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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8 10: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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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原同心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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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典文学名著书库·复活(少年必读版)

世界经典文学名著书库·复活(少年必读版)试读:

名著大家读 读书长精神——总序

人类的聪慧才智造就了一座座风光无限、气象万千的世界名著的珠峰,有哲学的、美学的、伦理的、教育的、法学的、宗教的……而世界文学名著则是其中最为引人入胜、神奇美丽的峰峦。世界文学名著,既是人类文明史、精神史、审美史、奋进史的形象演绎,也是人类求真、求善、求美、求爱的生动展示。融会在世界文学名著中的那穿透历史、烛照未来的远见卓识,经天纬地、拯世济民的崇高抱负,传承文明、坚守道德的人文担当,机锋横出、慧眼独具的哲思玄悟,逼真传神、超越时空的艺术典型,张扬个性、融通美感的不同风格,出奇制胜、一读难忘的生动情节,雅俗共赏、轻松幽默的精彩细节,不断探索、敢为人先的创新实践,涉笔成趣、尽得风流的绝妙辞章,以及或雅健或老辣或幽默或通脱或新奇或朦胧或放达或新潮等等不同的语言特色,一起构筑成了我们今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美不胜收的传世文学宝库。

这实在是今人之幸!今人之福!

阅读是心灵的按摩。阅读是成功的起步。阅读是一种随时随地可以展开的精神之旅。

现代社会,阅读不仅是一种学习能力,更是一种生存能力、竞争能力。特别是对正处于精神生命迅速成长,可塑性、变异性又最大的青少年来说,阅读世界文学名著,尤其显得重要。

世界文学名著(包括儿童文学名著),不仅仅属于某一时代、某一民族,更属于全人类。它们所蕴涵的客观真理和人生经验、审美理想和艺术魅力,永远感动着世世代代人们的心灵。虽然它们都是作家对所处时代之具体生活有感而发的作品,但它们所具有的巨大的艺术概括力、形象感染力、审美穿透力及其理性、情感和典型三位一体的复合力量,都有着超越时空的永恒的意义,它用情感的力量、道义的力量、精神的力量、语言的力量打动人,感染人,影响人。优秀的世界文学作品永远是滋润全人类精神生命的甘露,是导引人性向善、人生向上的明灯。

世界文学名著卷帙浩繁,品种多样,徜徉其间令人不免有吾生有涯而书海无涯之叹。为此,我们特精选了自古希腊以来的数十种世界文学代表性作品,并加以改写,使其既不失其历史价值与审美风格,又适合当下阅读习惯与文化语境,雅俗宜人,经典性、可读性、精粹性兼具。所选作品包括小说、童话、神话、科幻等最具阅读魅力的叙事性文体。可以说,这是一套为新世纪的读者特别是广大青少年读者“量身定做”的名著精粹。

世界文学名著是值得我们阅读一辈子、品鉴一辈子的宝贵读物,也将是伴随我们一辈子、滋养我们一辈子的精神食粮。

名著大家读,读书长精神。王泉根2008年1月25日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导读

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是19世纪俄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也是最具世界影响的文学巨匠。他出生于一个伯爵家庭,父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由姑母作为监护人,接受了贵族方式的家庭教育。1844年,进入喀山大学东方语文系学习,后来转学法律。他没有毕业就回到了家乡经营农庄,对贵族生活和农民的苦难都非常熟悉。列夫·托尔斯泰以不倦的探索精神,对社会罪恶激烈的批判态度、平民化的思想和博大的人道主义,把欧洲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推向了高峰。列宁称他的创作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使全世界的艺术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列夫·托尔斯泰的创作历程长达近六十年,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一个地主的早晨》、《哥萨克》,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在他的作品中,贯穿了他思想发展的历程。他对专制农奴制和腐朽的资产阶级贵族生活不满,但是又寄希望于贵族中的先进分子,希望他们能与劳动人民和谐共处。但后来,他完全抛弃了自己的幻想,和贵族生活决裂,转到宗法制农民的观点上来。一方面,他揭露了资产阶级的腐朽,表达出对劳动人民的深深同情。另一方面,他又宣扬道德的自我完善以及“不以暴力抗恶”的观点,这使他在思想上始终处于矛盾的状态中。《复活》是托尔斯泰晚年精心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集中地反映了他在思想上进行探索的过程。

小说以一件真实案件为基础。1887年6月,托尔斯泰的一位检察官朋友对他讲了这么一件案子:一个妓女被指控偷了一个醉酒嫖客的一百卢布,被判处监禁四个月。当时,一个陪审的贵族青年认出这个妓女是他曾诱奸过的一个亲戚家的养女。他良心发现,要求以和她结婚来赎罪。这件事引起了托尔斯泰的深深思索,他想把它写成一部小说。开始时,准备突出犯错后的忏悔,进行道德说教,宣扬博爱主义。在其后的十年中,他六易其稿,对主题进行了不断深化,并将篇幅扩大,这样形成了一部具有深广的社会内容和浓厚批判色彩的长篇小说。

聂赫留朵夫是这部小说的主角。他是一位资产阶级贵族青年,受到过一些先进思想的影响,曾把一部分田地分给农民。但是他也沾染了贵族少爷的不良习气,在姑姑家做客时,他爱上了农奴出身的姑娘卡秋莎·马斯洛娃,后来,本性善良的他因受到贵族阶级和军界腐化堕落的生活习气的影响,在再去姑姑家时诱奸了卡秋莎。怀了孕的卡秋莎被主人赶出门,沦落为妓女,又遭到诬陷,以犯有毒死人命罪被判处四年苦役刑,流放西伯利亚。聂赫留朵夫正好是那个案子的陪审员,他清楚这是个冤案,于是为她四处上诉。在上诉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各阶层的不同生活,劳动人民在底层受苦受难,还时常有遭受冤狱的危险。而官员们过着奢华的生活,对工作极不负责,草菅人命,随意使用手中的权力。这使聂赫留朵夫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决心抛弃贵族生活,和马斯洛娃结婚,一起去西伯利亚。马斯洛娃也为他的诚心所感动,渐渐改掉了不良习气。但是为了不拖累聂赫留朵夫,她和革命者西蒙松走到了一起。聂赫留朵夫则在《圣经》中找到了人生的答案,精神上得到了复活。

在这部作品中,托尔斯泰集中笔墨揭露了沙皇俄国的黑暗。整部作品都贯穿了聂赫留朵夫在法院、监狱等国家机器里的活动。他从法官、检察官、狱长、看守、将军、省长等人的一言一行开始描写,揭露出这些当权者的丑恶灵魂。首先,两个主人公在法庭上巧遇,这本身就十分可笑。因为马斯洛娃是受害者,她坐在被告席上,聂赫留朵夫是曾害过她的人,却当陪审员。其次,用那些决定人命运的法官、检察官又是如何对待工作的态度表现执政者的玩忽职守。法庭庭长是一个生活放荡的家伙,一心要去和情妇见面,根本没有心思公正执法;另一个法官因为和妻子吵了一架,担心着自己的晚餐;检察官不管事实如何,早就怀有心思要重判受审的人。就是在这群人的操纵下,法律毫无公正可言。不仅仅是马斯洛娃受到了冤枉,还有很多无罪的人,也被关进了监狱,一个酒店老板,霸占了别人的妻子,还诬告人家是纵火犯;一群没有身份证的人,被无辜关在监狱里;还有大批政治犯,被迫害致死。这些现象表明了当时司法制度的腐败。

