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船名家经典读本(中国卷)·死水·红烛(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2 07:22:04

点击下载

作者:闻一多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双桅船名家经典读本(中国卷)·死水·红烛

双桅船名家经典读本(中国卷)·死水·红烛试读:

诗歌

西岸

“He has a lusty spring, 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easy span.”——Keats1

这里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宽无边,深无底;

四季里风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来休息;

满天糊着无涯的苦雾,

压着满河无期的

睡。

河岸下酣睡着,河岸上

泛起了不断的波澜,

啊!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尽了多少的欣欢!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驯,

一转眼被虚荣又煽癫!

鞭下去,煽起来,

又莫非是金钱的买卖。

黑夜哄着聋瞎的人马,

前潮刷走,后潮又挟回。

没有真,没有美,没有善,

更哪里去找光明来!

但不怕那大泽里,

风波怎样凶,水兽怎样猛,

总难惊破那浅水芦花里

那些小草的幽梦——

一样的,有个人也逃脱了

河岸上那纷纠的樊笼。

他见了这宽深的大河,

便私心唤醒了些疑义:

分明是一道河,有东岸,

岂有没个西岸的道理?

啊!这东岸底黑暗恰是那

西岸的光明的影子。

但是满河无期的死睡,

撑着满天无涯的雾幕;

西岸也许有,但是谁看见?

哎……这话也不错。“恶雾遮不住我,”心讲道,“见不着,那是目的过!”

有时他忽见浓雾变得

绯样薄,在风翅上荡漾;

雾缝里又筛出些

丝丝的金光洒在河身上。

看!那里!可不是个大鼋背?

毛发又长得那样长。

不是的!倒是一座小岛

戴着一头的花草:

看!灿烂的鱼龙都出来

晒甲胄,理须桡;

鸳鸯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里,睡着觉了。

鸳鸯睡了,百鳞退了——

满河一片凄凉;

太阳也没兴,卷起了金练,

让雾帘重往下放:

恶雾瞪着死水,一切的

于是又同从前一样。“啊!我懂了,我何曾见着

那美人的容仪?

但猜着蠕动的绣裳下,

定有副美人的肢体。

同一理:见着的是小岛,

猜着的是岸西。”“一道河中一座岛,河西

一盏灯光被岛遮断了。”

这语声到处,是有些人

鹦哥样,听熟了,也会叫;

但是那多数的人,

不笑他发狂,便骂他造谣。

也有人相信他,但还讲道:“西岸地岂是为东岸人?

若不然,为什么要划开

一道河,这样宽又这样深?”

有人讲:“河太宽,雾正密。

找条陆道过去多么稳!”

还有人明晓得道儿

只这一条,单恨生来错——

难学那些鸟儿飞着渡,

难学那些鱼儿划着过,

却总都怕说得:“搭个桥,

穿过岛,走着过!”为什么?(原载1920年9月24日《清华周刊》第191期,后收入《红烛》)死

啊!我的灵魂的灵魂!

我的生命的生命,

我一生的失败,一生的亏欠,

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补足追偿,

但是我有什么

可以求于你的呢?

让我淹死在你眼睛的汪波里!

让我烧死在你心房的熔炉里!

让我醉死在你音乐的琼醪里!

让我闷死在你呼吸的馥郁里!

不然,就让你的尊严羞死我!

让你的酷冷冻死我!

让你那无情的牙齿咬死我!

让那寡恩的毒剑螫死我!

你若赏给我快乐,

我就快乐死了;

你若赐给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原载1922年4月4日《清华周刊·双四节特刊》,后收入《红烛》)

春之首章

浴人灵魂的雨过了:

薄泥到处啮人的鞋底。

凉飔挟着湿润的土气

在鼻蕊间正冲突着。

金鱼儿今天许不大怕冷了?

个个都敢于浮上来呢!

东风苦劝执拗的蒲根,

将才睡醒的芽儿放了出来。

春雨过了,芽儿刚抽到寸长,

又被池水偷着吞去了。

亭子角上几根瘦硬的,

还没赶上春的榆枝,

印在鱼鳞似的天上;

像一页淡蓝的朵云笺,

上面涂了些僧怀素的

铁画银钩的草书。

丁香枝上豆大的蓓蕾,

包满了包不住的生意,

呆呆地望着辽阔的天宇,

盘算他明日的荣华——

仿佛一个出神的诗人

在空中编织未成的诗句。

春啊!明显的秘密哟!

