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2(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8 20: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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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枕獏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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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2

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2试读:

主要登场人物

德宗—顺宗时代(七八○─八○五)

空海:为求密宗大法而入唐的年轻日本修行僧。

橘逸势:以遣唐使身份赴长安的日本儒生,空海的好友。

丹翁:道士。经常出没于空海四周,并给予意见。

刘云樵:金吾卫卫士,家中出现妖猫,妻子为妖所夺。

徐文强:骊山下的农民,因在棉花田里听到谜般的细语,而引发怪异事件。

张彦高:金吾卫卫士,徐文强的好友。

大猴:出生于天竺的巨汉,空海的用人。

玉莲:胡玉楼的妓女。

丽香:雅风楼的妓女。

马哈缅都:波斯商人。多丽丝纳、都露顺谷丽、谷丽缇肯三姊妹的父亲。

惠果:青龙寺老师父。

凤鸣:青龙寺僧人,来自吐蕃。

安萨宝:祆教寺住持。

白乐天:即白居易,大诗人,以玄宗和杨贵妃的关系为题材,写下名诗《长恨歌》。

王叔文:顺宗朝宰相。

柳宗元:王叔文的同党,中唐之代表文人。

韩愈:柳宗元同僚,亦为中唐之代表文人。

子英:柳宗元属下。

赤:柳宗元属下。

周明德:方士,督鲁治手下。

督鲁治:来自波斯的咒师。玄宗时代(七一二─七五六)

阿倍仲麻吕:玄宗时入唐的日本儒生,一生都在唐朝度过。汉名为“晁衡”。

李白:唐朝代表诗人,曾得玄宗宠信后又失势。

玄宗:大唐皇帝,宠爱杨贵妃。

杨贵妃:玄宗爱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因安禄山之乱而死于非命。

高力士:玄宗朝之宦官。

黄鹤:胡人道士。杨贵妃临刑时,提出不同处理建议。

丹龙:黄鹤的弟子。

白龙:黄鹤的弟子。

不空:密宗僧。第十二章宴一

橘逸势从方才起就无精打采地喝着葡萄酒。

酒杯是琉璃杯。

他不时地盯着杯内满盛的红色液体,送到唇边,喝下一口后,又望向坐在垆对面的空海。

空海不知是否理解逸势想和他谈话的神情,径自专心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他几乎未曾碰触过琉璃杯。

此处是胡玉楼——以胡姬招揽客人的妓院。

地上铺着波斯地毯。

壁上挂的画、房内摆的壶,也都来自西域。

琉璃杯——就是从西域运到长安的玻璃杯。

他们和刘云樵会面后,归途中,逸势提议到胡玉楼,空海和逸势现在才会成为座上宾。

大猴在途中和空海、逸势分手,打算去探看丽香暂居的道士家的动静。“云想衣裳花想容……”空海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那日从刘云樵口中听来的诗句。

也就是刘云樵的妻子春琴化为老太婆后,边唱边舞时的诗句之一。

空海将纸搁在垆上,盯着纸看,口中喃喃念着这诗句。

纸张上所写的正是老太婆唱出来的诗句。

空海一旁的玉莲,柔顺地坐着,面带微笑,随声附和空海偶尔回过神来时所说的话语。

方才坐在逸势一旁的牡丹,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她离座已有一段时间。

逸势那无精打采的模样,大概和这有关。“逸势啊,这真是好诗……”

空海陶醉般望着纸片。

这句话,空海已说过三次了。“我当然知道。”

逸势的回答和前两次一样。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空海方才一直念的诗,是一首歌咏女性容貌的诗。

看到云想到你天衣飘逸,看到花想到你的容貌。

春风吹拂栏杆,降于花上的露珠,又是多么娇艳呀。

这般美丽的人,若不是在群玉山头邂逅,就一定在瑶台月下相逢。

诗句的含义,大致如此。

所谓“群玉山”,是传说中住着美丽仙女的山。“瑶台”也是传说中的宫殿,由五色玉建筑而成,也住着美丽的仙女。

总之,这首诗所歌咏的女性,容貌有如仙女般美丽。“真是绝妙好词……”空海赞叹。“什么?”逸势问。“就是这首诗。”“怎么个绝妙好词?”“我说的不是用词巧妙或写得很好。这首诗不是以诗理写出,而是以诗才写出的。”“诗才?”“才华洋溢,是汪洋恣肆的才华,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才华。这般的才华,怕是永不枯竭的。这位才子,大概光是饮个酒或赏个月,就能在一夕之间,如同讲话一般,连续不断写下这样的诗句吧。”“你赞美得也太过分了。”“若是普通之才,多少需要些理论,且几杯酒下肚,恐怕就写不出诗了。然而,具有这种才华的人,酒喝得愈多,诗兴愈能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哦。”“说起来,这像是在酒席之间随兴拈来就写成的一首诗。尤其‘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一般凡才,会不假思索地写成‘衣想云彩容想花’,看到你的衣裳就想到云彩,看到你的容貌就想到花朵。这首诗的作者却轻盈地用成倒装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是这样吗?”“所谓花,指的是牡丹花吧。”空海说。

在空海之后稍晚的时代,日本称“花”,指的就是樱花。在中国的唐朝,“花”则指牡丹花或桃花。“逸势啊,此人既然能够写下这种诗,就算我们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也应当有人会知道才对。或许谜底很快就能揭晓了。”

与其说空海是对着逸势说话,毋宁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话又说回来,空海,牡丹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比起这首诗,逸势似乎更在意不见踪影的牡丹。因空海讲到牡丹花的事,他又想起了牡丹。“牡丹说过,她也许知道作者是谁……”玉莲说。

方才,牡丹看了空海纸上那首诗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或许知道作者是谁,我去问问看……”

说毕,牡丹便退出房间。“你心中有谱吗?”逸势当时问。

她回头说:“有一点儿。”

随即转身就走。

从她离席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了。

逸势正闲着无聊,叹了口气。走廊足音逐渐靠近,牡丹进到房内。“方才的诗,已经知道了。”牡丹明快地说,右手拿着一张纸笺晃动,“这是那首诗的后续部分。”

听到这话,空海眼神里闪烁着光辉。“这实在太厉害了,让我看一下。”

牡丹边坐到逸势一旁,边答了一声:“好。”

就把那张纸笺递给了空海。

接过纸笺后,空海摊了开来。

逸势从旁探身,凑过头来看。“清平调词”。

诗题如此写着。

所谓“清平调”,是唐国音乐曲调名。

加上“词”字,大概就是以清平调所唱的歌词。“这首诗歌全部有三阕,听说空海先生纸上写的是第一阕。这里写的是第二和第三阕。”牡丹说。“谁帮你写的?”玉莲问道。“这等一下再说,先请空海先生过目吧。”牡丹也探出身子,望着那张纸笺。

纸上还残留着墨香,端正的字体写着两阕诗。

字体看来很眼熟。

不过,空海无暇去考虑到底是谁的字迹,先念了起来:清平调词(二)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清平调词(三)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纸上是如此的诗。

空海边念边说:“逸势,你看这首诗的辞藻多么华丽,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可以说是浪费才华。不过,再怎么浪费也不会枯竭,这也是一种才华啊。”