作品还集中描写了农民的苦难。大批农民流亡,土地被地主剥夺,失去了生活的基本来源。有的进城当马车夫、当工匠、当洗衣工人,有的靠乞讨度日。在庄园里,聂赫留朵夫看到妇女面黄肌瘦,孩子的腿细得像火柴棍一样。而资产阶级贵族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吃的是高级厨师做的精美食品,穿的是舒适贵重的衣饰,出门坐的是华丽的马车,平时组织宴会,在包厢里看戏,等等。通过对比,表达出作者对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无比愤慨,以及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

作品创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在读大学时,还是一个思想进步、感情纯朴的青年。他善良,对人热情,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具有一定的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思想,应该说,他的初恋还是很纯洁的。但是,当他到部队里后,就受到了是非颠倒的世俗的影响,染上了贵族社会和军界的恶习。不过,由于他本性是好的,所以,当他在法庭上看到马斯洛娃堕落之后,良心上受到了谴责,思想开始发生变化,久久沉睡的良知苏醒过来了。于是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悔悟,开始多方面帮助马斯洛娃。作者用精妙的笔写出了聂赫留朵夫思想变化的过程。一开始,他只是害怕别人知道这件事,后来,也仅是为了使自己得到良心上的安慰,为自己赎罪。当他了解到整个社会的黑暗之后,就积极地为受害人奔走,尽自己的力量改善农民的生活。但是,他的这种觉悟并没有达到与资产阶级决裂的高度。他还没有真正与人民融为一体,与革命者走上一条道路,所以,他的“复活”也只能凭借宗教的力量。

马斯洛娃是一个受害人的典型,这是托尔斯泰第一次以下层妇女作为自己作品的主人公。她是世界文学人物画廊中的宝贵形象。马斯洛娃是一个女农奴的私生女,具有良好的外貌和性格,但是却成为黑暗社会的牺牲品。她的堕落完全是社会所造成的,因此,她对社会、对上等人有刻骨的仇恨。当聂赫留朵夫去探望她,她认出这个曾害过她的人后,便以冷漠、怀疑的态度来对待。后来,她感觉到聂赫留朵夫是真心想忏悔,想帮助她以及其他受苦的人时,她冰冻的心开始融化。渐渐地,改掉了抽烟喝酒的恶习,改邪归正。后来,她结识了两个革命者,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从而达到了思想上的“复活”。

这部作品具有很强的批判意义和很高的认识价值,也体现出托尔斯泰在思想上的某些局限,但这并不影响《复活》在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它是俄国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辉煌巨著。

法庭上的巧遇

一大清早,聂赫留朵夫公爵就收到了米西小姐的来信。米西在信中提醒他要去法庭做陪审员,真是无巧不成书,在法庭的被告席上,他见到了自己多年前曾爱慕过的卡秋莎·马斯洛娃,她现在已做了妓女,并被指控犯有毒死人命罪。

1

聂赫留朵夫公爵躺在高大的、铺着羽绒褥垫的弹簧床上,伸了个懒腰。昨天傍晚,他在富有而显贵的科尔恰金家里度过,这段时间,他和这一家有着密切的交往,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会跟他们家的女儿米西结婚。不知为什么,一想起这些,他就觉得有些不高兴。

这时,女管家给他送来了公爵小姐米西的信,那封信香气扑鼻,里面写着:“我既然承担了替您记住一切事情的责任,那么请允许我提醒您:今天,四月二十八日,您得出庭去做陪审员……另外,我们会等候您共进晚餐,您务必要来。”

聂赫留朵夫不禁皱起了眉头,近两个月来,公爵小姐常用这种方式把他和她紧紧地拴在一起,而他又不能下定决心向她求婚,因为这段时间他正同某县一个贵族的妻子有着不正当的关系。那个贵族,是聂赫留朵夫的主要田产所在的那个县里的首席贵族。有一次,聂赫留朵夫到他家里去,贵族夫人看到他见到女人很害羞,就产生了一种要征服他的欲望,便使尽花招去勾引他。结果,聂赫留朵夫就与她发生了关系,这种关系让他既迷恋又厌恶。如果这个关系没有断绝,聂赫留朵夫认为他即使愿意,也没有权利向公爵小姐求婚,所以,一个星期前,聂赫留朵夫给那个首席贵族的妻子写了一封信,请求结束他们那种不正常的来往。

除了公爵小姐的信,还有一封是经管他的田产的总管写来的,请求他亲自去一趟,好决定如何经营他的田产。这封信让聂赫留朵夫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他感到自己拥有广大的家业,不高兴的是他曾经受过斯宾塞的影响,相信过“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的理论,他曾把从父亲名下继承的一小部分土地给了农民,现在他继承母亲的田产而成了大地主,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做了,因为他已经养成了奢侈的生活习惯,认为没有必要改变生活,那种要做一番惊人事业的决心,已经不复存在了。

聂赫留朵夫从抽屉里找到了那份叫他出庭的通知,然后坐下来给米西写信,他写了两次,一次嫌口气太亲热,一次又嫌太冷淡了,于是干脆把信撕了。

他按了一下墙上的一个电钮,叫来一个听差,让他叫一辆马车来,再叫他告诉米西家那个等回信的人,说他感谢他们的邀请,会尽力赶去的。

聂赫留朵夫穿好衣服,坐着马车去法院,一路上想着到底应不应该和公爵小姐结婚,可始终拿不定主意。

2

聂赫留朵夫走进法院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紧张地活动了。法警们忙忙碌碌,民事执行吏、律师、法院职员等,不停地来来去去,原告们和被告们无精打采地等着。

陪审员的议事室里,坐着各行各业的人,正相互通报着姓名,寒暄着,讨论着即将开庭的案子或者是其他毫不相干的事。

一个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上等人讲着法院里正在审理的一个案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他讲一个律师是怎样的有能力,居然把一个案子完全翻了过来,逼得诉讼的一方,一个本来有理的老太太,不得不白白地拿一笔钱来付给对方。“这个律师,真是一个天才啊!”人们啧啧称赞着。

聂赫留朵夫虽然迟到了,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庭,因为法庭的一名法官还没来,又高又胖的庭长倒是很早就来了。他成了家,可是过着极其放荡的生活,他妻子也是这样,两口子谁也不管谁。今天早晨他接到一封信,是去年夏天在他家做家庭教师的一个女人写来的,他们早已打得火热了,信上说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六点钟之间她会在本城的“意大利旅馆”等他。因此,庭长希望今天早点开庭,早点审完,以便自己好去幽会。

一个愁眉苦脸的法官走进庭长的房间,他不满地说:“马特维·尼基季奇又没来。”“应该说他还没有到,”庭长更正他的说法,“他怎么总是迟到。”“真是怪哉,他也不知羞耻。”法官坐了下来,生气地抽着烟。

这个法官是一个心眼儿死不开窍的人,今天早晨,他和妻子发生了一场冲突。她妻子找他要一笔钱,这笔钱本来是以后才用的,他坚持说要到时候才能给她。他妻子就说,那他也莫想在家里吃饭了。这让他心情很恶劣,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过规规矩矩的生活为什么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呢?