神圣的魔术哟!

啊!我忘了我自己,春啊!

我要提起我全身的力气,

在你那绝妙的文章上

加进这丑笨的一句哟!(原载1922年5月12日《清华周刊》第247期,后收入《红烛》)

春之末章

被风惹恼了的粉蝶,

试了好几处的枝头,

总抱不大稳,率性就舍开,

忽地不知飞向哪里去了。

啊!大哲的梦身啊!

了无黏滞的达观者哟!

太轻狂了哦!杨花!

依然吩咐两丝粘住罢。

娇绿的坦张的荷钱啊!

不息地仰面朝上帝望着,

一心地默祷并且赞美他——

只要这样,总是这样,

开花结实的日子便快了。

一气的酣绿里忽露出

一角汉纹式的小红桥,

真红得快叫出来了!

小孩儿们也太好玩了啊!

镇日里蓝的白的衫子

骑满竹青石栏上垂钓。

他们的笑声有时竟脆得像

坍碎了一座琉璃宝塔一般。

小孩们总是这样好玩呢!

绿纱窗里筛出的琴声,

又是画家脑子里经营着的

一帧美人春睡图:

细熨的柔情,娇羞的倦致,

这般如此,忽即忽离,

啊!迷魂的律吕啊!

音乐家啊!垂钓的小孩啊!

我读完这春之宝笈的末章,

就交给你们永远管领着罢!(原载1922年5月12日《清华周刊》第247期,后收入《红烛》)

初夏一夜的印象

(一九二二年五月直奉战争时)

夕阳将诗人交付给烦闷的夜了,

叮咛道:“把你的秘密都吐给他了罢!”

紫穹窿下撒着些碎了的珠子——

诗人想:该穿成一串挂在死的胸前。

阴风的冷爪子刚扒过饿柳的枯发,

又将池里的灯影儿扭成几道金蛇。

贴在山腰下佝偻得可怕的老柏,

拿着黑瘦的拳头硬和太空挑衅。

失睡的蛙们此刻应该有些倦意了,

但依旧努力地叫着水国的军歌。

个个都吠得这般沉痛,村狗啊!

为什么总骂不破盗贼的胆子?

嚼火漱雾的毒龙在铁梯上爬着,

驮着灰色号衣的战争,吼得要哭了。

铜舌的报更的磬,屡次安慰世界,

请他放心睡去……世界哪肯信他哦!

上帝啊!眼看着宇宙糟踏到这样,

可也有些寒心吗?仁慈的上帝哟!(原载1922年5月26日《清华周刊》第249期,后收入《红烛》)

太阳吟

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

又逼走了游子的一出还乡梦,

又加他十二个时辰的九曲回肠!

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

烘干了小草尖头的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的冷泪盈眶?

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

省得我受这一天天的缓刑,

就把五年当一天跪完那又何妨?

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

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

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的官柳裹上一身秋了罢?

唉!我也憔悴得同深秋一样!

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

你也好像无家可归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

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

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罢。

可能指示我我的家乡的方向?

太阳啊,这不像我的山川,太阳!

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

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

太阳啊,生命之火的太阳!

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的情热,

同时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阳啊,也是我家乡的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

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

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原载1922年11月25日《清华周刊》第260期《文艺增刊》第1期)

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的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的花儿,

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曾收入《红烛》,1923年9月,上海泰东图书局)

玄思

黄昏

的沉默里,

从我这荒凉的脑子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不伦不类的思想。

仿佛从一座古寺前的

尘封雨渍的钟楼里,

飞出一阵猜怯的蝙蝠,

非禽非兽的小怪物。

同野心的蝙蝠一样,

我的思想不肯只爬在地上,

却老在天空里兜圈子,

圆的,扁的,种种的圈子。

我这荒凉的脑子

在黄昏的沉默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仿佛同些蝙蝠一样。(原载1922年12月22日《清华周刊》第264期《文艺增刊》第2期,后收入《红烛》)

火柴

这里都是君王的

樱桃艳嘴的小歌童:

有的唱出一颗灿烂的明星,

唱不出的,都拆成两片枯骨。(原载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后收入《红烛》)

忆菊

(重阳前一日作)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

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

钻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

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巢似的黄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钻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的拳着的手爪,

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的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

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

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

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

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

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自然美的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的杰作啊!

啊!东方的花,骚人逸士的花呀!

那东方的诗魂陶元亮

不是你的灵魂的化身罢?

