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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08: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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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袁灿兴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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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的率性生活

明人的率性生活试读:

前言

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登基之后,对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加以控制。民众的饮食、衣着、婚姻、出行、住宅等,无不被打上了他的烙印,无不处于严格控制之下。

以衣着为例,总结元代灭亡的经验,朱元璋认为元代风气过于奢靡,僭越礼法,一般民众衣食起居与公卿无异,奴仆往往肆侈于乡曲,导致“贵贱无等,僭礼败度”。于是乎,一场生活上的整风运动开始,衣着服饰自然是雷霆所指。

洪武元年(1368)二月,朱元璋下诏“复衣冠如唐制”,详细规定了皇帝、太子、大臣的服装。此后他又以妇人绣花般的细心,上百次地颁布涉及服饰的各项规定。不但官僚集团的朝服、常服有着繁琐规定,就是引车卖浆的平民的服饰,朱元璋也亲自过问,参与设计,再三修改。洪武三年(1370),他就庶民衣着做了详细规定。如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锦绣,鞋子不得裁制花样,不准用金线装饰。佩戴的首饰只准用银,不许用金玉、朱翠等。

到了洪武六年(1373),朱元璋又下令庶民巾环不准用金玉、玛瑙、琥珀之类。平民的帽子不准用顶,帽珠只许用水晶、香木。朱元璋甚至规定,庶民不准穿靴子。可北方冬季寒冷,总不能让平民穿着单薄的鞋子外出吧。迫不得已之下,朱元璋只好做出变通,徐州以北,可以穿靴,以御寒冬。直到洪武三十年(1397),他仍然就衣着问题,不断加以指导、调整。

在这样一个充满控制欲的皇帝的高压之下,明代前期的社会生活,是枯燥压抑的。到了明中后期,社会经济的发展,社会生活的繁荣,曾严厉万分的控制渐渐消融。此时连皇帝也已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穿着,宫廷之内,不论皇帝还是太监,都美滋滋地穿着曾被朱元璋所痛斥的“胡服” 曳撒。在民间,打破礼法,随意穿着的现象比比皆是,也无人担心被处罚。

到了明代中后期,整个社会呈现出了一种开放、多样的态势。

在信仰上,呈现出了百花齐放的态势。各行各业、各地民众,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喜好,捧出自己供奉的神来,建个小庙,塑个泥像,自行祭拜。在时尚潮流上,形成了潮流中心苏州。苏州流行的吃穿住行、娱乐方式及各类器物,统称为“苏样”,被全国所效法。

此时,就连僧人也按耐不住寂寞了。朱元璋曾禁令僧人娶妻,违禁者民众可以对其责打,并向其索取钱财。到了明中后期,僧人已不受限制,一概“荤娶”。在建筑上,朱元璋曾就构亭馆、开池塘、禁用重栱及绘藻井、颜色使用之类加以规定。到了明代中后期,大量私家园林中出现了违规建造的建筑,也无人追究。一切限制生活的规定,此时都被打破,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终究让皇权的禁锢消融。

本书从日常饮食、文化娱乐、吃穿住行、民间信仰、女性生活、鱼龙江湖等角度,对明代人的率性生活加以展示。之所以称之为率性,一则,当日的人们,敢于打破礼法,引领社会风潮;二则,当日的社会生活中,不管是品茶饮酒,抑或是器物造型、书画文字,都被演绎到了极致,故而以明人率性生活为本书之名。

中晚明时期,这是一个动荡而又繁荣的时代。这个时代之中,既有着狂躁、跳跃,也有着内敛、静思;既有着叛逆、超脱,也有着回归、守成。这样的时代之中,无数的生动人物,在日常生活之中,演绎了无数的精彩故事,又用文字加以记载。后人翻阅明人的笔记,将是一场何其精彩的旅行。这场旅行之中,将一些玩物精细到极致的张岱,会让你膜拜;将一切礼法打破、特立独行的屠隆,会让你心惊。

在明代人的生活史上,这些名字可以被铭记,唐寅、袁中道、王世贞、屠隆、李开先、张岱、汪汝谦、陈洪绶、陈继儒、达观、冯梦龙、钱谦益、董小宛等。此外,有一个人不可不提,那就是西门庆,他虽是文学人物,可《金瓶梅》中所反映的,却是明代生活的极致。当然,还有许多将社会生活演绎到极致的人物,但碍于各种限制,在本书之中未曾一一写入。

在电子书籍日益发达的今日,纸质书的阅读,已是心灵上的体验,是艺术品的鉴赏。本书努力让读者朋友们,能有一场与明人的对话之旅,一卷在手,融入那极致的明人生活世界之中,徘徊流连。第一章燕 饮 欢 歌西门庆的美酒

杯中天地广阔,酒里乾坤无限,一壶浊酒,足以映射明人生活。

酒、盐,在明以前都是政府专卖,是政府的重要税源。历史上,一些军阀为了筹集军费,设坊酿酒创收。

让人惊讶的是,控制欲望无穷的朱元璋,对于酒水竟然没有加以管制。朱元璋未称帝时,攻击元王朝以酒水专卖扰民;做了皇帝后,自然不能前后矛盾,落人话柄,干脆取消了酒水专卖。酒水一放松控制,民间酿酒随之发达起来,各地出产了能让人忘情的好酒。

酒色不分家,《金瓶梅》中自然不能缺了美酒。那么,西门庆日常饮用的是什么酒?他最喜欢的又是什么酒?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简要回顾下“酒史”。

先秦以降,人们所饮主要是发酵酒。发酵酒分为“浊”与“清”二种,浊酒用曲量较少,投料较粗,发酵期短,酒液浑浊,味甜酒精度低,称“白酒”(也称浊醪)。因为未过滤干净的浊酒上常漂浮着米渣,又被文人戏称为“浮蚁”。

清酒用曲量较多,投料较精,发酵期较长,酒液清澈,故称“清酒”。优质的发酵酒,色黄,被称为“鹅黄”。发酵酒中高等级的鹅黄,酿造工艺完备,时间长远,颜色深醇,被称为“老酒”。

西门庆混出了名堂,很多人为了讨好他,给他送礼。《金瓶梅》第十五回中,三个穿青衣黄板鞭者,手里捧着一个盒儿,盛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吆喝着:“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贵人。”

此处老酒,必然是黄酒中的佳品了,不然也入不了西门庆的法眼。

明代廉价的浊酒依然存在,仍称“白酒”,此白酒与今日白酒完全不同。很多地方出产的浊酒,都冠以“白”字,如惠山白、秋露白、花露白等。白酒色泽浑浊,略显白色,价格低廉,“黄酒价贵买论升,白酒价贱买论斗”。也有使用红曲酿造的酒,色泽鲜红,称为“红酒”,“红酒桃花色,东风吹更鲜”。

在《金瓶梅》中可见白酒的描写,潘金莲让秋菊:“取白酒来与你爹吃。”结果秋菊拿来的白酒没有加热,被潘金莲一通大骂。秋菊则抱怨,西门庆最近常吃冰镇的白酒,不想今日改了口味。西门庆请胡僧吃饭,打开腰州精制的红泥头,将滋阴摔白酒倒在倒垂莲蓬高脚钟内,递与胡僧吃。

豆酒也是发酵酒的一种,多出自南方,以绿豆为曲酿成,又称“绿豆酒”。《客坐赘语》中认为绍兴、淮安两地的豆酒最佳,淮安所产绿豆酒被称为“绿珠香液”。绍兴陈家、朱家所酿豆酒品质最佳,徐渭称赞道:“陈家豆酒名天下,朱家之酒亦其亚。”《金瓶梅》第七十五回中,荆都监送了一坛豆酒给西门庆。西门庆让家人打开尝尝味道如何,“呷了一呷,碧靛般清,其味深长”。

