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大结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9 10: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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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昇

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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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大结局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大结局试读:

前情提要

公元九年,王莽篡汉称帝,建立新朝。新朝末年,天灾人祸,天下大乱,绿林军、赤眉军揭竿而起,成为当时最强大的两支反政府武装。身为汉朝皇族后裔的刘趁势在家乡舂陵起兵,收编绿林军,创立汉军,意欲中兴汉室。

公元二十三年年初,汉军胜利在望,内部却产生分裂,在一场阴谋政变中,绿林军首领推举另一位皇族后裔刘玄为皇帝,是为更始帝。而作为汉军的创始人和领导者,刘遭到无情的背叛和抛弃,被逼自杀。

刘的三弟刘秀,刚刚指挥完名垂史册的昆阳大战,以数千汉军击溃王莽的百万雄师,给予新朝最后的致命一击。刘秀听闻长兄刘的死讯,立即交出兵权,向更始帝刘玄引过谢罪,又迅速迎娶阴丽华,以示胸无大志,以免遭到新政权和绿林军首领的猜忌。

尽管如此,绿林军首领依然将刘秀视为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无时无刻不想置刘秀于死地。汉更始元年(公元二十三年)十月,王莽败亡,新政权定都洛阳,刘秀的处境越发危险,因为造反成功之后,随之而来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分赃,二是清洗。

刘秀的堂兄刘赐时任大司徒(丞相),某日设宴招待刘秀,向刘秀摆出三碟水果:一碟枣、一碟桃、一碟梨。

枣桃梨——早逃离!

……

第一章飞龙在天

No. 1 出洛阳记

这段祷词写在下面:“我们在天上的父,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汉更始元年(公元二十三年)十月,洛阳。刘秀的处境相当不妙,他的债无法免去,他遇见的试探无处不在,而又有谁能救他脱离凶险呢?

刘秀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祈祷而已。

洛阳城中,血灾正在酝酿,朱鲔等人已经为他伏下刀枪。这不仅是他的预感,更有刘赐的提醒为证。倘若他只想保命,事情倒也简单,大不了改换姓名,亡命他乡,万人海中一身藏,从此山林中多了一位萧索的隐士,又或者村庄里多了一位卑微的农夫,而世间不再有刘秀刘文叔。然而,若这样一躲,他虽然能活下去,却无异于已经死了,他的仇恨、雄心,包括与阴丽华的婚姻,随着这一躲,从此将无声饮恨,化为无人踏入的小径,长满荒草,抱憾残生。

因此,他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更好地活下去。他的确要远离洛阳,逃离朱鲔等人的魔掌,但绝不能以逃亡的方式,而必须以汉朝官员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离开,外放到一个天高皇帝远、可以积攒实力的地方。

而就汉朝更始政府而言,尽管王莽的新朝已经覆灭,但天下并不太平,全国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州郡并未正式纳入帝国的版图,因此也就需要大量的外放官员前往这些州郡进行安抚招降。

更始政府中的当权派——出身绿林军和南阳豪杰的那些高级将领,没有人愿意外放,他们明白,很快就要大赏功臣,瓜分胜利果实,在此关键时刻,他们都争着要留在皇帝刘玄身边,盯紧自己该得的那份封赏。因此,安抚州郡的任务,很自然地便落在了一批低级官吏的头上。

在众多尚未归顺朝廷的州郡之中,河北地区是一个例外。所谓河北,在当时泛指黄河以北,地域涵盖今之河南、河北、山西等地。其余州郡,即使派一个不得力的低级官吏去,也可以传檄而定。然而在河北,局面却并非如此。

河北地区乃战国时代的燕赵故地,自古便多慷慨悲歌之士,民风强悍,野心家众多,而此时的河北,更是流民武装滋盛。城头子路、刁子都众十余万人,流窜黄河、济水之间;铜马众达数十万,流窜于清阳;尤来、五幡流窜于山阳、射犬;再加上各郡县豪杰的半割据武装,要想彻底安定河北,难度可想而知。而这也就决定了朝廷派往河北的人选,不仅级别要高,而且必须才干非凡。

