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与空白:钱钟书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4 14: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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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语嫣

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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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与空白:钱钟书传

沉默与空白:钱钟书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沉默与空白:钱钟书传作者:孟语嫣排版:小不点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8-1ISBN:9787513903684本书由北京兴盛乐书刊发行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一低调为人,高调治学

提起钱钟书,世人势必会想到《围城》,想到那句“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而在钱钟书的创作生涯中,贡献至伟的并非此书,而是那些束之高阁、众人仰颈却高不可及的学术著作。艺术专著、人生散文、世情小说,各种文体的涉猎充盈了钱钟书的一生,即使在那个大师云集的年代,钱先生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翘楚之一。此外,他与杨绛先生相守相依、白首偕老的伉俪情缘也让世人钦羡乐道。

钱钟书先生自离开我们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在此期间,关于他的个人传记可谓层出不穷,因为其著书立作之丰厚,人生经历之曲折,其给后人作传提供的逸闻趣事堪称浩如烟海。看似有据可依、有料可挖,却也给传记作者们制造了不少难言之隐——常常为了将人物了解、剖析得深刻透彻,不惜耗时费力去翻阅大部头的学术著作,结果殚精竭虑写就的传记,却异常艰涩难阅。读者原本只想觅得一片林间空地以供休憩,你却带给他广袤无垠的大森林,徒然教其迷路。

此书虽算不得厚重,亦不属于对钱先生的著作和人生进行条分缕析的钻研,却有着一波三折、沁人心脾的阅读之乐。书中按时间顺序展现了钱钟书先生不同时期的剪影写照,他所出身的书香世家,他辗转就学的国内外高等学府,以及他任教、著书、干校学习等一系列阶梯式人生状态,抓住了很多转折或重要时期的人物变化的关键镜头,并将这些“镜头”通过有序而刻意柔化的蒙太奇拼接,使人物写照有疏有密,既带有艺术化的简略,又不失人物本身的精神风貌,使读者得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写传记书贵在“真、信、活”,真,真实;信,客观;活,生动。而这三点很难做到的原因在于传记书作者的自以为是,常将个人观点和不作系统考证的评价或猜测强加给读者,引导他们对人物产生错误的判读。而这三点,本书作者都严守谨记。真,钱先生的真性情、真品格,作为学者的那股傲态,以及偶或闪现的书人呆气、知恩图报、浪漫情怀都有提及,或通过书信、文章的引用,或是家人朋友的谈论,并不是空穴来风;信,客观得体地展现了钱先生在那个时代大背景下的生存际遇,因为才学骄人,受到的优厚待遇、同行嫉妒、政治牵连等,无不涉笔成趣;活,细腻的文风,不同侧面地刻画将钱先生亦嗔亦乐的模样描摹得纤毫毕现且情真意切,叙述风格清新文艺。

另外,本书作者独特的现代意识带动和丰富了此书的阅读观感,这种手法在当今很多“借古喻今”式的影视作品中并不鲜见:将一些适合现代人观赏和理解的词汇、意象、段子融入其中,使影像或文本的读解更显轻松。因此,当你在本书中读到当今热门影片的一些个台词、畅销作家的一些个话语或某本通俗小说的一句趣话,请不要讶异,代表人类普遍性的情感和意识,总会在某个时刻交汇、融合,以“语境错置”的方式迸发出一道道炫目的火花。

我们没有必要强求普罗大众以研究的视角去看待钱钟书。钱钟书的一生,除了著书立作、参加非常重要的研讨会之外,极少公开露面,这种低调为人、高调治学的品格与风尚,与家人和睦共处的其乐融融,正是作为学者真正的风度和气宇所在,对照如今骄纵、虚妄的学界风气,这种精神和气节的彰显正好是一种鞭策和激励,这也是本书“四两拨千斤”的意图和期冀所在。岳南2014年4月11日序二城围身,己围心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想必这是大家最熟悉不过的钱钟书的名句了。可谁想,这句名句并不仅仅是出自西方的两个典故,更是出自他的“最贤的妻,最才的女”——杨绛先生之手。二人的性灵相通可见一斑。

他和她,总是如此心心相印,惺惺相惜。多少艰难困苦的岁月,多少流言与中伤,弹指灰飞烟灭在二人的相视一笑间。

在念到英国作家的一段话时──我见到她前,从未想过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从未想过娶别的女人——钱钟书说,我与他一样;杨绛亦言,我也一样。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只可惜斯人已逝,此情可待。当年如此幸福的“我们仨”,后来只剩了她一人。然而他的达观亦是她的达观,流年往事,没有哀伤,亦不怀念。曾经那样温软的旧时光,随着流年轮转,缱绻成生命中的粲然。

他是达观的。虽写作《围城》,却并未被城包围。他既不是城外的那个人,一心想要冲进不明所以的城里去;他亦不是城里的那个人,一心想要挣脱城里的生活,逃到外面的世界去。

因为他是个知天命亦乐天命之人,他以冷眼看世俗红尘,通透饮食男女,却不令自己身陷囹圄;他以嬉笑怒骂铸成文章,折服城里城外之人,却独自全身而退。

因为他深知围城者,乃只是城而已,斯人何惧?被城围者,乃亦只是一介肉身,斯性灵可通透天地,乘万物以遨游,又何惧焉?

真正害怕的,是世人的困顿。城围住的是我们的身,围住我们心的,却是我们自己。卷一忆江南·江南才子初长成

钱钟书别过了珍贵温暖的童年,开始试着走进一个比家里还要广阔的世界。多年后,他记起幼时。知了声声的树梢,喧闹而浮动的茶香,广袤湖水间沉静而娇娆的荷花,一点一滴,如同被珍藏在琥珀里的透明碎片,叫人历经风霜的心,都可以变得灵动且柔软。一次挨打,将走歪片刻的钟书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他蓦然醒悟。钟情于书

有一种迷离,叫烟雨;有一种红尘,叫过往;有一种心动,叫江南。何其幸运,可以将冥冥中牵引的那根丝线,追溯到江南。那是一个连听名字都觉得美不胜收的地方,天之北,水之南,所谓伊人,佳期茫茫。

那是一个文人墨客们尽可以放肆想象似水柔情的地方,也是一个在故梦里追思起来不由要泪流满面的地方。谁没有一个江南情结,谁不曾畅想漫步在悠长的雨巷,手里持着一把丁香色的伞?极尽脉脉雅致的土壤,在偌大的国土里,也唯有江南,承载得起所有诚挚的赞美。

这里走出过许许多多光彩夺目的文人。他们的才情,氤氲在江南的山水间,多年后,世人不知,是他们成就了江南,还是江南孕育了他们。或许,是两者兼有。这些耀眼的墨魂,已经和江南血肉相融,如同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任何分离。