第七十九回中,西门庆到灯市铺子内吃酒,“铺内有南边带来的豆酒,打开一坛,摆在楼上”。明代有“越酒行天下”之说,南边带来的豆酒,很可能就是绍兴豆酒。

不过豆酒却不是西门庆的最爱,他最喜欢的酒是金华酒。

王士性在《广志铎》卷四之中,总结了浙江的四大物产,“严之漆,衢之橘,温之漆器,金之酒”。

金之酒,即金华酒。

金华酒在明代声名远播,为宴席上必备之物。金华酒属黄酒,品质在全国领先,王世贞曾评价金华酒“色如金,味甘而性纯”。上层社会举办酒宴时,“士大夫所用惟金华酒”。金华酒之佳,以致当时有“杜诗颜字金华酒,海味围棋左传文”之说。《金瓶梅》第一回中,西门庆与人结拜,“叫家人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物”。

谈情说爱时,少不了金华酒。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边饮着金华酒边说话,到半夜方才上床就寝。到次日起来,李瓶儿想喝酒,就将“昨日剩的银壶里金华酒筛来”。拿瓯子陪着西门庆吃酒。此处的瓯子,在北方官话中指小盅、小杯子,有茶瓯、酒瓯之类。

金华酒还是佐餐的必备品,《金瓶梅》第三十五回中,月娘吩咐小玉:“屋里还有些葡萄酒,筛来与你娘每吃。”

陈洪绶《蕉林酌酒图》(局部)金莲快嘴说道:“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金华酒佐食螃蟹,在明人看来是最好的饮食搭配,这也说明了金华酒的品质之佳。

不过,在苏州酒崛起、苏州戏流行之后,浙江的金华酒与弋阳戏地位便下降了,竟至被称为“两厌”之物。苏州所出的酒是发酵酒中的精品,顾家三白酒、秋露白等黄酒是其主打产品,风靡一时。《金瓶梅》中不见有苏州美酒的描写,所涉及的多是浙江酒,大约作者写作时苏州酒业尚未发达。

葡萄美酒也是西门庆的所好。

葡萄酒因其美味,历来被作为御用物品进贡。至明代,素来简朴的朱元璋以劳民伤财为由,下令停止从太原及西域进贡葡萄酒。葡萄酒虽不再属于贡品,不过因其美味爽口,在民间还是有一定消费。《金瓶梅》对葡萄酒有描写,第十九回中,西门庆吩咐春梅:“把别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几碟细果子儿,筛一壶葡萄酒来我吃。”春梅筛上酒来,两个一递一口儿饮酒咂舌,咂得舌头一片响。在刘太监庄上做客时,西门庆看到杯中尤物,不能自禁,“灌了十数杯葡萄酒”,以至于在马上时就要呕吐。

十一月仲冬天气,西门庆在奶娘如意儿屋里过夜,如意儿准备弄点金华酒筛给他吃。西门庆道:“下饭你们吃了吧,只拿几个果碟儿来,我不吃金华酒。”并吩咐丫鬟绣春:“你打个灯笼,往藏春轩书房内,还有一坛葡萄酒,你问王经要了来,筛与我吃。”这一坛葡萄酒,不存放在西门庆藏酒的库房,却存在书房,以备随时取用。葡萄酒取来后,打开筛热了,斟在酒钟内,“西门庆尝了尝,十分清美”。

蒸馏酒在中国酿制的时间众说纷纭,有唐宋说,也有元代说。到了明代蒸馏酒酿造技术已经成熟,蒸馏酒消费也已普及。蒸馏酒被称为“烧酒”或者“火酒”。烧酒使用大麦、高粱等原料,经过蒸馏而得,“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烧酒的优点是能长久储存,在一些酿酒业不发达的地区,可以大量采购存储。烧酒的易储存性与口感,也让作为酒类后辈的它地位提升,与黄酒并重。

北方地区流行用高粱酿制烧酒,高粱作为食物,口感较差,但适宜酿制烧酒。京师出产的烧酒尤其辛辣,“不啻无刃之斧斤”,被好酒之徒称为“烧刀”。京师一带制作烧酒的作坊称“烧锅”,烧锅即今日二锅头的始祖。至于南方,则使用大麦、糯米酿制烧酒,口味更为醇和,广东番禺地方流行用薯类酿造烧酒。

二流子韩二跑到哥哥韩道国家中,向嫂子王六儿讨酒吃,说道:“嫂,我哥还没来哩,我和你吃壶烧酒。”帮闲应伯爵为了将轿夫灌醉,买了三分银子烧酒,足见烧酒酒性之烈。永福寺中“只有几个惫赖和尚,养老婆,吃烧酒”,和尚吃了烈酒,将佛性抛在脑后,纵情声色去了。

胡僧赐给西门庆药丸时,嘱咐他要用烧酒服下。此后西门庆每服用药丸时,都要用烧酒送服,酒性、药性一起发作,浑身燥热难当。此处烧酒被用来作药引,以催发药性。明代还有一种蟠桃酒,用人乳等酿成,药性更烈。蟠桃酒酿造太费时力,属皇室高官的专用酒,西门庆这种地方土豪富有财力也消费不起。

西门庆平日里黄酒吃多了,不时会吃烧酒换换口味。某日西门庆给了姘头王六儿五钱银子,嘱咐她买一瓶南烧酒来吃。王六儿笑道:“爹老人家,别的酒吃厌了,想起来又要吃南烧酒了。”这南烧酒,自然是南方出产的高度酒了。绍兴所产南烧,是黄酒过滤后的酒糟,经过蒸馏回收而成,称“糟烧”或“绍烧”,酒性浓烈,格外诱人。

明代烧酒的饮用方式很多,以优质高粱酒为酒基,加入珍贵药材,经过加工之后,形成了竹叶青露酒,色泽微绿透明。传说绍兴东浦有家竹叶青酒坊,牌号“孝贞”,系正德皇帝所题。绍兴所产的竹叶青,以本地糟烧浸泡而成,口味极其辛辣。

西门庆送了一坛竹叶青给姘头王六儿,特意介绍:“是个内臣送我的竹叶清酒哩,里头有许多药味,甚是峻利。”“峻利”二字,点明了竹叶青的辛辣特点。

在烧酒中浸泡花瓣,提高酒的香气与利口性,在明代颇是流行,所使用的花有菊花、茉莉花、玫瑰等。

一次,西门庆开了库房,拿出一坛菊花酒来。打开碧靛清封泥,酒香喷鼻满庭香。西门庆未急着饮酒,先搀了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味好,又不输葡萄酒。绍兴酿酒时使用辣蓼草,“蓼辣之性”是绍兴酒的特征,所以要搀凉水。

西门庆家中还有茉莉花酒。西门庆看到玳安买了一坛金华酒回来,就叫道:“阿呀,家里见放着酒,又去买。”并吩咐玳安:“拿钥匙,前边厢房有双料茉莉酒,提两坛搀着些这酒吃。”

至冬季,西门庆时常饮“头脑酒”,这是一种将肉圆、馄饨、鸡蛋等食物与酒水混在一起饮用的酒。

一日,西门庆起早,何千户来了,两人吃了头脑酒,起身同往郊外送侯巡抚去了。

西门庆至京师时,何太监在宫中值班房招待西门庆,道:“我晓的大人朝下来,天气寒冷,拿个小盏来,没甚么肴,亵渎大人,且吃个头脑儿罢。”

西门庆女婿陈经济与爱姐勾搭上,爱姐的母亲便安排了鸡子、肉丸子,做了个头脑酒给他吃了暖身。

头脑酒有诸多别称,如投脑酒、脑儿酒、头脑汤、恼儿酒等,主要功效是冬日用来暖身。《涌幢小品》载:“凡冬月客到,以肉及杂味置大碗中,注热酒递客,名曰‘头脑酒’,盖以避风寒也。”至于头脑酒的来历,有云,朱元璋体恤下属,冬至后以头脑酒赐给殿前将军、甲士御寒。

