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比利·迪恩的真实故事(大卫·阿尔蒙德作品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7 19:3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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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大卫·阿尔蒙德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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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比利·迪恩的真实故事(大卫·阿尔蒙德作品集)

怪物比利·迪恩的真实故事(大卫·阿尔蒙德作品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怪物比利·迪恩的真实故事(大卫·阿尔蒙德作品集)作者:[英]大卫·阿尔蒙德排版:辛萌哒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5-31ISBN:9787020122943本书由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讲这个故事的人,一出生就已经死了。他在无尽的战争笼罩着大地的时代、在一个灾难的时代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在孤独中出生。天上盘旋的,是带来破坏的机器;城市中升起的,是滚滚的硝烟;蔓延全世界的,是一片片废墟和荒芜。

他成长的伙伴,是鸟儿和老鼠。

他很害羞,脑袋也不灵光,不仅嘴笨,还傻头傻脑。

他识字,也会写字。他的老师是他年轻温柔的母亲、屠夫麦考弗雷、马隆太太和她的幽灵们。

所以,他不怎么聪明。请你原谅他会犯错。

也许你认识他。也许你来过布灵克波尼,到过马隆太太家门前,进过她家的客厅,听他告诉你关于灵的一切。那些灵依然在你身边,依然爱着你,哪怕你以为它们已经不在。

也许他为了你,曾游荡在死者的世界里,为你歌唱,为你起舞。为了你以为你失去了的、你深爱着的人。

也许你曾向他寻求治疗。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了你,他问你哪里疼,然后从你的身体中抽走了疼痛。他治愈了你。

他试图治愈死者的时候,也许你也在旁边站着,看着。

那时候,他是天使之子。

那时他施展魔法,唤起奇迹。他念念叨叨,满嘴傻话、废话和胡话。

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死者已经不在,上帝和他的天使、他的圣人们也不在了。

天使之子还知道更多。

天使之子还干过怪物的行径。

你听说过或者没听说过他,他就在这里。

他可以是一个梦境,一场梦魇。他乘着黑暗的死寂接近你,望向你的灵魂深处,潜伏在你最深最深的梦境里。

不管他是什么,都是时候讲讲他的故事了。

也许这个故事不适合你。你不希望被这些文字留下刻印,你不想让它们进入你的血液、骨髓,不想让它们沾染你的梦境。

如果实在不情愿,就请你转过头去吧。

如果你想,那就读下去。破解这些文字,倾听其中的声音。随便怎么做,只要你能让这些文字进入你的内心。

我叫比利·迪恩。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我的故事。 第一部  所有事物的中心故事的开头

有人告诉我,要想学着写故事,就得动笔写。一个字,又一个字,再一个字。让铅笔在纸上奔走。让铅笔留下痕迹,像尘土里的脚印一样。让铅笔留下它的痕迹,像鸟兽在泥泞的地上留下的神秘脚印一样。

把纸页写满就好。

一个字一个痕迹一个字一个痕迹。

我该从哪儿写起?

一些物体。

像是这只耶稣的手。

这些天使翅膀上的羽毛。

这块死去很久的老鼠身上干巴巴的皮。

这块有着黑色穗边的紫色围巾。

我触摸它们,嗅着它们的气味,凝视着它们的深处。啊,有多少故事涌了出来?多少记忆、感觉、思想、恐惧、爱与梦境,像被搅乱的水面一样翻涌起来。我要怎样理顺它们,把它们整理成一个说得通的故事?

我有这些纸。我有这支笔。

我还有这把刀。我可以削尖铅笔,写我的故事。故事将会说到这把刀,说到一次也许是蓄谋已久的行动。

不。先别想这个。

先削尖铅笔,然后动笔等待文字的出现。

第一个词是什么?

别犹豫。写出来。

黑暗。

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一个男孩。一点记忆

我还很年幼。我很清醒,正抬头凝视窗外的一小片夜空。这么小的空间里,也能看到几十颗星星。它们一闪一闪,好像在跳舞。

只听咔哒一声,一束光落在了我身上。脚步声传来,一个黑影走到了我面前。

一双手托住我,一下子把我举了起来。

我看到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像两颗巨大的星星,离我很近。

他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另一只手环住我的后背,把我搂进怀里。我碰到了他的黑夹克、他的黑胡茬,还有他脖子上光滑的皮肤。我被紧紧地抱在他怀里。哦,他的气味!哦,他那一起一伏的呼吸!那拂过我皮肤的气息!“儿子,”他说,“我的好儿子。”

他的身体颤抖着。他的话语回荡着,在他的身体里,也在我的身体里。

儿子。我的好儿子。

他抱着我左右摇摆,就像是在和星星跳舞。一个小男孩

我又想起了她碰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指。这些手指扶住我的头,轻轻抬起。她的手指轻抚着我的头发,翻起来,估摸着头发的长度。然后一把梳子从我的头发之间穿过,梳齿划过我的头皮。我听到剪刀的咔嚓声。她的声音在我的耳中歌唱,她的呼吸在我的脸上起舞。理发推子从我脖子后面开始往上,扫过我的鬓角。然后,她的手指把布莱克里姆发蜡揉进我的头发,发蜡的味道飘进了我的鼻子。她梳理完毕,笑着摸摸我的脸,说她运气真好,有了我这么个儿子。

我的眼前出现了当时的画面。那个女人和小男孩就在我眼前,在一间小房间里。他早已不再是躺在床上的小婴儿,他已经是个小男孩了。他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女人在他身后。阳光透过头顶的小方窗洒在他们两人身上。她把毛巾从他肩膀上取下来,把剪下来的头发茬抖进厕所,冲掉。

他笑了,摸了摸鬓角和脖后那些新剪出来的可爱头发茬。“好了,”她说,“比利又变漂亮了。”

她亲了亲他的脸,笑了笑。但请你看仔细点,她的眼角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她的皮肤已经有点松弛了,岁月的痕迹已经开始入侵。

他看到一只老鼠沿着墙边跑过去。又一只。他指着老鼠,挥着手,又是叫,又是笑。

老鼠!他叫。老鼠!咿咿!咿咿!

她也笑了。她说她要是能想点儿办法对付它们就好了。但她能怎么办呢?布灵克波尼满地都是老鼠洞。还有更糟的呢,还有大耗子。比利,别刺激它们。

咿咿!他说。咿咿!

她叹了口气,说别这样。她给了他一杯饮料和一块饼干。她说她得走了,她要去给人修剪头发。她亲了亲他,离开了,锁上了身后的门。

再见,他悄声说。再见。

我一边写,一边走近那时候的画面。画面里的他就像是我的幽灵。就像我来到了死后的世界,试图和幽灵说话,并把它带回人世一样。我几乎可以碰到我自己。

比利,我轻声喊道,比利。

当然,他一动不动,也没有畏缩。他学着老鼠叫,蹲到墙边,把饼干弄碎,然后退到一旁,看着老鼠紧张兮兮地凑近饼干,啃咬起来。

比利,我轻声呼唤,比利。

他能听见吗?他突然一动不动,看了看四周。

我说别害怕。

是我,我说,是你自己。

他眨眨眼,摇摇头。

咿咿!他把饼干弄碎了。咿咿!