杭州走出过郁达夫;兰亭处有过幼时周树人的脚印;水乡如梦的桐乡,漂泊着沈雁冰的小舟。而最令人心动的,却是吴侬软语的无锡,有过钱钟书。其实这个地灵人杰的地方所拥有的名人,何止一个钱钟书,可许多人,偏偏只记得这个名字,仿佛那是前世的约定,辗转了百年的尘埃,依旧心潮暗生。

钱,本来是一个最庸俗不过的字眼,用作姓氏,取名字很难不寻常。可淡淡地添上“钟书”两字,顿生不凡之感。一如墨迹半干,隔着半边屏风,亦能嗅到隐约书香。

在族谱上写下这个名字的人,是他的伯父钱基成。据说,他在抓周时,忽略了所有新奇精巧的玩意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只盯着满目琳琅里藏着的书,咿咿呀呀地挪过去,胖乎乎的小手,就紧紧攥住了那本书。都说三岁看八十,虽然钱家家风十分开明,然而身为大家长的钱基成看到此情此景,也觉得满心欢喜──哪怕只是这个孩子一时手快拿错了,也图个好兆头。

他给这个面相憨厚敦实的孩子取名叫作“钟书”,言简意赅,钟情于书。显然,这个孩子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长成了一个深爱书、深爱文字的文人,可以说,一生都在同书打交道。伯父的美好希冀成了预言,命运在无意中展露出小小端倪,仿佛可以看见造物者的嘴角上扬,笑意清微。

无锡的钱家,是一个书香门第。这一代,有兄弟二人,长子钱基成,次子钱基博。老太太是个雷厉风行又不失温厚的主母,深得兄弟二人的尊敬和景仰。在钱钟书出世的前一年,老太太离开了人世,钱家兄弟十分悲痛,相互扶持着才度过了那段黑暗时光。仿佛是为了驱散悲痛气氛,这个家庭在不久后,迎来了一个新生命。钱基博的妻子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婴。听闻这个消息,钱家上下都为之精神一振。

兄长钱基成的妻子并没有生下男丁,由于兄弟之间感情深厚,为了让哥哥能够后继有人,钱基博决定将新生儿过继给兄长。旧时,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为了延续香火,时有家中无子的人家,从兄弟或是旁系的家庭里,过继一个孩子,传承自己的香火。于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就这样茫然无知地成为了自己伯父的孩子。

对于这个迟来的孩子,钱基成十分疼爱。钱钟书刚刚被送到他家时,没有奶喝,是钱基成连夜赶到乡下,多方询问,终于找到了一个丧子不久的妇人。钱基成将她请来给钟书当奶妈。或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妇人沉浸在悲痛之中,目光和行为都有些许呆滞,所以钟书在她的怀中长大,看上去竟然也有几分痴傻。

这些话自然不能尽信,可幼时的钱钟书,还真是有点傻气。说是傻气,其实是一脸的憨厚。这是这个孩子天生的气质,打从娘胎里就带来了,是一份淳朴纯净的赤子之心。在往后的漫长时光里,不论是鲜花璀璨,抑或风雨萧条,这个曾被家中长辈笑话痴傻的孩子,都真诚洁净地保持着一颗初心。

书香门第出身的钱基成在文学方面并没有多大成就,但这并不妨碍他希望在钱家的后代中,能够出现一位凤藻龙章的子弟,凝聚天地精华,手持梦中传彩笔,如同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而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于是,他在钱钟书四岁时,就开始教导他读书写字。

与许多坐不住板凳的男孩子不同,小钟书并不讨厌坐在书桌前。他总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认真临摹和朗读。在这样一个家庭生活,有意无意的栽培使他更早的时候就对那些漂亮的符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忍不住会琢磨,这些符号里,会不会藏着许许多多好玩的故事呢?就像晚上奶妈给自己讲的那样。那时,他还不知道,多年后的自己也将走进文字世界,成为这个领域里最珍贵和闪闪发光的宝石。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翻开书,稚气却专注地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连窗外屡屡飞起的纸鸢,都不能打扰他的一心一意。

或许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浮云流过窗外,海棠花染几分水汽,江上山色几多。伯父钱基成无意中发现,这个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孩子,格外喜欢看书,仿佛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对书卷爱不释手,钟情之至。兴奋之中的伯父随意抽考了钟书几个问题,小钟书竟然对答如流,丝毫看不出平素的傻气,当小钟书说起书中的故事时,眼眸中的灵气仿佛满溢而出,显然在这方面极具天赋。

伯父欣喜若狂。欣喜之余,难免多了几分纵容和溺爱。

钱基成经常带着小钟书走出钱家精致的阁楼,去不远的郊外踏春游湖,去新开的酒楼品尝新菜式,更多时候,他带着孩子一同去茶馆里听说书。在淡淡的茶香里,小小的孩子,端方有礼地坐在椅子上,孩子老成得近乎可笑地半眯着眼睛,听台上丝竹声声,清越或悲壮。说书人的口袋里,总是放着掏不完的故事:刘邦斩白蛇、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听得津津有味,伯父坐在一旁,注视着他专注的小模样,不由伸出手,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发。

这个温柔慈祥的长辈,总是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无条件地宠爱着这个孩子。他大大的手掌,粗糙而温暖,为钟书撑起了童年时代最蔚蓝的一片天空。

而生父钱基博,并没有在将钟书过继给兄长后,就放弃了对他的教养。但跟兄长温和的教养方式不同的是,他对钟书更多的是严厉的管教。在钟书六岁时,钱基博提出将孩子送到外面的小学去上学。在这个问题上,一向兄友弟恭的兄弟俩第一次产生了矛盾,钱基成认为钟书在读书上甚是超前,家中的书他已经读完了大部分,就算他一直在家里读书习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钱基博却觉得,应该让钟书去外面见识不同的学习方式,认识不同的小伙伴,他本来就有点内向,若是一直守在家中,无益于他的成长。

这个问题在经过不下一年的争执后,还是行事刚健的钱基博获得了胜利。不久后,钱钟书被送到了秦氏小学里读书。

那一年,他七岁。

他别过了珍贵温暖的童年,开始试着走进一个比家里还要广阔的世界。多年后,他记起幼时。知了声声的树梢,喧闹而浮动的茶香,广袤湖水间沉静而娇娆的荷花,一点一滴,如同被珍藏在琥珀里的透明碎片,叫人历经风霜的心,都可以变得灵动且柔软。初长成,人不识

刚刚走入学校时,他还是个沉默得有些瑟缩的孩童。或许谁也没能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孩子,会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里,被人们惦念、思索、回味。宛如诵念出这个名字,唇齿之间,便有余香。

在秦氏小学的时光短暂得如同一场梦,很快就结束了。然而,对于钱钟书来说,那依旧是一段值得铭记的时光。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到校园生活。也是在那里,他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

秦氏小学是一所类似于私塾的学校,虽然打着“小学”的旗号,可教育方法和教学内容实在算不上开明。夫子是位老先生,很有几分旧时书生的迂腐和偏见,一见钱钟书便觉得这孩子不讨人喜欢,一来是他比旁人大了一岁才来上学,二来是幼时的钟书性情内向,沉默寡言。因着这两个原因,刚开始,老先生并不将这孩子放在心上,任由他自生自灭去。

