿着绳子下去,夏去抢过了绳子,将身一纵,就跳下了悬崖。

天光将亮,明暗之间,看不真切,夏祥呼吸急促而沉重。悬崖之下,树木丛生,乱石林立,他暗暗叫苦,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不该让夏去下去。“怎样?”夏祥关切地问。“什么都没有发现……大郎,绳子快不够用了。”“不如你上来再说。”“这里有一块石头可以落脚,我先看看再说。”“小心野兽,小心脚下。”夏祥颇为担心,此时他完全看不见夏去的身影,只能凭空对话,也不知道夏去身在何处,是否危险。“半山腰哪里有野兽,哈哈,咦,石头下面有一块平地,我跳下去看看。”夏去的声音从悬崖下面传来,有几分含糊不清,就如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大郎,如若一个时辰后我没有上来,你只管离去。”

夏祥急急答道:“乱说什么?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还要你和我一同进京赶考,高中进士,及第还乡……”

却没有了回应。

夏祥哪里等得了一个时辰,又喊了几声,再也没有一丝回声,他按捺不住,攀着绳子而下。石壁突起如刀,树枝坚硬如剑自不用说,乱石嶙峋,没有一处可以落脚之地。幸亏他小时也是喜欢爬上爬下的性子,否则单凭一根衣服编成的绳子想要下来,也不可能。

绳子到头了,夏祥悬在半空之中,初升的朝阳光芒万丈,四下看得清清楚楚,下方确实有一块平台,约有一丈方圆,平地之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夏去的影子?

夏祥心急如焚,不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再看四周,除了乱石和丛生树木之外,连鸟儿都不见一只。“十一郎!十三郎!你们在哪里?”

夏祥大声呼喊,他荡在空中,被树枝和乱石划得生疼,胳膊上血流如注,他毫不在意,心中挂念的全是夏来和夏去的安危。

朝夕相处十几年来,夏祥和夏来夏去情义深重,他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替代夏来和夏去。在空中吊了半个时辰,直到筋疲力尽嗓子喊哑,再也支撑不住时,他才爬了上去。

阳光大好,眼前是无尽江山,却已物是人非,来时三人,如今只有他孤身一人。

夏祥强忍心中悲痛,朝悬崖下面连鞠三躬,收拾起东西,把绳子解开还原成衣服,虽破旧,却还能穿。

虽心有不忍,但荒山野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救人,何况他也不知道夏来夏去人在何处,更何况此时他已经饥肠辘辘,再耽误下去,走不出群山,也会饿死。擦干眼泪,夏祥认准方向,背起包裹,大步向前。第五章千里功名歧路

日近正午,阳光普照大地,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举目四望,依然苍茫一片,不见尽头。

夏祥手搭凉棚,站立一处山顶之上,视线之内,只见山浪峰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大山,连绵到了天边。

一个人在山中行走了一天一夜,还好带足了干粮和水,夏祥只是疲惫一些,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让他忧虑的是,他还是没能记起当初的小路,绕来绕去,怎么也走不出迷宫一般的大山。

难道非要困死在山中不成?

夏祥身上所带干粮不多,仓促出行,母亲只准备了两天的量,换言之,他一天之内走不出大山的话,会活活饿死在山里,成为孤魂野鬼。

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夏祥心中明白,若说之前他进京赶考,一为功名二为报效朝廷三为黎民百姓,现在他又背负了另一个沉重的责任——为了夏来夏去。“容我想想是哪里出了差错,方向没有偏差,那么毫无疑问问题就出在昨晚夏来和夏去失踪的悬崖之处,莫非是悬崖的歧路让人偏离了原来的山头?山势起伏不定,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之间,或许就几十步之遥,但从不同的山头出发,方向相同,也会越走越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肯定是了。”

想通了此节,夏祥在一棵槐树下站定,想了一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原路返回。

成败在此一举,不,生死在此一举,夏祥一咬牙,拼了,置于死地而后生,天无绝人之路。他用枝条编了一个帽子戴在头上,身上衣衫破烂成条,背后的包裹也是伤痕累累,若是有人见到他此刻的狼狈样子,定会吓得面目改色,以为他是什么野人。

花费了半天多时间,夏祥总算回到了悬崖之处。天还没有黑下来,他在悬崖附近转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果然有一处十分隐蔽的岔路,一处朝东北方向,一处朝西北方向。别说当时是晚上了,就是白天,一不留神也会顺着东北方向的小路走下去。

