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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14: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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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翟奎凤选编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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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国学书系套书(二)(5本)

清华国学书系套书(二)(5本)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清华国学书系套书(二)(套装共5本)作者: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翟奎凤(选编)排版:aw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1-1ISBN:9787214108661本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冯永轩文存

写在前面

冯永轩1948年摄于国立西北大学前排左起第八梁启超、第九王国维、第十赵元任、第七着西服者清华学校第五任校长(1922—1928)曹云祥,第二排第十冯永轩。前排左起第四张君堃(1887—1909)第五梁启超。第二排右起第二者白衫者冯永轩。

导言

冯德清1897年9月21日生于湖北黄安县(今红安)冯家畈,字永轩,

字永宣,后以字行。七岁入私塾,十六岁就读河南省立第三师范附小,三年后以卓异成绩升入河南省立第三师范,又五年后毕业于该校,并因学业出类拔萃破格留任教师。二十六岁求学于武昌师范大学(武汉大学前身),得黄侃(1866—1935)指导。二十八岁投考清华学校研究院国学门,获录为第一期学员,受教于梁启超(1873—1929)、王国维(1877—1927)等导师,专攻历史考据学,一年毕业。离京归鄂后,任教于武汉中学,与同乡友人董必武(1886—1975)共事,又主持国共合作之党义研究所,以教师身份启迪资助革命青年。在汉成家立业数年,三十八岁携妻儿、胞弟远赴新疆,历经艰辛,遂任迪化(即乌鲁木齐)师范学校校长、新疆编译委员会委员长,治学交游,入民间寻访古籍、字画而不倦。三十九岁逃离新疆,一路坎坷回归武汉。次年日寇入侵,举家跋涉至鄂东山区,耕读不辍,执教高中,直至1942年赴安徽学院历史系任教。抗战胜利后,率全家返汉,四十九岁受聘西北大学历史系,遂于西安研究西北史地,遍访流落坊间之秦砖汉瓦。1948年,去陕赴湘,任湖南大学历史系教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回到武汉。1954年,由武汉实验中学调入湖北师范专科学校(后改为武汉师范学院),任历史系教授,得以系统研究楚史。“反右”运动中,戴上“右派”帽子,1961年“摘帽”后潜心钻研楚史。“文革”中备受摧残,积累多年的著述及藏品遭到扫荡。暮年被遣散回乡,又瘫痪卧病,然终不改其学志。

1979年,冯永轩被平反,同年2月病逝于武汉家中。先生生前身后,藏品曾赠予湖北省图书馆、湖北大学博物馆,然其一生为学低调沉着,不求扬名,学术履迹几被岁月烟尘埋没,其生平事迹、学术个性均亟待后学发掘。一

(一)

明朝初年,冯氏从江西迁往湖北麻城一带,明中叶,该地由麻城析出,设为黄安县,冯氏聚族而居,于城关附近形成冯家畈,族中之人多务农,亦有贩茶、卖牛等经商者。冯永轩即出生于从事茶叶生意的中农家庭,他幼年家境清贫,求学时还须参与家中稼穑。私塾八年,小学三年,冯永轩勤勉向学,然家贫不能继续供给学费,族中决定以族产资助,冯永轩方得升入中学,可谓宗法社会的受益者,故而他在学成从业后,以薪金资助族人多年,期回报早年助学之恩。

留校任教河南省立第三师范(位于鄂豫交界处,与冯氏聚落相去不远)两年后,冯永轩离开乡土,入武昌师范大学深造,适逢黄侃任教于该校。黄季刚先生治学重视系统和条理,强调从形、音、义三者的关系中研究中国语言文字学,以音韵贯穿文字和训诂。他主张“为学务精”,“宏通严谨”,生平不肯轻易著书,若非定论,不以示人,“惟以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生前几无著述出版,冯永轩能得其面授,可谓幸甚。在黄季刚先生的指导下,冯永轩打下了古文字学、训诂学的根基,此后的治学路数都深受黄先生影响,注重家法,讲究根底,尊崇考据。尽管黄、冯二人居留武昌师范大学的时日都不长,然师生情谊就此结下,连绵未绝。黄先生辞世后,其后人仍与冯永轩及其家人保持来往,黄侃之子黄念田(1912—1976,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每每赴武汉,均宿于冯家。

1925年,冯永轩以同等学力投考首次招生的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门。其时,清华学校正着手筹建大学部,在1924年10月的校务会议上通过了“大学筹备委员会”草拟的《清华大学之工作及组织纲要》,决定在“改大”的同时,筹备创建研究院,“聘宏博精深、学有专长之学者……为专任教授……任讲授及指导之事”,“备清华大学或他校之毕业生,对特种问题为高深之研究”,以与大学本科相衔接,研究高深学术,造成专门人才。由于经费所限,经过多次探讨,校方决定研究院先设国学门,“其内容约为中国语言、历史、文学、哲学等”,以后再按照经费及需要情形,逐渐添设各种科目。因研究院暂且仅此一科,故通称之为清华国学研究院。

清华并非国内首创国学研究机构者,在此之前,北京大学1921年初即创建了研究所国学门,校长蔡元培(1868—1940)亲自担任研究所所长,沈兼士(1887—1947)任国学门主任。1923年4月,东南大学国文系也议决设立国学院。同是“专修国学”,北大国学门旨在“整理国故”,而清华国学院另有抱负,其筹建者之一、吴宓(1894—1978)曾谓:

故今即开办研究院……惟兹所谓国学者,乃指中国学术文化之全体而言。而研究之道,尤注重正确精密之方法(即时人所谓科学方法)并取材于欧美学者研究东方语言及中国文化之成绩,此又本校研究院之异于国内之研究国学者也。

在吴先生的会通视野中,国学须融通西学,研究国学非为复古守旧,而是“良以中国经籍,自汉迄今,注释略具,然因材料之未备与方法之未密,不能不有待于后人之补正。又近世所出古代史料,至为夥颐,亦尚待会会通细密之研究”,是以清华国学院师生须研究新材料,善用新方法。

为培养“以著述为毕生事业者”及“各种学校之国学教师”,有三种情况符合清华国学院的报考学员条件:(甲)国内外大学毕业生,或具有相当之程度者;(乙)各校教员或学术机关服务人员,具有学识及经验者;(丙)各地自修之士,经史小学等具有根柢者。录取考试在内容上分三部:第一部,经史小学,注重普通学识,用问答题;第二部,作论文一篇;第三部,专门科学,分经学、中国史、小学、中国文学、中国哲学、外国语(英文或德文或法文)、自然科学(物理学或化学或生物学)、普通语言学入门。考生于其中任择三门,作出答卷,即为完卷。经过严格选拔,冯永轩被录取为清华国学院第一批学员,遂与刘盼遂(1896—1966)、徐中舒(1898—1991)、王力(1900—1986)、高亨(1900—1986)、方壮猷(1902—1970)等同期同学。

取录后,冯永轩按学院规定常川住宿,屏绝外务,潜心研究。清华国学院略仿中国传统书院及英国大学制度,研究之法,注重个人自修,教授专任指导,其分组不以学科,而以教授个人为主,期使学员与教授关系异常密切,方能在此短时期中,于国学根底及治学方法,均能确有所获。根据《研究院章程》的规定,清华国学院的教学方式分为“普通演讲”和“专题研究”。前者即课堂讲授,由各教授就自己的专长和治学心得开课,供诸生必修或选修。后者即学员在某教授指导下进行某项课题研究。按规定,院内各教师所授课程和指导专题研究范围应于开课前向学员公布,以便他们在入学后根据自己“志向兴趣学力之所近”,去自主地选择自己的学习方向和研究专题,选定后分别向研究院主任和从业教授报告,经其认可后即行注册。