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令老先生对钟书越发喜爱起来。先生有一把戒尺,不知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拿出去玩了,最终都没有拿回来。在几次询问之后,老先生不由生气,厉声呵斥了一番,甚至说了重话——枉费他教他们读圣贤书,结果却个个都是败类,竟然连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

孩子们个个都被骂得不敢抬头。忽然,只见一个孩子站起身来,有理有据地反驳先生:“古人曾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您也是当过孩子的,难道不知道孩子都是害怕惩罚的?若是您态度温和一些,我们不害怕您,想必早就有人主动承认错误了。”童声清脆而明朗,不紧不慢的语调里,是坦坦荡荡的十足底气。一番话说出来,同学和先生都惊了,定睛望着教室中那个身板挺直的孩子。几十个孩子里,他鹤立鸡群地站着,不卑不亢,据理力争而不失恭敬,最是令人诧异的是他的目光,宛如一泓清泉,清和又坚定。

先生默默地想:莫不是自己平日里竟小瞧了他,这孩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原来竟是个一鸣惊人的。原本是盛怒之下的他,不知不觉中竟然露出了笑脸,考了钱钟书几个问题,听得那孩子对答如流,毫不怯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谈出自己的见解,可见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才。

其实先生更欣赏的是钟书临危不惧时的气度,知识可以积累,然而这份气度,却是与生俱来的难得。自此之后,老先生越发看重这个学生,刚开始产生的偏见,早已不知何时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钟书在秦氏小学的后期生涯,可以说是十分快乐的,然而,这种璀璨人生,在经历了不到半年的时光后,却戛然而止。

钱钟书的身体一向不算健康,虽然后天是被无微不至地宠爱着长大,可到底有几分虚弱。在上了半年学后,他大病了一场,一向溺爱孩子的伯父舍不得他遭罪,便将他接回家中休养。病愈之后,伯父仍旧不愿让他回到学堂,宁可自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伯父的教养方式是十分宽容的,他格外放纵这个孩子,带他出去喝茶时,知道他喜欢看书,就租一套他喜欢的《七侠五义》或《济公传》给他看。那时候的无锡茶馆里,或许经常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少年,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闹市街头喧哗如织,唯有他的身畔,是一片心无旁骛的沉静。这些被称为“杂书”的文字,充盈了幼小的心灵,编织起一出绮丽的戏剧,造就了他最初对文学世界的向往和渴望。原来,跟《大学》、《中庸》里一样的字,出现在《七侠五义》里,就是那样的脱胎换骨,像是川剧的变脸,上个瞬间还是一张端方严肃的脸,下一个顷刻便是千娇百媚、活色生香的容貌。

他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这个神奇的世界,愿意徜徉在其中,一生一世,血肉相融。或许,他并没想到,幼时的愿望竟然会栩栩成真,梦想驾着彩色的南瓜车走进他的生活,他活了一辈子,也在文学的芬芳里漫步了一辈子。

生父钱基博看不得长兄如此娇惯孩子,几个月后,他让钟书同堂弟钱钟韩一起去考东林小学。这是一所名望极盛的学校,入学考试便能筛选掉一大批不够优秀的孩子。所幸,钟书虽然被娇养着成长,国学基础却是相当扎实,他毫不费力地就通过了这次考试,顺利地进入了东林小学。

虽然不愿意孩子离开家,可钱基成还是为钟书能够考上东林小学而格外开心。很久后,钟书依旧记得那时伯父的笑容,在盛时的阳光下,他笑容十分灿烂,像是怒放的鲜花,尽情喷薄出所有的光华。那时的他不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伯父的笑容,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力量,让他由衷地展颜。

离别是这样匆匆。世间所有的离别大都如此,匆忙地擦身而过,多年后在尘埃中追悔,悔恨没有以最美丽的姿态,挥手告别那些钟爱过的所有:青春、爱情、友人和生死。所以有人说,道别要早早的才好,不然真到了离别时,时间再多,也觉得仓促。

钱钟书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不是生离,而是死别。对于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在双亲的呵护下,蜜罐里无忧无虑地当个小王子,可以任性,可以胡搅蛮缠,可以不顺心就用号啕大哭来发泄,人生并没有多少如同七岁那样能够随意纵横的年纪。然而,七岁的钟书,却已经披上麻衣,跪在伯父的灵前,早早地去领悟死的含义,进行一场悲痛的永诀。

他还不明白什么叫作永远,所以也不能明白父亲所说的“永远不能见面”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那个用尽全力去疼爱他、纵容他的伯父,安静地躺在一口沉重的黑盒子里。他没办法去叫醒他,再也不能走近他,拉着那双温厚的大手,缠着要看《七侠五义》。灵火的白烟袅袅飘散,捎带着淡淡的金箔纸灰,幼小的孩童无声地跪在烟火缭绕的灵堂里,木然地望着来往吊唁的人们。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像多数孩子一样厉声大哭,只是他的眼泪,在这种无声的静默里,缓缓地占据了整张稚嫩的脸庞。

这种悲痛是无言的。

柳叶落了,可以重新披上绿衣;梨花萎落,来年有一树如雪的光景;伤痛的人要将伤口愈合,却不知道何时是终期。或许,痛意终究会淡去,宛如散入苍穹的烟火,只余下清浅的硝烟味道。这个痴子的伤,也终有一日会被尘埃轻轻覆盖,可他已永远不能忘却,那伤痛的瞬间——暗色如深潮,将他彻底淹没。初露锋芒

如同远古的钟声敲响了沉寂的黎明,深山老林里的寺庙开始了静默的梵唱,在庄严的圣洁声音里,隐藏着一种叫作宿命的事物。很多人是相信人世间的宿命的,那是一种秘密的安排,在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调遣下。风声里落花簌簌的抖动,楼阁外泉水静谧而温和的流淌,甚至于每一个平静琐碎夜晚里的月色,任何一个飘忽的音符里,都潜藏着无声的宿命。

所谓宿命,那是一场命中注定。它悄然而来,默然而去,却留下许多遗憾与美好──注定相逢的人,千回百转地彼此流离,终究会在某个梧桐滴翠的街角,蓦然回首,温暖相遇;注定要走上宿命中的道路的人,不论怎么逃避远离,也终究会在多年后发现,原来这些年兜兜转转,却从未改变过什么。

而钱钟书,是注定要成为铭刻在历史中的那个人的。那是他的宿命,如同清风吹落花蕊,明月别过离人。他人生的轨迹,或许,早已被谱写。

年少时看《围城》,很是崇拜他文笔的老练尖锐,辛辣里带点幽默,幽默里又捎上几分无可奈何。所谓“骂人不带脏字”是一种境界,而钱钟书早已将这种境界熔炼成信手拈来。于是那时猜测,作者或许是一位愤青,冷冷的,傲气的,可能目光也是不屑的。年长之后,却愕然发现,其实那握笔人,是一个再沉稳不过的人,笔下虽然充满讽刺,充满傲岸,但却其实从年少时开始,就养成了格外从容的性情。