半夜时分,夏祥累得近乎虚脱的时候,拖着沉重的双腿,步伐缓慢地来到一棵两人粗细的参天大树下,他一把抱住大树,喜极而泣:“总算走对了,树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你如此伟岸如此挺拔如此卓尔不群。”

上次和夏老中也是路过此树,前面再有几十步就有一条下山小路,下山之后,就是直通灵寿县城的官道。

兴奋之下,夏祥一跃而起,手脚并用爬上了大树。远处,月光下,山间,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正是流经中山村村西一路向东直通灵寿县城的滹沱河。“太好了。”夏祥一声欢呼,过于激动,险些从树上摔落,他哈哈一笑,双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树枝,用力一荡,如飞鸟一般向前飘出数丈之远,手一松,人便落在了地上。

刚一落地,忽然察觉哪里不对,仿佛暮色四合的山林之中,荒无人烟的荒野之上,在黑暗深处多了一双窥视的眼睛。夏祥方才还庆幸一路之上除了劳累和饥渴之外,没有遇到虎狼毒虫——北方山中也几乎没有毒蛇毒虫一类的毒物——不承想,眼见就要逃出生天之时,很不幸地遇到了老虎?

村东的小路之所以人迹罕至,一是崎岖难行,二是常见虎狼。数十年来,中山村被老虎和狼咬伤致死的村民,不下十余人。虽不多,却也让村民谈之色变。近年来,虎狼伤人事件渐少,夏祥却记得此事。只是当时事急从权,也顾不上许多了。

危险气息来自身后数丈之外。

夏祥伸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一个转身躲在了树后,假如真是虎狼,他还可以上树躲避。“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

夏祥才站稳身形,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数丈之外响起,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黑壮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之内。“什么人?”夏祥吃惊不小,仔细一看,一个足有一丈多高的黑影站立在大树之下。他一身黑衣,左手狼牙棒,右手巨斧,一脸络腮胡,天黑,看不清长相,只从身高和魁梧体型可见对方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

此人非但比夏祥高了不少,体型也大了一倍有余。当前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在周围阴森黑暗的环境烘托下,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然而下一刻,夏祥便改变了看法,“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黑影举起左手的狼牙棒,挠了挠头,“你,后面两句是什么来着?我忘了。”

一个身高丈余的壮汉,狼牙棒拿在手中跟木棍一般,用来挠头,实在是滑稽至极。

夏祥惊慌之意减退了几分,大着胆子向前一步:“你是什么人?打柴、放生、种田、读书、经商,有那么多好好的营生不做,为何偏当劫匪?”“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在问你,‘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后面的话是什么?”壮汉晃动手中的巨斧,巨斧的斧刃在月光下闪耀寒光,“快说,不说老子一斧头劈了你。”

夏祥此时已经没有半分惧意,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上前揪脑袋。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送上望乡台,永远回不来。”“怎么这么长?还让不让人活了?”壮汉双手乱舞,哇哇一阵怪叫,直朝夏祥扑了过来,“敢耍老子?老子劈了你!”

夏祥却并不惊惶失措,没有后退,反倒挺身上前。壮汉比他高了两头有余,在壮汉面前,他就如七八岁孩童。只见他奋勇向前,毫无畏惧之色,眼见就和要壮汉短兵相接之时,忽然弯腰侧身,一脚踢在了壮汉的右腿之上。

夏祥的右脚踢在壮汉的右腿上,就同踢在大象腿上,犹如蚍蜉撼树,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夏祥此举不但无济于事,还会下场很惨。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夏祥的右脚一踢而中,壮汉惊呆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被夏祥偷袭成功,随后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呼喊:“这不可能!”

话音刚落,他如大树一般粗壮的右腿就如一根筷子一样被夏祥轻轻一踢就从中折断,顿时失去平衡,双手乱抓,随后一头扑倒在地,扑通一声,声若雷震。

夏祥一击得手,将身跃起,双手鼓掌,哈哈一笑,飞身向前,捡起了壮汉的狼牙棒和斧头,轻轻一碰,狼牙棒和斧头竟然四分五裂了。他还不停下,又一脚踢在壮汉的左腿上,极其恐怖的是,夏祥居然一脚踢飞了壮汉的半截左腿。“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壮汉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哇哇乱叫,三下两下扯掉了身上的衣服,从地上一跃而起,“你是怎么看出了我的伪装?这不可能!”