清华园中,冯永轩在课业上主要受学于梁启超和王国维。梁先生的指导方向是诸子、中国佛学史、宋元明学术史、清代学术史、中国文学。王先生指导的学科范围是经学、小学、上古史、中国文学。入学不久,冯永轩就选定了自己的研究专题,聚焦于“诸史中外国传之研究”,专攻历史考据学。其同窗的选题则有:刘盼遂“诗经状词通释”,吴其昌(1904—1944)“宋代学术史”,徐中舒“古文字学”,王庸(1900—1956)“中西交通史”,方壮猷“诗三百篇之文学的研究”,高亨“诗骚连绵字辑释”,等等。此届学员的研究志趣较集中于中国文字学、学术文化史和中外关系,故大多与冯永轩一样,师从王国维和梁启超。在指导冯永轩研究时,王先生特开过一张书单,内含《蓬莱馆地理丛书》(丁谦著)、《元史译文证补》(洪钧、广雅丛书)等。

求学期间,与同学们一道,冯永轩还曾在办公室职员卫士生(1899—1990)的引导下,进城参观古物陈列所、京师图书馆。他们在京师图书馆参观了馆藏善本书,细观了宋元明清版本;继之参观四库全书室,观看了由热河避暑山庄运京的四库全书,凡9000余函,160000余册。在吴宓和赵元任(1892—1982)的率领下,冯永轩和同学们入城参观过兄弟学校。如在燕京大学参观其附设之艺文学校,且尤其注意该校图书馆内西方汉学、东方学书籍,及教西人以华文华语之方法。又赴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在其古物展览室观看所藏之殷墟甲骨及古器古镜、清内阁各种档案、正在编辑整理的各书,及新由甘肃敦煌一带得来之古物资料。

在清华国学院,冯永轩接受了文章与道德的双重渲染。如清华同学蓝文徵(1901—1976)在《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始末》中所言:“研究院的特点,是治学和做人并重,各位先生传业态度的庄严恳挚,诸同学问道心志的诚敬殷切,穆然有鹅湖、鹿洞遗风。”“笃志学问、尊礼教授”是明确写入章程的学员守则。

入学一年后,以王国维指导,冯永轩撰写出毕业论文《匈奴史》。按章程规定,清华国学院学员的研究期限,以一年为率,但遇有研究题目较难,范围较广,而成绩较优者,经教授许可,得续行研究一年或二年。1926年6月25日,研究院第一届学生举行毕业典礼。29位毕业生中,有15位申请留校继续研究一年,经教务会议讨论准其申请。后来到校注册继续研究者,有刘盼遂、周传儒(1900—1988)、姚名达(1905—1942)、吴其昌等7人。而冯永轩一年学满后即选择回乡任教,据说,他毕业之际曾获师长推荐,有望赴美留学,然因有砂眼而未获签证。

临别时,导师梁启超、王国维题诗赠予冯永轩。梁先生赠一幅楹联:“遥山向晚更碧,秋云不雨常阴”,乃集周邦彦、孙洙之句而成。王先生则录写了陶渊明《饮酒》第二十首的前半部分,“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

显然,清华国学院的学制并不长,对此,梁启超的看法是:“设研究院之本意,非欲诸君在此一年中即研究出莫大之成果也,目的乃专欲诸君在此得若干治学方法耳!”他还对学生说:“研究院的目的,是在养成大学者,但是大学者不是很快很短的时间所能养成的。”诚哉斯言,冯永轩在清华国学院的收获不可仅以时日来计量。

在清华同窗中,冯永轩与刘盼遂、徐中舒等人颇为要好,离院多年还相互走动,其哲嗣也保持来往。1949年以后,冯永轩长子冯天琪就曾去过刘盼遂北京寓所,五子冯天瑜曾拜访过徐中舒,与方壮猷之子关系亦好。清华同学间,学术切磋长期延续,例如,从本书所录冯永轩成于六十年代的《有关楚史的几个问题》可见,他持续关注着刘节、徐中舒、吴其昌等同学的学术研究,并予以自己的思索和回应。

而梁启超、王国维赠给冯永轩的诗联,常年悬挂在冯家堂屋,历经辗转沧桑而不改。

(二)

结束清华国学院的学业后,冯永轩回到武汉,任教于武汉中学——1927年“黄麻起义”的领导者多从此校毕业。时值“大革命”,武昌建立了国共合作的党义研究所,冯永轩与董必武尽力资助该所工友,二人在教学、社会活动中日益亲密,结下了终生友谊。

1928年春,冯永轩在武汉与张秀宜(字稚丹,以字行)结婚。张稚丹1901年8月8日出生在湖北黄安八里区张家湾。张家有祖传稻田七亩,棉地十余块,柴山三架,仍不足以供养全家15人。张稚丹9岁入私塾发蒙,11岁上小学,少时即带领张家湾近百女人反抗缠足,小学两年后其父去世,于是在家边劳动边自修。1918年,不顾当家的二兄反对,张稚丹逃到武昌上女师附小,二十五岁左右就学于湖北省立女师。大革命时期,她投读中央军政学校武汉分校,后遇武汉国民革命军独立十四师师长夏斗寅投靠北洋军阀,武汉危急,该军校解散,男生走上前线,她与其他女生为战争前线运送手榴弹等武器装备。与冯永轩成婚时,张稚丹正在汉口市立第四小学执教,时常赴武汉大学旁听,同时还与好友黄子固等秘密运送武器支援北伐。

大革命失败后,多次掩护、资助共产党员的冯永轩自知面临险境,不得不离开武汉,辗转鄂省各地,仍以教书为业,1930年始任教于武昌省立女子高中。1935年4月,冯氏夫妇携长子冯天琪、次子冯天玮及冯弟德浩,由武汉远行至新疆。此次去汉赴新,起因是张稚丹长兄张馨(1891—1940,号敬丹)时任新疆教育厅厅长,膝下仅有二女而无男丁,希望以外甥天玮过继为子,冯张伉俪允诺后便送子前往。而冯永轩在清华国学院期间研究西北史地,也惟愿藉新疆之行实地考察。

赴新一途甚为艰苦。据冯天琪回忆,他们一行人仅从大同至乌鲁木齐段就花了48天,同年6月24日方才抵达目的地。四五月间,江汉已暖热,北方尚奇寒,常常是风大沙狂,路势险恶,本就不佳的车况因而雪上加霜,被迫多次折返,可谓“一去二三里,抛锚四五回”。他们饱受颠簸之苦,路上食物难以下咽,车停旷野时只有帐篷可宿。尤其是抵绥远(今呼和浩特)之后,当地一时无客车赴乌鲁木齐,前行受阻,大家无奈滞留多日。

行车、滞留途中,冯永轩不忘交游,乐于寻访湖北同乡、清华校友、当地军政界人士。他更未废阅读,仅从其日记残篇即可见他一路读毕的书籍有:冰心《平绥游记》,王树枏《新疆小正》、《新疆礼俗志》,冯承钧《西域地名》,顾颉刚《王同春开发河套记》,藤田丰八郎《西北之古地研究》……读完随身携带的书卷,冯永轩再向友人借阅。