人们猜测中的钱钟书,与现实中的他,几乎判若两人。

聪明人固然都是洞察力敏锐的,却并不是每个聪明人,都懂得收起锋芒低调做人的道理。骄傲,也无可厚非,他们自有资本、却比不上低调内敛的大智者,总是更能够令人心悦诚服。而少年时的钱钟书,已懂得收藏羽翼。

他天资聪慧,基础又好,因此在东林小学很是有一番名气,同学们也都很崇拜这位被老师们赞不绝口,甚至称赞为“神童”的同学。唯有一位叫作刘如的学生,对钱钟书的“美誉”很是不服,屡屡提出要跟他比一比。其实这不过是少年之间的寻常斗气,钟书每次听到这种要求,总是一笑而过,他不喜相争,干脆视而不见,并不以为意。若是他接受了这种挑战,不管输赢,总是意气之争。何况,他虽然不说,可谁都明白,如若钱钟书同意了比试,惨败的那个总是刘如,这是毋庸置疑的。钱钟书为了同学之谊,不愿接受,一方面是性情使然,另一方面亦是他少年老成,所思所想总是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

渐渐地,不仅是学校的老师、同学,深知钱钟书天赋过人,家里的长辈也对这孩子的争气引以为豪。伯父去世之后,钱钟书回到生父钱基博身边。钱基博素来对孩子的教育十分严厉,尤其是对钱钟书的要求更是近乎严苛。小小年纪的他在父亲的敦促下,已经会背许多古文。钱基博的友人中,有一位叫作林长的,听说钱基博有位公子,过目不忘,即刻成诵,好奇之下专门来到钱家,指名要考一考小钟书。

林长坐在厅上,只见一个小小少年从庭前进来,身姿英挺,眉清目秀,心下已生了几分欢喜,又听少年彬彬有礼,毫不拘束地向自己问好,更是喜欢。他弯下腰,抱起这个孩子,柔声问他年龄,又问他是否已经读过书。没想到钱钟书竟然回答说:伯伯,我并不是读书,我是在背书。

小小年纪的孩子,便能够回答出这样的话。林长吃惊之下,更觉得这孩子日后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他越发喜欢,于是出了几个题目来考考小钟书。“上善若水,接下去为何?”

钟书想了想,琅琅童声即刻响起:“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半字都不错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亦是不漏一句。“那么韩非子有个《五蠹》,你可知晓?”“嗯。”钱钟书点了点头,“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商工之民。”

……

一场考试下来,从《老子》到《韩非子》,钱钟书都是对答如流,毫无纰漏。林长最初以为钱钟书顶多也就能够背下四书五经,至多不过《庄子》之类,没想到钱钟书连比较冷门的《韩非子》都有所涉猎,吃惊之下不由连声夸赞,当着钱基博的面便说,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必然是个有出息的。

钱基博自然要谦虚几句,可这个被人夸赞的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心下如何不高兴。这位老友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分自负的,考中过秀才,一本《老子》也是背得滚瓜烂熟,钟书能够得他称赞,可见这个孩子,确实是个好苗子。钱基博骄傲的同时,也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培养钱钟书。

渊博的家学给钱钟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钱钟书在东林小学的学习,又让他更加全面而系统地学习国学。他的文科成绩,如同众星捧月,十分突出。他不仅在国学方面卓越,他的外语亦是同样优秀。

后来,已经成为国学大师的钱钟书回忆:他在东林小学学习时,看到过两箱商务印书馆的《林译小说丛书》。在十一二岁时,他就已经将这些外国文学翻了个遍,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同《聊斋志异》、《西游记》等中国文学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他开始发现,海洋彼岸的那个世界,不仅仅是金发碧眼和黑发黑眸的区别,他们的思维、思想、行为方式亦是全然不同。那是一个他还只能在文学里小心揣摩的世界,他只能在静夜里挑灯,暗生向往。

他不知道,多年后,年少时的这种向往能够变成现实。他可以走进那片广袤的风景,寻找书里描述的种种细枝末节。到那时,他也真正明白,那个世界同自己古老而沉默的故国,是两番天地。

此时的少年,仔仔细细地读过每一行文字,将书中的思想集聚到脑海中。或许他不曾发觉,这种阅读,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这个长着一张纯正的东方面孔的少年,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打破了思维的固有惯性,能够尝试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思考方式,去面对人生。这个默存不默存

钱钟书,字默存。其实这位先生的字更令人觉得喜欢。最初知道他字默存,还是在他夫人杨绛的《我们仨》里,在这本记录着名人家庭琐事的温暖小书里,她总是以“默存”来称呼自己的丈夫,淡淡的,不见得多缠绵,却总有一些温情相随,不论是悲伤的事情,还是破碎的欢喜,她都是这样呼唤着他的名字,在平凡里涌出几丝酸涩的甜味来。

默存,一个默默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庸常人,有庸常的快乐,有庸常的幸福,也有庸常的烦恼。他的祈愿如此庸常,然而他的宿命,却早已注定,将要拥有不寻常的命运。

从东林小学毕业之后,他顺利考上了苏州桃花坞中学。堂弟钱钟韩同堂兄一起,走进了这所教会学校。既然是教会学校,那必然是注重英文教学的,在那个青葱年纪里,由于这个机缘,他本来就不错的英文水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而就在桃花坞中学,这个美丽、开明、校风民主的校园里,那个曾带着几分呆气的孩童,出落成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他曾经的肉肉圆脸,开始显露出几分固执的棱角,个子也开始飞快地拔节长高,如同春雨后的新笋,一夕之间便拔高了许多。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浓密乌黑的头发,眉毛长得极好,黑而密,却不见杂乱,更添英气,从侧影瞧过去,俨然已经是一位翩翩少年。

英俊潇洒的少年夹着书,行走在飘满落叶的校园里,亦是一道极优美的风景线。若是多上几分了解,便知这个少年不只徒有其表,还能出口成章,就是同龄人都觉得十分头疼的英文,他说起来亦是流利得很。

天才当然有偶尔偷懒的权利。钱钟书固然博学,但是年轻时候,也难免有几分疏狂惫懒,或睡到日上三竿而不愿起,或翻开两页书卷便觉得昏昏沉沉。人们常说,最动人是少年,最叫人烦恼亦是少年时分,所谓青春期,有时候回忆起来,只觉得荒唐又可笑。或许,那是每个人唯一肆意放纵过的岁月,轻松,随意,追随心里某个飘然而过的念头,任意逍遥。

大约是能够预见多年后的自己,将会走入温柔端方的囚笼,连笑容也只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又冷漠,所以必须趁着年少时,骄狂一回。