我不想吓着他,于是我不再说话,但是我不能离开。

铅笔还在动,我还在写。

我写下这些回忆,这份爱。那带红黄花图案的绿色地毯,布满裂痕和沟壑的墙壁,剥落的天花板和向下冒出来的细小的根须。小小的天窗。锁着的门,禁止我出入的门,甚至这也是对我的爱。我盯着门上的纹路,木框上的裂缝。我看得到住在里面的小蠕虫、小甲虫。

我写下那张红罩子的床。

那只蓝色的小沙发。

还有墙上的画。我注视着那些画,上面画着圣岛。我还记得妈妈告诉我,圣岛是一小块天堂,那里是圣人们行走过的地方。这个岛有时漂浮在海面上,有时停靠在陆地边上。她总是说,我们要找个好日子,一起上岛去。

我盯着画里的海面、沙滩和岩石上的城堡。我看到美丽的海鸥,一小群一小群地在天上飞翔。我寻找那种叫海豹的野兽,寻找它们突然冒出水面的脑袋。我看着那些上下颠倒的船。船身被漆成黑色,上面有门。妈妈说,那些船上住着人,到了晚上,船儿们就倒过来,穿行在星星的海洋里。我总是笑话她,心想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话。我不可能明白那些话。那些画也好,关于画的那些话也好,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我转过头又看着他。他眼里一片空洞,空得像一张白纸。

她说得没错,我轻语。岛上很美,美得就像一小块天堂。那些船里也住着人,他们在晚上也确实会翱翔星空。

他盯着一块空荡荡的地方,就像在寻找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相信她吧,比利,我轻声说,她的话是真的。

老鼠爬来爬去,昼夜交替,一天又过去了。

我没法离开。

我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她离开的时间从不会超过一两个小时。她会做好吃的给我,有时会是几根麦考弗雷先生那儿最上好的香肠,有时会是一块麦考弗雷馅饼。

甜美的歌声传来,我抬头看窗外,是麻雀。比利也在抬头看。他笑了,朝鸟儿们伸出手臂。对比利来说,鸟儿们是多么神奇,他多么需要这些鸟儿啊!它们来到床边。它们从天空落下。它们拍打翅膀,啾啾叫着、唱着歌儿。它们用嘴啄玻璃,像是在呼唤我。我和此刻的比利一样,吹口哨回应着鸟儿,向它们伸出手。

有时候妈妈会把我举高,这样我可以离鸟儿更近。她会笑起来说,加把劲儿,儿子,跟它们打个招呼,给它们唱首歌。

有时候天暖和、阳光也好,她会拿根棍子打开窗户。玻璃垂了下来,阳光和空气就倾泻在我身上。鸟儿的歌声也是,那歌声很美。有些鸟来了一次又一次。有只乌黑乌黑的、呱呱叫的乌鸦,有群叽叽喳喳的家雀,还有一对歪着脑袋、斜眼看我的鸽子。妈妈说,我是个好孩子,所以鸟儿们来看望我。她说鸟儿们是我的朋友,它们给我送来了问候和讯息。“什么讯息?”我问。“希望和爱。”她回答。

他仰望着屋顶,我也仰望着屋顶。他站起来伸出手,看得出了神。我还记得那种恍惚的感觉。

我知道他晚上做梦,梦见他来到小小的方形天窗旁,爬了出去,和鸟儿们一起飞上了天空。我现在还会做这个梦,我还会想象自己飞上天。说不定每个人都有一个飞天梦,说不定没有人满足于大地上的站立和行走,我们每个人都想要飞升。一个小男孩,尽管他被关在一个上锁的小房间里,尽管他身边尽是废墟和荒芜,他也想要飞升。

门锁里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他的扭过头来,目光离开了鸟儿和天空。

她回来了。她又坐在他身旁,他们一起吃香肠。黑暗开始降临,很快到了晚上。

他竖起耳朵。他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猫头鹰的咕咕叫、一声遥远的叹息和轻轻的敲击声。忽然咔哒一声响,声音小,但很近。他屏住呼吸,身体僵住了,有点发抖。他睁大眼看着上锁的门。

她的眼睛一瞬间也望向了门。

不是他爸爸,爸爸今晚不来。

爸爸到来的夜晚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妈妈有时候会小声咒骂起来,说爸爸是个愚蠢的该死的混蛋。她甚至说,总有一天她要和比利在一起,就他们母子俩,没有别人。

比利不想听,不想知道,也不想相信。最美好的时光

最美好的时光就像这样。

妈妈知道爸爸要来。

她对儿子说,爸爸在路上了,爸爸今晚会陪我们。

他咧嘴笑了,兴奋得发抖。他重复着妈妈的话,抬头看着天,希望天赶紧赶紧黑下来。

妈妈卷起袖子刷洗比利的房间。她擦干净画,擦干净门,刷干净厕所和浴室。她清扫好床和沙发。她用卷起来的纸堵上那些老鼠洞。她一边干活,一边唱歌。

这个夜晚将不会迎来晨星。

世间万物明亮又美好。无数生灵有大也有小。

妈妈笑容满面,对他又是亲又是抱。她不断地说着她的好儿子多么漂亮、多么坚强,说着自己又是多么幸运,才有这么个好儿子、这么个健康强壮的男人。她说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以后,也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健康、强壮和美好。“那样多好,”她说,“长大成人,变得像你爸爸一样,比利·迪恩。”

太阳经过了头顶的天空,到了午后。

她在浴室帮儿子洗了澡,洗了头,修修剪剪,梳理整齐,抹上布莱克里姆发蜡。她给儿子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让他在沙发上乖乖坐好。“保持干净整洁,”她说,“听话。”

说完她就离开了。现在她的歌声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她的歌声飘离了那些圣岛的画儿。

他抬头看天。

天快黑吧,他许愿。快黑吧黑吧。让麻雀离开,猫头鹰出现。让星星接替太阳。

妈妈又回来了,她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她穿着一件蓝白色的连衣裙,上面有花。她的头发梳洗得发亮,她的眼睛光彩熠熠,她喷了香水,涂了红指甲油,上了腮红,画了眉毛。她还戴了条红颈链。她把两个玻璃杯、一个茶杯和一个烟灰缸摆上桌子。她坐到儿子身边,却怎么也坐不住。她用脚敲着地,又是摸摸头发,又是看看指甲。

两人都怔怔地望着天空,心里都想着天快黑吧快黑吧。

于是天黑了。

妈妈打开了一盏小灯。

她亲亲比利,然后放开他。“马上就来了。”她说。

比利在等。

一个好男孩,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爸爸。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他不住地仰望,希望夜晚可以留下来。

终于,咔哒声响起,锁一转,门开了。

爸爸进门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哦,他来了。他很高,几乎和门一样高。他穿着一身黑,头发也是黑色,黑得像最深邃最深邃的夜晚。他的眼睛则像夏日的晴空般湛蓝。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拉起我,把我搂进怀里,问我:“你还好吗,儿子?比利·迪恩?”