沿途,冯永轩访察、体味民生习俗。他与车夫交谈,记录对方的辗转履历,打听蒙古人风俗习惯。他留意街景世情,发觉绥远“表面虽似堂皇,而人民生活之苦,人民嗜好之深,听了实在痛心”。他了解到,当地居民吸食鸦片成风,烟土公买,烟馆密集,“私娼特多”。他认为这种“不景气”在“我国到处皆是,但未若此地之深”,深感老子所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叹“人民何辜,遭此不幸”。留宿旷野,冯永轩细察蒙古家庭的居所、饮食、畜牧、作息时间、性别地位,又关切该地自然环境的变迁。如此“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曾得出人类学、社会学式的结论——“同一事体,因知识有别,信仰就生差异,各地都是如此”。

既为西北史地研究而行,冯永轩在西行游访中最留心史料、考据。读过王树枏《新疆礼俗志》,他亟待求证“蒙古人有兄弟三个,就须有两个去当喇嘛”之规,并为此询问绥远友人、蒙古喇嘛。翻检《西北地方与文人》所记录的河套开渠事,冯永轩对“王同春”之名印象颇深,知悉王“是一个老粗出身(北方人叫不识字的人为‘老粗’),而做出伟大的事业”,在绥远“几乎无人不知”,大赞此人“真是了不得的人才”,为了细化书中所得,他在绥远常打听王同春父女的故事。一路上,冯永轩寻游了绥远旧城大召、舍力图召、小召、昭君墓、百灵庙、新疆沿途的定湘王庙。他考辨到“召”是“召提”的省称,由颜师古、杜甫的诗文,指出唐时就有此名,又据《僧史》、《僧辉记》、《唐会要》等文献,认为“拓”与“招”形近而讹为“招”,指出“招”与“召”通,“召”即是寺庙。后来撰写文章《“特勒”非误辨》时,冯永轩就结合此次考察经历,提到“蒙古地区的百灵庙,又有写作百林庙,白令庙,实际是贝勒庙的音变”。

甫抵乌鲁木齐,冯永轩即被招揽关内人才的“新疆王”盛世才(1895—1970)出面聘为迪化(乌鲁木齐)师范学校校长,兼任新疆编译委员会委员长。居留新疆时期,冯家生活可谓优渥,冯永轩常与鲍尔汉(1894—1989)等新疆政要、文化名流交游,又频入民间搜集古籍、文物,左宗棠条幅、杨增新信札等清朝、民国时期的名人墨迹即是在此时获致。1935年底,冯永轩外出赴塔城,游访约一月,《塔城游记》便是此次出游的产物。

新疆生活不足一年,冯永轩日渐忧惧盛世才的独裁专断,欲逃离险境,遂以冯母在家乡病重、冯张夫妇失和而难以共存等诸种借口,央求盛氏放行归乡,最终如愿。此是1936年春,冯德浩、冯天玮已在新疆定居,张稚丹正在塔什干学习俄文,冯永轩便独自携天琪踏上归途。尽管许多人劝他们仍与来时一样取道绥远,但冯永轩“坚不允从”,他想经过甘陕“看一些另外的地方”,于是经由甘肃回湖北。可以想见,这番旅程又极尽艰险曲折。

1937年,盛世才大肆抓捕1933年“四一二”政变的参与者,其中就有张馨。1944年,盛氏被蒋介石调往重庆任农林部部长,张治中代表国民党政府管辖新疆,冯、张两家人至此才得知张馨早已于1940年遇害狱中,后在乌鲁木齐郊区六道湾发掘其遗骨。不得不说,冯永轩因敏感审慎而幸免于难。

(三)

离开新疆重返湖北后,冯永轩继续任教于武汉,直至1937年日军入侵。武昌战火危急,冯永轩带领全家人乘木船东下,在竹林湾一带遭遇长江洪峰,再迁往位于鄂东黄冈山区的张稚丹老家张家湾。逃难中,冯家极力缩减随身生活物品,悉数带走、存留的是冯永轩藏书、字画及其他文物,稍觉安定即开箱柜晾晒书籍。

乡居鄂东山区,冯永轩开办私塾,亦事躬耕、饲养畜禽以维持日常家用。时有土匪出身、识字不多的抗日武装头领李显军,曾率部前往张氏祠堂听冯永轩授课,逢年过节还带人挑上酒肉叩拜先生。

抗战中,鄂东山区绝非世外桃源,为了躲避日军扫荡,冯永轩多次挈妇将雏在山间辗转避难。亏乡亲们、李显军部队肩挑背扛,冯氏收藏竟保存无虞。1939年,冯永轩开始执教鄂东联合中学(湖北省立第二高中的前身)。在后辈的回忆中,远离学术中心的冯永轩为学为人竟无丝毫苟且,依然严守师道学礼,着装庄重,讲课旁征博引,曾就一篇文章的标题谈了两节课。对于这段生活,永轩第四子冯天瑾曾有如下描述:

为躲避日本鬼子杀害,人们翻越山岭,艰难“逃反”。父亲挑着担子,担子的一头是三哥,一头是我。

……

一次,父亲以教导主任身份,在全校师生大会主席台上讲话,反对逮捕疑为共产党的青年学生,与国民党委派的训导主任发生冲突。父亲拍桌大骂,获得全场师生热烈鼓掌支持。训导主任灰溜溜地离开了会场。

显然,学生很拥戴他,敬仰他“学无倦,教不诲”的精神。其实,他对学生很严。这两者却是那么自然地连在一起。

大哥给我讲过这样一个小故事:一帮男学生在一农家院子里洗澡。院墙外走过几个女学生。有几个男生从院墙上面露出上身,朝女生嬉皮笑脸。女生告了状。第二天,父亲召集全班学生开会。“是哪几个同学干的?”没有承认的,也没有揭发的。“那好。全体跪下。”全班同学都跪下了。父亲拐着文明棍,扬长而去。

过了一阵,有老师去看学生,说:“好了。起来吧。”学生都不起来。只等到我父亲来叫他们起来,风波才算结束。

我大哥也被罚过跪。那是一个秋天,大哥带我们上山玩,用火柴点火烧草,没想到风助火势,一下子猛烈起来,我们措手无策。好在老乡们看到了,过来很快把火灭了。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令大哥跪于打稻场中。也只有父亲发话,大哥才敢起来。

冯天琪则追忆,冯永轩由乡民那里得知,省二高的会计第当地一位村姑意图不轨,言行轻薄,冯永轩义愤填膺,旋即痛斥、杖击此人,直到旁人相劝方罢。

山居期间,冯永轩与湖北罗田人王葆心(1867—1944)交往甚密。王葆心字季芗,号晦堂,深造于两湖书院,先后受聘为潜江传经书院、黄梅调梅书院、罗田义川书院院长,清季任职学部、礼部,民国时先后任职于湖南省官书报局、北京图书馆、湖北国学馆、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武汉大学、湖北通志馆,他著述繁多,于方志一门致力尤勤。抗战期间与冯永轩一家相逢时,王葆心正退居罗田故里,任罗田县志馆馆长,主纂《重修罗田县志》。冯永轩常与他讨论如何教育子女,更时常切磋楚史及鄂东史地诸问题,永轩的长篇论文《五水与五水蛮》即积累素材于抗战期间的鄂东乡间。