钱钟书的骄狂,不是幼稚与放纵,也不是激素的无度挥霍,而是独立,是叛逆,是胆识。其实,这种难得的品质,反而是许多开明父母所梦寐以求的。

一九二五年,上海日本纱厂的工人开始走上街头,为自己的权利勇敢奔走;国民党领袖廖仲恺因党派斗争,死于那个黑色的年头;也是同一年,改变了整个中国命运的那个人,被更多人所熟悉、深记。但是窗外风雨声漫漫,并没有在这个小家中掀起狂潮,唯一值得钟书记住的,是在那一年,父亲钱基博成为了清华大学的教授。

在唯一的兄长去世之后,钱基博便成为了钱家当仁不让的家长,他素来极其重视孩子们的教育,兄长过于宽容的教育方式,其实他早已看不惯。而知子莫若父,他发现钱钟书考上桃花坞中学后,有时扬扬自得,不将传统国学放在眼中,动辄露一口流利英文,在学校里也就罢了,回到家里来竟然也是一样“显摆”起来。

于是,远在北京的父亲写了一封家书,要求钱钟书和钱钟韩兄弟两人都要在他暑假回来之前,各写一篇古文交给自己检查。这个作业,钟书不以为意,他自小熟读文言文,区区一篇文章而已,又有何难?尤其是在听说父亲将会由火车改坐轮渡,没有十天半月还回不来时,他更是欣喜放松,浑然将这个作业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至将学校里的各类杂志带回家中──在学校的时候,他不见得有空闲来看,回到家中,他便如饥似渴地整个人都投了进去。闲书谁都爱看,新奇,有趣,更重要的是看起来不费脑子;那些微言大义的古文,虽然字字经典,可读起来到底没什么意思,艰涩难懂,真不如看通俗文学来得有意思。当时的通俗文学又十分经典,最重要的几本《紫罗兰》、《小说林》发行量极大,故事精彩,情节曲折,读来曲径通幽,过目难忘。钟书一拿起来,就再也难以放下,他看书速度又快得惊人,没几天,读过的闲书就堆起了厚厚一摞。

就在钟书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父亲回到了家中。稍作休息后,便开始检查兄弟俩的作业。钱基博本以为,就算钟书分了几分心思在外物上,到底天资聪颖,基础扎实,写出来的文章不论如何都会比弟弟优秀一些。没想到,两篇文章看下来,竟是钟韩的更为优异,辞藻华美,行文流畅,看得出来,是颇费了一些心血。反倒是钟书的那篇,平淡无奇,字里行间毫无新意,倒是充满了敷衍意味,可见这孩子并没有用心,只是拗不过自己的意思,随便做了一篇来交差。

父亲不由勃然大怒,当着众人的面,便将钟书狠狠揍了一顿。自古以来,挨打的名人不算少,曹雪芹年幼时也深受家法之苦,于是长大之后,将宝玉挨打那一段,写得格外脍炙人口,惹人心疼。显然,这段小小的不幸,虽然日后回忆起来,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然而当时在看见父亲怒气冲冲的样子时,疼的不仅是身体,就连心底,都是火辣辣地燎烧着。

钱钟书一向早慧,父亲的良苦用心,他又如何不知?不过是望子成龙。他明白,正是因为父亲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太多希望和期盼,小心翼翼地呵护教养,却看到自己违背了心意,随意糟蹋人生,感到心痛罢了。

一次挨打,将走歪片刻的钟书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他蓦然醒悟,那些闲书,只是看个趣味,如同雪夜里的一阵清风,恍恍惚惚里吹过白茫茫的落雪,连痕迹都行踪缥缈。经年后,那些曾带来轻飘快乐的故事,能否被世人记得?时间淬炼真金,什么是最珍贵的,历史自会给出答案。

钱基博的做法虽然略微严苛了一些,然而在当时来说,却是无可非议的。正因为有这么一位严父,钟书才能迷途知返。或许,倘若他被继续放纵沉迷于通俗文学,纵使日后他依旧走上文学道路,写出的抑或只是《金粉世家》或某些鸳鸯蝴蝶的情事,至多如此,爱恨情仇,恩恩怨怨,看起来痛快淋漓,最终却飘散如烟。那么,或许就不是一个叫作钱钟书的人来写《围城》,亦是换了个人来思考如何走在人生边上。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假设的如果都没有发生。他回到了自己该走的那条路上,踏实地、沉稳地、一丝不苟地奔向他的独特人生。后来,国学大师钱穆请钱基博为他的《国学概论》作序,钱基博就将此事完全交给了钟书,当钟书将自己写好的序呈给父亲过目时,这位向来严厉而吝啬赞美的父亲,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或许,在他的有生之年,也能亲眼目睹,这个孩子亲手创造的宏伟天地。属于这个孩子的舞台,将会是多么盛大璀璨啊!

这篇序言,钱基博一字不改,交给了钱穆,作为前辈的钱穆读完,亦是赞不绝口。这个年轻人,诚然将要成为这片国土上,异常耀眼的那颗星星,被景仰,被刻骨铭心,被当成里程碑来承载荣光。卷二享清华·人在清华大学,胸怀世界

世界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谁都是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你开了一扇窗,冥冥里,另一扇窗,就会悄然合上。他的目光,滑过一行行墨色的文字;他的手指,游走过一页页静默的书香;他的灵魂,飘移过一个瑰丽如月的世界。当他的思想同这些文字撞击,就演奏出一首惊艳的小夜曲,温柔、安静,又带着震撼世人的力量,像荒丘的风,生生不息,终不枯竭。十五分的数学

说起来,文科生对于数学的深恶痛绝,原来是源远流长的。才气过人如钱钟书,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这让许多拥有相同感受的文科生们,总算多了一丝心理安慰。当看到钱钟书也偏科偏得厉害,数学只能考十五分时,内心深处,大有扬眉吐气之感──你看你看,就连这么厉害的人,数学也是短板,可见这玩意儿确实讨人嫌。可其实,只消一句话就能将他们噎得无话可说:人家数学十五分照样能上清华大学!

那还是在一九二九年,已经从桃花坞中学顺利毕业的钱钟书报考了清华大学。作为中国最知名的学府,当时一共有两千多名学子报考了这里,而这所高等学府只打算在这么多学生当中录取一百七十四人。成绩一出来,钱基博发现钟书的名次排在第五十七位,这个成绩算不上好,也不能说坏,如果按照排名录取,显然是毫无问题的。

可问题就出在钟书的偏科上。

他的数学一向不好,几乎算得上“烂”。当父亲的,不管怎么用心替他补课,都没办法把他的数学拉到平均水平。而这次考试,钟书的国文和英语都考出了极高的水平,唯有数学,只有十五分。这在清华大学众多考生当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情况。因此,当年关于钱钟书能否进入清华大学的问题,成为清华大学上下皆议的热门话题。许多教授都认为,作为一名合格的大学生,应该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而钱钟书偏科如此严重,显然是不符合预期的。最后,还是当时的清华大学校长罗家伦先生力排众议,觉得若是就此将钟书拒之门外,恐怕会流失一个未来的精英,于是破格录取了钟书,使得他能够成为清华大学这所最高学府的一名学子。