看来空海对这首诗作者的赏识,更胜诗歌本身了。

逸势约略能理解这首诗,因此也能明白空海话中的含义。“好像诗人的才华,比诗句更打动你。”逸势说。“也可以这样说。”“不过,空海啊,你的说法,我听来有些嘲讽的味道。”“听得出来吗?”“听得出来。”“逸势啊,你说得没错。说穿了,这是一首应酬诗。不过,虽为应酬而写,有才华的人写来,就不仅止于此。我本来认为对方浪费才华,事实却又不然。因为无论汲出多少水,才华之泉却永不干涸……”空海一边微笑,一边说着,“真不愧是大唐长安啊!竟然有这样的才子,轻轻松松就能写下如此的诗句。”

逸势对着发出此言的空海说:“对了,空海,认为‘浪费才华很可惜’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才华吧?”“你说呢?”空海虽然无意岔开逸势的话,却还是换了个话题,“牡丹,这是谁的诗呢?”“听说是个名为李白的人——”牡丹说。“哦……”空海低声叫道,“原来如此。这是李白翁的诗呀?”

空海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自顾自地点起头来。

当时,李白的诗尚未正式传入日本。

空海入唐时(八○四),李白业已不在人世。早在此前四十二年(七六二),便在六十二岁时辞世了。

李白这首诗,在日本最早的记载,为宽平年间(八八九—八九八)藤原佐世所撰《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中《李白诗歌行三卷》。就算这本书刊行于宽平初年(八八九),此时空海也早已不在人世。

那是空海死后五十四年的事了。

李白死后到空海入唐期间,日本遣唐使船曾两次出使大唐。

这些遣唐使船,多少或曾带了些李白的诗回到日本吧。稀世罕见的大文章家空海,入唐前也因此有可能读过李白的诗。不过,话虽如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读到稍后唐国由魏颢所编纂的《李翰林集》和李阳冰所编的《草堂集》等别集里面的诗文才对。

空海对李白的认识,应该是入唐以后的事。

不过,彼时,李白的诗文尚未编纂成册,无怪乎空海不曾读过这阕《清平调词》。

但是,关于诗人李白的评论,他应该有所耳闻了,譬如杜甫《饮中八仙歌》中所记载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样的文史知识,空海应该也有吧。“原来如此,若是谪仙的诗,也就无怪乎了。”

空海望着纸张说。

谪仙,也就是被贬下凡的天上仙人。

这是贺知章对李白诗才的惊叹,将李白誉为“谪仙”,因而有此称呼。“到底谁告诉牡丹这首诗的呢?”空海问。“是白官人。”牡丹答道。“哎呀!就是上次提到的白官人吗?”玉莲恍然大悟。“白官人?上次你们拿他的诗给我看的那位吗?”空海问。

不久之前,空海和逸势来到胡玉楼时,听玉莲和牡丹谈起有位客人,经常要玉莲准备笔墨,以备写下像是诗的东西。

这位客人,姓白。

空海见过这位白姓客人所丢弃的纸张,纸张上写着诗文。

那可能是某长诗的起首,光看那几行,就可推测作者怀着满腔热情,绞尽脑汁想要完成这首尚未写成的诗。“是啊。”牡丹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觉得眼熟。”空海露出“若是这人会背诵李白的诗也不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语。“我看到这首诗时,想到或许白官人知道——”牡丹开朗地说,“刚好白官人要回去了,在他离去之前,我赶着把空海先生那首诗拿给他看。结果……”

接着,牡丹嗓音一变,模仿白官人的口气说道:“啊,这是李白翁的《清平调词》。”“白官人,整首诗您都知道吗?”牡丹问道。“知道。”

于是,牡丹就准备笔墨拜托如此回答的白官人,写下方才的诗。“那么,白官人呢?”空海问。“写完后就离去了。说是要到某处——”“问过他这首诗是何时写的吗?”“对不起。我漫不经心,并没想到……”“没关系,牡丹。只要能知道是李白的《清平调词》,就十分感激了。其他的事,我想可以自己去调查。”“空海先生感到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你们说过白官人是一名官员。”“是的。”“大名是什么呢?”“居易。姓白名居易。”“白居易……”空海喃喃说道。

白居易,字乐天。

一年后,白居易以“白乐天”之名,发表长诗《长恨歌》,在长安诗坛声名大噪。

不过,此时的“白乐天”还只是个名为“白居易”、默默无闻的小官吏。

同时,空海也只是从东海小国——倭国来此的无名留学僧。“汉皇重色思倾国”。

空海看过这首诗的第一行,正是题为“长恨歌”,描述玄宗和杨贵妃爱恨故事的起首句,但空海还不知道此事。

白乐天,时年三十四岁。

沙门空海,时年三十二岁。

白乐天还是个把《长恨歌》构思深藏内心,正想一展才华于世人面前的无名青年。

而空海,也还是个念想理解宇宙之法,而来到长安的无名沙门。

不久之后,空海带回日本国的密宗体系,将成为日后改变日本宗教史的强大力量,这是当时在场的逸势连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事。

只有空海,把这野心暗藏在自己心中……二“我要到马嵬驿。”翌日清晨,空海如此说。“为何突然要去?”逸势大吃一惊。

逸势知道空海昨晚灯火未熄,不知彻夜在查些什么。

昨天晚上,空海和逸势知道《清平调词》的作者是李白后,早早就步出胡玉楼。

空海就此和逸势告别。“我想去找些东西。”空海如此告诉逸势后,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空海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正是暮鼓乍响,坊门即将关闭之时。

从外头归来的空海,胸怀鼓鼓地站在逸势面前。

仔细一看,原来空海衣怀中藏了不少文卷。“怎么了?”逸势问。“借来的。”空海轻松回道。“借来的?”“待会儿我得好好读读这些文卷。”“全部吗?”“全部。”

说完,空海饭也不吃,就躲到房里开始读了起来。

逸势就寝时,空海还在一旁的灯下翻读。

翌日清晨,逸势醒来时,空海早已不在房内。

他的床铺,也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逸势走到房外,发现空海人在庭院里。

他站在牡丹丛中,正伸出手罩在其中的一株牡丹上。

太阳正从地平线上露出脸来,虽是晴空万里,阳光却还未洒进庭院。

寂静的夜气,仍然残留在庭院里。

逸势便是在庭院中发现了空海的身姿。“空海——”逸势唤道,“你一夜未睡吗?”“是啊,没睡。”

空海的声音清朗,完全听不出终夜未眠的样子。“为什么不睡呢?”逸势走近空海。“因为要读那些文卷。”“读到天亮了吗?”“读到天亮。”空海回答得很干脆。“你有些地方,真的不像一般人。”逸势目瞪口呆。

接着,空海就说出“要到马嵬驿”的话了。“不过,空海啊,马嵬驿离长安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的确如此。”

马嵬驿是位于长安之西约莫八十公里处的小镇。

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村落。

空海为何要跑到那里去呢?