1942年下半年,时任湖北省立第二高中训育主任的冯永轩拒绝当局要求,不肯加入国民党,宁愿停职停薪,又联合同校教师丰道济、王文锦、张旋平等人集体辞职。鄂东行署闻讯后,派出数名官员骑马来到冯家租住的岩后湾农舍,恭敬挽留、劝阻冯永轩,然冯永轩不改其志,一行人劝到深夜竟无功而返。

赋闲近半年后,经友人介绍,冯永轩获得安徽学院历史系教职。该校位于立煌(其时为安徽省府所在),地形崎岖多山,冯永轩全靠步行翻山越岭抵达。1942年,他又从立煌返回鄂东山区,推荐并带领丰道济、张旋平等当年陪他辞职的数人同赴安徽师院任教。

1945年抗战胜利,冯永轩辞去安徽学院的教授职位,带上家人、藏品返回武汉。不久,他在武汉实验中学、湖北省第二临时中学两校兼课。第二临时中学远离武汉城区,冯永轩每日步行到校,须沿铁路走约二十里,于是黎明即起,踏月而行。据冯家哲嗣回忆,冯永轩某次途遇三名歹徒,幸而少时练过武术,赤手空拳令歹徒落荒而逃。

1946年,冯永轩被西北大学聘为历史学教授,遂携冯天琪居西安。此时西北大学教授生活环境可谓清苦,冯氏父子二人栖身于一间平房内,家具简陋,以三屉柜代替专门书桌,冬天烧煤炉取暖,学校食堂仅供应糙米粗面大锅菜。地缘之便,冯永轩再度展开西北史地研究,后来结集油印的《新疆史地论丛》多成稿于此时。他还以工整笔迹在草纸上撰出讲义《中国史学史》。

课余,冯永轩带着天琪在西安寻访古籍、文物,二人徜徉于城中小巷的旧书摊、古董店,还曾去茂陵等处拾拣秦砖汉瓦,时常收获颇丰,冯永轩毕生藏品得于此者不少。每每寻古觅宝有所斩获,他们会乘兴去小酒馆庆祝,叫上三两白干,两碟小菜。大概因为冯永轩幼年生活在鄂豫之交,兼具北方人的豪爽,颇能饮酒,与教授们会餐时,曾在“赛酒”中获得“酒状元”的美名。正是在西安,1948年春,冯永轩再次遇到来陕访亲、讲学的昔日清华国学院主任吴宓,并与卢怀琦、卢宗护、高元白等人宴请雨僧先生于西安东大街天生楼。

在西安,冯永轩与执掌西北大学历史系的著名考古学家、西北史地学家黄文弼(1893—1966)成为知交,常与天琪应邀去黄家改善伙食。其时黄文弼携妻儿住在两间平房内,其子黄烈是西北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后来始终与冯家几位儿子保持来往。除研讨西北史地外,黄冯二人还常议时政,频发感慨。多年之后,年已耄耋的冯天琪还记得黄文弼所述新疆考古的佚事趣闻。

据说,1947年,西北大学历史系有两个“中国青年军”学生询问老师冯永轩持何种历史观,他当即直率答以“唯物史观”,并与两青年争执到底,毫不顾忌当时的政治氛围。

冯永轩执教西安时,其妻张稚丹在武汉当教师,带着冯家其他四个儿子生活。冯永轩不得不经常在两地间奔波,而往返西安与武汉的火车破落缓慢,旅途劳苦。1948年,以友人相助,冯永轩调往离武汉稍近的长沙,入湖南大学历史系任教。

(四)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冯永轩辞去湖南大学历史系教授之职,回到武汉与家人团聚,起初任职于湖北省文保会,一年后执教武汉实验中学。1954年,任职于湖北师范专科学校的高维岳一再争取冯永轩调入该校,高是当年省

高的学生,又曾追随老师至安徽学院,于是冯永轩婉拒华中师范学院(1985年更名为华中师范大学)的延聘,转赴湖北师专,任历史系教授。湖北师专初为发展鄂省乡村教育而建,1957年与武汉师专合并,1958年更名为武汉师范学院。任教期间,冯永轩在全校师生中威望颇高,他继续系统研究楚史,亦一如既往地探寻、收藏古籍文物。

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时为武汉师院工会主席的高维岳奉令主持“鸣放”大会,却因而被打成右派。由于冯永轩曾在一些场合为高辩护,无异于引火烧身,被戴上“以盟代党”等大帽子。此外,在专业研究上,涉及到当时流行的中国历史分期问题,冯永轩始终不肯同意官方认定的“西周封建说”,被批作“态度顽固”。1958年“反右补课”,作为湖北师院仅有的两名教授之一,冯永轩被戴上最后一批右派帽子,以凑成该校右派名额,所谓“枪打出头鸟”。划为右派后,他被停薪、下放农场劳改,全家以基本生活费过活,直到六十年代初“摘帽”。

摘掉右派帽子后,冯永轩心情转晴,再度专注学问。连续数个寒暑假,他都为第五子冯天瑜讲授《论语》、《孟子》全文和《史记》选篇。每日晨起,冯永轩“手不持片纸,不仅逐句吟哦经典原文,而且背诵程注、朱注等各类注疏,并联系古今史学,议论纵横”,天瑜则“记录不辍,偶尔插问”,父亲又申述铺陈,如此由旦及暮。四十年后,已任武汉大学教授的冯天瑜在《回眸学术理路》一文中将这一段记忆题写为“博览·庭训·抉择”。

此时,冯永轩潜心于楚史,研究成果逐渐问世。他1962年在《江汉学报》上发表论文《五水与五水蛮》,后又撰就《史记楚世家会注考证校补》一本,并最终写出约四十万言的《楚史》,冯天瑜记得自己曾在1963至1965年间协助父亲誊抄此稿。对于当时的江陵考古发现,冯永轩给出了颇有学术价值的阐释,北京大学考古系组织的赴鄂考古队为此连续几年专程来拜访,还一同赴江陵实地勘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冯永轩及张稚丹先后退休。此间,冯以“摘帽右派”,张以“右派家属”,成为街道居委会的“专政”对象。“文革”初期,冯永轩积累多年的藏品一再遭到扫荡,散佚、毁坏者不计其数。某次“扫四旧”,居委会中的“造反派”用板车抢走冯家的藏书、论稿,冯永轩长期苦心经营的《楚史》文稿从此不知所终。1969年,在“战备”的名义下,冯张夫妇被遣散回红安张家湾,他俩在故乡已无直系亲属,历尽曲折方获安身之地。

1971年,张稚丹去世,冯永轩几近瘫痪,被送回武汉医治,与第三子冯天璋一家三代挤居一室。进入暮年,冯永轩常唤天瑜来陪伴。冯天瑜还记得,父亲当年常常把他从睡梦中叫醒,问他一些有关历史、时政、文化的话题,诸如“二战时美国总统是谁”,“龚自珍与魏源谁更早些”。1977年,冯永轩将珍藏的“二十四史”等大型史籍数千册尽数捐献给湖北大学图书馆。不久,北大赴鄂考古队复来访谒,卧病在床的冯永轩仍然予以指导。