头脑酒的饮法也被民间所仿效,早上饮用,充作早餐,做法多是用热酒冲泡食物。酒,是甜酒。所用食物,各地不一,一般都有肉丸、鸡蛋、馄饨之类。四川地方上的头脑酒是用热酒冲泡豆干、蔬菜、肉食等而成。

西门庆也时常饮用羊羔酒,此酒历史久远,至明代仍十分流行。高濂《遵生八笺》中记载了羊羔酒的制法,取米一石,依照通常办法浸浆。再取肥羊肉七斤,酒曲十四两(诸曲皆可),将羊肉切成四方块形,煮烂后与杏仁一斤同煮,去掉羊肉,留下汤汁,与米饭、酒曲拌匀,加木香一两酿酒。十天之后可以酿成,“味极甘滑”,脂香浓郁。《事物绀珠》中载:“羊羔酒出汾州,色白莹,饶风味。”《本草纲目》中认为羊羔酒大补元气,健脾胃,益腰肾,对食欲不振、腰膝酸软等症状有良好效果。羊羔酒在当时很受欢迎,西门庆这种纵欲过度之徒,自然要时常饮用羊羔酒了。《金瓶梅》内中有较多羊羔酒的记载,如:“堂中画烛高烧,壶内羊羔满泛”“黄昏误入销金帐,且把羔儿独自斟”“丫鬟筛上酒来,端的金壶斟美酿,玉盏泛羊羔”“酒泛羊羔,宝鸭香飘”“须臾,围炉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来”。《金瓶梅》中关于饮酒的场景描写较多,其中最常见的台词是:“筛酒吃。”

筛酒吃,是先将酒加热,然后再将酒过滤。明代所饮的主要是黄酒,饮用时加热,再滤去其中的杂质。利玛窦在中国时发现,中国人喜欢将酒加温后再喝,欧洲人则冷饮。比较起来,利玛窦更喜欢中国人的饮酒方式,认为利于健康。《金瓶梅》第三十五回中,西门庆命来安儿,将金华酒用铜甑儿筛热了拿来。第四十二回中,琴童用“铜布甑儿筛酒”。此处的铜甑儿是温酒器,能存储热水温酒,至于“铜布甑儿”中的布,则用来过滤酒中的渣滓。

筛酒还有斟酒的意思,第二十二回中西门庆陪应伯爵吃酒,拿小银钟筛金华酒,每人吃三杯,还剩下半壶。第五十回中,平安筛了一瓯子酒,递与玳安道:“你快吃了,接爹去罢。”《金瓶梅》中还有诸多狂欢滥饮场面的描写,也是当日饮酒风气的反映。成化之后,随着社会风气的放开,世家子弟一改往昔淳厚拘谨的风格,“多事豪饮,以夜为昼”。至明代晚期,士人嗜酒成风,甚至出现了饮酒排行榜,有酒王、酒相、酒将、酒后、酒孩儿之称。每次聚会都狂饮无度,“然既醉则欢哗沸腾,杯盘狼藉”。

酒是色媒人,风流如西门庆,自然离不开美酒佳酿。西门庆饮酒,没有特别的偏好,什么酒都喝,且时常换换口味,尝尝新鲜,这就如同他在女性上喜新厌旧一般。西门庆所饮用的酒水,以浙江酿造的居多。考虑到西门庆的身份地位,浙江酒因其品质优良而在上流社会中流行,西门庆多饮浙江酒也是正常不过。只是《金瓶梅》中甚少出现山东本地美酒,不知是作者有意而为,还是作者不喜山东酒。食鹅的无上诱惑“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中国人诗歌的启蒙,就这样在对鹅的美好印象中开始。可鹅却很郁闷,虽然它的身姿是如此优美,羽毛如此洁白,被文人们所钟爱。可文人们,却一手提笔,大力吹捧鹅的高雅,一手操刀,要将它斩杀了吃肉。

当代某画家,为了表现自己的风雅,特意在家中养了只鹅。这只鹅精力无限,每日里叫个不停,被邻居投诉。大画家一怒之下,操刀杀鹅。鹅从风雅之物到盘中美食的转换,就在一念之间。

中国人食鹅的历史悠久,早在先秦时期,鹅就被视为六禽之一,在历朝历代,鹅一直被视为无上佳肴。任何食材,一旦与奢华挂钩,就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烹调方法;只要与鲜美相连,就难逃饕餮之徒的追杀。于鹅而言,列入珍贵、鲜美食材的行列,也是悲催命运的开始。

历史上鹅的各般残酷烹饪方法,足以写就《鹅的十大酷刑》。南北朝时期,鹅肉被取下后制成细丁,用竹签串成一条,用急火烤炙后迅速食用,鲜美无比。唐代烹制鹅的方法更加奇特,一种做法是将鹅去毛去内脏,放入羊腹中缝好,待烤熟后去羊而吃鹅,称“浑羊殁忽”。也有将鹅放入大铁笼,中间烧起炭火,外用铜盆盛五味汁。鹅绕火而行,渴了即饮汁,如是轮回。在炮烙之刑中,鹅最终毛脱尽肉熟,五味汁也渗入鹅之骨髓。

宋代食鹅风气盛行,达官贵人之间以鹅作为礼物馈赠。南宋临安每家大饭店的菜单上,必然要列上林林总总的鹅类大菜。《梦梁录》中收罗了一堆与鹅相关的菜肴,如鹅笋、绣吹鹅、闲笋蒸鹅、鹅排吹大骨、八糙鹅鸭、白炸春鹅、炙鹅、糟鹅等等,让人食指大动。

宋代还有一道鹅筋饭,《事林广记》中载“客有赴豪贵之席者,及饭至,食之珍美,不知何米。询之,则曰鹅足筋细锉为之。以鹅筋入饭,所费鹅不知几何”。

鹅在明代依然是备受追捧的美食,且明人将鹅的烹制发挥到了极致。《竹屿山房杂部》中记载了“烧鹅”的三种烹制方法。“一用全体,遍挼盐、酒、缩砂仁、花椒、葱,架锅中烧之。稍熟,以香油渐烧,复烧黄香。”“一涂酱、葱、椒,油浇。”“一涂以蜜,烧。”《宋氏养生部》中记载了烧鹅、烹鹅、油爆鹅、油炒鹅、蒸鹅、酒烹鹅及熟鹅酢、生鹅酢等十余种烹制方法。

朱元璋素来主张节俭,在宫中大吃豆腐,但鹅依然是宫中佳肴的必备之物。祝允明《野记》载:“御膳日用三羊、八鹅。孝宗即位,减,羊一鹅三。”

弘治帝朱祜堂堪称节俭,仍日用一羊三鹅,饭桌之上,一只羊是过过场,三只鹅才是皇帝下筷的地方。

宫廷之中,一年四季,鹅的烹制不断变换花样。正月,宫内吃暴腌鹅,也就是今日的盐水鹅。三月初四,宫内换穿罗衣,皇帝至回龙观赏海棠,万象更新之时,自然得来一道嫩笋烧鹅。三月二十八日,皇帝到东岳庙进香,操劳一番后,来份烧笋鹅补补身体。到了十一月,皇帝的菜谱上又有鹅肫掌,作为滋补之品。

吕纪《狮头鹅图局部》京师市面上有各种烧鹅制品,供京师内的饕餮之徒享用,宫内也不时从街肆上采购烧鹅制品,让皇帝换换口味。崇祯初年,负责皇室开支的内侍向皇帝作开销报告。崇祯听了报告后很是不快,指出:“炙鹅、腌鲥、肉鲊,在某肆市之,钱半百耳!”内侍听了后无不惊愕,想不到皇帝也知道市面上菜肴的价格。

崇祯与皇后每月都要持斋多次,可持斋之后,嘴巴淡了,嫌御膳房做的菜食无味。御膳房的厨师无奈,只好祭出杀手锏——鹅。厨师将鹅褪毛,“从后穴去肠秽,纳蔬菜于中”。然后将鹅放在沸汤中煮熟,取出后用酒洗干净,再用麻油烹煮之后献上。