我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很好,威弗雷。”妈妈说。

啊,他嘟囔:“我看出来了,你看他长得多高多健康。你看看这肌肉,你怎么就长这么健壮了呢?”“你爸爸问你呢。”妈妈说。

可我还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结结巴巴地张口,却没能吐出一句话。

爸爸大笑起来,他亲了我。他身上有烟味儿,还有蜡烛、香水和刮胡水的气味。他的手干净又有力,他的臂膀宽大又结实,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搂进怀里。“跟你爸爸害羞什么呀,小伙子!”他说。

他带了瓶酒,可能是红酒,要不就是威士忌或者杜松子酒,还给我带了柠檬水。

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起喝。

爸爸拿出一包黑色的香烟,上面有亮闪闪的金色过滤嘴。他告诉我,这些香烟来自俄罗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和妈妈抽起了烟,房间里烟雾缭绕,到处是一股怪味儿。爸爸搂住妈妈,说起了悄悄话,咯咯直笑。他们一起抽烟喝酒,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

有时候爸爸会给我讲故事,讲摩西被装在竹篮子里顺流而下,讲诺亚和他的方舟,讲约翰被吞进了鲸鱼的肚子,讲行走荒野的耶稣被撒旦诱惑。啊,我写下这些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坐在沙发上,他们在我身边,他们的气味、耳语和笑声也在我身边。那些故事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神奇。河流是什么?竹篮是什么?荒野是什么?撒旦又是谁?还有他说到的其他所有东西、所有地方和所有人。天堂和地狱,炼狱和地狱的边境,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地方,又该怎么理解?我怎么明白天使和圣人是指什么?不过不懂也没关系。我爱爸爸的声音,我爱他在我身边的时刻,我爱那些故事,从他嘴里娓娓道出,沿着空气飘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大脑。哪怕是到了现在,不管发生过了什么,我还是爱着他,爱着他,爱着他。对他的思念让那些回忆重新涌现了出来。触碰他的伤疤

这是我第一次碰他的伤。他把左手举到我面前,这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不见了。他又用大拇指指了指右眼上面的弧形伤疤。他把我拉近,抓起我幼嫩的手指,让我摸了摸他的断指留下的伤疤。我摸了,我记得那伤疤光滑又柔软。

这是新长出来的皮肤,他说。新得和你的一样,比利。这皮肤是从毁灭日那天开始生长的,就是你出生的那天。

他又把我的手指移到他右眼上面,移到那一道突起的皮肤上。他拉着我的手,抚过他的伤疤。“轻轻地摸,比利,”他说,“你能感觉到吗?”“能,爸爸。”“你能想象吗?”“想象什么,爸爸?”“想象一下这个疤是怎么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肯定想象不到,”他轻轻地说,“这个印记是人类的罪恶。你对罪恶根本一无所知,不是吗?”“是的。”我回答。

你不知道,这也是理所当然。

突然,我的床似乎扭曲了起来,整个房间似乎也扭曲了起来。我脚下摇摇晃晃,摔到了地板上。我听到一声吼叫,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似乎是来自我的内心深处。我感到内心一阵混乱,喘息、小声的尖叫和砰砰声突然传来。这感觉就像一切东西都在坠落,就像我心中的所有东西都分崩离析了。我感到急促的呼吸从喉咙里穿过,我的舌头开始乱动,我的嘴大张着,我叫喊起来,发出了一种一点儿也不像我的声音。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接着,一切都回归了黑暗、沉默、寂静和虚空。

我清醒了过来。

我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爸爸妈妈跪在我身旁。妈妈的眼睛和嗓音里充满了恐惧。她急促地喊着比利!比利!她倾过身子,抱住了我。

爸爸把她拉开。“别这样,”他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的,儿子,真不该吓你的。”

他低头冲我咧嘴笑。“不过好在爸爸活下来了,”他说,“是不是?”“是。”我轻轻地说。“还有妈妈和你,也活下来了。这样多好,是不是,比利?”“是。”我轻轻地说。“是吧。所以别担心这些小伤口。这只不过是世界末日留下的纪念。它们是伤口没错,但也是祝福,它们帮我们认识了世界的本质,认识了世间的邪恶。”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扶我到沙发上,坐在他身边。我记得他当时是怎样向后一仰,抽起了一根烟。他用左手剩下的手指夹烟,夹得烟翘起来,就像他在和烟跳一支小舞,又像他在变一种小戏法。

他把烟在妈妈面前晃来晃去,直到她咯咯笑起来。她咬了咬嘴唇,用胳膊肘戳了戳我,弄得我也咯咯笑了起来。“你要抵挡得住这世间所有的罪恶,儿子。”爸爸一边说一边吐出一团烟,飘在我俩之间。“我们来到这世间,是为了弥合伤痕,而不是施加伤害。”

他又抓起我的手指,放在他的伤疤上。“来吧,比利,”他说,“让它们治好我。”

他咧嘴笑,眨了眨眼。他又说了一遍:“让它们治好我。”“你可以做到的。”他说。

我轻轻摸了摸伤疤,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集中我的精神和灵魂,把它们化成了一句轻声细语。“治、治,”我说,“请治、治好我爸爸。”

我说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抽了一口气。“你做到了,比利!”他叫道。

我睁开眼睛,当然,我并没有做到。“你差不多已经做到了。”他说着熄灭了烟头。

这天晚上也像平时那样结束了。他们亲了亲我,一起出门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星光照在我身上。

我听到了喘气声和哭声。我隔着墙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和叫声。我听见妈妈叫着爸爸的名字,爸爸也叫着妈妈的。“威弗雷!哦,威弗雷。”“维罗妮卡!维罗妮卡!”

我走下床,把耳朵贴在墙上,想离那些声音更近一些,想弄明白其中的奥妙。我非常用力地贴在墙上,以至于我觉得墙或者我的床要塌了。我整个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穿墙而过,进到墙后面,他们就在那里,在那些画和裂缝的后面。

我睡着了,在墙边靠着墙板睡着了。伴我入睡的,是他身上的香味,是他强壮的身体靠在我身上的感觉,是我的手指碰到他的伤疤时的触感,还有他低沉的声音,流淌过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现在也是一样。此刻他的声音仍在我的体内流淌,也将会一直一直流淌下去。他的形象、他的声音、他的一切都永远存在于我的内心,存在于我所看到和知道的这个世界。看星星

哦,还有那些星星。那天晚上我们躺在星光之下,一起看着小窗户外面的那一片天空。

我爱那扇小窗户。我从这扇窗里了解到了不同的颜色和外面世界的变化。白天黑夜,黑夜白天,还有黎明和黄昏,那些蓝蓝红红粉粉黑黑。云彩形状的变幻,星星位置的变动,日光和星光,还有月亮的形状,有时候像亮晶晶的脸庞,有时候又像一把弯刀。我爱那些飞落的雨珠和飘落的雪花,有些日子窗户上还会结冰或者结霜,那时候照下来的光是参差不齐的,明亮又耀眼。

那天晚上爸爸一个人来看我。他告诉我,今晚他奔波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这儿,他来的路上,布灵克波尼的天空让他大吃一惊。他拉起我的手,让我和他一起躺下,躺在地板上那块有花朵图案的地毯上。