1979年,冯永轩在拨乱反正中恢复名誉,同年2月10日病逝于家中。二

冯永轩一生,以治史为志业,尽管在清华国学院受教仅短短一载,但其学术训练却大体完成于斯。他的导师们以世界学问的眼光来对待国学,全院提倡以“科学方法”研究历史,其一是重视材料,要求研究者详尽占有史料,缜密鉴别其真伪,强调“无史料即无史学”;其二是在乾嘉考据法中融入西方的综合分析法、实证论,即王国维所谓“吾侪当以事实决事实”。

在王国维的“古史新证”课上,冯永轩注意到,导师讲解其研究成果《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续考》、《殷商制度》等文时,尤为标举“古史二重证据法”。冯永轩又听取了梁启超向学生讲授的治史“五种用功的方法”:

一、钩沉法。将已经沉没了的事实,重新寻出,此类事实,愈古愈多。譬如欧洲当中世纪的时候,作《罗马史》的人,专靠书本上的记载,所以所说的事情有许多靠不住的地方。后来在罗马潘沛依等处,发现很多古代的器物材料,然后《罗马史》的真相,这才逐渐明了。此类事实,在近代亦有许多,有待把它钩出来。

二、正误法。有许多事实,从前人记错了,我们不特不可盲从,而且应当改正。

三、新注法。有许多向来为史家不大注意的材料,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它。例如歌谣的搜集,故事的采访,其中很多含有历史的成分。“我们研究历史,要注意集中,要另具只眼,把历史上平常人所不注意的事情,作为发端,追根研究下去,可以引出许多新事实,寻得许多新意义。”

四、搜集排比法。有许多历史上的事情,把它一件件地分开看,看不出什么道理,若是一件件排比起来,意义就很大了。所谓“属辞比事,春秋之教”正是这个道理。

五、联络法。即前后联系起来看问题。许多历史上的事情,乍看似无意义,亦没有什么结果,但是细细地把长时间的历史,通盘联络起来,就有意义有结果了。

清华国学院研究视野多偏史学,导师梁启超在“儒家哲学”、“古书真伪及其年代”等课上,也不忘指导学生以治史方法,他往往从多种角度、多个层面对研究对象来一个全面系统总结,借助校勘、考证、训诂以及学术系统来分析书,而又随时总结某一问题,总结时经常拿几种书来比较,不仅使学生细致得到了读古书方法,同时打开了读书眼界。对于某些话题,梁任公先生还经常运用当时日、美、英等国学者的见解,使学生的眼光不仅放在中国学人的观点上,而且接触外国,养成广开学术道路的习惯。这些都从方法论上启发了冯永轩的学术研究。

这种学术训练延续至冯氏家学。冯天瑜就记得,他少时常听父亲议及清人考据繁密,言必求据,如法官审案,孤证不决,务求旁证、反证,并判定母子证(从同一源头发展来的一连串证据)不及兄弟证(来源并列的若干证据)有价值,这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治学的态度。(一)

冯永轩自青年时代即对西北史地研究下力甚勤。近代意义的西北史地之学开创于晚清,其触机是道咸时期的西北边疆危机,显示了学人为国家筹谋的忧患意识和务实精神。民国初年,受域外探险家、汉学家之新发现、新治学方法的冲击,王国维、陈寅恪、陈垣、李济、顾颉刚等人也陆续关注西北史地,它由此成为显学。

如前所述,冯永轩在清华国学院撰写的毕业论文即聚焦于匈奴史。西行赴新疆途中,由其日记可知,他一路大约读了11本书,其中9本有关西北史地。1935年5月15日,他阅至日人藤田丰八郎所著的《西北之古地研究》,“因有所感,日人对我国边疆早就注意研究,而我国人士还蒙然不知。我辈身为学子,对此应负责研究,以期国人知如何开发西北,此次赴新即以此为鹄的。”可知冯永轩治学的现实关怀。1946年,他在西北大学与黄文弼成为知交,黄先生是1949年以前唯一到过新疆罗布泊地区进行考察工作的中国考古学家,被称为“西北考古第一人”,他与冯永轩在西北史地研究上互为益友。

惜乎冯永轩所撰《匈奴史》已散佚,其西北史地研究之成果今可见于论文集《新疆史地论丛》,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历史研究室1981年以油印本印行,共收录文章10篇。其中有些文章是冯永轩对新疆作了若干实地考察后写出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又对此中内容进行了整理。

在这本论文集中,《维吾尔族史略》一文写于1935至1936年间。冯永轩时居乌鲁木齐,每日翻阅有关西域的史书,不时与维吾尔族中有学问者谈维族历史。完稿后,“放在橱中有二十多年,本不想发表”,后来冯永轩读到民族出版社所发行的冯家升、程溯洛等著的《维吾尔族史料简编》等有关维族史的著作,“感觉我所搜集的,他们的著作还没谈到”,因而决定发表此稿,作为治维族史的参考。

冯永轩对维族历史的考证,参考了《新疆图志》、孙承泽《元朝典故编年考》、陶葆廉《辛那侍行记》、巴克尔(Perker)《鞑靼千年史》、欧阳玄《圭斋记》、叶昌炽《语石》、沈增植《海日楼札丛》、顾炎武《日知录》、杭世骏《道古堂集》。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刘师培《辽史部族表书后》、日人羽田亨《西域文明史概论》等跨越古今中外、数种领域的文献,从而得出结论:维族是回鹘的后裔,回鹘是突厥族的一支。他认为吕思勉在《中国民族史》中所说不无道理——“新疆之缠回,即黄种突厥语西域白种之混合种”,但冯永轩进而指出,“就现在的维族来说,其血液很不单纯,混合别族人,很是事实。但就其族源主流来说,不能以混合种了之。”至于“维吾尔建国的经过”,由于维吾尔族史籍不够完备,而汉文中的记载多半是零星片段,冯永轩便在此文中归纳了前人的有关记录,以期整理出系统的维吾尔族史。其后,他还参考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王树枏《新疆访古录》来论述维吾尔族的宗教和信仰。

文集中的《“特勒”非误辨》与上文写于同一时期,后来单独发表于《西北史地》1984年第4期。在此,冯永轩意在考辨蒙古和林所出唐碑之名应为“阙特勤”还是“阙特勒”这一长期众说纷纭的问题。如顾亭林认为“勤”是错字,而顾廷琯又以为“勒”是误文。冯永轩从《洛阳伽蓝记》、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旧唐书·张长逊传》推断,“特勤”、“特勒”是同一名的两样写法。由伯希和《突厥名称之起源》等文,冯永轩认为该词源自蒙古语系。由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盛昱《跋阙特勤碑》等,他认为“特勒”具体指可汗之子弟。结合诸种古籍,综合音韵学知识,冯永轩的论断是:“特勤固不错,而特勒也非误。”《回教传入新疆考》一文首先论述了伊斯兰教未传入新疆前,其他宗教在新疆的兴衰。冯永轩指出,祆教、景教、摩尼教等都是先到新疆,而后入于中原。通过考证,他认为,伊斯兰教由大食,经波斯、中亚,到新疆,进而抵甘肃,到长安的年代当以奥美耶朝661年至748年(唐高宗龙朔一年至唐玄宗天宝七年)之际较为可信。经过实地察访,冯永轩直陈,宋伯鲁《新疆建置志》、《新疆图志》、魏源《圣武纪》、《三州辑略》、李晋年《新疆回教考》、苏联历史学家基列耶夫都以穆斯林帽子的颜色来作为其分派的标准,这是一种“浅薄无知”之说。就他所见,穆斯林用布缠头,多用黑白两色,绝无派别意味。