因此,逸势才会问“为何突然要去”。“昨晚读了那些文卷,突然心血来潮——”空海说。“文卷吗?我想起来了,李白翁的诗文集也混在其中——”“李白这人简直是个鬼才。他的才气如狂流奔放,四处横溢,毫不吝惜。昨夜真是太兴奋了。不过,我不止读了这些。”“还读了其他?”“嗯。”

逸势以惊叹的眼神看着如此回答的空海,因为空海好像真的在一夜之间读完了全部文卷。“发现什么了吗?”“与其说发现,不如说是明白。”“明白?”“所以才会想到马嵬驿。”“喂,喂,空海,快告诉我到底明白了什么?”“就是《清平调词》的事。”“什么?”“我已经明白那首诗是在何种情况写下来的。”“听说是为玄宗皇帝和杨贵妃所写的。”“正是。逸势,你听好——”

空海开始叙述。

李白在天宝二年(七四三)写下《清平调词》,也就是空海入唐前六十一年。

李白,时年四十三岁。

玄宗皇帝,时年五十九岁。

杨贵妃,时年二十五岁。

那正是长安城最为繁华之时。

道士吴筠推荐李白到长安,是前一年的事。

那也是杨贵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的第三年。

那年春天,玄宗带着杨贵妃,到兴庆宫内东池之东的沉香亭。

沉香亭是出了名的牡丹胜地。玄宗打算和杨贵妃一起赏牡丹,而行幸至该地。

随侍同往的还有宫中乐坊。玄宗从乐坊中挑选出最优秀的梨园子弟,计有宫乐十六部,在沉香亭举行了宴会。

歌者是当时第一高手李龟年。

李龟年手持檀板,正要开口吟唱时,玄宗却伸手阻止了他:“在佳人之前,欣赏着如此美丽的花朵,何以尽唱些陈旧的老歌呢?”

总之,玄宗的意思,是要众人为杨贵妃写下新歌词在此高唱,这宴会才显得出价值来。

这当是脱口而出的即兴之言。

然而,脱口而出也罢,即兴之言也罢,这可是出自皇帝的金口。

于是,李白奉诏觐见。

也因此,那位还在宿醉昏睡中的诗人,如此这般突然就被召进宴会来了。

李白的才华,充分满足了皇帝的即兴之言。

对这位天才诗人而言,这不过是即兴游乐而已。

然而,在这即兴游乐里,李白却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以先给我一斗酒吗?”

急忙赶来的李白,大概先说出如此的话吧。

在皇帝和贵妃面前,李白悠然地喝下了一斗酒。

其间,李白的诗句便已构思好了。

虽说构思,也只是开头的一两行。

只要构思出起首一两行,其他的就无所拘束了。

一斗,就是十升。

喝完酒抬起头时,李白已经构思完成。

这时候,墨已磨好,笔也准备好了。

李白自信满满,左手持金花笺,右手握笔,不假思索,即席写下了三阕诗。几乎是一气呵成。

当时写下的,就是三阕《清平调词》。

李龟年就着新词,吟唱出这首歌。

杨贵妃的美丽,雍容华贵地表现在才华洋溢的歌词之中。

这真是天才诗人李白大展身手的时刻。

不过,李白后来却也因这组诗而被逐出长安。

这位临时加入宴会的李白,自来到长安之后,很快就博得玄宗的优待。但是,有人对此事却感到很没趣。

此人正是高力士。

高力士是玄宗极为宠信的宦官。

沉香亭宴会上,李白借着醉意,要高力士替他脱靴子,且是在玄宗眼前。

这也是原因之一。

高力士后来曾批判这位天才诗人的《清平调词》。他说:“这组诗中,李白将杨贵妃比拟为出生贫贱,最后沦为平民还自我了断生命的赵飞燕。根本是有意轻蔑贵妃……”

这当然是“莫须有”的罪名。

然而,正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李白被赐黄金后,随即被驱逐出长安。

那是天宝三年——就是李白写下《清平调词》翌年的事。

空海简短地把事情的前后对逸势叙述了一下。“原来……”逸势似懂非懂地答道,“但是,空海啊,虽然李白翁的事情明白了,这和马嵬驿又有什么关系呢?”

空海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喂,空海,到底怎么回事?不要卖关子,赶快告诉我啦。”

空海再度朝着逸势露出微笑,然后说道:“逸势,因为杨贵妃的坟墓就在马嵬驿啊!”第十三章马嵬驿一

春天的原野。大地萌生一片淡绿。

大地之中,到底有多少力量在沉睡着呢?

这股力量,每天都从大地表面渗出,且以淡绿的姿态呈现出来。

街道两旁,种着柳树。柳枝迎风摇曳。

春天已经到来。

吹过原野的风,带着青草的芳香。

街道两旁,也夹植着桃树。那艳丽的桃色,让空海和逸势百看不厌。

两人徒步而行。

离开长安,这已经是第二天了。[1]

空海和逸势,目前来到距离马嵬驿还有一里的地方。

马嵬驿有杨贵妃的坟墓。

杨贵妃,姓杨名玉环。

杨玉环出生于唐开元七年(七一九),为蜀州司户杨玄琰的幺女。自幼父亲就去世,过继给叔父杨玄璬当养女。

开元二十二年,十六岁之时,成为当时玄宗皇帝第十八皇子寿王李瑁的妃子。开元二十八年,二十二岁之时,受玄宗皇帝宠召。

对李瑁而言,亲生的父皇玄宗横刀夺走自己的妻子。

那时,玄宗已五十六岁。

玄宗对于抢夺儿媳妇这事,大概也有些顾忌吧,因此曾经让玉环[2]出家为“女冠”,暂且远离世俗,并赐名“太真”。把玉环召进宫中,则是三年之后,天宝二年的事。

天宝四年(七四五),二十七岁的玉环,正式受封为贵妃。

已厌倦政事的玄宗,一颗心早已被玉环——杨贵妃所夺,唤贵妃为“娘子”,给予她相当于皇后的待遇及权力。

受到如此待遇的,不止玉环本人。

杨氏一门都名列高官,并与皇族通婚。三个姊姊,分别受封为韩国、虢国、秦国夫人,族兄杨钊则被赐名为“国忠”。

这位堂兄杨国忠,发挥了本身的财务禀赋,在宰相李林甫死后,握有宰相实权。

杨氏的大宅邸,墙瓦连接,竞相奢华。跟随行幸之时,各家衣饰齐一,组成惹人注目的显赫队伍。

杨氏女眷,穿着华丽的胡风长裤裙,脚履西域长靴,策马而行。

杨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引来许多人的反感。

为了能在宫廷中生存下去的权力斗争,原本就是超乎常人想象地可怕和阴湿。失败者的命运,重者抄家灭族,轻者贬谪至荒僻边地,一般也会由贵族降为平民。

权力斗争毫无止境,没有所谓“到此为止”的说法。

与其说是对于权力的欲望,不如说是一旦踏入其中,为保住身家性命,便不得不往权力更高处攀爬。

玉环也一样,若不以整个家族来巩固自己的势力,便很可能保不住命了。

人们很容易因为流言或中伤,就被诛杀。

杨贵妃的敌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宫中受皇帝恩宠的妃嫔们。

不少妃嫔,因为和玉环争宠失利而被杀。

为了避免失败者的族人心生怨恨而留下祸根,一旦说“杀”,就是抄家灭族,不留余口。

杨氏一门,便是在如此这般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步步高升。

玄宗沉溺于杨贵妃的美色,给予杨氏一门过高的权力。

为政者的眼睛已被蒙蔽,周围充满了不满之声。

结果,一个名叫“安禄山”的男人出现了。

他非汉人,是粟特人(Sogdian)父亲和突厥人母亲所生下的胡人——杂种胡。

安禄山担任镇守北方边境的节度使时,因平定边境之乱,武名逐渐威扬,最后成为杨贵妃的养子。后与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合谋,打倒了当时的掌权者李林甫。