在绿林军和南阳豪杰之中,无人愿意接过河北这只烫手山芋。皇帝刘玄也想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打算派一名刘氏子弟前往,问计于大司徒刘赐。刘赐有意成全刘秀,于是答道:“刘氏子弟,只有刘秀可用。”

刘玄再问大司马朱鲔:“寡人欲遣刘秀前往河北,大司马意下如何?”朱鲔一票否决,道:“刘秀一到河北,必然谋反。”刘玄闻言,心中狐疑不安,再不提起这茬儿。

起初,刘秀听说刘玄有意派遣自己前往河北,暗中大喜,河北正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外放之地,地域广袤,人口众多,一旦收归己有,足以争霸天下。然而,朝廷任命久久不下,刘秀不免忐忑不安,向刘赐一打听,乃知朱鲔从中作梗,心中大恨。刘赐安慰刘秀道:“为今之计,当求告左丞相曹竟。”

曹竟,河北山阳人,儒生出身,汉朝旧吏,王莽篡汉之后,曹竟辞官归乡,拒食新朝俸禄,由此以忠义闻名天下。刘玄定都洛阳之后,征召曹竟入朝,拜为左丞相,以表劝忠良,号召天下。和刘赐相比,曹竟不仅资历更深,威望更高,而且不带派系色彩,由他出面替刘秀做说客,的确再合适不过。

刘秀官居司隶校尉,兼有洛阳房管局局长之权,当即批下条子,重贿曹竟豪宅一处。曹竟大怒,斥刘秀道:“小子无状!行此官场恶习!有事说来,老夫可为则为。老夫若不可为,纵贿我万金,终不可为。”刘秀大惭,当即以愿平定河北相告。曹竟这才转怒为喜,熟视刘秀,道:“文叔昆阳一战,诚天下之奇迹。遍观满朝上下,堪能平定河北者,舍君其谁?今君主动请缨,实乃国家之幸,老夫自当为君保举。”

曹竟见刘玄,道:“陛下可知臣之姓由何而来?”刘玄摇头道:“不知。”曹竟道:“当年,周武王封其弟叔振铎于曹,建立曹国,其后人便以曹为姓,曹姓由此而来。”

刘玄书虽念得少,却也看出曹竟绝非专为给他补习历史课而来,于是说道:“老丞相有话直讲,不必绕弯。”

曹竟道:“以老臣之见,周朝能有八百年江山,全靠封建同姓兄弟。汉朝传国至今,中途虽有王莽篡位,最终犹能复兴,也是因为广封刘氏宗族。强秦二世而亡,罪在秦始皇立郡树县,嬴氏子弟无尺土之封。如今陛下登基未久,理当效法武王、高祖,广树同宗兄弟,分据要津,以为朝廷藩屏,守望互助,共卫汉室。河北乃天下重地,当以刘氏子弟镇守,不可使异姓居之。今刘氏子弟之中,唯刘秀可定河北,愿陛下遣之。”

刘玄听罢,沉吟未决。曹竟知道刘玄对刘秀并不放心,于是又劝道:“绿林军与南阳豪杰共杀刘秀长兄,刘秀能幸存至今,全赖陛下庇护之恩。今绿林军与南阳豪杰把持朝政,有尾大不掉之势。陛下遣刘秀安定河北,是为陛下树一强援也。万一日后朝中有变,刘秀爱陛下而恨绿林军与南阳豪杰,只需陛下一纸诏书,刘秀必率河北精兵,为陛下而战。”

曹竟所言,正挠中刘玄痒处。刘玄名为皇帝,却饱受绿林军与南阳豪杰之掣肘,意志不得自由,其势有如傀儡。刘玄何尝不想和绿林军与南阳豪杰摊牌,然而苦于没有自己的嫡系,只能一忍再忍,不敢动手。刘秀是他的同宗兄弟,又与绿林军和南阳豪杰有深仇大恨,很值得栽培成为嫡系,为日后摊牌早做准备。

刘玄主意已定,又对曹竟叹道:“寡人虽欲遣文叔,大司马却不同意,为之奈何?”