冯永轩《新疆史地论丛》中其余诸文也多在传统考据的基础上结合西方史学、人类学的眼光,解决饶有趣味的小问题。《斡耳朵之沿革》举出“斡耳朵”(常作“宫帐”)一词在各国语言中的译法,论者充分使用伯希和在《斡耳朵》中的考辨,列出“斡耳朵”一词在中国书籍中的不同写法,由此考察其沿革。《准噶尔辨正》认为有关准噶尔历史的各种叙述很为混乱,指出后来所称的“准噶尔”不一定是原意。《厄鲁特考释》述录了《圣武记》、《朔方备乘》、《蒙古游牧记》、《新疆图志》、《元朝秘史》等籍,厘清厄鲁特(又作额鲁特)这一蒙古部族的历史,并认为此名从“阿尔泰”而来。《新疆各民族简史》论及了新疆自治区境内的汉族、蒙古族、达斡尔族、满族、锡伯族、维吾尔族、乌兹别克族、回族、塔塔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塔吉克族、俄罗斯族等。而展开论述之前,冯永轩声明,该文对羽田亨《西域文明史概论》中说“今日住于西域主要的人种,乃是突厥族。惟昔日所住的人种,是属何族”存而不论。《塔城游记》曾发表于1946年的《新学风》杂志。冯永轩自陈“性耽游览,尤喜访古迹”,该文肇始于他1935年冬冒着风雪的塔城之行,名为“游记”,实则少记叙游历而多地理志意味,侧重考究当地历史沿革、民族构成、民风世情、文教状况等。

赴新疆前后,冯永轩时常翻阅清末新疆建省第一份全省通志《新疆图志》,有感而写下《评〈新疆图志〉》一文。他在文中讨论了该书的修纂时间,“据与其事者云”,认为总序所言不然,非宣统元年,而是光绪三十四年。他厘清了该书的修纂者,指出“是书所举纂校诸人,有因位高而得列名者,实则一文未作,徒拥虚号”。冯永轩以志书“贵在文简事赅”的标准,认为该书行文有缺陷。又经过考据,指出该书内容有缺失、颠倒、不确。《新疆史地论丛》最后一篇《苏武牧羊地》后来发表在1993年第2期的《新疆史地杂考》。冯永轩考辨,苏武当年牧羊之地不在居延海、大同,他节录岑仲勋《元初西北五城之地理的考古》,述居延名称之演变,考证居延海在汉武之时为汉军据点。由此问题,他得出结论:“各地修志书者,每喜将名人事迹强为牵入,其表彰先贤之意固善,而传会穿凿,易使不察者受其迷惑,后之修志者,于此可注意焉。”(二)

任教西北大学历史系期间,冯永轩撰就了讲义《中国史学史》,后仅以三卷手稿存世,今由编者整理录入。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学人著述中国史学史蔚为风潮。如金毓黻(1887—1962)1938年初成《中国史学史》一书,后出版于1944年出版,金氏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中国文学门,也曾师从黄侃。又如方壮猷1947年出版《中国史学概要》,这也是其“中国史学史”课上的讲稿。此外,卫聚贤(1899—1989)、曹聚仁(1900—1972)、卢绍稷、何炳松(1890—1946)、蒙文通(1894—1968)、罗元鲲(1882—1953)、周容、陆懋德、李则刚等学人,此时也撰写了与中国史学史有关的论著。

冯永轩求学、治学时,恰逢史学史一门在中国学界兴起。1919至1920年,北京大学史学系主任朱希祖(1879—1944)提出“中国史学概论”,讲授“中国史学之起源”、“中国史学之派别”。数年后,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着力论述中国史学史做法。在《补编》分论三的第三章,梁任公讲到“文化专史及其做法”时,以专节阐述“史学史的做法”,他说:“中国史书既然这么多,几千年的成绩,应该有专史去叙述。它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也没有人打算做,真是很奇怪的一种现象。”至于这种专史如何开展,梁启超指出的方向是:“中国史学史,最少应对下列各部分特别注意:一、史官,二、史家,三、史学的成立及发展,四、最近史学的趋势。”而此时——20世纪20年代中期,冯永轩、卫聚贤、方壮猷恰在清华国学院受学于梁启超,深受其影响,因此他们都讲授并编写《中国史学史》并不算巧合。

在《中国史学史》讲稿中,冯永轩就阐发了和导师梁任公极其相似的意旨:

中国史学史者,乃阐述吾国史学演变之学也。学者欲悉其原委,首须于汗牛塞屋之群书中,知何为史籍。是者若明,进而探究其种类,逐类研讨,而史学史之真谛即得矣。

且冯永轩表示痛感“梁任公先生由纂中国史学史之意,惜未竟其志而卒”,他分明有继承其遗愿之志。故而,与金毓黼的《中国史学史》大体相同,冯永轩此书是在“梁启超设计的蓝图上写出来的”,冯永轩亦自述:

余之此编中,于史官一端,盖阙而未论,因于史学通论中已述之亦。至如史家,吾虽未专就史家立论,而于讲某史籍时而其作者之事迹,并述及之。又若史学的成立及发展,余于史评中言之。近数十年来,吾国治学风气丕变,尤于史学方面,更月异而岁不同。最近史学工之成就及趋势,不可忽而不言。就各家分类视之,史学种类固为繁多,然于各类中,正史、编年、纪事本末三种尤为重要。余于此三者,详加讨论,而其它史类,或约略言之,因内容过多,恐不能授完考也。

可见,在结构上,冯永轩以史体为经,时次为纬,条析绳贯,区为章节。全篇以排比材料为主,有浓厚的史部目录学色彩,主体部分呈现为一种书目解题式研究。

在撰述方法上,冯永轩《中国史学史》受考据之学的影响,深入到传统学术语境,但其理路仍显西学渊薮。他知道,史学史乃至史学能够成为学科,其理念来自西学:

吾国昔贤不重分类,史籍为经部之附庸……史籍在魏晋以前,均书归经部,自荀阮二氏出,始经史分立……晚近西欧学术昌明,其分类法,至为精密,可为他山之助也。

在讲稿中,冯永轩触及到史学的成立、史学的主要内容、史学发展中的变化、史学发展与历史文献之关系等问题,他撰写时吸收古今史家论述的成果,力图把史学的源流、义例、发展及趋势撰为一书。

值得一提的是,冯永轩在《中国史学史》中以专章《章实斋之史学》评述了章学诚及其史学成就,其内容深受钱基博(1887—1957)《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之启发。此安排与学界潮流相关。章学诚在清代本不显其名,而内藤湖南在撰著《中国史学史》时附录了《章学诚的史学》,这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中国学者对章氏的重新发现。后来,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把章学诚推为“清代唯一之史学大师”;钱穆也在同名著作中列专章论述章氏其人其学,使之与清代大儒戴震享有同等的待遇;金毓黻的《中国史学史》把章学诚和刘知几并列,是该书除了司马迁、班固之外仅有的史学人物专章论述。故此,冯永轩《中国史学史》颇显学术史价值。(三)