他让我看上面。

他拉住我的手,让我们的手一起指向闪耀的夜空。“选一颗星星,看着它。”他说。

我照他说的做。但我很难集中精力,因为我离他这么近,我太兴奋了。“你看见了吗,比利?”“看见了,爸爸。”“你看见的星星有多大?”他轻轻地问。“很小。”爸爸。“这就对了。用你的手指盖住它,挡住它。你看,在这个小房间里,一个小男孩的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把星星的光挡住,对不对?”“对,爸爸。”“没错。那星星有多小?比一个小男孩的手指头还小吗?”“还要小。”

爸爸轻轻地笑了,点上了一支黑色的香烟。“不对,”他说,“那颗星星,还有你看到的所有星星,都比这个房间大,甚至比整个世界都要大。一百万个房间和一万亿个比利加起来,才顶得上一颗星星。”“这怎么可能呢?”我说。“因为星星离我们很远,比利。因为宇宙实在太庞大,而我们很渺小。因为这一切是上帝的安排。”

我躺着,看着。如果星星那么大,为什么它们能被装进这么小的窗户?怎么能装进我的眼睛?又怎么能装进我的小脑袋?我越想越多。很远是什么意思?一百万和一万亿又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得到爸爸身体的温度,听到了他心脏的跳动。我靠近他,想感受他的强壮。我希望他不要离开,和我永远永远待在这片星空下。

他又指了指天上,手指划过一颗一颗的星星。“有人说,他们在天空中看到了上古神明的形状。”他说。“是吗?”“嗯。他们还说他们看到了男人、女人,还有巨蟹、金牛、熊等等动物。”“是吗?”“嗯。还有长着翅膀的马。”

然后他沉默了。他一边抽烟一边凝视天空,叹了口气。我又朝他挪近些,直到我们的头靠在了一起。我记得我们的头挨得那么近,我心中对夜空充满了好奇,也对爸爸的脑袋充满了好奇。他的脑袋里面似乎和夜空一样大,一样充满了神秘。我想把我的头紧紧贴在他头上,好进到里面去,或者通过某种方式住进那里面去。

他挪了挪身子,离我远了一点。

他悄声说,他该去找我妈妈了。“巨蟹、金牛和熊是什么?”我问。

他叹了口气。“一百万和一万亿是什么?”我问,“很远是什么?”

他又叹了口气。他转过去,准备起身。“我会解释给你听的,”他说,“我会想办法展示给你看。”

他站了起来。“啊,比利,我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他说。“我不知道,爸爸。什么都没做,爸爸。”“啊,我们这是犯了什么罪,比利·迪恩!”“长翅膀的马,”我问,“你是说像鸟儿那样吗?”“嗯,比利,”他说,“像鸟儿一样。”

我不想让他走。

窗户外面能看到鸟,是不是也能看到长翅膀的马呢?马又是什么呀?你去哪儿啊,爸爸?别离开我,爸爸。

他走到门前,我没法跟过去。他转过身,回头望着我。“我们都做了些什么?”他又叹了一口气。

门关上了。爸爸去找妈妈了,只留下我和许多谜团:星星的谜团、动物的谜团、大小的谜团,还有他们到底对比利·迪恩做了什么这个谜团。盒子里的动物

大概是在看星星那晚之后不久,爸爸给我带来了一个装着动物的木头盒子。他把盒子放在地上,叫我蹲在他旁边。“去吧,比利。”妈妈说。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

我在爸爸身边蹲下。“看。”他说。

他轻轻打开了盒盖。它们就在那里:塑料猴子、木头马、钢铁大猩猩、木头奶牛,还有猪、羊、塑料鸟、蜘蛛、虫子、蛇、木头象、犀牛、骆驼、鲸鱼和海豚。我们把它们都拿了出来。我记得我颤抖的手指上传来了它们的触感。我把它们放进我的手掌,我捏住它们、紧紧地握住它们。它们的皮肤光滑,鬃毛和尾巴手感粗糙,而牙齿、尖牙和爪子却十分锋利。妈妈拍起手,说它们多漂亮,说我爸爸真好,说我真是个幸运的孩子。“这些是动物。”爸爸说。

他一个一个告诉我动物们的名字。他把动物拿到我眼前,告诉我这叫什么什么,这又是什么什么,那是另外一种什么什么。他显然希望我能记住,因为他不断地问我,“这是什么,比利?这个又是什么?你记得这个叫什么名字吗?”

我根本记不住。第一天晚上,我想我只说对了三种——猴子、狼和大老鼠,而且我老是分不清大老鼠和小老鼠。“没关系,”他说,“慢慢来,儿子。你会记住的。”

那天晚上真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爸爸模仿动物的样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跳啊爬啊跑啊飞啊。他学动物们的叫声给我听。他让我也跟着学、跟着模仿。“来呀比利,”他说,“跟爸爸一起来。”

一开始我害羞得要命。“勇敢点,比利,”妈妈说,“你自己就像个小老鼠。去跟你爸爸一块儿,去吧,儿子。”

于是我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先是发出了一声咕哝,然后我很快进入了角色。我竖起手指假装是角,拍打胳膊假装是翅膀,又把胳膊垂下来假装是象鼻。这感觉可真好。我这辈子干过的最棒的事里面,这算得上一件。

喵喵!我叫到。汪汪!咕咕!咩咩!哞哞!哼哼!

妈妈咯咯笑起来,说我们真是两个疯子。于是我们更加大声地吵闹起来。

然后,我们把这些动物放在地毯上,放在有红蓝黄色花的位置。我们低头看着它们,我们很高兴。“这就是世间万物的起点,”爸爸说,“上帝创造了世界,然后他创造了动物。”

我发出一声咕噜,又学了声狗叫。我像一个动物一样跳起来。“我学动物学得像吗,爸爸?”我问。“嗯,儿子,”他说,“像得很。”

他突然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但是儿子,你要记住,”他说,“你不是动物,你是人,你是一个男孩。”“好,爸爸。”“动物和我们很相像,但是不一样。上帝创造动物之后才创造了我们,他给了我们智慧,给了我们灵魂,他让我们变得不一样,让我们不同于其他动物们。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比利。好吗?”“好的,爸爸。”“好。忘记了这点,人会变成怪物。你可不想变成怪物吧,比利?”“我不想,爸爸。”虽然我这么回答他,但我一丁点儿都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好孩子,动物和人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上帝给了我们灵魂,给了我们选择的自由,让我们可以选择善或者恶。对不对?”“对,爸爸。”“对,而且,我们必须选择善。对不对,比利?”“对,爸爸。”“对,有时候我们觉得这世界上充满了恶。但是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所有事物的心中都有善。”“所有的?”我问。“对,比利。所有的。你心里,我心里,妈妈心里,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中心。上帝就是这样安排的。”

他拿起大老鼠。“这是什么?”他问。“小老鼠?”我回答。

他拿起一只狗。“猫?”我说。

他笑了,但他的笑容里藏着悲伤。“比利·迪恩。”他叹了口气。

他拿起蛇,朝我脸上戳了过来。“嘶,”他说,“嘶嘶。嘶嘶。”