壮汉再次站立之后,身高和夏祥相差无几,不,还要稍微矮上几分。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人也整整瘦小了三圈有余,体型远不如之前高大如山,虽体型矫健,也就是寻常人的身材。

再一看,他也就是十八九岁年纪,和夏祥年龄相仿。

夏祥将手中的狼牙棒和斧头扔到地上,一脚踩上,哈哈一笑:“你踩了高跷穿了宽大的衣服,就想假扮大力士?要是你再矮上三分小上一号也许还真能瞒得过我,可惜你表演的手法太夸张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你最大的失误就是纸糊的狼牙棒和斧头,哪里有人用狼牙棒和斧头挠头的?当别人是傻子吗?还有,你这么高大这般重量,走路之时悄然无声,你又不是老虎,爪子上有肉垫……”

壮汉之前的威风全然不见,欲哭无泪:“第一次出道就栽了,让我以后怎么再当劫匪?我不当劫匪怎么生活?除了劫道我不会读书不会种田,只有死路一条。”

不是吧,第一次出道?夏祥反倒不好意思了,心想居然连劫道都不会,真是笨得可爱,便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原来仁兄是第一次劫道,是我唐突了,不该如此,还请仁兄见谅。”

夏祥一客气,壮汉反倒不知所措了,抱拳还礼:“在下萧五,灵寿小郭斗人氏。自幼家贫,父母双亡,只得借住在哥嫂家勉强度日。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哥嫌嫂烦,又因只让我住在柴房之中,潮湿难忍,只好外出谋生。只是没有什么本领,种不了田打不了柴杀不了人放不了火,只好来当劫匪。却又不敢动手伤人,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装神弄鬼的法子。在此守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一出手就被打败了,实在惭愧得很。”第六章壮士寸心如铁

萧五和夏祥身高相差无几,稍微矮了半分,此时的他去掉伪装,倒也生得浓眉大眼,颇为威武。眉宇之间也有三分英气,双眼之中还有憨厚之意流露。

夏祥心中对萧五多了几分好感,萧五本性不坏,心存善良,值得肯定,当即说道:“在下夏祥,灵寿中山村人氏。路经此地,是为进京赶考。”

萧五之前见夏祥衣衫褴褛,不成样子,以为他是附近的村民,不想竟是读书人,心中肃然,忙后退一步,深鞠一躬:“原来先生是读书人,该死,该死。”

有夏以来,太祖下令不杀士大夫,又有重文轻武的风气,文人地位超然于所有人之上。太宗继位后,更是立下非进士不能入阁为相的规矩,一时之间,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又因本朝官员薪俸十分优厚,是以若要富贵,非读书不可。

夏祥还了一礼:“不知者不怪,你也没有伤了我。不过日后不可再当劫匪了,毕竟不是正途。”

萧五点头称是:“听先生的话,不再劫道了。我有一身力气,去县城卖苦力,也算是一个正当营生。”“就是,就是。”夏祥心中暗喜,想了一想,“正好你我结伴同行,一起去县城,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萧五心中感动,夏祥不但不怪罪他的冒犯,还以读书人的身份和他结伴同行,是他莫大的荣幸,他不善表达,只一抱拳:“一定保护先生周全,万死莫辞。”

二人结伴下山。“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请先生帮我解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济世安民,忠君报国,乃是男儿所为,我也想忠君报国,可是报国无门,怎么办?”“报国也并非只有读书一条路,你也可以去参军,或是经商,大夏风气清明,经商也不是贱业。”“我不会经商,参军怕是也不行……”“为何不行?”“我记不住口令,恐怕会误了大事。”“……”夏祥无语了,“滹沱河在县城有码头,来往运输的船只很多,需要人手运输货物。”“当苦力倒也没什么,怕就怕我一不小心摔到河里淹死,我不会游泳。”

夏祥几乎要翻白眼了:“这不行那不行,难不成你还要当劫匪?”“愿追随先生左右,效犬马之劳。”萧五停下脚步,长揖一礼,“愿先生收留小的,小的誓死追随。”

夏祥一愣,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且不说你什么都不会,就算我想收留你,也是无能为力,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钱人吗?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更是养不起你。”

萧五弯腰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子:“不瞒先生,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我会打鸟……”

天光初亮,东方泛白,夏祥和萧五此时已然来到滹沱河边。河水哗哗流淌,阳光落在上面,闪烁一层淡淡的金黄。远山也渐渐苏醒,林中的鸟儿也不断起落。

萧五微一弯腰,手腕用力,手中的石子疾飞而去,瞬间没入茂密树叶之中,“砰”的一声过后,几片树叶飘然落地,别说打中了鸟儿了,连一根鸟毛都没有。

萧五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失手了,再来。”“慢。”夏祥才笑了一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目光惊恐地望了萧五的身后,声音微微颤抖,“萧五,你不要轻举妄动,慢慢蹲下,对,左右手都拿一块石头,越大越好。不要回头,慢慢站起来,按照我的话去做……”