曹竟答道:“陛下既已决断,大司马那边,自有老臣。”

曹竟见大司马朱鲔,劈头便问:“大司马欲废皇帝乎?”

朱鲔大惊,慌忙辩解道:“我为汉臣,岂敢有不臣之心?”

曹竟再问道:“如此说来,天下仍是刘氏的天下?”

朱鲔只得答道:“高祖天下,自应为刘氏所有。”

曹竟气势更盛,又追问道:“自三代至于高祖,无不封建同姓,千年不易。今皇帝欲遣刘秀至河北,此乃刘氏家事,大司马为何以疏间亲,一再阻拦?”

朱鲔急道:“刘秀心怀异志,只恐一到河北,便行谋反。”

曹竟怒道:“日后之事,虽圣人不敢妄断。大司马说刘秀将会造反,刘秀不能辩白。今有人说大司马将会造反,大司马能辩白乎?”

朱鲔理屈,不能答。

曹竟有如教训小儿,继续质问朱鲔道:“大司马开国之功,较高祖功臣张良、韩信不遑多让。大司马也当自问,你究竟是想做张良,还是要当韩信?”

朱鲔闻言,悚然而惊。刘邦得天下之后,张良甩手不干,得以善终,韩信恋栈不去,终遭杀戮。朱鲔思之良久,茫然自失,跪谢曹竟道:“小子敬受教!刘秀之事,自应由皇帝决断。”

朱鲔既已点头,刘玄于是颁下诏书,命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黄河,镇慰河北州郡。至此,刘秀终于可以摆脱生命危险,如愿离开洛阳。至此,刘秀也终于可以在心中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上一句:“那些未能杀死我的,将使我更为坚强。”No. 2 利涉大川《易》,“需”卦:“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十月将尽,万物萧瑟。孟津渡口,两叶小舟缓缓划入黄河,迎着波涛,向对岸奋力划去。刘秀坐于当先的小舟,衣带临风,全身滚烫,以至于不得不将双手浸于河水之中,寻求冰凉。手如刀,割开河水,分而辄合。

快乐,无与伦比的快乐,几乎超越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要将他炸为碎片。

换一个人和刘秀易地而处,非但不会快乐,反而完全有理由感到沮丧。朱鲔之所以同意刘秀前往河北,一来是听了曹竟的劝诫,二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妥协。

朱鲔最忌惮的,莫过于日后刘秀要为他长兄刘复仇,不过仔细一想,刘之死,他朱鲔固然是罪魁祸首,但皇帝刘玄的手上同样有血,因此,刘之死已是铁案,只要皇帝刘玄在位,便没有人敢于翻案。既然无从翻案,刘秀也就无从复仇。万一刘秀到了河北,势力坐大,开始谋反怎么办?对此,朱鲔也早有防备,你刘秀去河北可以,但是朝廷一不给兵,二不给钱,三不给粮。等到了河北,嗬,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刘秀自起兵以来,南征北战,也攒下了不少嫡系部属。然而,正是这些所谓的嫡系,听说刘秀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兵没兵,却还要去河北赴汤蹈火,二次创业,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百般借口推辞,不肯同行。放眼望去,不离不弃追随刘秀前往河北的嫡系,只有眼前的冯异、铫期、王霸、祭遵、臧宫、坚镡等二十余人而已,区区两叶小舟载起来,都显得绰绰有余。

除了冯异等人之外,刘秀的资本便只剩下朝廷的授权——行大司马事,持节。授权听上去很牛气,然而全是虚的。手下一兵一卒也没有,大司马之事又从何行起?至于“节”,更只是一根竹棍而已,柄长八尺,头上束三重牦牛尾旄。知道的人,晓得这是代表皇帝亲临的权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丐帮的打狗棒呢。