书记官走进来了,庭长问道:“我们先审哪一案?”“我看就审毒死人的那个案子吧。”书记官心不在焉地说。“嗯,也好,就这个吧。”庭长估摸着这个案子大概可以在四点钟以前审完。

书记官去通知负责提起公诉的副检察官:“米哈伊尔庭长让我问您一声,您准备好了没有?”“可以啦,先审哪一案?”“毒死人命案。”“那好啊。”副检察官说。实际上他并不认为好,因为昨晚他通宵没有睡觉,和同事们又是玩纸牌又是找妓女,还没来得及阅读案卷。书记官也是故意刁难他,明知他没有看,他看着副检察官的位子眼红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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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维·尼基季奇终于来了,于是民事执行吏走进陪审员议事室开始点名,招呼着大家到法庭去。

法庭是个长而且大的房间,墙上挂着沙皇的肖像,墙角神龛里供着基督圣像。

陪审员们坐下不久,民事执行吏就用响亮的声调叫道:“开庭!”

大家都站起来,领头的是庭长,其次是一个脸色阴沉、满腹心事的法官,第三个法官就是那永远迟到的马特维·尼基季奇了。他患有胃炎,今天早晨因为开始采用新的疗法而使自己比平时到得更迟。

副检察官也跟着法官们一起走进来,他坐好后,赶紧埋头阅读一些文件。这个家伙功名心很重,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因此对自己上诉的案件,总怀着达不到判罪的目的不罢休的念头。

庭长吩咐把被告带上来,两个手握军刀的士兵押着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进来了。那个男人一走进法庭,就用手使劲贴着大腿,紧张地嘟哝着什么。他身后是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看来还很镇静。当第三个女人进来时,法庭里所有的男人都齐刷刷地望着她,目光久久地停在她白皙的脸、亮晶晶的黑眼睛和隆起的胸脯上。

被告们坐好后,例行的手续开始了:清点陪审员的人数、请一个司祭带着陪审员们宣誓、推选首席陪审员……这些程序让每个人都觉得正在做一件严肃重大的社会工作。

然后庭长一边变换着各种姿势,一边对陪审员讲了他们的权利、责任和义务。

他发言完毕,就转过脸去对被告中的男人说:“西蒙·卡尔京金,请站起来。”

西蒙紧张地跳起来。“您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出身?”“哪一省的人?”“您多大的年纪?”“信什么教?”“结过婚吗?”“做什么工作?”“以前受过审判吗?”“起诉书的副本收到了吗?”

西蒙·卡尔京金恭敬地一一做了回答。“请坐下。博奇科娃。”庭长对下一个被告说。“您姓什么,叫什么?”庭长有些疲乏了,一边看着他面前放的一份文件,一边重复着相同的问题,他已经习惯了同时做两件事,这样可以加快工作的进度。

博奇科娃今年四十三岁,是个小市民,和西蒙一样在毛里塔尼亚旅馆当茶房。她很有胆子地答着每一句话。

到第三个了,庭长变得特别客气起来。“您姓什么,叫什么呢?”他看到美丽的姑娘还坐着,又温柔地补充一句说,“您应该站起来才对。”

这个女人忙站了起来,用含笑的、略微斜视的黑眼睛瞧着庭长。“您叫什么名字?”“柳博芙。”

这时,聂赫留朵夫已戴上了眼镜,趁庭长审问被告的时候,仔细地打量这几个被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人。“不可能,她怎么会叫柳博芙呢?”他暗暗想。

庭长原打算再问下去,一个法官对他小声说了一句。“您怎么会叫柳博芙呢?您登记的是另一个名字。”“人家都叫我马斯洛娃。”

聂赫留朵夫看着那张独一无二、不能重复的脸,那微微斜视的眼睛,那天真而含笑的目光。“这决不可能。”他对自己说。但是他已经肯定,这个人就是她,就是姑母家的那个半是婢女半是养女的姑娘卡秋莎,就是那个他曾爱过,后来被他诱奸、抛弃的姑娘。

庭上的问话正在进行着。“职业呢?您做什么工作?”

马斯洛娃沉默了。“您做什么工作呢?”庭长又问了一遍。“我在一种院儿里。”“什么院儿?”“您自己知道那叫什么院儿。”她的表情一时间又可怕又可怜,整个法庭一下安静下来。

庭长的问题都问完后,法庭开始传证人,然后书记官开始宣读那写得很长的起诉书,他念得太快,语音又不准,听得叫人昏昏欲睡。终于念完了,大家都很愉快,但是聂赫留朵夫没有轻松的感觉,起诉书的内容让他心惊。原来毛里塔尼亚旅馆有一名叫斯梅利科夫的商人被毒死了,他的两千五百卢布也不见了,起诉书认为是他们三个人干了谋财害命的勾当。

4

庭长开始审问。“农民西蒙·卡尔京金。”

西蒙笔直地站了起来,手又贴着大腿。“您被控在188X年1月17日串通博奇科娃和马斯洛娃,盗窃商人斯梅利科夫皮箱里的钱财,然后拿来砒霜,指使马斯洛娃放在酒里,叫商人喝下去,因而使得斯梅利科夫丧命。您承认犯过这些罪行吗?”他歪着身子问道。“决不可能,因为我们的工作是服侍客人……”“这些话您留到以后再说。您承认犯过这些罪行吗?”“不,老爷,我只是……”

庭长扭过脸去对博奇科娃问着相同的话。“博奇科娃,您承认犯过这些罪行吗?”“我什么罪也没犯过,”博奇科娃雄赳赳地、坚定地说,“我连那个房间都没有进去过……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个下流货干的。”“这些话您留到以后再说,”庭长又温和坚定地说,“那您不承认犯过这些罪吗?”“根本没犯过。”“很好。马斯洛娃,您被控带着商人斯梅利科夫皮箱上的钥匙从妓院到达毛里塔尼亚的房间里以后,盗窃那个皮箱里的钱财和戒指一枚。”他像背书似的说,“跟他们平分赃物,后来您又跟商人斯梅利科夫一起来到毛里塔尼亚旅馆里,您给他喝下一杯毒酒,使他丧命。您承认这些罪行吗?”“我什么罪也没犯过,”马斯洛娃很快地辩白说,“我根本没有拿过钱,我什么也没拿过。戒指是他自己给我的……”“那么,您不承认您盗窃了两千五百卢布吗?”庭长说。“我说过,我只拿了四十卢布,其他的什么也没拿。”“您承认犯过给斯梅利科夫喝药酒的罪行吗?”“唉,”马斯洛娃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承认,只不过我以为那是安眠药,他们说的,吃了它没什么关系。我从没想过要害死他,我从没起过那种坏心。我当着上帝的面说一句:我真的从来没打算过要害死人。”“很好,”庭长很满意刚才审问的结果,“那么请您说一说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您要我说事情的经过?”马斯洛娃很快地讲了起来,“我坐着马车来到他住的旅馆里,人家把我领到他的房间里去,他就在那儿,已经醉了。”她的脸上显出一种特别害怕的神情。“我想走,可他不放我。”

她沉默了,好像一下子迷糊了。“嗯,后来呢?”“后来?后来我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您以前和西蒙·卡尔京金熟吗?”副检察官问。