之后,却又与继任成为宰相的杨国忠反目成仇。

为此,安禄山于天宝十四年(七五五)举兵叛变。这正是后人所说的“安史之乱”。

最后,安禄山攻陷大唐帝国的东都洛阳。他在洛阳建都,而于天宝十五年(七五六),自称大燕皇帝,改年号为圣武。

安禄山势如破竹地击败唐军,六月,哥舒翰所率的二十万六千名唐军,竟也被安禄山击溃。

长安陷入一片混乱。

大街上到处是为了躲避战火,卷藏细软、携家带眷逃亡的人。

最后,玄宗皇帝也决定同朝臣、皇族等逃离长安,前往蜀地。

陪同玄宗的,以宰相杨国忠、杨贵妃为首,还有亲王、妃嫔、公主、皇孙、近卫军等,约三千人。

趁着天尚未亮之际,一行人由延秋门离开长安。

此日,天降微雨。

一行人越过渭水,来到咸阳的望贤驿。

此时,玄宗只能以粗糙的胡饼果腹。

那日,许多百姓知道皇宫已是人去楼空,遂蜂拥而至,抢夺金银财宝,还放火烧掉了宫殿。

玄宗一行人,在小雨纷飞、夏日的荒郊野外走着。荒野之中,烟雨蒙蒙,汉代王公诸侯的陵墓,稀稀落落地分散其间。

一行人抵达马嵬驿,已是翌日傍晚。

所到之地,当地的县令和百姓几乎都已逃逸。马嵬驿也不例外。

粮食已罄。

途中也有臣子和士兵脱逃,根本无法统御。

饥饿和不安,让士兵们群起鼓噪了起来。“杨国忠昏庸误国!”有人持如此论调。

宰相杨国忠若能与安禄山和睦相处,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杨贵妃狐媚惑君!”也有人如此主张。

因那个女人蛊惑了英君,皇帝才怠忽国政。

附和的意见,此起彼伏。“杨国忠该死!”不知谁起头喊叫。“杨贵妃该死!”不知谁随后喊叫。“杨氏一门,都该诛杀!”

以护卫身份随侍的龙武将军陈玄礼及士兵们,也异口同声地呐喊呼叫。

哗变了!

士兵们立刻行动,想诛杀杨氏一门。

杨国忠及其家族。

杨贵妃的三个姊姊。

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从驿馆窗户目睹了这一切。

杨贵妃亲眼看见锋利的枪尖贯穿了自己堂兄和姊姊们的脖子,他们的头颅被高高地举了起来。“只剩一个祸根,就在驿馆之中。”

陈玄礼站在门前高声喊叫。

祸根,指的就是杨贵妃。

杨贵妃可说有罪,也可说无罪。

因为有杨贵妃,杨国忠及其一族才会飞黄腾达。

但此时的局势,紧迫得根本也无从追究原因和判断是非善恶了。

陈玄礼已经斩杀杨氏一门。

玄宗若饶了杨贵妃,她就会成为留在皇帝身旁唯一的活口。很明显,杨贵妃不久将会找上不共戴天的仇敌陈玄礼复仇。

对于陈玄礼而言,除了将杨氏一门斩草除根之外,自己将别无活路。

答案只有一个。

玄宗终于下令宦官高力士处死杨贵妃。

高力士带着杨贵妃来到驿馆中庭的小佛堂前,以一条布巾缠在贵妃的粉颈上绞死了她。

陈玄礼确认尸体无误后,士兵们方才有如吃下定心丸般平静了下来。

贵妃的尸体,就埋葬在离驿馆不远处的原野。

据说是在入蜀街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脚下。

之后,玄宗平安抵达蜀地,在那里住了一年有余。

安禄山则在洛阳失明,且为毒疮所苦。

爱妾段氏此时为他产下一子。安禄山想废太子庆绪,改立亲生子,此事被庆绪得知,安禄山反被庆绪杀害。《新唐书》曾有如下记载:是夜,庄、庆绪,持兵扈门,猪儿入帐下,以大刀砍其腹。禄山盲,扪配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贼!”俄而肠溃于床,即死。年五十余。玄宗于至德二年(七五七)十一月,重返长安。

据说,玄宗一回到京师,就想改葬贵妃,后因周围臣下反对始作罢。

以上是空海从相关史书中所耙梳得到的知识。

马嵬驿就要到了。二“空海哦,”逸势向走在身旁的空海说,“不知她幸福吗?”语气一反常态,感慨万千。“谁啊?”空海问道。

他边走边眺望原野上淡淡的一片绿。“我是说贵妃杨玉环。”

一路上,空海把自己调查所得告知逸势。对于这段故事,逸势好像很有感触。“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说到贵妃,她可说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吧?”“嗯。”“不过,那般死法实在叫人……”“若不是那般死法,你又感觉如何呢?”空海反问。“嗯……”逸势歪着头,短暂沉默后喃喃自语,“我终究还是不懂,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我有时连自己的事都不懂,更何况是身份不同,而且还不是男人的女人,真的是不懂!”“是吗?”“对了,空海。在故乡时,我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老是满怀不平和不满。一方面,我迫切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够广为人知;另一方面,却又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才华。”

“……”“在故乡,我是不幸的……”

“……”“来此之前,我还在想,大唐的话,或许有人能理解我的才华,没想到来后一看,只令我更加感到自身的卑微而已。像我这般才华的人,此地多得无以计数。如今,我最思念的,竟是曾让我以为陷我于不幸境地的日本了。不过,若问我现在不幸与否……”“如何呢?”“我也搞不太清楚。”

“……”“虽然不清楚,不过,空海啊,能够认识你,我真的觉得很好。至少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或许可以说比那时候更幸福。”

“……”“我是这么想的,空海。贵妃既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其实,幸与不幸不是一直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吗?以钱财之事来思考,就可以明白。有钱固然可以免除生活的劳苦,却得担心钱财的遗失。有个心仪女子陪伴身旁固然可喜,却得苦恼不知哪一方会移情别恋。”“嗯。”“不管是谁的一生,到底幸还是不幸,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啊。”

与其说逸势对着空海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纵然如此,人们还是会去设想幸或不幸的问题。”“杨贵妃吗?”“嗯。”

点过头后,逸势就默不作声了。

两人无言地走在春天的原野上。“喂,逸势!”空海叫住逸势,“或许你是超越我很多的好男人呢。”“空海,我觉得你好像在说我是傻瓜。”“不,不。我是真心的。”“好男人吗?”“嗯。”“可以单纯地为这话而高兴吗?”“可以。你真是个好男人。”

逸势忽然露出小孩般腼腆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别说了,空海。”

接着,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铭感五内地吐出。“已经够开心了。”三

山坡出乎意料地陡峭。

坡地的土被挖成阶梯状,为了防止雨水冲走阶梯,以圆木顶住阶梯。

不过,一半以上的阶梯都已倾圮。雨水把土和圆木都冲毁了。

空海和逸势顺着坡路爬上去。

那是一片槐树林。

随着阶梯的攀高,空海和逸势的上方尽是刚刚萌出的淡淡新绿。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这一大片新绿上,闪耀着光芒。

他们就走在从枝叶间穿射过来的阳光之下。“虽说是贵妃的坟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排场啊。”逸势说。

从此处开始,山路更加陡峭。

以“祸根”之名被杀的贵妃,坟墓当然不会多豪华。

途中,逸势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的空海,低声说:“喂,你听到没?”