那祖国的登高饮酒的重九

不又是你诞生的吉辰吗?

你不像这里的热欲的蔷薇,

那微贱的紫罗兰更比不上你。

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

啊!四千年的华胄的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诗人的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得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

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

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一九二二,一〇(原载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后收入《红烛》)

晴朝

一个迟笨的晴朝,

比年还现长得多,

像条懒洋洋的冻蛇,

从我的窗前爬过。

一阵淡青的烟云

偷着跨进了街心……

对面的一带朱楼

忽都被他咒入梦境。

栗色汽车像匹骄马

休息在老绿阴中,

瞅着他自身的黑影,

连动也不动一动。

傲霜的老健的榆树

伸出一只粗胳膊,

拿在窗前的日光里,

翻金弄绿,不奈乐何。

除了门外一个黑人2

薙草,刮刮地响声渐远,

再没有一息声音——

和平布满了大自然。

和平蜷伏在人人心里;

但是在我的心内

若果也有和平的形迹,

那是一种和平的悲哀。

地球平稳地转着,

一切的都向朝日微笑;

我也不是不会笑,

泪珠儿却先滚出来了。

皎皎的白日啊!

将照遍了朱楼的四面;

永远照不进的是——

游子的漆黑的心窝坎:

一个厌病的晴朝,

比年还过得慢,

像条负创的伤蛇,

爬过了我的窗前(原载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后收入《红烛》)

夜散下无数茸毛似的天花,

织成一件大氅,

轻轻地将憔悴的世界,

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

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

伊将一片鱼鳞似的屋顶埋起了,

却总埋不住那屋顶上的青烟缕。

啊!缕缕蜿蜒的青烟啊!

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

穿透自身的躯壳:直向天堂迈往。

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

森林里抖颤的众生战斗多时,

最末望见伊的白氅,

都欢声喊道:“和平到了,奋斗成功了!

这不是冬投降的白旗吗?”(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睡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

月儿的银潮

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

射到睡觉的双靥上,

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

便洗净一切感情的表象,

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

笼在那连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这才是人的真色相!

这才是自然的真创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铸了月面,又铸人面。

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

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罢!

可是瞌睡像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飞去了,

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

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

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

快酌,快喝!喝着,睡着!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

我只爱听这自然的壮美的回音,

他警告我这时候

那人心宫的禁闼大开,

上帝在里头登极了!(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二月庐

面对一幅淡山明水的画屏,

在一块棋盘似的稻田边上,

蹲着一座看棋的瓦屋——

紧紧地被捏在小山的拳心里。

柳荫下睡着一口方塘;

聪明的燕子——伊唱歌儿

偏找到这里,好听着水面的

回声,改正音调的错儿。

燕子!可听见昨夜那阵冷雨?

西风的信来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后年、后年以后,

一年回一度的还是你吗?

啊!你的爆裂得这样音响,

迸出些什么压不平的古愁!

可怜的鸟儿,你诉给谁听?

哪知道这个心也碎了哦!(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诗人作《凯风》以愍之。吾国自《尼布楚条约》迄旅大之租让,先后丧失之土地,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臆其悲哀之情,盖有甚于《凯风》之七子。因择其与中华关系最亲切者七地,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怀祖国之哀忱,亦以励国人之奋兴云尔。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国人视之漠然。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Iorraine3耶?“精诚所至,金石能开。”诚如斯,中华“七子”之归来其在旦夕乎!(澳门)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香港)

我好比凤阙阶前守夜的黄豹,

母亲呀,我身份虽微,地位险要。

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

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

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

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台湾)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

我胸中还氤氲着郑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

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

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城一战。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威海卫)

再让我看守着中华最古的海,

这边岸上原有圣人的丘陵在。

母亲,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将,

我有一座刘公岛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来呀,时期已经到了。

我背后葬的尽是圣人的遗骸!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广州湾)

东海和硇洲是一双管钥,

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

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

母亲呀,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

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

我要紧紧地拥抱着你的脚髁。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九龙)

我的胞兄香港在诉他的苦痛,

母亲呀,可记得你的幼女九龙?

自从我下嫁给那镇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泪涛汹涌!

母亲,我天天数着归宁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变作一场空梦。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旅顺,大连)

我们是旅顺,大连,孪生的兄弟。

我们的命运应该如何的比拟?——

两个强邻将我们来回地蹴蹋,

我们是暴徒脚下的两团烂泥。

母亲,归期到了,快领我们回来。

你不知道儿们如何的想念你!