庭长又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马斯洛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问,心里忐忑不安。“我们以前就认识。”“你们的交情怎么样?”副检察官问。“没什么交情啊,只是他常找我去陪客人罢了。”马斯洛娃心神不宁地回答道,她朦胧地感觉到副检察官不怀好意。“他为什么老是找你而不找其他的姑娘呢?”副检察官问出这个问题,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个我怎么知道呢?他叫我去我就去了。”“那么,被告否认她和卡尔京金有密切的关系了。我就问到这里。”副检察官对庭长示意他没话要问了。

庭长继续问:“再后来怎么样了?”“我回到家里,”马斯洛娃接着说,“我刚上床睡着,别人就告诉我他又来了,我不想出去,可是老鸨硬叫我去。他正在一个劲儿地灌酒,钱花光了后,就打发我到他的旅馆房间里去取钱,我就坐上车子去了。”

这时庭长在跟左边的法官小声说话,没有听见马斯洛娃说了些什么,但是为了表示他全听见了,就把她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坐上车子去了,后来怎样呢?”“我到了那儿,就按他的吩咐办事,我还叫了博奇科娃。”“她胡说,我根本就没进去过……”博奇科娃刚要开口讲话就被人止住了。“我当着他们的面,只拿了四十卢布。”“被告,你取钱时,没看清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吗?”副检察官接着问。马斯洛娃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只看见那是些一百卢布的票子,根本没数到底有多少钱。”“后来呢,怎么样了?”庭长边问边看着他的怀表。“后来他又把我带到他的旅馆里去了。”“您是怎么给他吃的药?”“他老是不肯放我走,这时,西蒙就过来说,他有一种药,吃了可以很快睡着。他就给了我一个小纸包,我就冲在白兰地里,给他喝了。要是我知道是毒药,我怎么敢给他喝?”“那戒指是怎么到您的手上的?”“是他送的。”“他什么时候送的?”“我跟他回到旅馆时,当时准备走,他打我的脑袋,把我的梳子打断了。我生气了,他就把戒指给了我,要我别走。”

这时副检察官欠起身子来,问道:“我想知道您在商人的房间里待了多久?”

马斯洛娃又不安起来,她说:“我记不清楚了。”“您出来以后,还到过旅馆其他的什么地方吗?”“我到隔壁的一个空房里去过,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你和西蒙见过面吗?”“见过,我们一块喝了剩下的白兰地。”“很好,您跟西蒙谈过些什么话?”

马斯洛娃忽然涨红了脸:“我什么也没说,当时的情形我全讲了,别的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庭长说。“我都说完了。”她叹了口气。

那个患胃炎的法官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庭长根据他的要求宣布休息十分钟,人们开始四处走散。

初恋

在法庭的休息室里,聂赫留朵夫想起了又酸又甜的往事:他19岁的那年,在姑姑家的庄园里,他认识了美丽的卡秋莎,两人相爱了。后来,他进了近卫军,沾上了不好的习气。三年后,他又不怀好意地来到姑姑家。

1

聂赫留朵夫走进陪审员的房间,静静地坐在窗子边。

那个人就是卡秋莎。聂赫留朵夫的思绪回到了他19岁的时候,那时,他正在读大学三年级,是个十分纯洁的青年。那年夏天,他住在他姑姑家里,写一篇关于土地所有制的论文。姑姑家的庄园远离市区,环境幽静,他很喜欢那里的古老纯朴的生活方式。就在这一年,他把从父亲名下继承的土地分给了农民。

他在姑姑家快乐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月,一点也没注意到姑姑那个半婢女半养女、走路轻快的卡秋莎。一天,聂赫留朵夫和姑姑邻居家的儿女们一起玩“捉人”的游戏,他们把卡秋莎也带去了。轮到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一块儿跑了,他们跑得很快,卡秋莎边跑边向聂赫留朵夫点头示意,要他跑到开满丁香花的花坛后面去同她会合。不料,花丛后面有一条小沟,沟里长满带刺的尊麻,聂赫留朵夫不知道,一脚踏空,摔到了沟里,两只手都被刺破了,他马上爬了起来。

卡秋莎满面笑容地飞跑过来,握着他的手说:“我看一下,您受伤了吧?”她不住地喘气,微笑着瞧着他。“我不知道这儿有一条小沟。”他说,也带着笑容,没有松开她的手。

聂赫留朵夫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凑过去,吻了她的嘴唇。“哎呀,这是怎么了。”她害羞地挣脱了他的手,跑掉了。

她跑到丁香花丛那边,摘下两根花枝,拍打着自己滚烫的脸。

从那时起,这两个纯洁的年轻人的关系开始有所变化了。每当聂赫留朵夫看到卡秋莎,甚至只要一看到她,一切东西在他的眼里就仿佛被太阳照亮,一切都变得更有趣、更快活、更有意义,生活也变得更充满欢乐了。

聂赫留朵夫把自己读的书拿来给她看,偶尔两人也会谈上两句话,但每当两人在一起时,又觉得有些别扭。

如同所有纯洁的人一样,聂赫留朵夫自己也不知道爱上了卡秋莎。姑姑们发现了这种关系,很是担心害怕,不过她们没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他。临到他动身时,聂赫留朵夫看到卡秋莎满含着泪水,他才体会到他正在舍弃一种美丽的、珍贵的、一去不复返的东西。

此后三年,聂赫留朵夫一直没再见过卡秋莎。直到他刚提升为军官,动身到军队里去顺路到姑姑家里走一趟的时候,他才又跟她见面。不过这时,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他了。三年前,他是一个诚实而富有牺牲精神的青年,乐于为一切美好的事业献身;而现在,他却成了荒淫无度的彻底的利己主义者,专爱享乐。对于女人,他认为无非是一种他已经尝试过的享乐的最好的工具。

如今,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而开始相信别人。因为相信自己,就总是遭受人们的责难,而相信别人,却会博得四周人的赞扬。比如说,聂赫留朵夫思考上帝、真理、财富、贫穷等问题,每当议论到这些,周围的人就笑他;可他如果去看滑稽的轻松喜剧,讲无聊的故事,人们就会赞扬他。当他花一大笔钱置办猎具,或者布置一个豪华的书房,大家反倒赞扬他风雅。尤其是他进了近卫军后,跟那些门第高贵的同事们一起赌博,胡乱花钱,与别人争女人,他母亲认为这是正常的事儿。按照自己的真实思想生活反而与人格格不入,所以聂赫留朵夫最后只得相信别人了。三年以后他再到姑姑家去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堕落的人了。

2

聂赫留朵夫之所以会顺路到姑姑家去,并不是因为她们的热情邀请,主要是想见到卡秋莎。也许,他那变了的心灵,对卡秋莎不怀好意,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到罢了。“她还在她们家里吗?”聂赫留朵夫冒着倾盆大雨来到这个熟悉的庄园时,心里暗暗想着。

门口站着许多佣人,却没有看到卡秋莎,聂赫留朵夫心里一阵失望。在和姑姑们相互问过好后,姑姑带他来到为他准备的房间里。“卡秋莎!卡秋莎!赶快给他倒一杯咖啡。”“就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过道里响起,那声音多么悦耳啊。

聂赫留朵夫的心顿时快活起来,甚至有些紧张,他好像看到太阳从乌云里露出来。

他在房间里正要换一下衣服,就听见有人敲门,连敲门声也这样熟悉。

卡秋莎进来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更漂亮了。她用那对含笑的、纯洁的、微微斜视的黑眼睛望着他,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两片红嘴唇紧紧地抿着。她给聂赫留朵夫送来了香皂和浴巾。“您平安的来了。”她说,脸都红了。“您还好吗?”