这道鹅裹蔬菜,香嫩无比,崇祯吃了后大为赞赏,也不再提倡什么节俭了,为国事操劳的心稍得放松。

宫中除了日常食用家禽外,在各种祭奠上也需要家禽。为了保证供给,上林苑蓄养了大量的家禽。上林苑所蓄家禽中,鹅的数量最多,以满足宫廷对鹅的需要。据《枣林杂俎》载,上林苑养鹅八千四百余,鸭二千六百余,鸡五千五百余。除了上林苑养的鹅外,各地也将鹅作为贡品进献,如湖北麻城地区所产的麻城贡鹅。麻城鹅以高粱、绿豆饲养,养成后肉色红鲜,滋味醇厚,为皇室所喜爱。只是饲养麻城鹅耗时耗力,“一鹅之肥几人瘦”。

鹅的价格在各类家禽之中,最为昂贵。天启年间,南京市面上:“鹅一只,钱五百余文;鸭一只,钱二百余文;鸡一只,钱二百余文;猪肉一斤,钱四十余文;羊肉一斤,钱四十余文;牛肉一斤,钱二十余文。”

一只鹅可以换两只鸡,或两只鸭,或十余斤猪、羊肉,或二十余斤牛肉。

鹅被视作奢侈食物,官员们嘴馋要吃,会坏了官风。故而朝廷派出御史四处巡查,吃饭时间则直奔大酒楼包厢而去,探访可有官员在吃鹅。打铁必须自身硬,御史们要做出表率,坚持不吃鹅。《涌幢小品》载:“食品以鹅为重,故祖制,御史不许食鹅。”

虽有御史监督,可官员们终究还是俗人,饮食男女,被鹅之美味所吸引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为了遮人耳目,官员们吃鹅时,命人将鹅的头尾去掉,用鸡或鸭的头尾代替,也不怕御史前来巡查。被查到了,大不了指鹅为鸡、鸭。

明代中期以后,皇帝或是胡闹,或是懒得管事,对官员们的管理不再严格。吃鹅已成为官员餐桌上极为平常之食物,士大夫们吃鹅时也不再掩饰。“御史不许食鹅”的传统也难以保持,嘴馋的御史们也开始试水吃鹅。据王世贞记载,他的父亲王忬从御史职务上离职,赋闲在家时,有巡抚过来拜访。王忬留客吃饭时招待饭菜很简单,荤素菜不超过十道。可招待贵客,怎么也得上一只鹅啊。“进子鹅,必去其首尾,而以鸡首尾盖之。曰:御史毋食鹅,例也。”

明初文人,举办宴席时尚有所收敛,唯恐招惹结党营私的嫌疑。到明代中期以后,宴席渐渐走向奢华。作为六禽之一的鹅,自然是宴席上的必备之物,有“无鹅不成宴”之说。何良俊在《四友斋丛说》中记载,有士大夫请客时一次就杀鹅三十余只。《菽园杂记》中记载,常熟有陈某,家境富裕,夸奢无度,设宴请客时,每个人前面必有鹅之头尾,表示一个人就有一只鹅。

鹅的烹饪方法被演绎到了极致,甚至到了残酷的地步。无锡有土豪“安百万”,富甲江左,在吃上面尤为奢侈。为了吃鹅,安百万特意筑了一座庄园,养有“子鹅”数千只,日宰三四只。有时安百万半夜想吃鹅,来不及宰杀,就割下鹅的一肢应急,待他吃罢,鹅尚未死。若是明代有动物保护主义者,必然要愤慨万分地去解救被虐杀的鹅了。

在明代的食谱中,不时可以看到“子鹅”的记载。“子鹅”是古代名贵的食用鹅,白居易有诗云“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戒庵老人漫笔》中载,金坛的子鹅“擅江南之美”,子鹅色白且肥,肉味鲜美,士大夫以此为招待宾客的佳馔,有条件的都要建个养鹅场。

鹅在明代,地位尊崇无比,至正餐开始时,如果第一道菜是鹅,则证明此宴席是上等酒席。《金瓶梅》中,西门庆迎娶李瓶儿为妾,摆下酒宴请亲友,正餐的头一道就是烧鹅下饭。

西门庆为儿子摆满月酒,第一道大菜又是鹅,“须臾,酒过五巡,汤陈三献。厨役上来割了头一道小割烧鹅”。其他讲体面的人设宴,也离不开鹅。乔大户的娘子宴请吴月娘,“厨役上来献了头一道水晶鹅,月娘赏了二钱银子”。《金瓶梅》中宴席的设置、鹅的吃法,与今日又有不同。《金瓶梅》中所描述的宴席,一般是两人一桌,首席一人一桌,宴席上三汤五割。五割之首,就是烧鹅,之后依次才是鸭、鸡、猪、羊,“五割”都是整只,由厨师切割后分给客人取食。

在商业来往中,请客吃饭,如果不上道鹅,这生意就没法谈了。《见闻乐纪》载,浙江桐乡乌、青二镇地方上的牙人(中间商)以招商为业,有富商至时,牙人热情款待,“割鹅开宴,招妓演戏以为常”。鹅一上,自然财源滚滚,黄金万两。

杭州人喜欢吃鹅,据嘉靖中期统计,“约日屠(鹅)一千三百有奇”。每日清晨,西湖边上开始屠鹅,哀号之声不绝于耳。一些游湖的士人听了后于心不忍,可一看到餐桌上的美味鹅肉,就忘了鹅的哀号。

鹅除了食用之外,在南方,如绍兴等地,还被用作祭品。逢年过节,在供桌上,鹅断不可少。绍兴地方上用来祭祀的鹅,要用精谷喂养,称“栈鹅”。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养鹅时要用竹栅将其圈养,使暗伏不见天日,这样养出来的鹅品相佳,肉味好。鹅也是订婚时男方馈送的礼物,万历《山阴县志》中载“具猪鹅茶饼之类馈送”。

鹅也是社会交往中的馈赠物品,走亲访友,不带上一只鹅当礼物都上不了台面。一名穷酸秀才,节衣缩食买了只鹅给学官。可逢年过节,学官家里的鹅收得多了,看着又有只鹅送来,学官无奈地道:“我受你的鹅,又无食与他吃,可不饿死?欲待不受,又失一节,如何是好?”意思是,收了你的鹅,家里没那么多粮喂,不收又是不给你面子,我真是左右为难。

秀才很是精明,赶紧道:“请师傅收下,饿(鹅)死事小,失节事大。”

吃鹅风气盛行,也与鹅的药用价值相关。《饮膳正要》认为:“鹅味甘平,无毒,利五脏。”鹅肉性平味甘,益气补虚,和胃止渴,可治虚羸。鹅肉虽是好东西,能滋补身体,不过《本草纲目》中载:“鹅,气味俱厚,发风发疮,莫此为甚。”

据此,民间认为吃鹅会导致动火发疮,发疽之人应当忌食,由此也催生了徐达吃鹅肉身死的传说。传说徐达长了背疽,正在小心养病时,朱元璋赐下蒸鹅一只,徐达只好含泪吃鹅,不久疽发身亡。其实发疽之后,只是忌食鹅肉,偶尔吃上一次也不会致命。徐达之死与吃鹅肉无关,只是病发而死罢了。

到了后世,随着食材的丰富,食量大、养殖成本高的鹅,不再那么讨喜,鹅的烹制方法也开始趋于单调。饕餮之欲:胡椒与辣椒

饕餮之欲的追求,不死不休。味蕾的刺激,美食的诱惑,让一些来自偏远地区的香料,出现在中国人的餐桌上。

在胡椒、辣椒传入前,中国人对辣味的认识,是以“辛”来表达的。《吕氏春秋》中载“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在胡椒、辣椒传入中国之前,花椒、姜、食茱萸是民间使用的主要辛辣味调料,称“三香”。