那个蝉声不绝于耳的盛夏,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背上行囊,辞别了双亲,搭乘北上的列车,目的地,是北平。鸣笛声宛如撕破了蒸腾的热气,他从车窗外望出去,江南的一草一木,渐渐遥远,热气渐次染上,结在窗框,就像一层凝霜。少年的心里,第一次尝到了离乡的愁。有句古话说,“才知相思,便害相思。”之于初次离开故土的游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幸好,那个他心仪了多年的学府,以强大的胸怀,弥补了游子的乡怨,驱散了他的小小悲伤,淡淡离愁。

都说,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座城。落花飞絮,春烟碧水,你将世上最好的风景赐予它,以天地间最华丽的字眼形容它,用一颗心最温柔洁净的美好包裹它,任何人都不能轻而易举地踏入这座城池。它,只属于你,属于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而清华大学,在钱钟书心里,就是这样一座圣洁而高贵的城池。他熟知它的过去,走入它的此时,便深知,自己将会与它共同创造未来。它的过去,是清政府为留洋学生建立的预备学校,到了一九二八年,罗家伦先生担任校长时,这已经是一所承载了中国学子梦想的殿堂校园了。从他破格录取了钱钟书时所显露的性情来看,这位校长,显然是一位有追求有理想并且愿意付诸实践的实干家。也正是这样一位领导者,改变了钟书一生的命运。

当钟书踏入清华大学的校园时,他望着连绵的碧梧和翠柳,百味杂陈。时隔一个夏天,他还是能清晰而深刻地记起放榜那日,他在人群里,看到红纸上自己的名字,心里有点小凄凉。不出所料,国学和外语的成绩都不错,甚至有点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可数学的惨败,亦是超出了自己的承受底线。

想来自己同清华大学是无缘了吧!因为他知道,清华大学没有这样的先例,会录取一名连数学都不能及格的学生。按照老规矩,他大概是要名落孙山了。可心里实在不能不存在那么一点小侥幸,或许那些教授看在自己傲人的国学和外语成绩上,能够网开一面,破格录取,这如同漆黑的深夜里,一缕豆大的烛火,虽然细微,可心里藏着那么点希望,就不会绝望得近乎伤心。

这时候,便有人来劝:“你的父亲也是当过清华大学教授的,清华大学的故交总能剩下几个,要是去找找那些长辈,或许能够挽回。”钟书心里虽然难过,但他并没将这种话放在心里。他自幼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又阅尽群书,心里是有几分文人的傲气的,走后门这种事,并不少见,可不见得他就要与之同流。若是这次败北而归,至多再考一年,回家好好温习数学,来年再战,总能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走入清华大学。

正在茫茫然走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就是钱钟书?校长在找你呢!”便是这个瞬息,那缕豆大的烛火仿佛燎原的星火,顿时滚烫了半壁江山。校长日理万机,这时候见自己,不会是为了笑一笑他的数学,想必是事情有了转机。他双眸一亮,连忙快步走向行政楼。

钱钟书推开校长室,一位衣着简朴、气质高华的中年人坐在书桌前,他便是当时的清华大学校长罗家伦。罗家伦看到钟书进来,抬起头微微一笑。钱钟书虽然心里有几分揣测,可终究忐忑不安,幸好钟书没有将这种弱势表现出来,他依旧站得笔直,至少场面上,半点都不怯场。看到他这副模样,校长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几句话就彻底卸下了钟书心里的忐忑。

他直截了当地说:“老实说,按清华大学的老规矩,你数学考成这样,学校是不能录取你的。可我觉得,你的另外两科成绩,实在是高。不得不说,连我都要对你肃然起敬了,所以,钱钟书同学,你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了。”

这个结果,显然是在钟书的意料之中,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当这个消息从校长口中说出来时,他却觉得整个天地之间,顿时明朗起来,阳光密密匝匝地透窗而入,明亮的光线里,仿佛还有青草的翠绿香气,湖水的澄净味道。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美好得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年轻人,几乎想吹起口哨来。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室的,飘飘然走到校门口,才想起自己应该写封家书回家,告诉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亲这个好消息。他顾不得跑回旅馆,找来纸笔就在附近的小亭子里开始写信。

多年以来,他和父亲的家书都是文言文对答,这个习惯,在彼此老去后,也依旧保持。那天的家书,亦是如此。他没有一开始就将这个喜讯写下,而是从容地从离开家乡时开始说,一路上的见闻,北平的风景,北方人的脾性,娓娓道来,格外生动。最后,他才开始提笔写这次的考试成绩,国文和外语极好,数学是意料中的差,可自己运气好,遇上一位极好的校长,所以他还是被录取了。

这种先抑后扬的写法,相比于开门见山的写法,仿佛给予读信人的欢喜,要浓重许多。其间,他的行文笔法,已颇为老练,很是有了几分后来《围城》的光彩。而这种才华,将会在他就读清华大学期间,更加盛大美丽。他会用自己的实力与潜力,来证明罗家伦先生的选择并没有错,他是与众不同的,未来也将走出不一样的天地。

不论是对于钱钟书,还是清华大学,因为严重偏科而破格录取都是百年不遇的事件。这是一次美丽的偶然,他为后世太多偏科生缔造了梦想,于他自己而言,这机缘更是骤然打开的大门。他以此为基点,撬起了不一样的人生,准备在新的天地里大施拳脚。横扫清华大学图书馆

总有一些人,生来就是招人嫉妒的。有人说,世界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谁都是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你开了一扇窗,冥冥里,另一扇窗,就会悄然合上。当然,世界这样大,完美的定义那样丰富,自然难以集上帝的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因为际遇与选择的不同,也总会有人获得更多的幸运。

而钱钟书,就是这样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即使走在群英荟萃的清华大学,他亦是其中最闪耀的星辰。尤其是当他进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后,先后掌握了德文、法文、意大利文,甚至是艰涩的拉丁文,这样的天才,在令人惊叹的同时,终究也难免招来羡慕、嫉妒以及淡淡恨意。其实多数时候,之于天才,我们是愿意敬仰和艳羡的,可当埋头苦读觉得人生艰辛时,若有人漫不经心地抱着双臂从窗前走过,每个人的心里,想必都觉得这个世界太残忍,这个人太招摇。

其实钟书心里并没有招摇的意思,他还不至于清闲到这个程度。但他确实很少做出一副痛下苦功的样子,很少像其他勤勤恳恳的同学一样,专注上课,认真记录下教授的每一次高谈阔论,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

上课时,大家带的是课本,他带的却常常是与科目无关的杂书。他也很少认真听讲,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投注在手中的那本书上,目光纯粹,从不走神。做的是学渣的事,考的却是学霸的分,往往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叫人觉得天地凄凉的。

只是幸好,这种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也只是平平淡淡、朝九晚五的寻常人,做寻常事,也只怀揣一点小心思,有点闲,也有点喜悦,会因为一些微小的事情流泪,也会因为冬天里一杯不经意的热咖啡而暖溢心房。