不用说,那声音当然也传到空海的耳里了。

是人声。

男人的声音——仿佛念经般的低微声音。

声音从山坡上方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是人的声音。”“啊,没错。”空海答道。

听起来像是什么诗句。山坡上应该有个男人在吟诗。然而,那声音很低微,不像在吟唱,而且断断续续,所念的也不是固定的诗句。

有时候反反复复,同样的字句再三重复。

总觉得是有些耳熟的诗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空海一边倾听那声音,一边徐徐地往前走。

逸势紧跟在后头。

两人爬上坡。虽说坡上,却非坡顶,而是山坡中途。

那儿有块砍除树木整理过后的小空地。

空地正中央,立了块石碑。

黝黑的花岗岩墓碑上刻着——“杨贵妃墓”。

墓碑前,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时而凝视墓碑,时而环视四周槐树枝梢,口中念诵着诗句。

他似乎没察觉到空海和逸势的身影。

穿过槐树枝梢的光影,对半洒落在空地。

男人以手紧贴墓碑,仿佛在爱抚挚爱的人一般,又好像在玩味着那种感触。

坟墓一旁,有块大岩石,露出地面。

男人可能累了,坐在石头上,凝视着坟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种既非哀痛也非悲伤的深刻苦闷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

这时,正好有天光树影洒落到男人脸上。刹那间,男人看起来竟像是在哭泣了。

男人当然不是在哭泣。

空海和逸势情不自禁地站在男人看不见的槐树后方默默地注视着。

不久,男人又缓缓地像是念经般低声吟唱起那诗句来了:“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这时,空海从树干后方走了出来。“杨家有女初长成。”空海念出该诗的续句,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直望着空海。“养在深闺人未识……”空海接念道。“天生丽质难自弃……”男人喃喃出口。

他紧盯着眼前的空海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方才脱口而出的诗句,那是……”“那是一首尚未完成的诗?”“是的。正是如此。”“您在此不断反复自语,谁都可以记住了。”“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这里。”

男人皮肤白皙,神情有些憔悴。

容貌及体格稍显瘦弱。黑色瞳孔看似即将崩溃。

然而,从他双唇的形状看来,他内心深处似乎隐含着一股强硬的精神。“真是失礼,打扰您了吧,白官人?”“咦?怎么连在下的姓氏都知道呢?”“让您受惊,真是抱歉。我是从胡玉楼玉莲姑娘口中得知尊姓大名的。听说您经常跟胡玉楼索取笔墨,书写诗句。前些日子,我还拜读了您写坏丢在房内的诗句。正是白官人现在所吟咏的。”“哦……”“请容在下自我介绍,敝人是从倭国来的留学僧空海。”“就是治好玉莲手腕的那一位吗?”“正是。”“我曾从玉莲口中听说你的事情。话说回来,你的汉语讲得真好,来大唐很久了吗?”“不,只有七个来月。”“你的汉语,讲得就和我们一样。”“这是我友人橘逸势,也是从倭国来的留学生。”“在下姓白,白居易。”“我们还读过您的另一首诗。是以‘白乐天’之名所写的《西明寺牡丹花时忆元九》。”空海说出诗名。“那一首也读过吗?”“我和逸势目前住在西明寺。”“原来是志明。西明寺的志明拿给你们看的吧?”“是的。”空海点点头。

白居易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么。

空海和逸势默默地等待白乐天开口,不过他并未说出叹气的理由,反而把话吞进肚子里去了。“不过,从倭国来的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呢?”白乐天回过神来问道。“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说是昔日,也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

诚如白乐天所言,杨贵妃埋葬于此地已经过了四十九年的岁月了。

无论是空海还是逸势,对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有大略的认识。“说实话,是向您请教李白翁《清平调词》的缘故。读过那首诗后,才突然想到这里来的。”“哦……”“乐天先生,那您又为何来到这里呢?两天前的夜晚,不是和我们一样还在胡玉楼吗?”“同样的理由。”“同样的理由?”“我也是看了你们给我的《清平调词》,想起了杨贵妃,才突然想到这里的。身为秘书省的一名小官吏,只要不汲汲于名利,其实是可以偷闲到处游逛的。”“您对杨贵妃原本就很感兴趣?”“我对她有某些想法,所以经常像今天这样,到和杨贵妃有关联的地方走走。你们对玄宗和贵妃的故事也感兴趣?”“是的。”空海答道。白乐天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或许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了,世间仿佛都想把他们的故事美化成一段凄美的恋情。”“的确如此。”“然而,事实与世间看法有些出入。不,压根儿并非如此。”白乐天突然提高音量。

他似乎隐藏不住内心那股无以名状的亢奋。“并非如此!”白乐天说。“什么并非如此?”“他们之间的恋情,或许是一段悲恋,却一点儿也不美。说到美,项羽在穷途末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恋情,有自刃般的哀切感,有果断的美。我可以理解当项羽手刃虞美人时,那种亲手挖出自己的肠子,宛如喷火一般的哀痛和苦闷。正因为项羽当时已视死如归,才做得出来吧。不过……”“您是想说,您不了解贵妃和玄宗之间所发生的事吗?”空海问。

诗人微微摇头:“不是的。项羽和虞美人之间的美,在当时已绚丽地完结了。也可以说,两人的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首诗了。”

“……”“那段恋情,没有我置喙的余地。”“若是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呢?”“或许还有我登场的机会。玄宗在不得不杀死贵妃时,既慌张又万分犹豫,手足无措地替贵妃辩护,结果,你们知道吗?最后,他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性命。换句话说,为了自保而答应处死贵妃。而且,也无法像项羽般亲自动手,而是交给宦官高力士行刑。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让人不忍卒睹……”

“……”“不过,我却很喜欢这其中所显现的人性。我很在意他们的恋情。我想,在两人的故事中,或许有我登场的机会。不,肯定有。在我心中,在我脑海里,确实有这个把握。确实得近乎痛苦……”诗人的声音,愈来愈大了,“只是,我却无法以文字来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叙述这个故事。”“您是想把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写成诗吗?”空海如此一问,白乐天突然闭口不语。