花椒是三香之首,也是最早使用的辛辣调料,屈原《九歌》中记载了花椒泡醋的饮食习俗。三国时陆玑《诗疏》中载,蜀人作茶,吴人作茗时,都要放花椒煮饮。姜的使用,历史悠远,《吕氏春秋》中载“阳朴之姜”。食茱萸中的小白点,被蜀人称为“艾子”。汉晋时期蜀人将艾子捣碎后取汁烹调菜肴,味道辛辣。宋代四川人喝酒时,以“艾子”一粒投入,顿时香满盂盏。

花椒、姜、食茱萸味道虽辛,辣味与胡椒相比却不足。

胡椒原产印度、东南亚,其精确传入中国的时间已不可考。

在晋代的《博物志》中就有胡椒酒的制作方法,可见其传入中国的时间不会晚于晋代。胡椒传入时,被视为良药。葛洪则在《肘后备急方》中记载:“孙真人治霍乱,以胡椒三四十粒,以饮吞之。”这却是良药辣口了。

胡椒分为黑胡椒、白胡椒。将采下的鲜果堆在一起发酵,或用滚水浸泡数分钟后,使其颜色发黑,晒干即为黑胡椒。将摘下的胡椒鲜果放在布袋中,置于流水中浸泡几日,使外皮腐烂,再用清水冲去果皮,晒干后即为白胡椒。干胡椒磨成粉,即为胡椒粉。

胡椒输入中国后,其浓郁的香味,醇厚的辣劲,让中国人的味蕾立刻跳跃起来。

胡椒在中国古代属于奢侈品。唐代胡椒被视为珍稀药物,只有在“胡盘肉食”中才使用胡椒。权臣元载失势,被抄没家产时,“得胡椒九百石”。

宋元时期,胡椒依赖于进口,价格昂贵,专属于上层社会使用。南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三佛济国一次进贡胡椒万斤。元代时,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记载杭州每日所食胡椒四十四担,每担价值二百二十三镑。

当中世纪的欧洲人用胡椒烹制大块的肉时,却不知东方的清雅之士,正将漂洋过海而来的胡椒,演绎出了多种充满格调的食用方法。可以在茶中来点胡椒,茶香与胡椒香一起缭绕弥漫,勾起人的食欲。后世的茶叶蛋,约摸是从此中发展而出。胡椒也可煮酒,甜酒辣香,别有风味。食用胡椒是身份及有品味的生活的象征,士人或土豪出门,身上都要沾些雅尝胡椒后留下的香味。今日阿拉伯的王子们,据说身上会喷种类似胡椒味的香水,却不知千年前中国人已这么做过。

明代,通过朝贡贸易,中国获得了所需的各类物品,其中就包括胡椒等香料。由于明王朝“厚往薄来”的政策,朝贡国能获得较高利润,因此对朝贡十分积极。一百斤胡椒在苏门答腊不过银一两,运到中国后能卖到二十两的高价。虽然明王朝规定三年一贡或一年一贡,被利润所吸引,各国还是频繁派遣使团来华朝贡,并进行贸易。朝贡物品中,香料居多,如洪武十一年(1378),彭亨国王贡物中有胡椒两千斤、苏木四千斤等。洪武十五年(1382),瓜哇贡物有胡椒七万五千斤。来华使团还可以携带私人物品,这部分物品,或由朝廷作价收购,或在市场上进行贸易。

郑和下西洋的主要目的就是采办香料。如柯枝国“土无他产,只出胡椒,人多置园圃种椒为业”,苏门答剌国“胡椒广产”。

在一些蛮荒之地,因为土著不知香料为何物,郑和甚至亲自带领随从入山采集香料。靠近满剌加国(马来西亚)的热带雨林中盛产沉香,但当地民众并不知道这些天价香料的价格。永乐七年,郑和派人进山采到沉香六株,这些沉香香清味远,黑花细纹,实属罕见。

由于各国频繁来华进贡,导致香料堆积如山,皇帝遂将香料或赏赐给臣子,或抵官俸。

永乐十三年(1415),朝廷将胡椒折算为布匹,赏赐给驻京各卫军士。绢一匹折胡椒四两,布一匹折胡椒三两。永乐二十二年(1424),赏赐给汉王、赵王、晋王各胡椒五千斤、苏木五千斤。明仁宗洪熙元年(1425),确定了赏赐标准:“旗军校尉将军力士等胡椒一斤、苏木二斤。”

明代中后期,胡椒也开始出现在普通民众的餐桌之上明初,胡椒被视为与人参、燕窝等价,官商之间彼此来往时,一斤胡椒,成为厚礼。胡椒身价昂贵时,甚至可以抵价给朝廷缴纳田赋,与白银、布帛一样成为硬通货。胡椒的保值特征,使它被权贵之家囤积。太监钱宁被籍没家产时,竟然搜出胡椒数千石。《金瓶梅》中,西门庆盖房子时,李瓶儿将自己藏着的四十斤沉香、二十斤白碧、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拿出来卖钱,替他凑钱盖房子。

香料贸易的巨大利润,吸引了民间冒险者们从事走私贸易,“湖海大姓私造海船,岁出诸番市易”。成化十四年(1478),江西商人方敏三兄弟,采购了一批瓷器到广州贩卖,遇到广东商人陈佑等人,几人一拍即合,合谋进行走私贸易。出海之后,换回大批胡椒、沉香、乌木等香料,被朝廷截获。

为了能进行贸易,一些走私者冒充官方使臣,至东南亚各国进行贸易。明宪宗年间,福建商人邱弘敏带了一批手下出海,自称朝廷使臣,至海外拜见他国国王,并令妻子谒见国王夫人,得了许多珍宝返回。被香料的暴利所吸引,官员们也不甘示弱,利用出使的机会,私下携带货物回国贩卖。

负责稽查走私的沿海诸军,更与驻地附近的子弟一起进行走私,“假名公差,阴实为盗”。中国的走私者冒充朝廷使臣,东南亚各国的走私者不甘落后,冒充使臣来华者不在少数。洪武七年(1374),就有暹罗商人冒充贡使团,想将香料高价卖出,只是被明王朝识出,未能得逞。

至明代后期,在一些沿海城市,朝廷放松了控制,使香料贸易合法化,同时征以重税,弥补国库虚空。据推算,每年运送至中国的胡椒达五万袋,重两千吨,苏木每年的进口数量多至三百吨。福建漳州香料遍布,以致“香尘载道,玉屑盈衢”。

利玛窦观察到,胡椒等物品是从他国进口的,随着进口的数量多了价格也在下跌。

香料的大量涌入,也使这些昔日的珍稀物品,走入寻常百姓家,也有人因贩卖香料而致富。永乐年间,各国朝贡使团频繁来华,香料积压甚多。一些有头脑者把握机遇,将香料推广于平民,靠着广大的平民消费而致富。

此时胡椒被普遍食用,不但宫廷、官吏阶层食用,一般平民也普遍食用,“胡椒今遍中国食之,为日用之物也”。 在烹调鱼肉等食材时,胡椒被大量使用,以压制腥味。对胡椒的用法,明代有较多介绍。《遵生八笺》中就介绍了使用胡椒的菜肴做法。“蟹生”,将生蟹剁碎,用麻油熬熟,冷却后,先加入胡椒、花椒末、茴香、砂仁等,再加葱、盐、醋,共十味,拌均,即时可食。“酒发鱼法”,将大鲫去鱼鳞、肠胃,不用水洗涤,以布抹干,每斤鱼用神曲一两、红曲一两,拌炒盐二两,胡椒、茴香、川椒、乾干各一两,拌匀后装入鱼空腹内,然后装入坛中用泥封好。

在明人看来,胡椒具有药用价值,可以治愈疾病。《本草纲目》认为胡椒“实气,味辛,大温,无毒”。李时珍罗列了一堆胡椒的药用价值,如治疗霍乱、牙痛、心腹痛、冷气上冲等,甚至可以壮肾气。