母亲!我们要回来,母亲!(原载1925年7月4日《现代评论》第2卷第30期)

长城下之哀歌

啊!五千年文化的纪念碑哟!

伟大的民族的伟大的标帜!……

哦,那里是赛可罗坡的石城?

那里是贝比楼?那里是伽勒寺?

这都是被时间蠹蚀了的名词;

长城?肃杀的时间还伤不了你。

长城啊!你又是旧中华的墓碑,

我是这墓中的一个孤鬼——

我坐在墓上痛哭,哭到地裂天开,

可才能找见旧中华的灵魂,

并同我自己的灵魂之所在?……

长城啊!你原是旧中华的墓碑!

长城啊!老而不死的长城啊!

你还守着那九曲的黄河吗?

你可听见他那消沉的脉搏?

你的同僚怕不就是那金字塔?

金字塔,他虽守不住他的山河,

长城啊!你可守得住你的文化!

你是一条身长万里的苍龙,

你送帝轩辕升天去回来了,

偃卧在这里,头枕沧海,尾蹋崑,

你偃卧在这里看护他的子孙。

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

我是黄帝的神明血胤,

我是地球上最高处来的,

帕米尔便是我的原籍。

我的种族是一条大河,

我们流下了昆仑山坡,

我们流过了亚洲大陆,

我们流出了优美的风俗。

伟大的民族!伟大的民族!

五岳一般的庄严正肃,

广漠的太平洋的度量,

春云的柔和,秋风的豪放!

我们的历史可以歌唱,

他是尧时老人敲着木壤,

敲出来的太平的音乐——

我们的历史是一首民歌。

我们的历史是一只金罍,

盛着帝王祀王的芳醴——

我们敬天我们顺天,

我们是乐天安命的神仙。

我们的历史是一掬清泪,

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泪;

我们的历史是一阵狂笑,

庄周,淳于髡,东方朔的笑。

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

我的心里有尧舜的心,

我的血是荆轲聂政的血,

我是神农黄帝的遗孽。

我的智慧来得真离奇,

他是河马献来的馈礼;

我这歌声中的节奏,

原是九苞凤凰的传授。

我心头充满戈壁的沉默,

脸上有黄河波涛的颜色,

泰山的石霤滴成我的忍耐,

峥嵘的剑阁撑出我的胸怀。

我没有睡着!我没有睡着!

我心中的灵火还在燃烧;

我的火焰他越烧越燃,

我为我的祖国烧得发颤。

我的记忆还是一根麻绳,

绳上束满了无数的结梗;

一个结子是一桩史事——

我便是五千年的历史。

我是过去五千年的历史,

我是将来五千年的历史。

我要修葺这历史的舞台,

预备排演历史的将来。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首歌,

还歌着海晏河清的音乐;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杯酒,

又在金罍里给皇天献寿。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滴泪,

我的泪洗尽人类的悲哀;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声笑,

我的笑驱尽宇宙的烦恼。

我们是一条河,一条天河,

一派浑浑噩噩的光波——

我们是四万万不灭的明星,

我们的位置永远注定。

伟大的民族!伟大的民族!

我是东方文化的鼻祖,

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

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原载1925年7月15日《大江季刊》第1卷第1期)

爱国的心

我心头有一幅旌旆

没有风时自然摇摆;

我这幅抖颤的心旌

上面有五样的色彩。

这心腹里海棠叶形

是中华版图的缩本;

谁能偷去伊的版图?

谁能偷得去我的心?(原载1925年7月15日《大江季刊》第1卷第1期)

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4,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原载1926年4月15日《晨报副镌·诗镌》第3号)黄昏

黄昏是一头迟笨的黑牛,

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西山;

不许把城门关锁得太早,

总要等黑牛走进了城圈。

黄昏是一个神秘的黑牛,

不知他是哪一界的神仙——

天天月亮要送他到城里,

一早太阳又牵上了西山。(原载1926年4月15日《晨报副镌·诗镌》第3号,后收入《死水》)

春光

静得像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

那天竹上密叶遮不住的珊瑚;

那碧桃;在朝暾里运气的麻雀。

春光从一张张的绿叶上爬过。

蓦地一道阳光晃过我的眼前,

我眼睛里飞出了万支的金箭,

我耳边又谣传着翅膀的摩声,

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巡逻……

忽地深巷里迸出了一声清籁:“可怜可怜我这瞎子,老爷太太!”(原载1926年4月29日《晨报副镌·诗镌》第5号)

一个观念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

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

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

一缕缥缈的呼声,你是什么?