一时间聂赫留朵夫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往日的甜蜜又回到了眼前。

他原本只打算在此停留一天一夜,可是见到卡秋莎以后,就改变了主意,同意在此多住两天,一块儿过复活节。他从见到卡秋莎的头一天起,旧日的感情就复苏了,一看见卡秋莎的白围裙就不能不激动、不能不动心,一看到她脸红,就不能不发窘。他感觉到自己是在恋爱,而且可能比上次爱得更投入。在他的心灵深处,他知道他应该离开这儿,知道在这儿不会有好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住下来了。

复活节的前夜,卡秋莎和一个老女仆一起到教堂去,聂赫留朵夫也跟着去了。

教堂里已满是过节的人,有农民也有上等人。他很快就看到了卡秋莎,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系一根浅蓝色腰带,黑头发上扎着一个红花结。

一切都欢乐、庄严、畅快、美丽。司祭们举着烛架,不停地为人们祝愿,不停反复叫道:“基督复活了!基督复活了!”一切都很美丽,但最美丽的却是眼睛快活得发亮的卡秋莎。

当聂赫留朵夫走到她身边时,她那张可爱的脸一下子红了,欢喜而天真地看着他。

天色已经很亮了,人们陆续从教堂里走出来,卡秋莎还在里面,聂赫留朵夫就在台阶上等着她。

按照复活节的规矩,人们相互吻三次,互赠染得红里透黄的鸡蛋。正当聂赫留朵夫与一个农民进行这种礼节时,可爱的卡秋莎出现了。

她跟老女仆一起出来,在门廊上给乞丐们散了一些钱。有一个乞丐已经烂掉了鼻子,好了后只留下一块疤,他走到卡秋莎跟前,她就从手绢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送给他,然后吻了他三次,没有一丝厌恶的神情。相反,在吻那个乞丐时,她那快活的眼睛看着聂赫留朵夫,仿佛在问:这样做好吗?

聂赫留朵夫在心里赞美着:“做得好,亲爱的,你样样都美,我爱你。”

当他们走到一起时,互相吻了两回,好像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吻,结果还是吻了第三回,两个人都微微地笑了。

两人互相瞧着,卡秋莎的浑身上下似乎都在说:她那清白贞洁的爱情不但在爱他,而且在爱所有的东西,不但是爱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而且还爱她刚才吻过的那个乞丐。

每逢他现在回忆起卡秋莎,总觉得这个复活节的早晨是他们的爱情达到顶点的时刻,没有任何杂念。要是一切都停留在那天早上发生的感情上,而没发生那天晚上的事,该多好啊。聂赫留朵夫坐在陪审员议事室的窗子旁,独自想着。

3

聂赫留朵夫从教堂回到家里后,喝了点白酒和葡萄酒,就在房间里睡着了。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了,他听出是卡秋莎来了。“卡秋莎,是你吗?进来吧。”

她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开饭了。”她仍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喜笑颜开。“我马上就去。”他回答说。

她站在那儿没走,他也往她那边走过去,可是这时她很快转身走开了。“我这人真傻,为什么不把她留住呢?”

他打算把她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觉得,他本应该做一件什么事,可是还没做。“卡秋莎,你等一下!”

她回过头来看他。

他鼓起勇气,伸出胳膊去搂住卡秋莎的腰。“别这样,别这样。”她说,涨红了脸,几乎流出泪,使劲地推开他。

聂赫留朵夫放她走了,一时间他为自己的这种举动感到别扭,厌恶自己心中那种丑恶的想法。可他立即又觉得自己笨,认为应该按照大家所做的那样大胆去做。于是他再一次追上她,搂住她,吻她的脖子。“您这是干什么呀?”她叫了起来,好像打碎了一件无限珍贵的东西,她快速地跑掉了。

他走进饭厅里,一切都很平常,可他的内心里却起了风暴。

吃饭后,他在房间里,很是兴奋,等着卡秋莎的脚步声。在他身上,一个可怕的兽性已霸占了他的灵魂。卡秋莎似乎在躲着他。

可是傍晚,当卡秋莎不得不收拾聂赫留朵夫隔壁的房间时,他跟了进去。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忠于爱情,另一个声音却怂恿着他把握住享乐的机会。终于,他听从了他兽性的召唤,强拉着她在床上坐下。

幸好,有人往这儿走来,他不得不松开了手。“我晚上去找你。”“您在说什么呀?千万不要。”卡秋莎口头上这样说,但她激动慌张的神情却流露出了另一种意思。

整个傍晚,聂赫留朵夫失魂落魄,他知道自己正在盘算做一件恶劣的事,但兽性的感情已占了上风,他脑子里总想着如何去和她单独见面。

4

黑夜来临了,聂赫留朵夫知道只有卡秋莎一人待在女仆房间里。他踩着结了冰的雪走过泥塘,来到她的房子跟前。房里点着一盏小灯,卡秋莎独自坐在桌边,正在沉思。

他站在那儿瞧着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河上传来的冰层碎裂的声音。他看着卡秋莎心事重重的苦恼样,不由得怜惜她,但这个怜惜反而加强了他的欲念,而且这种欲念完全控制了他。

他敲敲窗子。她好像触电似的,全身一震,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他对她招手致意,要她到院子里来找他。她摇了摇头,没有出去。听到有人在叫她,聂赫留朵夫就从窗子跟前走开了。

有一只公鸡啼了起来,附近的公鸡就接应着。这时已经是第二遍鸡叫了。

聂赫留朵夫在房子的墙角那儿来回走着,心里七上八下。他又敲了一下窗子,她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在门道旁,两人搂在了一起。她偎紧他,用她的嘴唇去迎接他的吻。他的全身充满了一种煎熬着他的、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

忽然,外边的房门吱呀地响了一下,老女仆生气地叫了一声:“卡秋莎!”

她回到女仆的房间里去,一切归于沉寂。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到她的房门口,刚压低喉咙叫一声“卡秋莎”,她就跳下床,走到房门口来,劝他离开。“这像什么话?哎,怎么可以这样?您的姑姑会知道的。”她嘴上这样说着,可她的全身却在说,“我整个儿都是你的。”

聂赫留朵夫明白了她的意思。“好吧,你开一下门吧,我求求你。”

门无声地开了,他摸了进去,抱起了她,把她抱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等到她周身发抖,一声不响地从他那儿走掉后,他就走到门廊上,思索着刚才发生的这件事。

外边亮多了,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究竟是幸福呢,还是不幸?”他问自己。“这种事是很平常的,大家都这样做。”他对自己说,然后就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聂赫留朵夫和来找他的战友一起走了,因为到军队报到的最后期限到了。

在这最后一天当中,他既有着达到目的后的满足,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坏事,必须弥补一下才行,以免别人知道后责难自己。但他始终没考虑到此时的卡秋莎是什么心情,这件事对她的将来有着怎样的影响。

吃过中饭后,他找到她。“我想和你告别,”他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这是我给你的……”