当钟书毫不在意地从同学们身边擦肩而过时,身后留下的,大多是羡慕不已的余光。他将这些余光落在身后,铃声一响,就匆匆走出教室。他的目的地,是清华大学图书馆。在他的大学时光里,这几乎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宿舍,除了上课和睡觉,他几乎将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在当时,清华大学图书馆是全国藏书最丰富的地方,不论是什么类型的书籍,甚至是珍贵的孤本,都能在这里找到。而这些镇馆之宝,并没有因为有价无市的价值被束之高阁──清华大学的每位师生,都有翻阅的权利。

如果说清华大学图书馆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雪原,那么钱钟书便是这片雪原上无休止翱翔的雄鹰,他展开凌厉的羽翼,在无边无际的原野里,肆意攫取他的猎物。他近乎渴望地、贪婪地走入这个世界,如久旱的泥土,尽情汲取雨后的芬芳。他数学虽然不好,总是令人误认为他只是擅长国学,其实钱钟书不仅仅是个语言天才,他的兴趣亦是十分广博,连艰深的哲学和心理学,亦是有所涉猎。

而有人这样说,在当时的清华大学,钱钟书是借阅书籍最多的学生。他们经常能够看到这样一个年轻人,一副细丝眼镜,有时候会悄悄滑下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的刘海已经有点长了,微微遮住了眉眼,可他穿得很干净。这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子,清华大学校园里这样的学生简直比比皆是。可最明显的,是他手上永远都不曾放下的书,仿佛书中的墨香,已经将他和文字融为一体,任何事情,都无法拆分他们。

有时候,总会觉得缘分是多么奇妙。或许,就在伯父为他取名叫作“钟书”的时候,他和书籍深厚无比的羁绊,就已经暗然滋生,在日后的时光里,尘埃惊散,流水如花,他们的纠缠愈演愈烈,最终密不可分,如同浑然一体的血肉,倘若强行拆散,想必那个嗜书如命的年轻人,会神魂俱伤。在旁人无法了解的世界里,他与书是朋友、亲人、爱人,缺一不可。

钟书看书的速度十分快,总是能用别人看一本的时间,就看完了数本。可他并非囫囵吞枣,他看每本书,都会做上十分详细的注解,写下自己的思考,甚至一本书看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他的手笔。他读书,读的早已不是趣味,他沉浸在文字世界里,仿佛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与作者的亲密交谈,他们言笑晏晏,宾主尽欢;他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他们相视一笑,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样的阅读,才是真正升华到灵魂高度的阅读,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带入其中。走出来时,那些精髓,才会与本我的思想相碰撞融合,最终淬炼成完全属于自己的智慧。

于是,就有人发现,清华大学图书馆的大多数书籍上,都留下了他的笔墨。这难免会令人产生自叹不如之感。当翻看一本闻所未闻的书时,却愕然发现这本书早已有人研究得熟透,而当你丢弃它,从浩瀚的书海中又抽出一本,最终又发觉,那个人的笔迹依旧行走在字里行间,笔走龙蛇,潇洒又肆意,心里的崇拜,何止是小小的一滴。

因为书看得实在是多,于是有时候钟书自己也难免记混了。有一次,他拿了一本书,竟然发现上面有自己的笔记,仔细一看,笔记里带着许多激愤之语,想必那日心情不好,因此多有偏激评论,为了不误导后人,他又拿起笔,在原来笔记之后补上一句:书本无过,我有多失,并非有意冒渎。写完之后,他便将书放回原位,打算第二天接着过来看,没想到次日翻开时,竟有人在后面接道:不知何处憎书人,眼前涂抹丢煞人。不悔自己无颜色,却将丑语怪他人。这人倒也有意思,前两句夹枪带棒,后两句连自己也讽刺上了。

钟书不由展颜,略思片刻,他便提笔道: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清华钱子文?从那人的笔法中看来,显然是《红楼梦》的忠实读者,钟书便也同样化用了《红楼梦》中的句子,回敬那人不知反省,只知道讽刺他人。可见,他学识渊博,遍览群书不是没有道理的。淡淡几句,幽默又精辟,也不伤和气,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是练得相当到家。

那些年,时光精粹如水晶,清浅地掠过他头顶的天空。他的目光,滑过一行行墨色的文字,他的手指,游走过一页页静默的书香;他的灵魂,飘移过一个瑰丽如月的世界。当他的思想同这些文字撞击,就演奏出一首惊艳的小夜曲,温柔、安静,又带着震撼世人的力量,像荒丘的风,生生不息,终不枯竭。遇上最好的伯乐

每一匹千里马,都心心念念遇上一位伯乐;每一颗来自深海的明珠,都不愿意被堆积于茫茫人海,被淡忘,被蒙尘与遗失;每一位身怀才华的人,也都深深渴望着,在不久的将来,甚至就在下一个瞬间,便有步履轻盈、目光和蔼的人推门而入,愿意挖掘开发,帮助自己将最动人的一面打磨造就。

是的,千里马需要伯乐慧眼相识,明珠需要识货人拂去满身尘埃,有才华的人们也需要有人来安慰、鼓励、宽容,甚至是包装。

钱钟书是幸运的。

清华大学赋予他一个通往天堂的台阶,而他不卑不亢、沉稳有度地拾级而上,直至走到鲜花烂漫的境界。他的成功不是偶然,除却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之外,一路上,也有“贵人相助”,一路偕行。

罗家伦先生,是钱钟书人生道路上第一位“贵人”。论声望,罗家伦似乎并没有其他清华大学校长那样出众,然而论功绩,却是清华大学改革校风、有容乃大的一代宗师。在他担任清华大学校长期间,第一,清华大学开始招收女生;第二,破格录取了钱钟书。光是这两样,就足够这位老先生在清华大学校史上拥有一席之地了。

但他和钟书的缘分并不长,很快,他被调离清华大学,告别了这所美丽的校园。然而,他们依旧有书信往来。罗家伦很是欣赏钱钟书这位小友,甚至将自己的诗作寄给这位小友品鉴。罗家伦的诗其实写得极不错,钱钟书也是个好诗之人,于是专门写了诗评寄回去,用的依旧是文言文,翻译成白话便是:“您的诗写得真是如珠如玉,我从前听说您诗字双绝,字我是见过的,如今见了您的诗,才觉得盛名之下,果然不虚。这首诗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请您帮我看看我写的诗。”

后来,他果然将自己写的诗寄给老校长。老校长亦是十分欣赏。一老一少,几乎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典型代表。

另一位大诗人陈衍,亦是钟书的良师益友。这两人相识,始于路上巧遇。那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只是那位老人,时常看到钟书行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每一次见他,怀中都抱着五六本书,于是终有一日忍不住拦住了他,翻了翻钟书手里的书,却露出遗憾神色。

钟书不由狐疑,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老人,忽然想起,眼前这位就是著名的诗人陈衍,号称石遗老人。他即刻毕恭毕敬地请教,为何老人看到他手里的书,会是那样的神色。陈衍笑问,他早就听说清华大学来了个才子叫钱钟书,可为什么这个才子只喜欢外国文学,中国文学这样深厚,却不下苦功夫钻研呢?