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

我知道海洋不骗他的浪花。

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

啊,横暴的威灵,你降伏了我,

你降伏了我!你绚缦的长虹——

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

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

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原载1927年6月2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后收入《死水》)

口供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原载1927年9月10日上海《时事新报·文艺周刊》第1期,后收入1928年新月书店出版《死水》)

你莫怨我

你莫怨我!

这原来不算什么,

人生是萍水相逢,

让他萍水样错过。

你莫怨我!

你莫问我!

泪珠在眼边等着,

只须你说一句话,

一句话便会碰落,

你莫问我!

你莫惹我!

不要想灰上点火,

我的心早累倒了,

最好是让它睡着,

你莫惹我!

你莫碰我!

你想什么,想什么?

我们是萍水相逢,

应得轻轻地错过。

你莫碰我!

你莫管我!

从今加上一把锁;

再不要敲错了门,

今回算我撞的祸,

你莫管我!(原载1927年9月17日上海《时事新报·文艺周刊》第2期,后收入《死水》)

“你指着太阳起誓”

你指着太阳起誓,叫天边的凫雁5

说你的忠贞。好了,我完全相信你,

甚至热情开出泪花,我也不诧异。

只是你要说什么海枯,什么石烂……

那便笑得死我。我一口气的工夫

还不够我陶醉的?还说什么“永久”?

爱,你知道我只有一口气的贪图,

快来箍紧我的心,快!啊,你走,你走……

我早算就了你那一手——也不是变卦——“永久”早许给了别人,秕糠是我的份,

别人得的才是你的菁花——不坏的千春。

你不信?假如一天死神拿出你的花押,

你走不走?去去!去恋着他的怀抱,

跟他去讲那海枯石烂不变的贞操!(原载1927年12月3日上海《时事新报·文艺周刊》第12期,后收入《死水》)

泪雨

他在那生命的阳春时节,

曾流着号饥号寒的眼泪;

那原是舒生解冻的春霖,

却也兆征了生命的哀悲。

他少年的泪是连绵的阴雨,

暗中浇熟了酸苦的黄梅;

如今黑云密布,雷电交加,

他的泪像夏雨一般地滂沛。

中途的怅惘,老大的蹉跎,

他知道中年的苦泪更多,

中年的泪定似秋雨淅沥,

梧桐叶上敲着永夜的悲歌。

谁说生命的残冬没有眼泪?

老年的泪是悲哀的总和;

他还有一掬结晶的老泪,

要开作漫天愁人的花朵。(曾收入《死水》,1928年,上海新月书店)

我要回来

我要回来,

乘你的拳头像兰花未放,

乘你的柔发和柔丝一样,

乘你的眼睛里燃着灵光,

我要回来。

我没回来,

乘你的脚步像风中荡桨,

乘你的心灵像痴蝇打窗,

乘你笑声里有银的铃铛,

我没回来。

我该回来,

乘你的眼睛里一阵昏迷,

乘一口阴风把残灯吹熄,

乘一只冷手来掇走了你,

我该回来。

我回来了,

乘流萤打着灯笼照着你,

乘你的耳边悲啼着莎鸡,

乘你睡着了,含一口沙泥,

我回来了。(曾收入《死水》,1928年,上海新月书店)

夜歌

癞虾蟆抽了一个寒噤,

黄土堆里钻出个妇人,

妇人身旁找不出阴影,

月色却是如此的分明。

黄土堆里钻出个妇人,

黄土堆上并没有裂痕,

也不曾惊动一条蚯蚓,

或绷断蟏蛸一根网绳。

月光底下坐着个妇人,

妇人的容貌好似青春,

猩红衫子血样地狰狞,

鬅松的散发披了一身。

妇人在号啕,捶着胸心,

癞虾蟆只是打着寒噤,

远村的荒鸡哇的一声,

黄土堆上不见了妇人。(曾收入《死水》,1928年,上海新月书店)

一句话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

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

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

突然晴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咱们的中国!”

这话教我今天怎样说?