她猜出来了,皱起了眉头,推开了他的手。“不,你收下吧。”他吞吞吐吐地说,把信封塞在她的怀里。他仿佛让火烫伤了似的,跑开后他觉得很不安心,可一想到别人也是这么做的,心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战事结束以后,他又顺路到姑姑家里去,希望再见到卡秋莎,却听说她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走后不久,她就离开了,并在一个什么地方生下了一个孩子。他听了以后,心里很不好受。按时间推算,她所生的孩子可能是他的孩子。姑姑们说她学坏了,这让他听起来又舒服了一些,这好像开脱了他的罪责。

他后来很快就忘掉了这些事。但是,现在,这种惊人的巧遇让他想起了一切。不过他还是没有很强的罪恶感,他所考虑的只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她或者她的辩护人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千万别弄得他当众出丑。

错误的判决

法官们毫无责任心地审着案子,陪审员们又犯了一个小小的然而关键的错误,本来无罪的马斯洛娃被判了苦役,要被发送到西伯利亚。

1

民事执行吏进来了,又一次请求陪审员们回到法庭里去,这时聂赫留朵夫感到心惊肉跳,仿佛是他自己去受审似的。

法庭里添了新的证人。其中一个是马斯洛娃所在妓院的女掌班。

法庭开始审讯证人。女掌班回答着庭长的提问,谄笑着介绍着她知道的情形。“您对马斯洛娃有什么看法?”一名司法工作候补人员涨红了脸问。“她很好,受过教育。她是在一个上流人家长大的,会看法文书。偶尔喝一点儿酒,不过从不撒野。她是个十分好的姑娘。”

卡秋莎瞅着女掌班,可是后来她忽然把目光转到陪审员这边来,对准聂赫留朵夫瞧了很久。聂赫留朵夫虽然提心吊胆,但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他又想起了那个晚上。“她认出我来了!”他暗想,把身子缩了一下。但她没有认出他来,他舒了一口气。“唉,快点审完才好。”他想,心里又是厌恶,又是不忍心,又是懊恼。

可是这个案子拖得很久。先是法庭依次讯问一个个证人和鉴定人,紧接着副检察官和辩护人照例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提出种种不必要的问题,然后庭长请陪审员们检查物证。中间,副检察官又要求宣读医师的验尸报告,外部检查报告、内部检查报告、内脏检查报告一个个念下去,用掉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

物证检查完了,庭长宣布审讯工作结束。他希望快点儿了结这个案子,好去会自己的瑞士姑娘,就没有宣布休息,马上请公诉人发言,希望他们越快越好。然而副检察官根本就不这样想,他向大厅扫了一眼,开始发言。“诸位陪审员先生,摆在你们面前的这个案子,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这是一个世纪末的富于特征的罪行……”

副检察官讲了很久,一方面极力回忆他已经想好的种种警句,另一方面,主要的是一刻也不要停顿,务必让自己的演说滔滔不绝地倾泻出来,他占用了一个钟头零一刻钟。他一会儿用温柔讨好的声调,一会儿用高亢的控告声调。他的演说里引用了当时最流行的种种新学说。“这个女人,”副检察官眼睛没有看着她,说,“是受过教育的,但她抛弃她的恩人,沉湎于情欲,为了满足这种情欲而进了妓院。利用心地善良的客人的信任,先是盗取他的钱财,然后无情地夺去了他的生命。”“嘿,看样子,他简直是胡扯起来了。”庭长侧过身去对一个严厉的法官说。“十足的蠢货。”严厉的法官说。

副检察官最后大谈了马斯洛娃罪行的危害性。显然,他对自己的发言十分满意,他发言的主要意思无非是说:马斯洛娃博得那个商人的信任以后,就把他迷住,带着钥匙到他的旅馆房间里去取钱,本想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不料被西蒙和叶夫菲米娅撞破,只得跟他们分赃。这以后,她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就又同商人一块儿回到旅馆里,在那儿把他毒死了。

接下来,一个中年人从律师席上站起来,理直气壮地发言,为卡尔京金和博奇科娃辩护。这是他们用三百卢布雇来的律师,他为他们两个人开脱,把罪责全部推到马斯洛娃一个人身上。

随后,马斯洛娃的辩护人站起来,胆怯地发表辩护演说,讲得结结巴巴,没有一点儿效果。

这以后,法庭要被告们为自己辩护。博奇科娃反复地说她什么事也不知道,一口咬定马斯洛娃独自一人犯下了这一切罪行。西蒙则反复说:“反正我是没罪的,这是冤枉的。”

马斯洛娃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看了一眼庭长,看了一看所有的人,就像一头被追捕的野兽似的,最后她放声大哭起来。“您怎么了?”坐在聂赫留朵夫身旁的商人听见聂赫留朵夫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问道。那是压抑着的哭泣声。

聂赫留朵夫的哭泣来自于他的神经脆弱。他想如果这儿的一切人知道了他的行径的话,他的脸就算是丢尽了。

法官们费了不少时间商量用什么方式提出问题来交给陪审员们去解决,然后庭长开始做总结发言。

他在叙述案情以前,先用愉快亲热的口吻向陪审员们解释了很久,说明不同案件的性质。尽管他本人一心想快点办完事,好去见那个瑞士姑娘,可一开始讲了就停不住嘴,像是要给陪审员们上一堂课。当他发言时间只差五分就到三点时,才决定把发言转到案情上去。

他用自以为很好听的声调把辩护人、副检察官、证人们已经说过好几次的话全部重述了一遍。

聂赫留朵夫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自己爱过但已多年不见的脸。不错,尽管她穿着长囚衣,尽管她的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卡秋莎。是她,在基督复活节的星期日早晨,那么纯洁地抬起眼来,瞧着她所爱的人。“真是太巧了,偏偏这个案子在我陪审的时候开审!而我十年来没在任何地方见过她,今天相遇她却站在被告席上。老天,这件事快快结束吧!”

他不想让自己忏悔的心情滋长起来,不想扰乱自己现在的生活;他也不打算相信眼前的这种局面是他造成的,可他又预感到自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不可能摆脱这件事。

2

庭长结束他的发言后,陪审员们带着轻松的心情在议事室里坐下,谈得十分活跃。“那个小妞儿没有罪,她受到了牵连,”好心肠的商人说,“应该从轻发落。”

首席陪审员马上反驳:“我们不应该按自己的印象办事。”“关键在这里:如果马斯洛娃没有串通那些茶房,他们是不会知道有那么一笔钱的。”生着犹太人脸形的店员说。“那您看怎么办呢?”一个陪审员问。“我说什么也不相信,这都是那个红眼睛的妖婆干的。”商人叫了起来。“可是她说没进过房间。”“您还真相信那个婆娘啊!”“钥匙在她马斯洛娃的手里。”“在她手里又怎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很久。“那班妓女都是坏蛋。”一个店员说。

于是有几个人趁机讲起妓女盗窃的案子。

聂赫留朵夫根据审讯的情况和对马斯洛娃的了解,相信她不论是在毒死人命还是偷盗钱财方面都没有罪。但他不敢替马斯洛娃讲话,生怕一开口大家就会知道他俩的关系。彼得·格拉西莫维奇倒是说出了聂赫留朵夫想说的话。“请让我说两句,”他说,“你们说钱是她偷的,因为钥匙在她手里,可是难道那两个茶房不能在她走后用另一把来开那个皮箱吗?再者,她也不可能拿那么多钱,因为以她的地位,是不好处理这笔钱的。恐怕是她到旅馆里去了一趟,引起了茶房的歹心,他们干了坏事,事后把一切罪责都推在她的身上。”

格拉西莫维奇讲得那么有道理,大多数人都同意他的话,认为马斯洛娃没有参与偷钱,但讨论下毒的问题时,大家产生了分歧,因为她自己招认了放过药粉。

最后,首席陪审员作总结发言:“我们就裁定她虽然毒死了人,可是没有劫夺钱财的意思,这样她就没罪了,好不好?”