对于生长在楚地的冯永轩来说,荆楚文化研究在其学术生涯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近世之前,有关楚文化的研究多集中于《史记·楚世家》等文献。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安徽寿县出土楚国器物,影响较大,楚史研究进入新阶段。由于存世日记残缺不全,今已无从得知冯永轩攻研楚史的起始时间、动因、契机,但可以肯定的是,早年养成的学术意识使他很早就以历史学、人类学的眼光看待故乡楚地上的风土人物。

山居鄂东时期,以地缘之便,冯永轩积累了许多楚史研究材料,又与“楚国以为宝”的王葆心交往,为日后的研究成果奠定了基础。1962年,冯永轩在《江汉学报》上发表了《五水与五水蛮》一文,考证了“五水”的确切所在,纠正了前人关于五水流域的诸多谬见,其中有一段指出黄安境内的倒水实际上是由西北往东南流,沿途任何一段都没有西流现象,“所以名为倒水,是因为以前写地理书的人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又没有将前人的著作弄清楚,人云亦云,积非成是”,从中即可见他善于发挥实地考察的优势。

关于楚国的都城,长久以来无定论,1961年,冯永轩撰就了《说楚都》一文,但此文迟至他去世后的1980年2月才发表在《江汉考古》上。他在文中论述了楚国都城迁徙的线索,指出了楚国迁都的原因,其内容对今天的研究者而言近乎常识,但对当时的学界颇具启发意义。

1965年冬至1966年春,湖北江陵望山楚墓出土越王勾践剑等大批文物,1号墓竹简207枚,内容主要是墓主卜筮祭祷的记录,2号墓存竹简66枚,内容为遗策。多年潜心撰写《楚史》的冯永轩对此作出了重要阐释,并如前所述,连续几年指导并带领北大赴鄂考古队实地勘察。

文存中所录《史记楚世家会注考证校补》是冯永轩对《史记》“三家注”以及日本学者泷川资言所辑《史记会注考证》之“楚世家”部分的补充和订正。此稿考据严密,撰成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原名为《〈史记会注考证〉之〈楚世家〉补正》,所校补的底本为1959年中华书局版《史记》。1993年,武汉大学出版社正式印行此书——冯永轩去世后,其哲嗣清理遗物,在翻检中发现这一手稿,后加以整理使之面世。其中详情可见冯天瑜所撰序言,本文存亦有收录。

1992年初夏,冯天瑜与湖北省博物馆的王善才一同参加“炎黄文化与现代文明”学术研讨会,得知后者在1962年曾听过冯永轩关于楚史的讲座,并有笔记存留。不久,冯天瑜收到王善才从长阳考古点寄来的笔记,稍作文字整理后,得文《有关楚史的几个问题》,从中可约略窥见冯永轩撰写“楚史”的部分构想。

而令人长久唏嘘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学术界对楚史日益重视,其研究基础即有冯永轩之贡献。假如他的《楚史》文稿能够留存下来,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自明。(四)

不仅治学有成,冯永轩尤以收藏名世。他醉心于此,非立基于雄厚资财,而是省吃俭用,倾其所有以供。

就读于清华国学研究院时,冯永轩即已开启收藏生涯,养成收藏意识。对于名家的只言片字,他有着相当的敏感。当聆听梁启超、王国维等导师的教诲时,他会随手记录谈话所涉的史料,如“保塞之民”、“冉闵杀匈奴”等。冯家后人眼见,当年有些纸张和书目单一直为冯永轩所珍视,总是不舍得丢弃,悉心保藏数十年。

辗转各地任教,冯永轩把握一切机会搜寻藏品。在新疆,他四处探访,联系文物商,去当地人家中,收集到左宗棠、曾国藩等人的真迹,还收藏到吐鲁番出土唐人写经(背面有回鹘文)、回鹘文货币(钱式类开元通宝)等。据冯永轩之子说,父亲在乌鲁木齐和鲁效祖(字绳伯)往来最多,鲁公在新疆多年,历任府道各职,善书画,家中收藏甚富,冯家父子常去鲁宅赏鉴。在西安,冯永轩知道当时尚有大量古籍文物散落于这座千年古都,且价格低廉,如入宝山,收藏更勤。

每年从学校放寒暑假,冯永轩都会背上一大箱书画、文物归家。1949年以后,他更是频频出入于古董和古籍店铺,工资半数耗费在购置书籍、字画上。那时,汉口有个古董商人常来冯家送货,用蓝布包着藏品,几乎都会被冯永轩买去。冯家妻儿一见此商人,便料到家中又得破财。冯天瑜少时多次帮父亲晾晒字画,将钱币用粗线固定在马粪纸上。

冯永轩收藏的字画,大多放在几只破旧的大箱子内。“文革”抄家时,这几口箱子置于冯家阁楼上,“扫四旧”者未能发现,它们幸存下来。在此基础上,冯天瑜整理出厚重一册《(冯永轩藏品)近代名人墨迹》,并于2001年出版。对于此书,夏晓虹撰有《学者的收藏》一文品评道:

不收价昂且易作伪的宋元明字画,而以晚清以降的近现代人物墨迹为收藏重点,便构成了冯永轩先生藏品的最大特色。其价值已由冯天瑜谨慎地揭橥为:“史学家或许可以从中获得史料(如曾、左、李、胡、彭、翁、洪等人的字幅均未收入其文集),并体悟某种历史现场感;美术家或许能从观摩这些书画作品中得到构图、运笔的启示”。

由此册可见,冯永轩至少收藏了笪重光、朱筠、俞榕、奚冈、张之万、黄宾虹、陈衡恪、刘海粟、薛楚风、王霞宙等人的绘画。而收录的字幅,作者则有查士标、沈德潜、姚鼐、翁方纲、阮元、左宗棠、郭嵩焘、翁同龢、章炳麟、于右任等人。藏品可见冯永轩的交游网络,中有黄侃条幅“行楷八言联”、王安石七言诗篆字扇面等,有鲍尔汉、王葆心、钱基博、刘盼遂等冯永轩知交的手札或信函。

冯永轩藏书亦独具一格,极见学术功力,是《中国藏书家通典》所收录的湖北籍学者藏书家之一,他采自各地的总藏书量当有万册以上。然而,文革初期“扫四旧”,冯永轩的藏书系统未能像字画藏品那样幸免于难,被一再扫荡,其中一些善本、孤本或撕毁,或充作街巷妇人糊鞋样的废纸。在一次更彻底的查抄行动前夕,为减少损失,冯天璋和冯天瑜与父亲商量后,决定抢在查抄者到来之前,将家中藏书捐给张稚丹长年工作过的湖北省图书馆,该馆派人以麻袋装、板车运的方式抢救走了冯氏部分藏书,因其过于散乱,加之当时湖北省图亦处于造反阶段,一时无人收拾,待到有人过问时,完帙已经为数不多。1977年,冯家又将冯永轩所藏的“二十四史”等大型史籍数千册,捐赠给武汉师范学院图书馆(即后来的湖北大学图书馆)。现今,如果浏览湖北省图书特藏部的藏书,还有可能看到冯永轩的藏书印,如“红安冯氏图书”、“冯德清字永轩”、“永轩珍藏”、“永轩所藏”、“冯永轩”等。