而此行的目的地河北,也远非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而是充斥着流民、豪杰、野心家,割据武装,危机四伏,荆棘丛生。从洛阳到河北,刘秀可谓是才脱狼窟,又入虎穴。

尽管如此,刘秀的快乐依然不可阻挡。前路虽然艰难,但他再也不用忍辱偷生,仰人鼻息,他已经尝够了他人即地狱的滋味,无论他此行是成是败,是生是死,至少这一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船刚入水之时,刘秀心急如焚,恨不能身生双翅,直接飞到河对岸去。待船行至黄河中心,刘秀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的脱逃已成定局,就算朱鲔突然反悔,现在也没有办法将他追回。

刘秀悠闲地看着老迈的艄公有节奏地划着船桨,每划下一桨,他便远离洛阳一丈。一群大雁掠空而过,刘秀目送雁群飞远,嘴角按捺不住地微笑起来。大雁南飞,我将北行,各得其所,各安天命。

直至此时,刘秀方才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黄河,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宽阔,水光连绵,几乎一直铺至天边,薄雾渐起,两岸影影绰绰。随行诸将大多和刘秀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黄河,大呼小叫,赞不绝口。

刘秀环视诸将,大笑道:“遥想当年,武王伐纣,正是自此渡河北上,牧野一战而灭商。如今,我们正走在当年武王的老路上。”

诸将见刘秀以周武王自比,无不心中暗喜。

小舟平安抵达对岸,刘秀重赏艄公。艄公大喜道:“待将军南归之日,老朽当再载将军过河。”刘秀大笑道:“我若南归,必领千军万马,老人家的小舟,只怕是载不下了。”

艄公千恩万谢之后,划小舟回返。冯异等人身在异乡为异客,皆有手足无措之感,纷纷望着刘秀。刘秀虽然只有二十九岁,却已是他们无可争议的领袖,他们像信徒信仰教主一样信仰他,像孩子依赖大人一样依赖他。

刘秀狠狠跺着脚下坚实的大地,向众人大叫道:“脚下便是河北。颍川从我者多逝,而诸君独留。疾风知劲草。努力!”众人士气大振,齐声呐喊:“努力!”

刘秀远望对岸的洛阳,久不出声,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忽然,刘秀抬起头来,仰天号叫。他将此前所有的委屈、愤怒、悲伤,悉数发泄在了这号叫之中。洛阳的刘玄、朱鲔等人,自然已经听不见他的号叫,就算他们能够听见,刘秀也根本不在乎。

众人闲极无聊,跟着刘秀一道,向对岸放肆地号叫着。他们如同一群逃出牢笼的野兽,边号边笑。他们的声音,在这一天响彻古老的黄河。No. 3 围炉夜话

作为河北地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刘秀在河阳城外传舍度过了他来河北之后的初夜。部下们经过一日奔波,此刻皆已鼾声如雷,刘秀却了无睡意,独自在廊外围炉烤火。其时月明星稀,白霜铺地,仰观苍穹无尽,静听四野空寂。刘秀坐于异乡深沉的夜,未来不可预期,而乡愁悄然来袭。

去年此时,他和长兄刘共同起兵,誓要推翻王莽,光复汉室。一年之后,既定目标完成,但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他先后失去了母亲、二哥、二姐,而本应成为皇帝的长兄刘,更是在一场权力内讧中牺牲。尽管他个人在这一年收获颇丰,先是指挥了震惊天下的昆阳大战,后来又迎娶了自己的梦中情人,然而这些成就却远不足以洗刷他内心深处的悲伤和耻辱。如今,他更流落河北——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等待他的,将是陌生的人们、叵测的命运。

刘秀正惆怅自伤,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乃是冯异。冯异见过刘秀,问道:“明公已至河北,敢问安抚方略。”刘秀道:“以君之见,该当如何?”