古人还发展出了胡椒的军事用途,与现代催泪瓦斯类似,名目众多,如“贼点头”之类。“贼点头”是将胡椒等物装入竹筒中制成,临阵时百枚齐发,“贼着此药,眼即立瞎,喷涕不已,何暇对敌,可不战而擒矣”。

中世纪欧洲的有钱人被称为“胡椒袋子”,穷人则被人轻蔑地形容为“他没有胡椒”。胡椒高昂的价格,促使葡萄牙人去往东方探险。1499年,达加马探险队的剩余船只返回里斯本,传言船上装有大量胡椒。当日里斯本的胡椒价格跌落一半,经营胡椒的商人纷纷破产,产生了“对胡椒的诅咒”。欧洲各地,如威尼斯等城市,胡椒价格也暴跌。

哥伦布在南美发现辣椒时,一度将它视为“印度胡椒”,可辣椒终究非胡椒。当价格便宜,味道强烈,适种性更强的辣椒出现后,胡椒被从调味品之王的宝座上拉下来。

明代后期,大约16世纪末,辣椒开始传入中国,对辣椒的最早记载见于《遵生八笺》,“番椒,丛生,白花,子俨秃笔头,味辣,色红”。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载:“番椒,亦名秦椒。色红鲜可观,味甚辣。”

初期辣椒被重视的是它的花,而不是它的果,辣椒被当作观赏植物栽种,不久出现了中国第一个吃辣椒的人,在一声惊呼中,一种新的、刺激的食物被发现。

辣椒在明末传入中国后,很快在各地种植。辣椒具有较佳的生态适应性,对气候、土壤、日照要求不高,抗旱能力较强,在中国绝大部分地区都能种植并获得较好收成。与辣椒相比,花椒、姜、食茱萸等传统香料辛辣程度不足。辣椒中含有辣椒素,“其味最辣”,能刺激唾液分泌,增进食欲,成为辣味之王。

辣椒可能是从墨西哥传入吕宋,再传至中国,最早传入中国的地点应是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区。在大航海时代,吕宋是中西方贸易的重要中转站,有大批华人在此聚集经商。在频繁的贸易之中,南美作物被华人带入中国。正是由于辣椒从海路传入,迄今四川、贵州仍称辣椒为“海椒”。

辣椒的引入,使得原先的“甘、酸、苦、辛、咸”五味发生改变,辣取代了辛,组成新的五味谱。随着辣椒的普及,此后中国人食谱上花椒之类所占的比例开始下降。董小宛的美食

想俘虏男人的心,那就俘虏他的胃。董小宛深知此点。她费劲心思,制作出了无数美食,可男人的心,却还是很难抓获。

天启三年(1623),董小宛出生。她天资聪颖,貌美如花,可她偏偏沦落青楼,“籍秦淮”,名隶南京教坊司乐籍。成年之后,她迁居于苏州半塘。冒辟疆说她虽处风尘之中,艳名远播,但这却非她本色。

董小宛十六岁时,一才子扁舟渡江,从如皋到了苏州,此才子就是冒辟疆。冒辟疆出身名门,祖父、父亲二代高中进士,他少年时就拜在董其昌、王铎等人门下。十四岁时集成诗集,董其昌夸赞其“才情笔力,已是名家上乘”,词章书法,流传海内。冒辟疆少年意气,加入复社,摇笔数千言,天下士人,无不折手愿与之结交。

冒辟疆早就闻听董小宛的艳名,此番渡江后,急急到董小宛住所造访。此时适逢盛夏,董小宛难受炎炙热浪,已至清凉之地消暑,故不得相见。才子之心,总被红颜所惑,因不得见,更生爱恋之心。

一日,董小宛小酌微醉,卧于香榻,冒辟疆来求见。董小宛的母亲扶她出去,当是时也,犹如惊鸿一瞥。多年之后,冒辟疆写下了当时的情景,董小宛“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玉色,神韵天然”。

看到才子,微醺的小宛不作一语。睹此佳人,冒辟疆又惊又爱,赶紧告退,好让佳人休息。此日之景,深深地烙在冒辟疆的脑海之中,董小宛的姿容艳色,几番在他梦里萦绕。

一年之后,冒辟疆准备再去苏州拜访时,却从友人口中得悉董小宛已往西子湖、黄山等地游玩,不能得见,惆怅良久。董小宛隶乐籍,艳名远播,不时被士人们相邀同游,一去多日,却是常事,所游之人,均是当日名士,若钱谦益之流。董小宛暂不可得,冒辟疆转而迷恋上了另一个名噪于后世的美人,此女就是陈圆圆。

在苏州,冒辟疆听友人介绍了陈圆圆之后,搭小舟拜访。陈圆圆的才情容貌,不输董小宛。陈圆圆的小曲,“如云出岫,如珠在盘”。多年之后,在纪念董小宛的文章中,冒辟疆却大谈陈圆圆“令人欲仙欲死”。

离去之际,陈圆圆对冒辟疆依依不舍,二人约期再会。一年之后,冒辟疆再返苏州,陈圆圆已被富豪买去,“闻之惨然”。

陈圆圆已去,董小宛复归。

惑于美色的冒辟疆立刻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董小宛身上。崇祯十五年(1642),冒辟疆去苏州,与董小宛相见。此时董小宛卧病在床,诱因是豪强在苏州猎捕秀女,送到京师孝敬皇帝。陈圆圆此前已被豪强购走,董小宛受惊病倒。

冒辟疆为猎艳而来,他并未想到,若受惊小鸟般的董小宛,却将所有感情倾泻到了他身上。董小宛身隶乐籍,随着年龄渐长,她的出路就是从良。一个家产丰厚,才华横溢,名声在外的世家子弟,是不能轻易放过的。董小宛将冒辟疆当作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不顾一切地想要依附于他。面对董小宛的炽热感情,冒辟疆却畏惧了,一夜风流自然销魂,可若是迎娶一名艳名在外的歌伎长相厮守,他的压力太大,顾虑太多。

冒辟疆的父亲在边疆滞留,家中事务繁多,一切都需要他去打点。此时科举考试日近,他在仕途上经营多年,却无突破,如何能被感情所羁绊。更重要的是,董小宛家中欠下了一屁股债,要娶她就得帮她还债,帮她落籍,这一切都需要钱。而董小宛的老爹显露出的财迷本性,也让冒辟疆心存忧虑。

陈老莲《董小宛像》为了追求冒辟疆,董小宛不顾一切,她从苏州乘舟至南京,沿途遭遇盗匪,在芦苇中躲藏多日,何其惊险。董小宛的示爱,却未打动冒辟疆。在冒辟疆眼中,董小宛终究是个玩物,他将董小宛草草打发回苏州,自己则径自返回如皋。

董小宛返回苏州后,心志如铁,发誓只穿单薄衣服,除非二人再相见,不然酷寒之中冻死也心甘情愿。董小宛的深情,感动了诸多士人。在文坛大佬,也是董小宛曾经的恩主之一钱谦益的帮忙下,董小宛以“三千金”赎身,脱离了乐籍。

在钱谦益陪同下,董小宛即从苏州过江,前去如皋。面对她时,冒辟疆没有心理准备,竟然手忙脚乱,将她安置在别处藏了一阵子。待小心翼翼地征求了家中意见,得到许可后,延至次年,董小宛方才被纳为妾,进入冒家。

董小宛成功地实现了从良嫁人的梦想,待在了冒辟疆身边,此后的九年,她再无逸闻流传。

她虽然惊才绝艳,可她不过是冒辟疆的小妾,身份低微,她在冒家小心谨慎地活着。她诚心地侍奉着公婆和冒辟疆的正房,当一家人吃饭时,她如侍役般站在一旁,不敢乱动。冒辟疆偶尔觉得不好意思,强行让她坐下,可她“旋坐旋饮食,旋起执役”。她洗去铅华,忙于各种家庭琐事,她在膳食上下足功夫,以让自己在这个男人心中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地位。