这个问题几乎是问到了钱钟书的骨子里──东方文学和西方文学,究竟有什么差别。他已思索许久,此时有人提问,自然滔滔不绝:东西方的文化都是人类文化,没有谁高谁低的问题。但是我以为中华文化其实在根骨上比西方文化更高,但西方的逻辑、系统却是比我们的要优越一点的,这也是两者之间的相通之处……其实面对着自己的长辈,有点无礼,可陈衍不以为意,依旧面带微笑侧耳倾听,这个学生很有意思,也很有本事。听到最后,他不由夸赞钟书,人人都说他学贯中西,不是没有道理的。

此后,两人成了莫逆之交。陈衍先生是戊戌变法的后人,思想比遗老们要开明许多。他与钟书所深爱的西洋小说译者林纾是好友,这位先生却是个怪人,才华横溢,一生翻译了众多外国小说,读者遍布大江南北,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影响深远。可这位老先生却最厌恶旁人称赞自己的译作,如果有人告诉他,自己因为他的译作而爱上了西方文化,老先生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他以为,自己的译作是用古文翻译的,如若看过自己的译作,应该爱上的是中华文化。幸好,作为林纾先生好友的陈衍,并无这样的怪癖,他虽然比钱钟书要大上四五十岁,却很是开通,算得上是旧文人当中脾性最好的人了。

在清华大学期间,钟书还结识了一位对他极其欣赏的教授。那就是钟书的老师吴宓先生。这是一位十分宽容善良的老师,唯有在上课时要求严格。可钟书很少听他的课,上课时基本上都是在看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吴宓却并不怪罪他,反而很有纵容他的意味。对于这位学生,吴宓是格外宠爱的,甚至每次上课之后,都会请钟书当堂站起来,评一评自己讲课内容里的优劣。

而钟书也毫不客气,当着诸多学生的面就大肆点评,因为他知道,这位老师是不会在意的,反而会因为他的直截了当而心有快意。何况,他也认为,若是有意见不言明,反而藏着掖着,那才是对老师最大的不尊重。多年后,当他自己也走上了讲台,同样成为了一名老师,才恍然发现,当年的自己有多么骄狂不羁。为此,他专门写信给吴宓,请求原谅。未想,吴宓根本就没把当年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安慰说,自己非常高兴能够遇见钱钟书这样的学生。他教过的学生千千万万,可也唯有钱钟书,才能让自己为他一再破例。

钱钟书即将毕业时,吴宓非常希望钟书能够留下来,继续在清华大学读研究生,毕业之后便留在清华大学,为学术界作出贡献。为此,师徒两人甚至彻夜长谈,但最后,钱钟书还是婉拒了老师的邀请。他觉得,以自己的知识水平,已经没有读研究生的必要,他同校内的几个学长交流过,真正有才华者寥寥无几,他无须再为了一个学位浪费有限的人生。对此,吴宓虽然觉得惋惜,也深知钱钟书的决定或许才是最正确的。读研究生,然后留在清华大学执教,或许是许多人眼中的美妙人生,光辉、皎洁,又一帆风顺。但是,这在钟书眼中,却并不是最期许的,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人生仅仅停格于此,虽然他亦是深爱着这所校园。

他还有许多许多地方没有走过,还有太多风景没有看透,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还是太渺小,太轻微,而他不愿意如同一颗最普通的尘埃那样平静、平凡地活着。岁月悠悠,时光芬芳而冷酷无情,一生这样短暂和匆忙,在仓促的流光里,人们不能预测未来,不能折返前尘,唯一能够紧紧握在手心的,便是匆匆的此时。可此时有多久呢?其实短到一睁开眼睛,就倏忽无踪。所以,像钟书一样,放弃可能沉稳的未来,放弃那些旁人眼中的美满,勇敢地承担起可能的风险,走向人生的未知,这未尝不好。

因为那时,一颗心,是满的,是从容的,是无知的,亦是无惧的。踏墨走笔

清华大学为钱钟书提供了一个尽情汲取知识的园地,也正是在这里,他开始了创作活动。那是这片古老土地上新旧交替的年代,一切都有可能发生。青年是热血澎湃的,女人是逐渐挣脱围裙的,满清的遗老们虽然抵抗着,但新世界新思潮的力量摧枯拉朽,已经势不可当。

钱钟书诚然是嗜书如命的,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气书生。他也同样关心着这个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同样密切关注着中国的命运。当时的学生,若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除了上街奔走呼号之外,最直接的便是出版刊物。而正好,清华大学有自己的刊物,叫作《清华周刊》,在学生当中很有影响力。《清华周刊》原来是清华大学的学生自己创办的刊物,一开始,也并没有怀抱什么远大目标,只是打算将学子们的日常生活记录下来,供闲暇之余,博君一笑。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华周刊》渐渐增加了传达时事的功能。通过这个渠道,清华大学学子们能够尽快了解到国内外时事,而他们的爱国心,也因此更加被激发起来。与时俱进的《清华周刊》增添了一些关于时事政论的栏目,影响力越来越大,渐渐开始走出校园,走向全国,在知识分子、工人中间都很有地位。《清华周刊》最为人所知的是政治时事板块,然而它的文学板块,也同样备受瞩目。能够将自己的作品发表到《清华周刊》上,对于当时的学子来说,是一件挺光荣的事情。而那时的钱钟书,就很好地利用了这个平台──如果说清华大学的图书馆,是他汲取养分的辽阔天地,那么《清华周刊》就是钱钟书施展才华的光辉舞台,他在这一寸仿佛渺小的版面里,将自己的才气化作墨色,昭告大众。

他曾在《清华周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小说琐征》的作品,至今都为人津津乐道。但他自己却曾经笑谈自己当时用错了方法,明明是文学的东西,他却是用历史的角度来进行考证。其实这未尝不是另辟蹊径,别具一格。这篇文章一共分为三个部分,是他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证研究积累出来的成果。写得最好的是第三个部分,是考证汤显祖《牡丹亭》的。

他虽然还年轻,但见多识广,逻辑严密,将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优势充分结合起来,把《牡丹亭》中的隐含在深处的政治意图进行了探索与揭露。其实在大多数人眼中,《牡丹亭》是一部瑰丽灿烂的爱情喜剧,为情生,为情死,生生死死,都是为了一个动人的“情”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于是,太多人关注着《牡丹亭》的情,却忽略了汤显祖的意。每一部作品问世,都有其意义,或高峻如巍巍泰山,或轻浅如洁白鸿毛,作为“东方莎士比亚”的汤显祖,写下《牡丹亭》的目的绝非只是为了写一出悱恻如风月的感人爱情,比之《红楼梦》,《牡丹亭》的身后,也隐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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