大家都同意了。但是因为已经太疲劳,谁也没想起在问题表的答案中加上一句:是的,但是没有杀人害命的意图。

聂赫留朵夫当时很激动,也没注意到这点,于是答案就这样送到了庭上。

3

庭长看了一下结论,十分惊讶。陪审员们都认定马斯洛娃没有劫夺钱财的意思,却没认定她没有杀人的意图。事情就成了这样一个样子:马斯洛娃没有偷窃,也没有劫夺钱财,同时又没有任何明显的目的去毒死了一个人。“您瞧,真荒唐,”他对左边的法官说,“要知道这等于判她去做苦工而她又没有罪。”“她怎么能没罪呢?”严厉的法官说。“您觉得怎么样?”庭长问另一个法官。

那个法官没有立即回答,他瞧了瞧面前的一份公文上的页码,心想:要是把这些数加在一起能用三除得尽,他就同意她没罪。算起来除不尽,不过他的软心肠还是令他同意了。“那么您呢?”庭长转身对严厉的法官说。“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坚决地说。

庭长又看了看他的怀表。“真是可惜了一个漂亮姑娘,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说完,就将问题表交给了首席陪审员,请他宣读一下。所有的法庭工作人员,听了问题和答案,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副检察官原本就是要定马斯洛娃的罪的,现在出人意外地成功了,不由得暗暗高兴。他查了查书,说出了处分意见,那都是依法所能判处的最重的惩罚。

接下来是法官们议定判决,大家都走动起来。“我们闹出错来了,真丢脸,”彼得·格拉西莫维奇对聂赫留朵夫说,副检察官发表意见时他有事出去了,“要知道,我们这下可让她做苦工去了。”“您说什么?”聂赫留朵夫叫了起来。“我们忘了在答案里写上:她犯了这样的罪,但没有杀人害命的意图。副检察官要判她做十五年苦工啊!”“难道这不可以纠正吗?”聂赫留朵夫说。“哎,不行了,现在全完了。”

聂赫留朵夫瞧着那些被告,他们这些已被别人决定了命运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马斯洛娃不知为什么事在微笑。聂赫留朵夫暗想,本以为她会无罪释放,自己还为以后如何待她而发愁,可是现在,已经消除了与她保持任何关系的可能。

彼得·格拉西莫维奇的推测是正确的。卡尔京金、马斯洛娃分别被判发送西伯利亚服苦役四年,博奇科娃被处以三年徒刑。“我没罪,我没罪啊!”马斯洛娃忽然叫了起来,“冤枉啊,我没犯罪。我想都没想过啊,我没罪!”她说完,放声大哭起来。“不行,不能让这个案子就这样了结。”聂赫留朵夫对自己说,同情已经充满了他的心。

他找到庭长,这时庭长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离开。“我可以跟您谈谈刚才判决的那个案子吗?我是陪审员。”“哦,当然可以,您就是聂赫留朵夫公爵吧?”“关于马斯洛娃的那条答案发生了一点误会,她没犯毒死人命罪,可是被判决做苦工去了。”“法庭正是根据你们做出的答案议定判决的,不过就连法官们也觉得你们的答案不符合案情。”这时庭长才想起自己当时忙于早些办完案,而忘了听陪审员的进一步的说明了。“这个错误可以纠正吗?”“上诉吧,这得找律师谈一谈。马斯洛娃面前本来就有两条路,要么几乎是无罪开释,要么就是去做苦工,如果你们添加了一句‘但是没有致人死命的意图’,她就无罪开释了。”庭长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想尽量讨好聂赫留朵夫。这时,离瑞士女人约他的时间只有三刻钟了,他亲切地行了个礼,坐上马车走了。

灵魂在苏醒

为了使马斯洛娃能改判,聂赫留朵夫开始四处活动:他找了个著名的律师,帮他出点子,还找到检察官,要求去探监。他的灵魂受到了痛苦的煎熬,他决定摆脱原来的生活,要和马斯洛娃生活在一起。

1

同庭长谈过话后,聂赫留朵夫心里安定了一些,他到外面狠狠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这真是个极大的冤案,我一定要帮她减轻厄运的打击,而且要马上着手行动。”他找到那个著名的律师法纳林。“我要求您办一件事,当然,首先您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过问这个案子。”“那当然,我会为您保密的,是什么事呢?”

聂赫留朵夫把情况说了一遍,在说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脸发红了。“因为我们的失误,把一个没罪的女人判了罪,我希望能取消原判,告到……”“告到枢密院去。”“对,我就是想您承办这个事,至于各项开支,不管花费多少,由我来承担。”“哦,这个好商量。我明天就着手查查案卷,星期四,您到我家里来,我给您一个答复,好不好,那就这样,再见。”

和法纳林分手后,他想起了科尔恰金家的宴会,决定去赴宴。

科尔恰金家那个亲热而肥胖的看门人恭恭敬敬地把聂赫留朵夫迎进了门,一个漂亮的、穿着燕尾服的听差把他引进了宽敞华丽的餐厅。

一家人都已经坐好了,饭桌的右边坐着客人科洛索夫,他以前是省里首席贵族,现在担任着银行的董事,他是公爵的朋友。公爵小姐米西的身边正放着一份没动用过的餐具。老公爵正小心地用假牙咀嚼,费力地对他说:“请坐,我们刚在吃鱼。”然后扭过脸去吩咐仆人为客人服务。

聂赫留朵夫与老公爵很熟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听着他的嘴里发出的吧唧吧唧的声音,看着他那通红的脸,两片厚嘴唇和过于肥胖的身材,聂赫留朵夫心里就很不舒服。他不由得想起人们是如何说这个人心狠手辣的,他在某地区做长官的时候,动不动就把人打一顿,甚至把人绞死,谁也弄不清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迟到了,聂赫留朵夫绕着整个饭桌走了一圈,同所有的人握手致歉。

科洛索夫讽刺了他一句:“你们把有罪的判成了无罪,把无罪的判成了有罪,是吗?”