冒辟疆与晚明豪放无度、追求珍馐的其他士人不同,他更看重精致,看重用平常食材做出不一般的美味。冒辟疆口味偏甜,喜食海味与烟熏食物。为了让他吃好,吃开心,吃出品味,董小宛将自己的才华从诗文小曲,转到了美食。

她成为忙碌的家庭主妇,为夫君的三餐而操劳。聪慧过人的她,博采食材,精心烹制,创造出了许多美食。

夏季,董小宛取桃汁、西瓜汁,一点一点过滤干净,以文火煎至七八分,然后放糖细炼,熬出的桃膏色如大红琥珀,瓜膏若金丝内糖。酷暑之中,晶莹的汗珠一滴滴落下,董小宛亲自在炉边静静地守着火候,以不让熬出来的膏过于焦枯。

烹调时,董小宛也别具匠心。她将火腿烹煮时间加长,去掉油腻之味,得到松柏般的香味。风干的火腿肉,经过她的纤纤妙手加工,竟有如同麋鹿般的香味。她烹制菜肴时,讲究选料。烹蛤配以雨后的韭菜,釜鳝则配以霜打过的葵叶。做菜用的黄鲞鱼要是小暑前打捞的,用的白虾则选择清明之后的。

董小宛采摘各种初开的花蕊制成花露,经年香味、颜色不变,入口奇香喷鼻。花蕊之中,秋海棠花蕊为最佳。海棠本无香味,但制成花露后,将香味催出,味美独冠诸花露。董小宛还制有梅花露、玫瑰露、丹桂露、甘菊露等数十种花露。饮用时,各种颜色的花露飘浮在瓷器中,五色浮动,煞是好看,饮下还能避暑消渴。

董小宛还善于制作豆制品,她选用的大豆要色香俱全,九晒九洗,剥去黄豆外膜,配以瓜、杏、姜、桂等种种细料,搅拌均匀。待豆鼓自然熟透之后,颗粒饱满,香味、颜色胜于平常。董小宛所制腐乳,比当时著名的福建建宁三年陈乳腐还要美味。她要将乳腐烘蒸五六次,使其内柔酥透,削去表皮,再加上各类调味品。

冒辟疆时常与文人呤诗饮酒,董小宛以芝麻、白糖、饴糖、松子、桃仁等为原料,用木炭火焙,制成酥糖,既款待客人,又作为礼物馈赠。此糖后世名为“董糖”。冒辟疆喜欢海鲜,她就为他制作鲜美的鲳鱼。

董小宛为了男人的胃,费尽心力,她时常研究菜谱,与人探讨各种美食的烹制方法。她还亲至各处寻找珍稀食材,求真求鲜求美。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让她的男人欢愉。她做这一切,不要求任何的回报,在她看来,能脱离乐籍,与名士冒辟疆厮守,此生无憾了。

董小宛能饮酒,入了冒辟疆门中,却甚少饮酒,不过每晚陪正房饮用数杯。冒辟疆、董小宛二人都好茶,只有在品茶的时候,董小宛才能忘却每日里的家务事,有了些许脱尘之气。

泉石之间,松竹之下,皓月清风,明窗静几,正是品茶之时。董小宛洗涤茶器,烧火煮茶,所用皆为精选的上等名茶。冒辟疆则在一旁吟诗诵词,好不浪漫,好不惬意。在这一刻,她也许能获得些许心灵的宁静,获得满足感。

然而,好景不常。

顺治二年,清军南下,冒辟疆一家惊慌不已。冒辟疆的老母和正房妻子惊惧,暂避城外,董小宛留在城内侍奉冒辟疆,与他共患难。此时形势险峻,群盗横行,杀人如麻,冒辟疆与其父决定出逃。临行前,父子二人才想起来出逃途中应带些钱。富家公子哥,平日根本不操心钱的事。紧要关头,冒辟疆去找董小宛要钱。董小宛拿了个布囊,里面有已准备好的银子。逃亡途中,冒辟疆“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荆人”,荆人者,正房妻也。董小宛无人搀扶,艰难地跟在冒辟疆身后,不离不弃。

在冒辟疆眼中,董小宛只不过是名小妾罢了。他丝毫不掩饰,“当大难时,首急老母,次急荆人、儿子、幼弟为是”。董小宛根本就没有入他的法眼,是他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不过董小宛为他所做的努力、所做的牺牲,也得到了他的些许认可。多年之后,冒辟疆假惺惺地嘉奖了董小宛几句,认为她“明大义,达权变”。

逃亡途中,冒辟疆生病,卧床半年。此半年之中,董小宛仅卷一破席,卧在他身旁,旦夕守护,煎汤喂药。她甚至不避污秽,察看冒辟疆的粪便色味,以了解病情。病中的冒辟疆,并不领这份情,他不时打骂董小宛。可董小宛对这一切都释然于心,从不介意。在董小宛无微不至的照看之下,冒辟疆活了下来。而董小宛则因长期操劳,一病不起,最终去世,时年不过二十八岁。

冒辟疆真的爱过董小宛吗?

从来没有。

在冒辟疆眼中,董小宛不过是玩物,是点缀,是装饰。当初面对董小宛如火般的攻势时,他唯恐避之不及。实在躲避不过,不得已才纳她为小妾,在他看来,这已是他给她的最大的恩德。此后董小宛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

董小宛去世之后,冒辟疆写下了《影梅庵忆语》,其中并不见他对董小宛的感情。他津津乐道的是苏州的陈圆圆让他“欲仙欲死”,他勾引到董小宛后在镇江游山时的万众注视,他纳董小宛为妾之后神仙般的逍遥生活。从《影梅庵忆语》之中,看不到冒辟疆的任何感情流露,只有一个风流才子在堆砌辞藻,这本书讲的完全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故事。小宛于冒辟疆的最大意义,是为他在当时及后世,留下了无数的佳话。也许他并未刻意去经营,但他的文字之间,总是流淌出此种心思。

冒辟疆一生,虽享有大名,却终究未能在科举上有所突破,未能在明清鼎革的大变中脱颖而出。失意的他,只能在水绘园中经营自己的一方天地,董小宛不过是他的园林中的一个配景罢了。

只是,董小宛死后,冒辟疆身边少了个佳厨,缺了个忠心的仆从,才心有戚戚。回忆往昔岁月,美妙绝伦、厨艺出众的董小宛,带给他无数美好的日子,他才叹息,与董小宛在一起的九年,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可在这神仙般快活的九年之中,董小宛却不过是他的奴仆。

董小宛身后,除了留下美食,也留下了无数的猜测。民间风传,顺治二年,清军南下攻占南京之后,将董小宛掳走,献给顺治,成为著名的董鄂妃。此事纯为杜撰,顺治二年,顺治帝不过八岁幼童,如何能宠幸长他十五岁的董小宛。

若是顺治帝看中了董小宛,想必冒辟疆也会大度地将她脱手相赠吧。张岱的“茶淫”生活

晚明名士是个复杂体。他们时而痛饮狂歌,放纵青楼,时而又寄情山水,参禅礼佛。他们总是在情欲中自我交战,又总能以清雅的方式,让自己跳出红尘。他们将园林营造成仙境,躲藏于其中。他们也以品茶来感悟人生,于茶中悟道。作为晚明名士精神的集大成者,张岱在茶的品鉴与营造意境上,也是高手。

1597年,张岱出生在绍兴,他的远祖张浚是宋代抗金名将,官至宰相。高祖张天复、曾祖张元忭、祖父张汝霖三代皆为进士,曾祖还是隆庆五年的状元。出身豪门世家的张岱,就是不在科举上出人头地,一生也能无忧。他的祖父张汝霖在官场多年,深知其中险恶,也不勉强孙子苦读圣贤书。