萧五开始还有几分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又冷静下来,夏祥怎么说,他怎么做,慢慢站了起来,他和夏祥相对而立,从夏祥的眼中看出了慌乱。

夏祥的目光越过萧五,落在萧五身后三丈开外之处,他稍微退后一步,盘算了一下,蓦然下定了决心:“左手石头投右,右手石头投左,双臂舒展,就如……对,白鹤亮翅。”“左手石头投右右手石头投左”的话让萧五一头雾水,不知所谓,正想开口问个明白时,“白鹤亮翅”一出口,他双眼发亮,仿佛沉睡的豹子瞬间醒来,激发了原始的野性,他双臂在胸前一合一分,双手齐出,“嘿”的一声,手中两块石头朝身后飞如流矢。

回身之际萧五才看得清楚,身后三丈开外,有一头双眼发绿的灰狼。灰狼半人多高,皮毛光亮,眼放凶光,獠牙外放。

眼见两块石头一左一右就要击中灰狼时,灰狼长叫一声,腾空跃起,堪堪躲过了两块石头的袭击,朝萧五扑来。

萧五惊惶失措,就地打滚,大声呼救:“先生救我。”

夏祥哭笑不得,萧五要追随在他左右保护他的周全,现在却连一头狼都应付不了,如何应付得了武功卓绝的高手?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是此时不是责怪萧五的时机,夏祥有意帮忙,却有心无力,他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也不是可以上马提剑下马执笔的文武双全之人。他捡起一块石头,扬手扔去,奈何准头太差,直接扔到河里了。

情急之下,眼见灰狼就要扑到萧五身上,夏祥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李鼎善让他所看的一些杂家书籍中,有不少武功秘籍。当时他只是闲来翻看,并无学武之心,只是他记忆力强人一等,记住了许多招式。

记住归记住,夏祥却不会施展,只会纸上谈兵,不会实际操作。

此时千钧一发,夏祥脑中闪过一个招式,当即大喊出声:“鲤鱼打挺!”

鲤鱼打挺是极为常见的一招,人平躺在地上,凭借双手的支撑和腰部的力量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如鲤鱼翻滚一样,故名鲤鱼打挺。

不过事情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很多人无法做到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萧五本来已经连滚带爬疲于逃命了,听到夏祥的话,蓦然一愣,随后就地一躺,双腿屈体向前,再猛然伸腿一蹬……腾空跃起扑向萧五的灰狼此时正身在半空,正暗自得意就要一扑得手之时,却见萧五的双腿迎面踢来,想要躲开哪里还得及,被萧五双腿正正踢中。

灰狼惨叫一声,被踢出一丈多远,摔落地上,打了一个滚,不甘失败,再次直冲过来。

夏祥惊呆了。

这样也行?他只是喊出了一个招式,萧五却有模有样地施展了出来,再想起刚才他“白鹤亮翅”一出口,萧五也是顿时一挥而就,莫非是他说什么萧五就可以做到什么?

如此一想,夏祥也不迟疑,见灰狼再次悍不惧死地冲了过来,想到狼全身最薄弱的地方是狼腿,大声说道:“横扫千军!”

待夏祥的“横扫千军”一出口,萧五仿佛沉睡的记忆苏醒,他屈身弯腰,以左腿为支点,右腿横扫,一腿即出,正中灰狼前腿。

萧五不但动作迅速到位,而且力道拿捏得很准,灰狼猝不及防,前腿被一扫而断,扑倒在地,哀嚎不已。

失去了前腿的支撑,灰狼再也无力伤人,想挣扎起来,却是不能,眼露不甘之色,凶狠地瞪着萧五不放。

萧五现在哪里还怕失去战斗力的灰狼,也不用夏祥再吩咐,捡起一块石头,故意后退十几步,隔了数丈之远,扬手掷出,石头正中灰狼脑袋。灰狼闷哼一声,七窍流血而死。“先生……”萧五也知刚才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一脸羞愧地朝夏祥拱手谢罪,“小的无用,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周全,更不用说护佑先生了。小的无脸再陪伴先生左右,就此告辞。”

夏祥木然点头,也不说话,目送萧五转身离去。

一丈、两丈、十丈,直到萧五走出十丈开外依然没有回头之时,夏祥欣慰地笑了,他是想考验一下萧五的决心。刚才一番实战演练,让他意识到了他和萧五的配合,也许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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