我不信铁树开花也可,

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

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

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

等到晴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咱们的中国!”(曾收入《死水》,1928年,上海新月书店)

散文

悼玮德

这样一个不好炫耀、不肯盘剥自己的才力的青年作家,他的存在既没有十分被人注意,他的死亡在社会上谅也不算一件了不得的事。这现象谈不到什么公平不公平。

在作品的产出上既不曾以量胜人,在表襮自己的种种手法又不像操过一次心,结果,他受着社会的漠视,还不是应该的?玮德死了,寂寞地死了,在几个朋友的心上自然要永远留下一层寂寞的阴影,但除此以外,恐怕就没有什么了。历史上的定价是按成绩折算的。这人的成绩诚然已经可观了,但他前途的希望却远过于他的成绩。“希望”在深知他的人看来,也许比成绩还可贵,但深知他又怎么着,你能凭这所谓“希望”者替他向未来争得一半个煊赫的地位吗?地位不地位,在玮德自己本是毫不介意的(一个人生前尚不汲汲于求知,难道死后还会变节),倒是我们从此永远看不到那希望形成灿烂的事实,我们自己的损失却大了。

玮德死了,我今天不以私交的情谊来哀悼他。在某种较广大的意义上,他的死更是我们的损失,更令我痛惜而深思。

国家的躯体残毁到这样,国家的灵魂又在悠久的文化的末路中喘息着。一个孱弱如玮德的文人恐怕是担不起执干戈以卫社稷的责任的,而这责任也不见得是从事文艺的人们最适宜的任务。但是为绵续那残喘中的灵魂的工作设想,玮德无疑是合格的一员。我初次看见玮德的时候,便想起唐人的两句诗:“几度见诗诗尽好,及观标格过于诗。”玮德的标格,我无以名之,最好借用一个时髦的话语来称它为“中国本位文化”的风度。时贤所提出的“本位文化”这名词,我不知道能否应用到物质建设上,但谈到文学艺术,则无论新到什么程度,总不能没有一个民族的本位精神存在于其中。可惜目前这西化的狂热中,大家正为着摹仿某国或某派的作风而忙得不可开交,文艺作家似乎还没有对这问题深切地注意过。即令注意到了,恐怕因为素养的限制一时也无从解决它。因为我所指的不是掇拾一两句旧诗词的语句来装点门面便可了事的。事情没有那样的简单。我甚至于可以说这事与诗词一类的东西无大关系。要的是对本国历史与文化的普遍而深刻的认识,与由这种认识而生的一种热烈的追怀,拿前人的语句来说,便是“发思古之幽情”。一个作家非有这种情怀,决不足为他的文化的代言者。而一个人除非是他的文化代言者,又不足称为一个作家。我们既不能老恃着PearlBuck在小说里写我们的农村生活,或一二准PearlBuck在戏剧里写我们的学校生活,那么,这比小说戏剧还要主观、还要严重的诗,更不能不要道地的本国人,并且彻底地了解,真诚地爱慕“本位文化”的人来写它了。技术无妨西化,甚至可以尽量地西化,但本质和精神却要自己的。我这主张也许有人要说便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对了,我承认我对新诗的主张是旧到和张之洞一般。惟其如此,我才能爱玮德的标格,才极其重视他的前途。我并不是说玮德这样年轻的人,在所谓“中学”者上有了如何精深的造诣,但他对这方面的态度是正确的,而向这方面努力的意向绝是一天天地在加强。梦家有一次告诉我,说接到玮德从厦门来信,说是正在研究明史。

那是偶尔的兴趣的转移吗?但那转移是太巧了。和玮德一起作诗的朋友,如大纲原是治本国史的,毓棠是治西洋史的,近来兼致力于本国史,梦家现在也在从古文字中追求古史。何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走上一个方向?我期待着早晚新诗定要展开一个新局面,玮德和他这几位朋友便是这局面的开拓者。可是正当我在为新诗的远大的前途欣慰着的时候,玮德死了,这样早就摔下他的工作死了!我想到这损失的意义,更不能不痛惜而深思。(原载于1935年6月11日《北平晨报》第11版《玮德纪念专刊》。(玮德即方玮德,新月派诗人,1935年5月9日因肺病逝世,年仅27岁。)

青岛

海船快到胶州湾时,远远望见一点青,在万顷的巨涛中浮沉;在右边崂山无数柱奇挺的怪峰,会使你忽然想起多少神仙的故事。进湾,先看见小青岛,就是先前浮沉在巨浪中的青点,离它几里远就是山东半岛最东的半岛——青岛。簇新的、整齐的楼屋,一座一座立在小小山坡上,笔直的柏油路伸展到两行梧桐树的中间,起伏在山冈上如一条蛇。谁信这个现成的海市蜃楼,一百年前还是个荒岛?