他的神情变得平静许多了。“啊,好像说得太多了。”白乐天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站起身子。“请留步,乐天先生。若您不急着走,我还有事想请教。”“什么事?”“贵妃被高力士绞杀时,缠住她脖子的是什么布呢?”“绢布。”白乐天说。“绢布?!”逸势大叫。“也有人说是漂白布,可我相信绢布的说法。但是,绢布又如何呢?”“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李白翁的《清平调词》,当时贵妃真的编演成舞了吗?”“我当然不曾眼见,但想来应该如此。”白乐天说。“什么舞呢?”“不清楚。”

白乐天说完后,露出纳闷的表情,看着空海和逸势。“你们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若是时间许可,还有很多事想和您谈,不知您今夜住在何处?”“马嵬驿的客栈。”“我们也住那里,那些话就留在今夜谈,如何?”“一言为定。”“还有,乐天先生,您坐的这块石头,以前就在这里了吗?”“对,去年我也来过,三月和五月各一次,这块石头好像就在这里了。啊,不过,对了,那时候石头好像更低些。这次坐起来不太一样。”“说是石头更低,不如说是地面比以往更高些了吧?”空海指着石头周围的地面。“您不觉得这块石头周围,也就是说,贵妃坟墓周围的泥土颜色,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确实如此。”“空海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呢?”逸势问道。“我想说的是,乐天先生去年五月来过之后,或许有盗墓贼之流来挖掘过贵妃的墓。”“什么?!”“那时候所挖出来的,正是这些颜色有些不同的土吧。”“怎么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半信半疑跑来一看,果然如此,看样子,盗墓这件事,好像应该明确地列入考虑中了。”“你在说些什么啊,空海?”

空海像是听见逸势的话,又像没听见。

他一会儿触摸墓碑,一会儿又绕墓周而走,还趴到地面以手摸地,再独自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白乐天和逸势在一旁盯着空海看。

不久,空海走回两人身边。“我决定了。”空海说。“决定了?”“嗯。今夜要来这里挖挖看。”“你是说要来挖?!”“要来挖?!”

逸势和白乐天同时冲口而出。“要挖!”“若被发现,可不得了。”“不会被发现的。”空海若无其事地说,“纵使被发现,我们也有个冠冕堂皇的名义。”“什么名义?”“为了‘守护天子’这个名义。”空海转过头问白乐天,“乐天先生,您今夜是否也一起来呢?”“一起来挖墓吗?”“是的。至今为止的细节,今晚用餐时,我会慢慢向您说明。若您对此事感兴趣,今夜也一起来,如何?”空海说。“明白了。总之,先听听你的说法,之后再做打算吧。”“喂,空海,我……”逸势开口想说话,却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于是又闭上了嘴巴,“随你吧!反正,空海,我不管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真的都不管你了!”四

空海、橘逸势和白乐天三人,走出马嵬驿客栈,已是更深人静之时。

月夜。

绮美的半轮明月,高挂空中。

有风在吹。

飘在天空的云朵随风东行。

月亮时而隐没云中,时而露脸而出。看上去仿若空中群魔,陆陆续续吞噬云朵,又再吐出来一般。

三人顺着街道往西走。

风比白昼时更冷。

他们肩上,各自背着向附近农民借来的铁锹。

月光下,道路非常明亮。“喂,空海。”逸势的声音,不知是否因为太兴奋,略带颤抖,“你当真要挖墓吗?”“当真。”空海满不在乎地答道。

空海身旁的白乐天,其紧张程度更在逸势之上。

白乐天——白居易,身为一名官吏——秘书省的官吏。

这官吏,竟准备去挖掘贵妃的坟墓。

若被发现,可是要被斩首的。

白乐天之所以跟来,是因为听了空海一席话,产生某种禁不住的好奇。

刘云樵宅邸妖怪的事。

徐文强棉田里的暗夜怪声。

而且,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

刘云樵宅邸的妖猫,预言德宗皇帝的死期;徐文强棉田里的怪声,则预言太子李诵病倒之日。

而且,两个预言果真都灵验了。

另外,据说被妖猫附身的刘云樵妻子,一边口中念唱着《清平调词》,一边起弄着和杨贵妃相似的舞曲。“这是绢布哟。我要用这绢布把你勒死。绢布很牢固的。”妻子对丈夫刘云樵说出这样的话。“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却把我埋在土里几十年也不理我吧!”

隐藏在这些事里的秘密。《清平调词》和舞蹈。

以绢布勒住脖子。

女人好像被埋了起来。

不管哪件事,和杨贵妃都有关系。

两人都对以上这些疑问,充满好奇心。

但不知白乐天是否唯恐那种好奇心会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垂涎三尺,因而特地绷紧脸,不露声色。

尽管如此,白乐天这男人,对于这种事——深夜盗挖佳人坟墓的行为,在内心深处,却好像很感兴趣。

白乐天想参与这次行动的另一个理由,在于空海的存在。

对于这个倭国留学僧,白乐天有种奇妙的兴趣。好像让磁场给吸引住了,他情不自禁就接受了空海的邀约。

不过,他知道自己身为官吏的立场。虽说出于好奇心,他也很清楚,今晚所要做的,将是多么无法无天的大事。两种心思持续在心中翻搅,以致白乐天内心充满紧张。“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到马嵬驿察看贵妃坟墓的目的了。可是,真的非这样做不可吗?”逸势问。“虽然并不是非这样不可,”空海答道,“但事情到此地步,也就不可不做了。”

空海说这话时,三人刚好来到贵妃坟墓的山丘之前。五

从下往上看,夜空中,风吹得槐树枝叶沙沙作响。“嗯嗯。”逸势忍不住出声。“害怕吗,逸势?”空海以倭语问道。“不怕。”逸势带点怒意回答,“只是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喂,你们说的是倭语呀。”

逸势刚说毕,登山口附近一棵槐树下,跑出一名汉子来。

接着,后方又出现了两个。

三名汉子挡在空海三人面前。

他们的身手看来颇为矫捷。

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把剑。

看上去不像士兵,也不像衙役。

倒像是聚集在酒楼的无赖、流氓之类。“你是西明寺的空海,你是橘逸势吧?”其中一人瞪着空海和逸势说道,那人望着空海一行手中的铁锹,“拿锹想干什么?难不成要盗墓吗?”“还有一个。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唐人。”另一人如此说,还往地面上啐了一口痰。“有何贵干呢?”空海毫不畏惧地以流利的汉语问道。“想给你们一点儿苦头吃呀!”其中一人拔出腰剑,另外两人也相继拔了出来。

钢刃映射着月光,发出冷冽的亮光。

逸势忍住脱口而出的话,拔出腰间的短刀。

这是他从倭国带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武器。“不想活了吗?你竟敢亮家伙,给我安分点儿!断只手、断只脚也就算啦,要不,连命都会不保!”“这些人是玩真的。小心点儿,逸势!”空海说。“你们想对我家主人怎样呢?”汉子后方传来另一个声音。