他捏了捏蛇的嘴,尖尖的蛇牙冒了出来。他笑着把蛇牙按到了我脸上。动物的游戏

我和动物们玩了多少游戏啊!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那儿爬啊跳啊咕咕叫啊吱吱叫啊。我肯定把动物的叫声和动作都搞错了。我叫不对动物的名字,我分不清地上爬的和天上飞的,分不清会唱歌的和会咆哮的,分不清捕猎者和猎物。不过对于我——一个独自一人被关在小屋里的小男孩来说,怎样都无所谓。要是我忘了动物的名字,我就自己起一个。要是忘了动物怎么叫,就自己想象。所以,猴子、老鼠和猫发出的声音也可以是铛铛、汪汪和噗啦噗啦。还可以是痛苦尖叫般的声音,咯咯轻笑般的声音。我面向窗户,朝天空喊出这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词语。我的动物们会飞会跳,但它们也会颤抖、战栗、摇晃、摔倒和退缩。

一天我和动物们一起玩,我假装是它们的一员。我是一种叫比利·迪恩的动物,我身边这个动物叫做猩猩,另一个叫袋鼠。有时候我扮动物扮得太投入,连怎么做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的大脑和灵魂好像就这么消失了。我会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好像刚睡醒一觉,好像我一直以来的生活是一场梦。我想,爸爸说的怪物是不是就像这样,这是不是说明我正在变成一个怪物。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担心自己,该不该做出改变。可是我改不了,戒不掉,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这让我感到更加接近老鼠和鸟儿,更加接近盒子里的动物。说实话,我喜欢这种迷失自我的感觉,喜欢变成一种别的东西,变得比比利·迪恩更奇怪、更狂野、更强壮和更勇敢。

其他时候我就是正常的比利·迪恩。我是一个男孩,一个人,用两条腿走路,会说话,穿衣服,头发也修剪利索,梳得整整齐齐。

这些时候我就把动物们在地毯上排列整齐,让它们坐好听我说。我跟它们讲我的故事,我的生活,我的爸爸和妈妈。我还讲上帝的故事,糖果屋的故事,讲丛林和荒野中的旅程。我指给它们看窗外的鸟,还有墙角下爬出来的老鼠。我告诉它们,这就是世界。我告诉它们,墙外面有一个叫布灵克波尼的地方。外面有像它们一样的动物,有血有肉,在天上飞,在地上跑。我给它们看星星,告诉它们星光是永恒的。我告诉它们星星有整个世界这么大,却能装进人的脑袋里。我告诉它们,世间万物的心中都有善。

有时候我会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动物们,告诉它们,我就是上帝。

有时候我是一个笑得很甜的上帝。

你们都是好动物,我会说。我对你们很满意。很好。

但是有时候我会发脾气。

你们让我很生气,我会说。你们太坏太坏了,你们必须改。

有时候我真的很生气。

够了!如果你们不改,我就要报复你们了!

有时候比这更严重。

好!我会说,我这回要把你们全毁掉!

然后我就开始打它们踢它们,把它们扔得满屋子都是,动物们弹到墙上,滚到地毯上。

看吧!我会说。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错的是你们自己!我大喊。

我总会留下一只动物,不踢不打也不扔。有时候是猩猩,有时候是马,哪只都无所谓。等我解决了这只动物的朋友们,我就会轻轻把它拿起来。

我救了你,我说,因为你是所有动物里面最好的。

然后,我会把动物们捡回来,告诉它们,我的怒火已经平息,我决定让一切从头开始。

有一次我制造了一场洪水。我把所有的动物都放进了浴缸,然后把排水口的塞子塞上。我说,你们要是不改,我就打开水龙头,洪水就来了,你们都会淹死。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问。

我等着,但是它们什么也不说。

你们改不改?我问。

一个回答我的也没有。

你们知道错了吗?

没有一个动物开口,没有一句回答。

我对一只长颈鹿——也可能是大象说,你是整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好动物。我会救你,你要造一个方舟,漂在水面上,直到洪水过去。

然后我就把这只长颈鹿或者大象放进妈妈给我冲头发用的塑料杯里。我把手放在水龙头上。

你们这是自作自受!我说。

然后我打开水龙头,给浴缸放满水,所有动物都淹死了,除了长颈鹿。

后来,我用毛巾把所有动物擦干。一只家麻雀在窗户旁低头看着我。我哭了起来,哭得非常厉害。

对不起,我说。我再也不这么干了,再也不,我保证。

那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把动物们都带上了床。我给它们讲故事,讲关在塔里的长发公主,讲她那长长的头发。创造生命的游戏

我还会玩创造生命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我扮演的角色更接近上帝了。这个游戏在夜里玩效果更好,尤其是当天上月光闪耀的时候。

开始这么玩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八九岁了。

我会把一只动物拿到嘴边,对它轻语,说它该苏醒了。我会轻声说,我要赋予它灵魂与智慧。

我会轻声说着各种各样的话,比如动起来吧,小东西!呼吸吧,小东西!你不再是石头、塑料或者木头。你要变活了。听比利·迪恩的话,接受这份生命的礼物吧。

我会边说边抚摸动物们,一直一直持续很长时间。

我会把动物放在地板上。

我希望它能动起来,继续抚摸它。

求你动起来吧。求你喘口气吧。求你活过来吧。

有反应吗?

有一次,一只猴子摆了摆胳膊,然后又不动了;有一次,一匹马迈了一步又一步,跨过了地毯,然后倒在地上不动了。还有一次,我夜里醒来,看见好多动物在地板上慢慢移动,朝着那扇我不可以出去的门。可是当我坐起来仔细看,它们却又是一动不动了。

我试了试其他创造生命的方法。我会找只死苍蝇,或者甲虫、蜘蛛,我试着让它们复活。就像爸爸给我讲的故事里,耶稣对拉撒烈所做的那样。我对它吹气,对它轻语,告诉它它会复活的。有一次我成功了。一只死掉的小苍蝇又嗡嗡叫了起来,它跳起来,又能飞了。

不过这也许是幻觉。

也许它还没死。

动起来的猴子和马也许只是一场梦。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谁知道呢?又有谁知道什么呢?

现在我知道历史上有过很多聪明人物。面对世界之谜、生死之谜、身体与灵魂之谜,那些最最聪明的人都得承认他们几乎一无所知。有些人认为,所有的事物、所有的生生死死,甚至整个宇宙都是幻觉。还有人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种奇怪的白日梦里。他们说,这世上没有真相,没有真理。

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呢?

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把手放在我头上,叫我活过来?