冯异答道:“今绿林诸将纵横恣意,所到之处,抢占妇女,掳掠财物。刘玄虽为汉帝,百姓却并不拥戴。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民之饥渴,易为饮食时也。今公专命方面,宜急分遣官属,理冤结,施恩惠。”

刘秀笑道:“公孙之见,正与我合。”

冯异迟疑片刻,又道:“异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刘秀道:“但讲无妨。”

冯异伏地言道:“明公兄弟二人,首举义兵,天下归心。汉帝之位,本归伯升,伯升死,则归明公。刘玄窃位,伯升蒙难,天下多冤之。如今天助明公,使明公安集河北。河北地广人众,资财富饶,堪为龙兴之地。明公得河北,则天下可图,愿深思之。”

刘秀面色一沉,我这才刚到河北,一兵未收,寸地未得,你冯异就怂恿我伺机造反,也实在太不淡定了吧!当即斥道:“国法无情,卿勿妄言!”

两日后,刘秀行至河内郡治怀县。河内太守韩歆见长官驾到,不敢怠慢,置酒相迎。刘秀初到异地,本以为举目无亲,忽在席间发现岑彭,心中大惊。酒罢席散,刘秀归驿馆,前脚进门,后脚便报岑彭来访。

刘秀迎入岑彭,问道:“闻岑兄官拜颍川太守,何以竟在此地逗留?”岑彭苦笑道:“我虽欲到颍川赴任,无奈君家族叔刘茂不答应!”

刘茂,出身舂陵刘氏,年仅十八,但论起辈分来,却是刘秀的族叔。刘秀兄弟起兵之时,刘茂也在河南郡起兵,自号刘失职,称厌新将军,先后攻下颍川、汝南,麾下众十余万人。

岑彭当年为新朝死守宛城,城中人相食,这才投降汉军,众人皆欲杀之,刘爱惜岑彭之才,特加赦免,收为部属。刘遇害之后,岑彭归于大司马朱鲔,屡立战功,官拜颍川太守。

割据颍川、汝南二郡的刘茂,自恃乃刘玄族叔,根本不把刘玄的更始朝廷放在眼里。岑彭刚入颍川,立即遭到刘茂武力驱逐。岑彭不能到任,也无颜再回朝廷复命,只得率部属百余人投奔河内太守韩歆。

刘秀听完岑彭的遭遇,叹息不已。岑彭见左右无人,私语刘秀道:“岑某之命,全拜伯升所赐。本欲辅佐伯升,定鼎天下,无奈伯升早死,不得为用,至今引以为恨。今见文叔,如见伯升,愿以身自效,以报伯升当日救命之恩。”

见岑彭有意追随自己,刘秀不明真假,婉拒道:“岑兄乃大司马朱鲔之爱将,我岂敢横刀夺爱。”

岑彭见刘秀心存疑虑,一时也不能自辩,于是又道:“河北为王者之地,得之可成霸业,还望文叔多加留意。河内太守韩歆,乃岑某故人,对岑某言听计从。文叔南归之日,岑某必命韩歆举河内而降,为文叔先驱。”

冯异身为刘秀亲信,提及造反,刘秀尚且不敢贸然答应,更何况岑彭乃是朱鲔部下,却也来怂恿刘秀造反,刘秀自然越发警惕,当即道:“你我皆为汉臣,理当尽忠竭力,共扶汉室。此等大逆不道语,休再提起!”