汉子们吓得往后一退。“谁?!”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天而降般挡住月光。

站在汉子们后方的,是个令人心惊的彪形大汉。“大猴!”逸势大叫。

出现的这人,将蓬发随意往后一束,正是理应人在长安的大猴。“空海先生,可以干掉这些家伙吗?”大猴问。“可以,不过,给我留下一个问话的活口。”空海话才说完,大猴立刻朝最近的一人冲过去。

那人惊慌地举剑朝大猴砍过去,大猴伸出右手顶住。“铿!”一声金石交碰声响起。

大猴右手握着石头挡住剑,并以左手抓住对手右腕,再用右手中的石头,猛朝那人脸颊狠命殴击。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跌落在大猴脚边。

大猴左手则已抓住那人手中的剑。“你、你……”剩下的两人瞪着大猴,摆好架势,围绕大猴伺机而动。“接着,谁要上来呢?”大猴气都不喘一下,对着两人叫道。“若不上来,就由我来挑了。”大猴刚跨出脚步,两人仿若受到引诱一般,从左右两方扑袭过来。

大猴毫不费力地把石头“唰”的一声砸向右方的汉子。

比常人拳头还大上一圈的石头,砸落对手的剑,直接击中那汉子的脸。

声音响处,汉子应声倒地。

大猴再以手中的剑,架开另一名对手砍过来的剑。明明看起来不很用力,被顶架的剑却猛然飞向一旁,那汉子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大猴趁机伸出左手,握住他的脖子。

汉子双手抓住大猴左手,使尽气力,却是怎么也无法扯下大猴那只手。“不坏嘛,看来可以问话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这时,汉子陷入双脚几乎悬空而起、只有脚趾堪堪触地的困境。他看似无法呼吸,脸庞立刻涨红起来,双眼几乎就要凸出来了。

大猴把汉子双脚放在地上,手稍稍放松,那汉子连忙大口猛呼吸。“真亏了你,大猴。”空海说。“大猴,你好厉害!”逸势宛如自己在打斗一般,喘着气赞叹叫道。“你们认识吗?”白乐天松了一口气说。“他叫大猴。等一下再介绍。这件事,大猴帮了许多忙。”“持械相斗这种事,我完全不在行。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白乐天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汉子。

一个下巴已被砸碎,一个是整个鼻子塌了下去,前排牙齿近半都已断落。“这两个家伙,应该不会马上醒过来。”大猴说。“大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空海问。“两天前近中午时分,就是空海先生离开长安那天,我又跑到那道士家门前守着,这群人正好进入道士家中。”“哦?”“如您所见,是一群可疑的家伙。其实,我很想潜入道士家中,偷听这些家伙的谈话。”“潜进去了没有?”“没有。因为空海先生交代不要靠近那屋子,只要远远观看就好了。”“还好。”“不久,这些家伙出来了,一副荷包满满的模样。我想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尾随他们。”大猴好像要说给被他捏住脖子的家伙听一般,“结果,不出所料,这些家伙跑到平康坊一家叫妙药的酒楼去了。想想也知道,银子一入怀,不是吃喝,就是女人。”“然后呢?”“我假装糊涂地坐上这些家伙背后的椅子,偷听谈话。果然听到他们提起空海先生的名字。”

依照大猴的说法,这三个家伙,一边喝酒,一边进行着如下的对话:“所以说,只要追随西明寺那两个倭国人之后,到马嵬驿就可以了吗?”“听说是一个叫空海的和尚,另一个是叫橘逸势的儒生。”“话说回来,那两个倭国人为何要跑到马嵬驿呢?”“哪知道那么多?总之,这跟我们受托之事无关。那家伙若想对贵妃的坟墓不轨,就砍断他一只手!”“还有,视状况而定,杀掉也无妨。”“哦。不过,所谓不轨是指什么呢?”“盗墓!”“盗墓?那儿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没有啦。就算埋了,也老早被挖走了。”

如此这般,大猴才晓得这些家伙想加害空海。“其实,我那时也可以当场修理他们一顿,再逼问详情,但不清楚修理完之后该如何处置。只好决定先尾随这些家伙,紧要关头再跳出来。于是,就自作主张跟随到了马嵬驿。”

就这样来了,大猴如此说明。

这些家伙和大猴抵达马嵬驿,是今天傍晚的事。

大猴得知空海三人打算投宿当地客栈,继而探听,又得知他们悄悄向人借用铁锹。看样子,是打算夜深人静时溜出客栈,要去“盗墓”。

既然如此,就抢在那群家伙之前,先一步在此等候空海一行人的到来。“为何不早点儿通知我们呢?”逸势问大猴。“这么一来,空海先生就不会去盗墓,这群家伙也不会袭击空海先生。如此也就抓不到这些家伙,问不出口供了。”

“……”“再说,千钧一发之际,我冲了出来,才显得出价值呀!”“咦,你还有脸这样说?托你的福,我差点儿被一刀砍下去。”逸势作势微怒说。“算了,逸势。总之,多亏大猴,我们才能平安无事。何不先来询问这汉子,为何要来袭击我们?”空海说。“喂,听到没有?快回答啊!”大猴的手指使劲捏住那汉子的咽喉和下颚。汉子下颚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嘴巴微张,似乎想用力呼吸,空气却明显进不了肺部。“你那样子,他想讲也讲不出来。放松一下吧。”

听到空海如此说,大猴稍微放松手指力量。顿时,汉子忘我地拼命吸气。“快说!”大猴喊道。“是、是人家委托的……”“谁?”问话的是空海。“女、女人。”“女人?”“住在那屋子里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好像混有胡人的血统。”“是不是叫丽香?”“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没听人讲。”“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因、因为猫。”“猫?”“我们一伙因为没钱,正在酒楼前徘徊时,忽然来了一只黑猫。”“噢……”“那只猫,叼着装酒的葫芦过来。把酒放在我们跟前。“‘喝吧!’猫这样说。“我们吓了一大跳。猫怎么会说人话呢?”其中一人拿起葫芦旋开一看,里头满满都是酒。

于是,汉子们在猫面前把酒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那只猫问道:“想不想多喝一些呢?”“当然想啊!”

汉子们说毕,猫说:“不再给酒了,给银子吧!有个可赚钱的工作。若真想喝酒,拿到报酬后再去买酒。”“因此,那只猫就教我们如何到那屋子去。说完正事,猫一溜烟不见了。于是,我们依照那只猫所指示的,找到了那屋子。所以才……”“就在那屋子里见到那女人?”空海问。“是、是的。”“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就是您方才听到的那些。那女人说,西明寺的空海和橘逸势正在前往马嵬驿的路上,可能会对杨贵妃的坟墓不利,一发现状况就给他们一点儿教训。‘就算断手、断脚也无妨,让他们放明白些!’那女人说。”“明白些什么?”“总之,她说,让你们明白杨贵妃的事少插手为妙……”“她是不是也说,视状况就算要对方的命也可以?”逸势追问,汉子点头。

那汉子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逸势说,空海却先开口了。“在那屋子里,只见到那个女人吗?”“是的。”“没有其他人?”“没有。”“有其他人在屋内的迹象吗?”“不像独自过活。我们进去的是很普通的房间,不过里头的房间却有些奇怪。”“怎么个怪法?”“因为我急着方便,随意抓了个方向,就往里头乱闯。问那女人茅厕是不是往这边走时,那女人慌忙追过来,说不是。”“然后呢?”“那时,我瞄到里头的房间。房内有个香炉般的东西,布置得像是胡人的祭坛。”“哦?”“还有个巨大无比的俑。”“俑?!”“是,正是俑。”