张岱的成长环境是轻松的,他的精力不是放在科举之中,而是放在生活中。他追求精致生活,热爱一切欢娱事物,将一切都玩到极致。他曾自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少年时候的张岱,对世间的万物充满了兴趣,他不时外出看灯,并想制作出“十年不得坏”的纸灯。十九岁时,张岱迷上了弹琴,他与朋友成立“丝社”,每月聚会三次练琴。他四处拜师学琴,琴艺精进,可以与大师同台演奏。后来,他迷恋上了斗鸡,与朋友成立“斗鸡社”,发表檄文。张岱的叔叔被此吸引,每日里携带“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件与张岱斗鸡,结果总是落败。

张岱祖父家居之后,“颇蓄声伎”,看戏自娱,在祖父的感染之下,张岱迷恋上了戏剧。对戏剧的痴迷与专研,让张岱屡屡能有惊人之举。魏忠贤倒台之后,三十二岁的张岱在家乡绍兴城隍庙自编自导了一场讨伐魏党的戏剧《冰山记》,观者数万人。此年中秋,张岱带了家中戏班前往山东为父亲祝寿。路过镇江时,舟泊至金山寺时“已二鼓”。

夜间,江风阵阵吹拂,月光透过林间树木,疏疏朗朗,如残雪。偶有寺中风铃之声响起,更如美玉轻叩于心扉。目睹此等美景,张岱“大惊喜”,立刻将家人唤起,命仆人携带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高唱《梁红玉击鼓》等戏。

夜半,朦胧之中,或睡,或做功课,或冥思的僧人们,突然听到了阵阵飘渺之音。一寺的僧人都惊起查看。有老僧看到此景,“呵欠与笑嚏俱至”。这一夜,突然大戏开锣,合寺僧人惊讶之下,竟无人过去查问何人在此演戏。戏演完之时,天已将亮,众僧送张岱至江边,看其解缆过江,“目送良久,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张岱生平喜欢雪,三十岁时他约上好友,带了家班,星夜之中,登山赏月。此夜,“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面对着大自然的美景,张岱感情流露,不能自己。他面对群山积雪,举大觥畅饮,酒气冉冉。此时戏伶唱曲吹箫,一曲终了,至深夜,方才“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何其潇洒,何其痴狂。

崇祯五年(1632),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声、鸟声俱绝。张岱乘一叶小舟,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满枝,雾气弥漫,天山云水,上下皆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张岱至亭上,已有二人铺毡对坐,有小童在热酒,炉上的酒已沸腾。见有同道中人踏雪赏景,二人大喜,拉住张岱同饮。张岱饮三大杯而去,至下舟时,舟子喃喃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红梅记》中饮酒场景江南一年不过几场雪。无雪之夜,待游人散尽之后,张岱泛舟于西湖之上,“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追求极致的张岱,对器物、茶道研究之精深,总让世人惊讶。

至明代,茶的冲泡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从原先的点茶变为冲泡。宋代点茶,将碾细的茶叶末投到茶碗之中,然后冲入沸水,再用茶筅在碗里搅拌。

宋代点茶,使用的是成本很高的团饼茶,这种茶是将茶叶碾碎后揉制成团,成本很高。朱元璋认为此种制茶方式劳民伤财,在洪武二十四年(1391)下令停止制作团饼茶,以芽茶作为贡茶。团饼茶停产后,人们泡茶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采用开水直接冲泡茶叶。利玛窦至中国时注意到,中国人和日本人在泡茶的方式上有区别,日本人泡茶是将茶叶磨成粉末,然后放两三汤匙的粉末到一壶滚开的水里即可;中国人则把干叶子放入一壶滚水,当叶子里的精华被泡出来以后,就把叶子滤掉,喝剩下的水。

虽然制作讲究的团饼茶不再流行,可饮茶却在明代被演绎到了极致。

明人饮茶,“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

号为“茶淫”的张岱,在《闵老子茶》中记载了一则故事,从中可见明人饮茶的最高水准。

闵老子,即闵汶水,他是安徽休宁人,在南京桃花渡卖茶,其所制茶叶被称为“闵茶”。崇祯十一年(1638),经过朋友介绍,张岱特意去南京桃花渡拜访闵汶水。张岱在茶楼等待良久,老翁闵汶水方才回来。张岱站起身正想寒暄时,闵汶水突然大呼:“拐杖忘记拿了。”说完也不和张岱打招呼,转身就走。

闵汶水再回来时,看到还在此处的张岱,斜着眼睛道:“客还在啊,在此为了什么呢?”

张岱却是见过各种大场面的,面对高人的刁难,他丝毫不生气,回道:“仰慕汶老久矣,今日不喝到汶老所泡的茶,绝不离开。”

不要以为闵汶水这是在摆谱,能喝到他所制茶叶的,只有当世名士。董其昌对茶叶极为挑剔,喝了闵汶水的茶后大赞其茶为“尤物”,此后与闵汶水结为茶友,并以“云脚间勋”匾额相赠。秦淮名伎王月生,虽貌美如花,性格寒若孤梅冷月,不喜交往。可这位矜持不寡言笑的女子,却“好茶,善闵老子,虽大风雨、大宴会,必至老子家啜茶数壶始去”。

闵氏之茶,被士人推崇,以为其中别有禅意,“其味,则味外之味”。

闵老头将张岱引入茶室之后,张岱顿时眼前一亮,“明窗净几,荆溪壶、成宣窑瓷瓯十余种,皆精绝。灯下视茶色,与瓷瓯无别,而香气逼人”。《品茶图》局部张岱问道:“此茶产自何处?”

闵汶水道:“阆苑茶。”

张岱品尝之后道:“是阆苑茶的制法,但味道不似。”

闵汶水狡黠一笑:“客人倒说说这是哪里产的茶?

张岱再尝了下道:“似长兴罗岕茶。”

闵汶水老头子听了很是佩服,吐舌道:“奇,奇。”

张岱反问:“水是哪里的水?”

闵汶水道:“无锡惠山泉水。”

张岱笑道:“不要骗我。惠山泉水从无锡运到南京,水早就不新鲜了,你这水却是新鲜清冽,这是什么道理?”

闵汶水再次称赞道:“果然是行家,这确实是惠山泉水。只是汲水之前,要掏净泉井,待后半夜新的泉水涌入才汲水,等江上起风时,才扬帆开船运水,所以到了南京后水仍清冽无杂物。”

明代茶客推崇惠山泉水,为此闹出过笑话。袁宏道的朋友丘长孺从湖北麻城去往无锡游玩,装了三十坛惠山泉水,命仆从一路运回湖北。仆从嫌坛子太重,途中将水倒在江里,快到湖北时,找了一处的泉水装进坛中冒充惠山泉水。惠山泉水被不远千里运到麻城后,丘长孺随即举办了品水大会,众人把玩良久,喉中汩汩有声,末了,相视而叹曰:“美哉水也!非长孺高兴,吾辈此生何缘得饮此水?”半个月后,仆人之间闹纠纷,将此事抖出,参加品水大会的众人得悉后,无不愧叹。

见张岱嘴刁,闵汶水沉思了一下,离席片刻,又拿了一壶茶来,让张岱品尝。

张岱细细品尝后,发现此茶香气浓郁,味道浑厚,不由叫道:“这是罗岕茶,而且是春茶,刚才的则是秋茶。”

闵汶水叹道:“我今年七十岁,精通茶事五十余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精通赏鉴茶水的人。”此后张岱也成了闵汶水茶楼的座上宾。

不过对“闵茶”,也有持反对意见的。文学家周亮工对福建人推崇闵汶水极为不满,认为福建茶才是上品,并讥讽推崇闵汶水的福建人为“贱家鸡而贵野鹜”。不满归不满,周亮工亲自到南京造访,想尝下闵茶到底如何。品尝之后,周亮工对闵汶水成见依旧,认为他所泡的茶“不足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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