有时候,我感觉世间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这个时期我大概八九或者十岁,我开始玩制造生命的游戏,开始看到一些东西,一些马隆太太将来会非常感兴趣的东西。

我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看到了人脸。夜里我看到屋里有些身影,站着或者走动。我听见悄声说话的声音。现在我觉得,那可能是我在跟自己说话,现在的我在对当时的我说话。也许不止是我,还有你们,我的读者们,和我一起回顾这些情景。谁知道呢?他们当中有的是孩子,有的像我,有的不像我,还有些是大人,有的像我爸妈,有的不像。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在我身体内部,或者从我身体里走了出来,走到了房间里。

有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一个身影站着或者走动,我就敢小声对他说话。

你好。你是谁?我叫比利·迪恩。

但是他们不回话,或者干脆消失在墙壁和天花板里,好像他们害怕或者害羞一样。

但他们还会回来。

我跟妈妈说了这件事。“真的吗,比利?”她问我。“嗯,妈妈。”

有次她陪了我一整晚。她好多年没这么做过了。

夜深了,我们等了好久,墙上终于出现了一张脸。“在那儿,妈妈,看。”我小声说。

我指给她看那张脸。可是不管她怎么仔细看,她就是看不见。“也许什么也没有。”我说。“不一定,”她说,“可能真的有什么,你是个能看见特殊东西的男孩。”

她又看了看。那张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接着,一个身影穿过房间。我告诉妈妈,可是她一点儿也看不见。

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也许这就是这一切的意义。”她说。“你在说什么,妈妈?”“我不知道,比利。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没关系,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对我们的惩罚吧,”她说,“啊,比利,我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只老鼠突然从墙洞里爬了出来,在屋里四处乱窜。“这家伙!”她说。

我说它们挺好的。

它们很脏,它们身上带了好多细菌。是时候该治治它们了。话与画

爸爸带了图画书来,里面有约翰和鲸鱼,有大力士参孙和达利拉,有糖果屋的汉斯和格莱泰,有匹诺曹,有大灰狼。爸爸给我看书里的故事。他坐在我身边,让我靠在他身上。他读故事给我听,我则会用手指划过书页。每到这时,我就觉得我不再是那个叫比利·迪恩的男孩,而是我爸爸威弗雷的一部分,比如他的一只手臂或者一根手指。他指着书,告诉我这是字母,这是单词,这是句子,这是一页。“你看,这念摩西。这念河。你把词语放在一起,就可以讲故事了。婴儿摩西被发现坐在一个篮子里,漂在河面上。明白吗?”

我答明白,但我其实不明白。“好孩子,”他说,“我们再仔细看看这一页,来找找组成比利·迪恩的那些字母吧。”

他抓起我的手指,一个一个指出我名字里的那些字母。从B到I到L到L到Y到D到E到A到N。“合起来就是比利·迪恩,懂吗?”

我认真地看着书页。“那摩西的故事里也有比利·迪恩吗?”我问。

他大声笑了起来。“对!”他说,“照这样说,所有故事里都能找到比利·迪恩。”他拿起另一本书,书里讲的是一个男孩和狼的故事。他指给我看,这本书里也找得到比利·迪恩。“是不是很奇妙?”他说,“你来试试,儿子。”

他坐在一旁看着。

可是我做不到。

我偶尔会找对一个字母,可是基本上都找错了。我老是会指到一个比利·迪恩里根本没有的字母。

一开始爸爸并不介意。

他帮助我、纠正我。

他说熟能生巧。

他说这只是时间问题。

有一天他说,只要我坚持,将来我也可以自己写故事。“那样可就厉害了,是不是比利?”他问。“嗯,”我说,“会的。”

他还试着教我写字。他把一支毡笔塞进我手里,用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教我在一张纸上写字。“这些是字母,”他又说,“这些是单词,比利。”

他在我耳边轻轻告诉我那些字母和单词的念法。“B—I—L—L—Y,”他轻声说,“比利。摩西。狼。森林。耶稣。你看,字母组成单词,单词组成句子,句子组成了故事,懂吗?你看。大灰狼在森林里。”

他说什么样的故事都有。“什么样的都有?”“对,比利。关于比利·迪恩的故事也可以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笑了。“或者我们可以这样学。”他说。

他握着我的手,写了几个词。“你看,”他说,“这个词念比利,那个念妈妈,那个念爸爸。”

他又握起我的手,这次写得非常慢、非常小心。我看着那些字母和单词成形。“这句话是,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比利·迪恩的男孩。明白吗?”

我说嗯,尽管我不明白。“接下来换你试试。”他说。

他一把手拿走,我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很努力地想要写,还是写不出来。我只能胡乱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看不懂的东西。

一开始他只是叹口气,笑笑。一开始一切都好。他耸耸肩说:“没事比利,这才刚开始。你慢慢就会学会的。我小时候也这样。我们要坚持。”

我们坚持了,但我还是什么都学不会。一天他爆发了。因为我太笨,他冲我发脾气。我手里的毡笔在纸上乱涂乱画,好像拿着一个傻乎乎的东西。爸爸气得脸通红,他攥紧拳头大喊:“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比利·迪恩?”“我、我不知道,爸爸。”“你这么个玩意儿怎么可能是我儿子?”“我不知道,爸爸。”“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生下来的不是男孩,是他妈的怪物!”“哦,威弗雷!”妈妈弱弱地说。

爸爸龇牙咧嘴地看了看妈妈。他抓起一片纸,飞速而用力地写了些什么,然后把纸猛地推到我面前。“这上面写的什么?”他问。“我、我不……”我结巴起来。“你不知道?”他吼。

他拿走纸,厌恶地转过脸。“你他妈看什么看?”他对妈妈说。“没、没看什么,威弗雷。”

他继续写,继续给我看,我还是不认识。“你个没用的东西!”他说。“只有懂得语言,我们才是人!”他说。“是吗,爸爸?”“就是他妈的这么回事!每一个写对了的单词,都是在感恩上帝。”“是吗,爸爸?”“是,你这个白痴!”

妈妈慢吞吞地躲到远离我们的地方。她面朝墙坐着,双手抱着头。

她小声嘟囔着,声音又低又轻。“你他妈说什么呢?”他说。

她咬住了嘴唇。“我说,你不该那样骂他,威弗雷。”她说。

他冲她吼了起来。“我就要骂,我还要骂得比该死的蠢货还难听!他这个鬼样子要怎么活下去?我们要是放他出去了,他可怎么办?”

他在空中挥舞着他紧握的拳头。“我们为什么让他活下来?”他喊,“要这蠢货有什么用?”

妈妈呼唤着他的名字。“威弗雷!哦,威弗雷!”“威弗雷啊该死的威弗雷!”他说,“该死的威弗雷应该在开始之前结束这一切!”

他朝我靠过来,低头瞪着我。他的眼神和声音里都充满了憎恨。“该死的威弗雷应该把这个怪物在娘胎里干掉。该死的威弗雷应该在这玩意儿出生的时候就淹死他!该死的威弗雷应该在五月五号那个该死的日子把这东西丢进火堆和废墟里闷死!”