当春天,街市上和山野间密集的树叶,遮蔽着岛上所有的住屋,向着大海碧绿的波浪,岛上起伏的青梢也是一片海浪,浪下有似海底下神人所住的仙宫。但是在榆树丛荫,还埋着十多年前德国人坚伟的炮台,深长的甬道里你还可以看见那些地下室,那些被毁的大炮机和墙壁上血涂的手迹。——欧战时这儿剩有五百德国兵丁和日本争夺我们的小岛,德国人败了,日本的太阳旗曾经一时招展全市,但不久又归还了我们。在青岛,有的是一片绿林下的仙宫和海水泱泱的高歌,不许人想到地下还藏着十多间可怕的暗窟,如今全毁了。

堤岸上种植无数株梧桐,那儿可以坐憩,在晚上凭栏望见海湾里千万只帆船的桅杆,远近一盏盏明灭的红绿灯飘在浮标上,那是海上的星辰。沿海岸处有许多伸长的山角,黄昏时潮水一卷一卷来,在沙滩上飞转,溅起白浪花,又退回去,不厌倦地呼啸。天空中海鸥逐向渔舟飞,有时间在海水中的大岩石上,听那巨浪撞击着岩石激起一两丈高的水花。那儿再有伸出海面的站桥,却站着望天上的云,海天的云彩永远是清澄无比的,夕阳快下山,西边浮起几道鲜丽耀眼的光,在别处你永远看不见的。

过清明节以后,从长期的海雾中带回了春色,公园里先是迎春花和连翘,成篱的雪柳,还有好像白亮灯的玉兰,软风一吹来就憩了。四月中旬,奇丽的日本樱花开得像天河,十里长的两行樱花,蜿蜒在山道上,你在树下走,一举首只见樱花绣成的云天。樱花落了,地下铺好一条花蹊。接着海棠花又点亮了,还有踯躅在山坡下的“山踯躅”,丁香,红端木,天天在染织这一大张地毡;往山后深林里走去,每天你会寻见一条新路,每一条小路中不知是谁创制的天地。

到夏季来,青岛几乎是天堂了。双驾马车载人到汇泉浴场去,男的女的中国人和十方的异客,戴了阔边大帽,海边沙滩上,人像小鱼一般,暴露在日光下,怀抱中是薰人的咸风。沙滩边许多小小的木屋,屋外搭着伞篷,人全仰天躺在沙上,有的下海去游泳,踩水浪,孩子们光着身在海滨拾贝壳。街路上满是烂醉的外国水手,一路上胡唱。

但是等秋风吹起,满岛又回复了它的沉默,少有人行走,只在雾天里听见一种怪木牛的叫声,人说木牛躲在海角下,谁都不知道在哪儿。(原载1936年上海大众书局出版的《古今名文八百篇》)

道教的精神

自东汉以来,中国历史上一直流行着一种实质是巫术的宗教,但它却有极卓越的,精深的老庄一派的思想做它理论的根据,并奉老子为其祖师,所以能自称为道教。后人爱护老庄的,便说道教与道家实质上全无关系,道教生生地拉着道家思想来做自己的护身符,那是道教的卑劣手段,不足以伤道家的清白。另一派守着儒家的立场而隐隐以道家为异端的人,直认道教便是堕落了的道家。这两派论者,前一派是有意袒护道家,但没有完全把握着道家思想的真谛,后一派,虽对道家多少怀有恶意,却比较了解道家,但仍然不免于“皮相”。这种人可说是缺少了点历史眼光。一个东西由一个较高的阶段退化到较低的,固然是常见的现象,但那较高的阶段是否也得有个来历呢?较高的阶段没有达到以前,似乎不能没有一个较低的阶段,我常疑心这哲学或玄学的道家思想必有一个前身,而这个前身可能是某种富有神秘思想的原始宗教,或更具体点讲,一种巫教。这种宗教,在基本性质上恐怕与后来的道教无大差别,虽则在形式上与组织上尽可截然不同。这个不知名的古代宗教,我们可暂称为古道教,因之自东汉以来道教即可称之为新道教。我以为与其说新道教是堕落了的道家,不如说它是古道教的复活。不,古道教也许本来就没有死过,新道教是古道教正常的、自然的组织而已。这里我们应把宗教和哲学分开,作为两笔账来清算。从古道教到新道教是一个系统的发展,所以应排在一条线上。哲学中的道家是从古道教中分泌出来的一种质素。精华既已分泌出来了,那所遗下的渣滓,不管它起什么发酵作用,精华是不能负责的。古道教经过一个时期的酝酿,后来发酵成天师道一类的形态,这是宗教自己的事,与那已经和宗教脱了关系的道家思想何干?道家不但对新道教堕落了的行为可告无罪,它并且对古道教还有替它提炼出一些精华来的功绩。道教只有应该感谢道家的。但道家是出身于道教,恐怕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它若嫌这出身微贱,而想避讳或抵赖,那是不应当的。