次日,刘秀辞别河内,向邯郸进发。一路慰勉官吏,抚恤百姓,理结冤案,废除苛政。所到之处,吏民无不欢喜,夹道相迎,争献牛酒,刘秀皆辞而不受。

数日之后,刘秀行至邺县,时已日暮,正欲投宿,忽闻身后大呼:“刘文叔休走!”No. 4 邺城献策

且说刘秀等人行至邺县,忽闻身后一声大喊,不由大惊,以为是大部队前来追袭,急忙勒马,回首望去,却见来者只是一位年轻儒生,正拄着拐杖从远处徐徐走来。众人尚未看清儒生面目,刘秀却已拊掌大笑,道:“此必邓禹邓仲华是也。”

儒生迈着碎步,紧赶慢赶,终于将面部和身体一并呈现在众人眼前,正是刘秀当年同窗、十三岁便入太学的神童邓禹。刘秀打量着邓禹,但见昔日幼童,已长成二十二岁的俊俏青年,当年六尺之躯,如今居然伟岸;旧日鼻涕流处,一捧疑似美髯。刘秀越看越乐,问邓禹道:“自新野而来?”邓禹点头道:“是。”刘秀笑道:“小子孤身一人,千里横行,壮哉!”

刘秀赶路之际,不便细谈,当即为邓禹一一引见,然后率众入邺城不提。夜半,刘秀召见邓禹,笑问道:“我专命河北,可以随意封官拜将。你千里而来,莫非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

邓禹恭谨答道:“禹之来,不求做官。”

刘秀道:“那你求什么?”

邓禹道:“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

刘秀大笑,道:“皇帝刘玄征你入朝为官,你屡次拒绝。如今我孤悬河北,你却主动前来投奔。何故?”

邓禹道:“只为你当年的一句话。”

刘秀一愣,问道:“哪句话?”(1)

邓禹道:“大江!沧海!”

刘秀嗟叹久之,笑道:“当年戏言,不意你竟当真。”

邓禹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答道:“君无戏言!”

刘秀大惊,邓禹和他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跟冯异和岑彭一样,也要怂恿他造反当皇帝?于是佯怒道:“此话从何说起?”

邓禹道:“‘狂风拔倒树,树倒根已露。上有数枝藤,青青犹未悟’,明公听过此诗乎?”

刘秀笑道:“你忽然提及此诗,可有说法没有?”

邓禹道:“刘玄,树也。刘玄之树将倒矣。刘玄虽已称帝,而天下之乱方起。山东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盗贼,往往群聚。刘玄名为皇帝,实为诸将所挟持,有心无力,而诸将皆庸人暴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

邓禹再道:“公,藤也。刘玄之树既倒,公虽能安定河北,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不足为长久之计。”

刘秀笑望邓禹,像长辈望着正在表演的孩子,道:“说下去!”

邓禹道:“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刘玄既是庸才,不足以担当帝王大业,自应有圣人取而代之。公初战昆阳,破王莽百万之众,天下闻知,莫不震靡,此公之武功也。公推诚接士,少长有礼,赏善如不及,讨恶如虑遥,此公之文治也。文治武功集于一身,所谓天下圣人也。于今之计,莫过于应民之望,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以公之威德,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此其时矣!”

刘秀笑道:“我无远虑,只有近忧。天下非所敢望,可有定河北之策?”

邓禹道:“河北定,则天下自定。河内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殷之旧都,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既得河内,再进兵定冀州,北取幽州、并州,得胡马之用;东举青州、徐州,引负海之利。河北已平,五州既集,南面以号令,天下如在囊中,探手可取也。”

邓禹寥寥数语,天下事仿佛已尽在掌握之中。后人称此为“邺城策”,与诸葛亮“隆中对”同为“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之典范。刘秀听罢,叹赏道:“小儿,昔日张良乎?”

邓禹拜伏于地,恭声道:“明公,今日高祖也。”

两人相视大笑,当夜联床抵足,叙旧竟夜,不胜欢畅。

自此之后,刘秀号邓禹为邓将军,特加亲近,常令同宿,相与计议。又授邓禹以人事大权,命其考察诸将,荐举人才。

邓禹如此年轻,又是初来乍到,权位却凌驾于众人之上,众人不免将信将疑,很是担心刘秀的眼力。刘秀晓谕众人道:“世间有三岁老翁,也有百岁儿童。我初识邓禹之时,邓禹年仅十三,却已经老成持重,非常人可及。诸君未可轻年少,宣父犹能畏后生。邓禹之能,他日必显。”(1) 参见《嗜血的皇冠》上部第三章第五节。第二章走出冀州No. 1 妙计不妙