老公爵听得笑了起来,聂赫留朵夫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咀嚼着一份菜。

米西含笑看聂赫留朵夫进餐,她像往常一样装扮得既漂亮又不刺眼。“您大概累坏了,也饿坏了吧!”她对他说。“还差不多,您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聂赫留朵夫到这儿来是为了轻松一下,他在这个家庭里向来感到很愉快。因为这儿的豪华有优美的味道,也因为这儿有一种讨好他的亲热气氛。不过今天,一切都好像变了样,他看人不那么顺眼了,就连米西也并不显得可爱了。

吃过饭后,米西问他:“您要去看看妈妈吗?”“啊,对啊。”聂赫留朵夫抽出一支烟来点上,嘴里这么说,心里实际上很不想去。“您大概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能告诉我吗?”米西疑惑地说。“是的,是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您。”“您对我还不能说?”米西听了,心里一阵难过,就站了起来。

聂赫留朵夫想要表现歉意,就跟着她一块儿走到公爵夫人的私室里。

2

顺着熟悉的街道步行回家,聂赫留朵夫想起了刚才和米西谈话的情形。他没有向她求过婚,不过他感到已经和她联系在一起了。然而今天他却全身心地感到他不能同她结婚,一切都丑恶而可耻。

回家后,他关上房门,一心想静静地待着。

母亲的画像挂在墙上,那是花了五千卢布请一个有名的画家画的。画家有意描画了她袒露的脖子、肩膀和胸脯,把她画成一个半裸体的美人。但是在三个月以前,这个女人就躺在这个房间里,干瘪得像是一具木乃伊。他联想起另一个女人,那就是米西。前几天傍晚,她找了个借口,叫他到她的房间里,要他看一看她外出参加舞会的打扮,她也是这样裸露着胸脯和肩膀。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的可耻和丑恶啊。还有她那个粗鲁的、野兽般的父亲以及他的往事和残忍,还有她那个自以为聪明而实际上名声可疑的母亲。所有这些都是可憎的、可耻的。“必须丢开一切,必须摆脱科尔恰金一家人,以及遗产和其他的虚伪关系……对,我要自由地呼吸。”

于是忽然间,在他的想象里,异常逼真地浮起那个女犯人的影子以及那对斜睨的黑眼睛,知道判决结果后她哭得多厉害啊。那些一起经历过的场面一个个地出现了。他想起他跟她最后一次的相逢,想起当时支配自己的兽性情欲,想起她的白色连衣裙和天蓝色的腰带,想起那次晨祷。“是啊,那天晚上我爱她,怀着美好纯洁的爱情真心爱着她。”十年前那种朝气、青春、充实的生活就像一股清风似的迎着他吹过来,他不由得感到痛苦而哀伤。

当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之间的区别,比起在教堂里的卡秋莎和今天上午受到审判的那个妓女之间的区别来更大。当时,他是多么的自由、生机勃勃,如今已被愚蠢的、空洞的、毫无目标的、渺小的生活所包围,看不到任何出路。已经完全陷入了虚伪里,陷在了最可怕的虚伪里。

该怎样解决和那个贵族的妻子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的关系呢?怎样毫不做假地了结和米西的关系呢?怎样做才能在卡秋莎面前赎他的罪呢?“我不能抛弃一个我爱过的女人。

他想起自己当初在过道里追上她,把那笔钱塞给她的情形。“只有流氓、坏蛋才干得出这种事!我就是坏蛋,就是流氓!”他大骂自己。“难道只有这件事吗,和玛丽亚的关系就不丑恶吗?还有你对财产的态度呢?以及你一切肮脏的生活就不丑恶吗?不能再欺骗自己了!”聂赫留朵夫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对人们的憎恶,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憎恶。“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冲破这种束缚我的虚伪。我要承认一切,对一切人都说老实话,做老实事,”他大声对自己说,“我要对米西说实话,讲明我是一个放荡的人,不配和她结婚。我要对她,对卡秋莎说,我是坏蛋,对她有罪,请求她宽恕我。我要像小孩子那样讨饶,如果必要的话,我就和她结婚。不知不觉,他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3

马斯洛娃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判决结果,顿时像虚脱了一般。起初她以为听错了,当看到法官和陪审员平静而认真的脸色,就愤慨起来,向整个法庭嚷着她没罪。看到局势已无法挽回,就哭了起来。更让她吃惊的是,那么残忍地定了她的罪的,都是些年轻的而不是年老的男人,他们还用那么亲切的眼光看她,那些男人怎么无缘无故就判了她的苦役刑!

博奇科娃和卡尔京金也被押过来了,博奇科娃开口就骂她:“你这个苦役犯,怎么,打赢官司啦?下贱的东西,看你还打不打扮得那么妖里妖气。”

马斯洛娃坐在那里,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嘴里无力地说:“我没惹您,您就别招惹我吧。”

这时,一个法警给她送了三个卢布过来,那是妓院的掌班请他送来的。拿到钱,马斯洛娃稍微振作了一些,心想:“要是能弄到一支烟抽就好了。”她贪婪地吸着过道里的烟气。

到了四点多钟,她被人押着走出了法院的后门。在路上,她托押解兵给她买了两个面包和一包烟。

囚禁马斯洛娃的是个长方形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些木板已经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空地。墙上挂着乌黑的圣像,屋角放着一个臭烘烘的木桶。

这间牢房里一共住着十五个人:十二个女人和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呆子,因为没有身份证而关在这儿。有一个是害了肺痨病的女人,因盗窃而在这儿服刑,她正费力地忍住咳嗽。有三个女人在做针线活,其中一个叫科拉布廖娃,她满脸皱纹,是一个高大强壮的老太婆。她已经被判处了苦役刑,因为她用斧子砍死了丈夫。她所以砍死他,是因为他缠住她的女儿不放。另一个是铁路上一个看守人的妻子,被判了三个月徒刑,因为她没有举着旗子出来接一班火车,不料那班火车出了事故。第三个做针线活的女人是费多霞,她十分年轻俊俏。她遭到监禁是因为她蓄谋毒死自己的丈夫。她刚结完婚就立刻打算毒死丈夫,那时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可是在她取保出狱,听候开审的八个月当中,她不但已经跟丈夫和好,而且深深地爱上了他。临到开审,她已和丈夫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了。尽管丈夫和公公、婆婆在法庭上用尽全力为她开脱,她还是被判流放西伯利亚做苦工。这个姑娘和马斯洛娃的床相邻,她时常为马斯洛娃的事操心。另两个女人坐在板床上,无事可干。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面容苍白消瘦,正抱着一个娃娃喂奶。她的罪行是这样:她的村子里一个新兵被押走,老百姓想不通就拦住警察想把新兵夺回来。这个女人是他的姑母,她头一个抓住那个新兵的马缰绳。另一个女人是位满脸皱纹、性情温和的老太婆,她正在和一个四岁的小孩玩,她和她的儿子一同被控犯了纵火罪。

另四个女人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子跟前,跟一群路过院子的男犯人打情骂俏,有一个是犯了偷窃罪的,她长得很笨重,讲话粗鲁,头发是棕红色的。她们身边站着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正专心地听,不时小声地学着念一下。站在房子中间的是一个怀了孕而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模样可怜,面容很瘦,她因为窝藏罪而受审。第十二个女犯人是教堂诵经士的女儿,她把私生子丢在水里淹死了,她总是光着脚在牢房的空地上走来走去。马斯洛娃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哎哟,你回来了,我还当你会无罪释放呢,”科拉布廖娃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看样子,他们判你坐牢了。”“莫非你真的判了罪吗?”费多霞问,脸上现出怜悯而温柔的神情。

马斯洛娃默默地往她的床位走过去,经历了这一天的种种事情,听着她们好心的问候,看着这些同情的脸,她真想大哭一场。她取出一支烟来,一口连一口地狠命吸起来。“他们让我去做苦工。”她抽抽搭搭地说。“那帮该死的恶霸,他们心中根本就没有上帝,竟然无缘无故地把她判了罪。”科拉布廖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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