如今,冯家所遗古籍仅存数十种,大多亦有冯永轩的藏书印。如《重刊章氏遗书》,留白处多有冯氏的校勘和读史心得。陈邦彦在康熙五十三年的摹抄本,虽书名已经不全,但字体依然清晰。钤有“黄安冯氏珍藏”的《史微》、《老学庵笔记》、《古书疑义举例》、《古书疑义举例补》等书,多有冯永轩的点校记和评语。李玉安在《芸草飘香垂后世:湖北藏书家冯永轩收藏小记》一文中还提到,冯氏所藏稿本中有《近农居掌故文稿》,初定为民国学者陈屺怀(1872—1943)的书稿。陈屺怀本名陈训正,一字无邪,为民国政府秘书长陈布雷之堂弟,历任浙江省政府委员、杭州市市长、浙江省民政厅代理厅长、西湖博物馆馆长、国民政府参事等多职,其文稿所著内容疑为未定稿本,其中如《机器原始》、《西藏风俗物产考》、《石炭考》、《跋海国闻见录》等二十余篇,多未见。

冯永轩所藏古钱币蔚为大观。1979年底,冯家将冯永轩生前收藏的三千多枚钱币捐给湖北大学。1995年,湖大建成博物馆,专门开辟冯永轩古钱币展区,堪称该馆一大特色。这些藏品主要为冯永轩任教西北大学时搜购,从先秦时代的贝币(包括楚国独有的鬼脸钱)、布币、刀币到1949年以前的铜、铁、钱、银、纸币;有西夏、新疆铸币;有吴三桂、太平天国发行的货币;有日本、朝鲜货币;有张之洞官办湖北造币、英国伯明翰造币机制民国无孔币、鄂豫皖边区纸币;有世界上币幅最大的大明通行宝钞;有非流通领域的生肖、辟邪、祝寿等民俗币,藏品之丰富足以呈现出一部简明的钱币发展画卷。

可以说,冯永轩的学术研究与古籍文物收藏相辅相成。作为学者,他的收藏旨趣远不止于雅士之赏玩,而是蕴藉学养的载体。作为史学家,冯氏藏品是一种历史的积淀与缩影,其收集、整合需要融合多门学科知识内涵,冯永轩在收藏中深化了他对治学对象的内在体认,由此达致专精与会通并重。

本书尽量收录了冯永轩存世的所有作品。其中,《中国史学史》、《冯永轩日记》由手稿整理而成,首次刊发。原文时有直(横)排繁体者,除个别特殊情况,均改作横排简体;文中无标点或仅有简单断句者,一律改为新式标点,专名号从略。

需要说明的是,为了保存作者的语言习惯、文字风格,对于冯永轩原文专名(人名、地名、术语)及译名与今不统一者,编者未作改动;作者引书,时有省略更改,倘不失原意,编者也未以原书文字改动引文;如确系作者笔误、排印舛误与外文拼写错误等,则予以改正。

编者学殖疏浅,错略在所难免,在此恳请方家批评指正。

宗周、成周与西周、东周

宗周、成周、西周和东周等名称,在史籍中极为常见,但是说法多有分歧,且有些说解不免谬误。将这些概念搞清楚,对于读先秦史是有好处的。

一、宗周

宗周之得名,有如下数说。一为自周武王灭了殷商,建都于镐(一作鄗或滈),天下宗周,故曰“宗周”。如《史记·伯夷列传》说:“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周本纪》云:“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资治通鉴》赧王三十四年,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注曰:“言天下共宗周以为诸侯主。”宗周两字在上面的引文看来,周人为天下或诸侯所宗,故曰宗周。帝王世纪说:“武王自丰居镐,诸侯宗之,是为宗周。”这种说法,为治史的人所採取。近人童书业先生在所著《春秋史》中说:“宗周者,表周室为天下之宗主也。”

宗周之得名,又有以为周室宗庙所在之地名为宗周,就是说宗周不仅是都邑,而且是宗庙所在之地。周人铜器上的铭文所说的宗周,就是指周人宗庙之所。如同簋、大克鼎等的铭词就是如此。

又有人说周为天下所宗,王都所在,皆得称之(见《尚书正义》)。如《尚书·多方》中说:“王来自奄,至於宗周。”汪氏注曰:“王者定都,天下所宗也。东迁之后,定都于洛,则洛亦谓之宗周。”清人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多方疏中有曰:“周之东迁,无复西都,亦名东都王城为宗周。”《穆天子传》中所用的宗周,据日人小川琢治在《穆天子传地名考》(刘厚滋译,载《禹贡》半月刊第七卷第六七合期中)说穆王自宗周西征,宗周就是洛阳。洛阳在东周时为天子都邑,同时又为宗庙所在,如铜器“令彝”中有“京宫”、“康宫”,均为宗庙,故洛邑也可称为宗周。

宗周一词又可称为周宗。《诗·小雅·雨无正》中说:“周宗既灭,靡所止戾。”这里所用的周宗和“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的宗周文义相同,由此可知宗周亦可名为周宗,宗周可简称为周,《逸周书·世俘》解:“武王朝至燎于周。”这里周就是宗周。又如《尚书·武成》说:“王朝步自周。”《召诰》中说:“王朝步自周,则至於丰”。这两处所用周,都是说的宗周。

宗周专指镐京而言,《诗·小雅·正月篇》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传云:“宗周,镐京”,疏曰:“周幽王在镐,故镐京为宗周。”此种说法很多,不一一例举。宗周又称为西都,《通鉴外纪》说:“初武王作邑於镐京,谓之宗周,是为西都。”这里所谓西都,古代黄河流域的中游是帝王活动区域,周人根据地偏在西方,所以称周地为西土,因此名周之都城为西都。尤其是周自东迁以后,雒邑名曰东都,而镐京自然称作西都了。宗周一词有时不仅专指镐,且兼丰而言,《逸周书·酆保》解:“维二十三祀庚子朔,九州之侯,咸格于周,王在酆。”这里所说的周,当然是宗周,而言王在酆,可见酆也是宗周了。程大昌《雍录》中说:“武王继文,虽改邑于镐,而丰宫不移徙,每遇大事,如伐商作洛,类皆步自宗周而往,以其事告於丰庙,不敢专也。鄗在丰东二十五里,故既可步往,又可朝发而夕至也。《左传》,康有酆宫之朝,则康王虽都镐,而其受朝,仍在丰地,是亦循武王宗丰之意。”周武王时虽都镐京,而丰为文王建都之所,此地仍然为周室宗庙之地,它有称为宗周的条件。

宗周不仅专指丰和镐,而有时是指丰、镐一带地方。如《竹书纪年》中说:“幽王十一年,申人、缯人及犬戎入宗周,杀王”。《国语·鲁语》说:“幽灭於戏”。韦注说:“戏,戏山,在西周也。”戏离镐京有数十里之遥,幽王死於戏,可见犬戎所入的宗周,是指镐京一带的地方。周自穆王以后,都於西郑(《汉书·地理志.》注臣瓒言),《竹书纪年》说:“懿王十五年自宗周迁于槐里”。《史记索隐》引宋忠曰:“懿王自镐徙都犬丘,一日废丘,今槐里是也”。周自穆王以后,都城常有迁移,史言自武王至平王东迁以前的一段,名为西周,是可以的。若是称穆王以后的周仍为宗周的含义又不同了。除以上所述外,近人(如陈梦家)有谓宗周疑即徒都丰镐前的旧都岐周,此可聊备一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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