他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说的对不对?”他冲我吼,“说话啊你这个白痴!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早该结束这该死的破事了!你说是,说你爸爸我早该这么做!”“是、是,你、你应、应该……”

他突然像动物一样咆哮起来。他哭了,先是流泪,然后放声大哭起来。他瘫倒在地板上颤抖了很久。

妈妈走过来紧紧抱住了我。我们静静地看着爸爸,直到他的愤怒和悲伤都平息了。他坐在地板那头叫我们。“对不起,”他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儿子。我那些话都不是认真的。我爱你。”

他伸出双臂环住了我。

妈妈说我们懂,我们知道他压力很大,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很不容易。她拿了张纸巾,想擦掉爸爸脸上的眼泪。

他一把推开了她。“问题就在这里,”他说,“儿子,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因为爱,才有了伤害。”

他抱了抱我,我们一起到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妈妈靠近他,他没有再推开她。

我们坐了很久。后来他说,也许语言并不代表一切。也许沉默之中也有情感,这种情感比语言所能表达的更加深刻。他还说,也许语言是一种障碍,让我们没法认清最重要的事情。“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轻轻地问。“我没法用语言形容,比利。也许你比我要更加了解这些东西,比利。像你这样的特殊孩子才能了解这些东西。也许这就是真相。对,也许这就是这一切的意义。”

他走到桌前,闭上眼沉思了很久。然后他拿过纸笔写了起来。过了好几分钟,他回到我面前,给我看他写的那些文字。“你能看见什么?”他问。

我凑上去仔细看。我觉得我认出了我的名字、爸爸的名字和妈妈的名字,但我不确定。“上面有字。”我说。“对了。但是仔细看看,比利。在字里行间之外,你还能看到什么?”“我不知道,爸爸。”

妈妈想凑上去看,但是爸爸把纸拿开了。“这是给孩子看的,”他说,“不是给你。告诉我,比利。轻轻地慢慢地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什么也没有,爸爸。”“没有?肯定有的,比利。仔细看那些字,看透它们。我想知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纸。”我回答。“除了纸呢?”

我掀起那张纸。“还有桌子,”我说,“还有地板。我不知道,爸爸。”

他低头看着地板,好像地板里藏着什么信息。我也低头看。我很好奇,地板外面是什么,地板外面的外面又是什么。爸爸坐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没事儿,”他小声说,“没事儿。别急着说出来。”

他把纸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箱。

他又给了我几张纸。“要不我们来画图吧。”他说。“画什么,爸爸?”“什么都行。画我和妈妈坐在沙发上。”

我画了。我画画也是一团糟。“哇,比利!”妈妈说,她拍起手。“你画得就像老鼠在墙角灰尘里留下的爪印子!”

我们都笑了,我们都高兴了起来。威弗雷的一纸话

那天他写字的那张纸,我现在还留着。

我把它从垃圾箱里捡了回来。

妈妈也找过,我说老鼠肯定已经把那些纸吃掉了。她肯定知道我在撒谎,但是她说好吧,那样再好不过了。

我花了好几天,悄悄地、静静地把碎纸拼了起来。我非常小心,非常努力。我用透明胶带把它们粘了起来。我一遍一遍地读,试图破解其中的含义,但就是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我把这张纸藏在床底一块松动的地板下面。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秘密。这张纸我现在还留着。现在我看得出我当时拼错了好多地方。这也没办法,毕竟那时我是一个不识字也不会写字的男孩。

现在我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尽管有些片段还是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把纸上的字抄在这里。

写在最上面的是他最开始给我看的两句话,字迹潦草又有力。

第一句是:

你是个怪物,比利·迪恩。

下一句是:

她是个愚蠢的肮脏的婊子。

接下来是他写得比较慢的部分,是他发完脾气以后写的。

我是你的父亲威弗雷·格雷斯,而我的灵魂已经变得肮脏。我把你藏了起来。也许最开始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就该把你带出来。那天着了火,墙壁倒塌,街上回荡着人们的哀号和哭泣。或许我那时候就该把你举起来,说“看!有个孩子出生在了这死亡的时刻。看,整个世界都起死回生了。看,毁灭的力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可惜我没这么做,我太软弱了。

我问自己,我希望我的孩子来到这么可怕的世界吗?我告诉自己,让你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长大,就能从邪恶力量的手中保护你。我说服自己,说你可能会因此成为一个圣人。哈!我甚至还告诉自己,你的存活一定是为了完成什么伟大的目标。现在我明白了,我只是想掩饰自己的罪行,寻找犯下罪行的正当理由。我要向你揭穿我的谎言。真相一点都不光彩,比利。我的真相和大部分真相一样平淡无奇。我诱惑了你纯洁的母亲,我害怕罪行暴露。我所有的行为都是出于欲望,对权力的滥用和懦弱,还有好奇。想想吧。我很好奇一个人——你,我的儿子,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怎么长大。猜猜我怎么想的?我会培养出一个圣人、一个天使、一个超人?

哈。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你就这么死在了你的秘密房间里,你消失了,好像你从没存在过,你身上将会落满灰尘,被倒塌的墙壁掩埋,最终和布灵克波尼的废墟融为一体。我醒来以后,会觉得这真是个最好的梦,一个最完美的梦。但你的生命力很强,儿子。而且你有一个好母亲。

当你选择走上一条道路,你很快就会对它习以为常。

啊,我们那么轻易地就走上了罪恶的道路。我们那么快就忘记了或许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们那么顺利地一路滑进了炼狱,并在这里找到了某种安慰。

时间不断流逝,你在不断长大。我一直说我会做些什么,然而我一直什么也没做。我一直对自己说,我是在保护你,从充满战争和荒芜的世界保护你。我告诉自己我在守护你的灵魂。我这是在把你培养成圣人。但是我真正保护的,是威弗雷·格雷斯——我自己。

我也毁掉了你母亲维罗妮卡的人生。我从来没爱过她,比利。我只是渴望她的身体、她的软弱,渴望她任由我摆布的样子,渴望她呼唤我的名字、在她落满灰尘的床上无助地依偎在我身上。

我知道我应该让你们俩自由,但是我胆小又懦弱,我已经没救了。我的灵魂已经黑得像漆黑的夜晚。我已经身陷地狱。

哦,比利,我心中充满了恐惧。我怕死亡是唯一的出路,我怕我会杀了你和你母亲。这既是我的恐惧,也是我的欲望。每当我来这里一次,这欲望就变得更加强烈。

我怕我很快就会忍不住了。

我像一个神,创造了一个自己厌恶的世界,一个他想要毁灭的世界。

我不能屈服于自己的欲望。我必须离开。我不能再回来了。但是我爱你,比利·迪恩。尽管我是这样一个人,我也还是爱着你。我没法离开你。如果在另一个世界,在另一种情况下,我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是的,我一定是。我算了。原谅我,上帝!

上帝!哈。我已经不可饶恕。

我算了。阿门。阿门!