所谓“俑”,就是木偶。

也有以陶土(也就是泥)烧制捏塑而成。替代殉死者,与王侯公卿或皇帝的尸体一起埋葬在坟墓里。“是个巨大无比的陶俑。比我们还要高大许多。那是个兵俑,因为穿着战袍。”汉子不太流畅地说出这些话。

大猴的手指一直用力扼住他的喉头和下颚,以致他只能边喘边说。

每逢那汉子支支吾吾,大猴立刻使力加压。

汉子也就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整个讯问过程都是这样。

空海接着又讯问了一阵子,汉子嘴里却已经吐露不出更新的事情来了。“可以了,大猴,把他放开。”空海说。“可以了吗?与其事后留下一堆麻烦,不如就把这三个家伙给埋在这里?”大猴直截了当地说。

汉子一听,立刻发出含混不清的哀鸣。“不,不用了。”空海摇摇头,对汉子说,“你听好。你们都被那个女人骗了。其实,我们是奉皇上密旨而来。方才听了你的一番话,感觉很有趣。因此,我就不追究了。今晚的事,千万别对别人提起。更何况,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只是偶然在这里碰上你而已。你若要提今晚的事,也只能说,我们什么都没做。知道吗?”“知、知道了。”汉子结结巴巴应声。

空海以眼神示意,大猴终于松开手。

汉子慌忙拾起掉落的剑,踢了倒在地上的同伙各一脚。

另外两名汉子,这才总算苏醒过来。

虽然脸上挂了重彩,手脚幸而无恙。

汉子们一边呻吟,一边爬起来。

三个人动作缓慢,狼狈地离开了此地。“那么,”空海低声说道,“我们继续我们的工作吧!”说毕,看了白乐天一眼。“如何呢,白兄?若是改变心意,现在回去也无妨,或者在这里等我们也可以。不过,若心意未改,那就一同前往吧。”“当然一同前往。既然来到此地,岂有回头的道理?只是,稍后可否请将详情说给我听呢?”白乐天脸上稍稍泛红地说道。“当然可以。白兄,能说的事一定都说给你听。”空海说。六

点上灯火了。

持着熊熊火把的大猴走在前头,一行人开始在槐树林子里攀爬。

槐树新芽的香味融在夜气之中,每次呼吸都是一阵扑鼻的芳香。

虽然看得见隐藏在树林间的月亮,但一走进林子,若没有灯火还是举步维艰。

这才点燃了事前准备好的火把。

大猴后面是空海,接着是逸势,最后才是白乐天。“喂,空海。”逸势从后方向空海搭话。“怎么了?”“照这样继续走下去,我总觉得,好像陷入了一个深渊,感觉愈走愈深。”“没错,已经陷进去了。”空海说。“去你的。空海,我可不是为了想听你说这种话才这样说的。我想听你对我说:没那回事,不必担心。”

逸势这番话,让空海开心地笑出声来。“我实在很羡慕你的个性。”

逸势以铁锹当拐杖往上爬。

走在前头的大猴,突然停住脚步。“怎么了?”空海喊道。“蟾蜍……”大猴身子闪到一旁。

空海站到他身边。

确实是蟾蜍。

倾圮的梯道上,有只用后肢直立的蟾蜍,睁着暴突的双眼,瞪视着空海一行人。

这只蟾蜍,在大猴手中火把的映照下,看得出满身疙瘩,以及浮现斑点的黄色腹部。

红色火焰,将其腹部和背部映照得晶晶亮亮。

而且,那蟾蜍一副出征士兵般的打扮。

头戴一顶小钢盔,身披铠甲,腰部还悬挂着一把剑。

看着看着,那蟾蜍当下竟拔出了腰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蟾蜍发出高而细的叫声。“前往贵妃的坟墓。”空海说。“前往坟墓干什么?难不成想盗墓吗?”蟾蜍挥舞着佩剑喊道,“滚回去!”

黑暗的树林中,响起同样的叫声。“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仔细一看,相同的蟾蜍喧哗地从森林中走出来。

因为身体小,叫声虽很高昂,但若不仔细听,也只能听到唧唧的鸣叫声。

空海后方的逸势、白乐天,也挨过身来想一探究竟。“空、空海,蟾蜍在说话。”“是在说话。”“怎么会这样呢?”“所以,”空海看了蟾蜍一眼,“蟾蜍大人,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嗯。”蟾蜍应了一声后,说,“我们是看守墓园的。”“空海先生,太麻烦了,干脆一脚把它们都踩死算了。”大猴轻轻把脚往前一踏,那蟾蜍突然变得斗大。

再跨前一步。

众蟾蜍变得更大,竟像一只猫那么大了。“啊!啊!怎么回事?这些家伙竟然变得这般大。”大猴惊叫起来。“不要被骗了,大猴,知道吗?千万别跟这些家伙再说话了。让我来吧!”空海语毕,跨前一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猫般大小的蟾蜍。

抓到手后,猫样的蟾蜍立刻恢复原来大小。

空海以左手从蟾蜍背后撕下纸状的东西。

蟾蜍身上的盔甲立即消失了。

空海丢出手中的蟾蜍,果然是只普通蟾蜍而已。

那蟾蜍慢吞吞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空海继续同样的动作,其余五只蟾蜍都恢复了原状。

空海的左手里,留下了六张纸片。“那是什么纸?”逸势问。“不知谁用这纸在蟾蜍身上施咒。”“会是谁呢?”“不晓得。”空海摇摇头。

大猴、逸势和白乐天,凑近望着空海手中的纸片。纸上写着字。“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白乐天伸手接过纸片。“身口意招魂”——纸上如此写着。“这是——”白乐天问。“身口意,是佛家语,招魂就是招来魂魄。”空海说,“真是愈来愈有趣了。”

空海仰望阶梯上方的黑暗之处。

也许是起风了,上方黑暗之处,不断传来树叶沙沙的杂声。“不知我们能不能平安走到上头。”空海犹如置身事外一般地笑道。七

好不容易才抵达顶端。“喂,空海,终于到了。”

逸势的声音因紧张而显得生硬。

周围是槐树林,昏昏暗暗的,头上只听到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月亮被云吞下又吐出来时,月光会微弱地穿过树梢洒下来,还有逸势和大猴手上的火把之外,可以说,四周一点儿亮光都没有。

每当风吹动火把时,火光所映照出来的影子便摇晃得更加厉害。

彼此脸上所浮现的暗影也随着火光的摇动而闪晃不已。“大猴,那就是贵妃的墓地了。”空海指着墓碑对大猴说,“你用这把铁锹朝石碑底下挖挖看。”

大猴接过铁锹,用手握紧,抬头看着墓碑。

那是和大猴高度差不多的花岗岩墓碑。“空海先生,若要挖掘墓碑底下,这碑可实在太碍事了,可以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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