我所谓古道教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详细地说明,不是本文篇幅所许的,我现在只能挈要提出几点来谈谈。

后世的新道教虽奉老子为祖师,但真正接近道教的宗教精神的还是庄子。《庄子》书里实在充满了神秘思想,这种思想很明显的是一种古宗教的反影。《老子》书中虽也带着很浓的神秘色彩,但比起《庄子》似乎还淡得多。从这方面看,我们也不能不同意于多数近代学者的看法,以为至少《老子》这部书的时代,当在《庄子》后。像下录这些《庄子》书中的片段,不是一向被“得意忘言”的读者们认为庄子的“寓言”,甚或行文的词藻一类的东西吗?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逍遥游》)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天云,颛顼得之,以处玄官,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大宗师》)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齐物论》)

以上只是从《内篇》中抽出的数例,其余《外杂篇》中类似的话还不少。这些决不能说是寓言(庄子所谓“寓言”有它特殊的涵义,这里暂不讨论)。即是寓言,作者自己必先对于其中的可能性及真实性毫不怀疑,然后才肯信任它有阐明或证实一个真理的效用。你是决不会用“假”以证明“真”或用“不可能”以证明“可能”的,庄子想也不会采用这样的辩证法。其实庄子所谓“神人”、“真人”之类,在他自己是真心相信确有其“人”的。他并且相信本然的“人”就是那样具有超越性,现在的人之所以不能那样,乃是被后天的道德仁义之类所斫丧的结果。他称这本然的“人”为“真人”或“神人”或“天”,理由便在于此。

我们只要记得灵魂不死的信念,是宗教的一个最基本的出发点,对庄子这套思想,便不觉得离奇了。他所谓“神人”或“真人”,实即人格化了的灵魂。所谓“道”或“天”实即“灵魂”的代替字。灵魂是不生不灭的,是生命的本体,所以是真的,因之,反过来这肉体的存在便是假的。真的是“天”,假的是“人”。全套的庄子思想可以说从这点出发。其他多多少少与庄子接近的,以贵己重生为宗旨的道家中各支派,又可说是从庄子推衍下来的情绪。把这些支派次第地排列下来,我们可以发现神秘色彩愈浅,愈切近实际,陈义也愈低,低到一个极端,便是神仙家,房中家(此依《汉志》分类)等低级的,变态的养形技术了。冯芝生先生曾经说,杨朱一派的贵生重己说仅仅是不伤生之道,而对于应付他人伤我的办法只有一避字诀。然人事万变无穷,害尽有不能避者。老子之学,乃发现宇宙间事物变化之通则,知之者能应用之,则可希望“没身不殆”。庄子之《人间世》亦研究在人世中,吾人如何可人其中而不受其害。然此等方法,皆不能保吾人以万全。盖人事万变无穷,其中不可见之因素太多故也。于是老学乃打穿后壁之言曰: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此真大彻大悟之言。庄学继此而讲“齐死生,同人我”。不以害为害,于是害乃真不能伤。由上面的分析,冯先生下了一个结论:“老子之学,盖就杨朱之学更进一层,庄子之学,则更进二层也。”冯先生就哲学思想的立场,把杨老庄三家所陈之义,排列成如上的由粗而精的次第,是对的。我们现在也可就宗教思想的立场,说庄子的神秘色彩最重,与宗教最接近,老子次之,杨朱最切近现实,离宗教也最远。由杨朱进一步,变为神仙房中诸养形的方技,再进一步,连用“渐”的方式来“养”形都不肯干,最好有种一服而“顿”即“变”形的方药,那便到了秦皇汉武辈派人求“不死药”的勾当了。庄和老是养神,杨朱可谓养生,神仙家中一派是养形,另一派是变形——这样由求灵魂不死变到求肉体不死,其手段由内功变到外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