我现在已经能读懂了。我试图看到隐藏在文字里的东西,但我只看到了那一天的回忆,那些日子的回忆。

我触摸爸爸的字迹。

我用铅笔把它们抄下来。

有时候,文字本身比他们写了什么、有什么含义更重要。

我把其中一些字又抄了一遍。

我爱你,比利·迪恩。尽管我是这样一个人,我也还是爱着你。

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我用铅笔写下了他的名字。

有时候,他的名字本身比他的所作所为更重要。

父亲。威弗雷。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在墙上写字

那会儿我开始在墙上写字和涂鸦。我写的字有的是我认识的,有的是我瞎编的,还有的根本不算字,只是我乱涂的符号。文字的符号和像是文字的符号罗列在一起。我还画了很多曲线、锯齿线,很多圆圈和螺旋图案。我还画了很多没用的涂鸦,画动物、画鸟、画爸爸妈妈,画又像野兽又像人的生物。

妈妈刚看到这些画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我才只画了一点,但是这似乎让她很烦恼。“你把墙都弄花了,比利。”她说。“你看你把这么可爱的房间都弄脏了,比利。”她说。

她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呀?”她说。

她走近墙,试图阅读那些她认得出来的文字。

我指给她看我画的画。“看,”我说,“这是长着翅膀的妈妈,这是长鼻子的爸爸,这是四条腿的我。”

她吸了口气,笑了起来。

我继续写。几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我把墙壁都写满了。

爸爸看到这些涂鸦的时候非常沉默。他点了根烟抽了起来。我记得我当时害怕得不得了,怕他要发脾气。但是他最终转过头来说:“挺好的,干吗不继续呢?干吗不干脆把整个房间都装饰起来?”

于是我继续写。我从墙角开始写,一直写到我够得着的地方。

墙上的图案越来越多。爸爸说好极了,他说这房间都快变成艺术品了。他说将来会有人来参观这些墙,就像到遥远的埃及参观那些壁画一样。大师之作

有天晚上他带来一本漂亮的书,说这里讲的是耶稣的故事。华丽的纸张上有图也有字。他说这是一本大师之作,用的是非常古老和陌生的文字,他也没法全看懂,更别提写出这样的故事了。

他咧嘴笑了。“所以,爸爸也不是什么字都认识,什么东西都会写。”他说。“真的吗?”我问。

他笑着抱住我。“对,真的。”他说。

他告诉我这本书只是本复制品,最初那本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岛上写出来的,就是墙上挂的画里那个岛。

这本书好看极了。一行一行文字中间有鸟儿在飞。书里有写书人的画像,画的是他们在方方正正的小房间里写作。他们头上有发光的圆圈。爸爸说那是光环,说明这些人都是圣人。光环周围还有鸟儿和动物在飞。

爸爸说,他们很久很久以前写了这本书,那时候他们把字写在皮上。

我碰碰他的手。“像这样的皮吗?”我问。“是写在动物皮上,比利。那时候还没有纸。”“是盒子里的动物那样的皮吗?”“对,不过不是玩具动物的。是真的动物,比如岛上的小牛犊。”“哦。”“他们用羽毛笔写字。”“羽毛?”“对,他们挑选最强壮的鸟,拔下最结实的羽毛,蘸上墨水写字。”

我什么也没说。“天鹅毛最好,其次是鹅毛。”“什么是天鹅,爸爸?”“是一种漂亮的白鸟,游在岛周围的水面上。它们的羽毛又白又漂亮,像天使的羽毛一样。”

听起来真美。“是的。那些写书的人一坐就是好几年,手里拿着笔,眼睛盯着书页,脑袋里想的都是崇高的东西。他们守规矩、有耐心,而且从不分心。他们在为上帝工作,比利。写作就是这样一种工作——是上帝的工作。”“所以动物们和天鹅们也是为上帝工作。”“没错,比利。它们已经死了,却也还在为上帝工作。只要书还在,它们就还在为上帝工作。”“真好,爸爸。”“是的。只要书还在,那些动物就相当于获得了永生。”“是吗?”“嗯。”“那写书的人也是。”“对,写书的人也获得了永生。”

我盯着那本书,用手指抚摸那些文字和图画。“那血呢,爸爸?”我问。“什么血?”“动物皮上的血。”

他一听大笑起来。“他们当然是把血擦干净了,”他说,“先把毛剃了,清洗干净,铺平晾干,然后再割成一片一片的书页。”“真好,爸爸。”“他们说,他们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恶魔撒旦身上划下的一道伤痕。”“是吗?”

他冲我笑了。“是的。我们必须打倒撒旦,是不是?”

当然,我不知道谁是撒旦,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打倒他,也不知道怎样打倒他。但是我看着那些华丽的书页,点点头说“嗯,爸爸,撒旦必须被打倒”。

爸爸也点点头对我微笑,牙齿缝里冒出烟来。一只可怜的小老鼠

妈妈对老鼠采取的措施是老鼠夹子。她说老鼠很可怜,但这是为了我好,而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把老鼠夹子放在老鼠出没的洞口,上面夹了一小块奶酪。

我们一起看着老鼠夹子,妈妈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了我。“爸爸也说这是我们能用的最好办法了。”她说。“是吗?”“嗯,比利。”

我们又看看老鼠夹子。还没有老鼠出来。“老鼠会不会不怕夹子?”我问。“老鼠脑子挺笨的,比利。它们不知道老鼠夹子是陷阱。它们脑子里只有奶酪的味道。”

我们又看看老鼠夹子。“很快就结束了,”她说,“它们什么感觉也不会有,别担心。”

可是老鼠不出来。可能因为我们在看,它们没法出来。妈妈耸耸肩。她该出去给别人剪头发了。她说如果我听到咔哒一声,那就是有老鼠被夹死了。“你自己可以吗,比利?”妈妈问。“可以。”“如果有老鼠被夹了,你别管,等我回来收拾。也别看。”

她出门离开了。我等呀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我告诉自己,有我看着,什么也不会发生。一只快要死掉的老鼠,一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于是我转过身,开始看一本马在天上飞的书。窗户外面的天黑了,但我没有开灯。我合上书,周围一片安静。远方传来了布灵克波尼的喧闹,墙壁像往常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开裂声,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突然响起咔哒一声。

我没动,我不敢动。天已经很黑了。我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最后,我还是站了起来,打开灯,揉了揉眼,慢慢走向老鼠夹子。

老鼠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头靠在奶酪上,脖子卡在夹子里。它张着嘴,有一小滴血从它嘴里流出来。我蹲下身子。老鼠的毛柔软而温热。它的身体也很软,胡子也很细。我摸得出它皮肤下面的骨头。它有一对儿小脚掌,还有一对锋利的小爪子。它嘴边的血已经差不多干了。“可怜的老鼠。”我轻轻地说。

我蹲在地上看着它,直到妈妈开门进来。“我们抓到一只老鼠。”我说。

她过来看了看。“可怜的老鼠。”她轻轻地说,和我刚才说的一样。

她拿了些卫生纸,把夹子抬起来,拿出老鼠,用纸包了起来。“老鼠啊,不怪你,”她对老鼠说,“你只不过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

我们跟老鼠告别之后,妈妈就把老鼠拿到门外去了。

我还在看老鼠夹子,那上面还有血。“我要把它弄干净吗?”妈妈回来后,我问。“你要是不介意,就弄吧。”

我用湿的卫生纸把老鼠夹子擦干净,把纸扔进厕所冲走了。“我们应该把老鼠夹子准备好。”我说。“好。”她说。

老鼠夹子上还放着奶酪,那只可怜的老鼠一口也没吃到。我把夹子掀起来,用弹簧别住。弹簧很紧。

我们一起看着老鼠夹子。夹子一动不动,好像永远不会动一样。但是它杀起老鼠来是那么得快狠准。我想象自己是一只老鼠,而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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