下一站,邯郸。

邯郸,战国时赵国之首都,历经秦、西汉、新三朝,繁华依然,人口多达二十余万,与长安、洛阳、宛城、临淄并称为当时的天下五都,乃是河北地区第一重镇。

此时邯郸的主人为耿纯。

耿纯,字伯山,出身巨鹿望族。起初投奔李轶,算是李轶的人马,李轶拜耿纯为骑都尉,令其安集赵、魏故地。耿纯驻扎邯郸,听闻刘秀抵达,主动登门谒见。刘秀对耿纯慰劳有加,仍任命耿纯为骑都尉,继续镇守邯郸。

耿纯久仰刘秀威名,亲见之后,愈加相信刘秀绝非池中之物,远非李轶可比,当即献上战马及缣帛数百匹,以表效忠托命之意。

再说更始朝廷这边,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二十余人自从归降汉室之后,很快便后悔不迭。樊崇等人乘兴而来,结果却只被朝廷封为列侯,徒有虚爵,并无封地,而朝政大权又尽在绿林军诸将和南阳豪杰手中,根本不容他们掺和。樊崇等人感到被欺骗了,被排挤,被冷落,于是皆愤愤不平起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投降王莽了!王莽招降他们之时,开出的条件可比现在要优厚百倍——既许诺封他们为王,又割出青、徐二州为他们的世袭封地。

樊崇等人皆慷慨意气,与其留在洛阳无所事事,被当作朝廷的二等公民,不如离开洛阳,重操旧业,于是潜逃回濮阳赤眉军大本营。汉军朝廷正为到底是定都洛阳还是迁都长安而争吵不休,并未意识到樊崇等人出走的严重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就随他们去了。

樊崇等赤眉军首领回归濮阳,清点部众,尚有三十余万人,仍然是当时最为强大的武装。赤眉军向何处去成为关系到天下安危的最大问题。毫不夸张地说,以赤眉军的武力和人品,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就必然要倒大霉。

与赤眉军仅一河之隔的河北地区,顿时人心惶惶,生怕赤眉军渡过黄河,大肆蹂躏河北,就像当初他们蹂躏青、徐二州一样。

作为河北地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面对赤眉军的潜在威胁,刘秀也是有心无力。河北地区有如一盘散沙,军阀势力割据,表面上臣服中央,实际上却各有各的算计。

不过当领导有一点好,即使你自己没主意,也总会有人跳出来给你出主意。这次跳出来给刘秀出主意的人,名叫刘林。刘林也是刘氏宗室,长期混迹于邯郸一带,广交豪杰奸猾之辈,堪称邯郸地头蛇。刘林一见刘秀,自来熟,一口一个贤弟,向刘秀捶胸夸耀道:“贤弟毋忧,赤眉军就包在愚兄手里。对付赤眉军,愚兄自有妙计。”

刘林满身的市井油滑之气,刘秀一见之下,便大为不喜,随口问道:“是何妙计?”

刘林眉飞色舞答道:“赤眉军屯于濮阳,临河而居。今不费一兵一卒,只需掘开黄河,以河水灌之,赤眉军纵有百万之众,亦尽化为鱼。”说完,顾盼自雄,以为天下妙计,莫过于此。

见刘秀沉默不答,刘林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训起刘秀来:“老哥这都是为你着想。你娃刚来,人生地不熟,怪可怜的,除了我之外,谁还肯这么好心来帮你?河北这地方,民风剽悍得很,你既没名,威望又低,没人会真心服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有老哥罩着你,只要你按老哥的建议摆平赤眉军,你娃的形象立马儿就会高大起来,河北上下也必然对你感恩戴德,闻风归顺。你说,老哥给你出这么好一主意,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老哥?”

刘秀看着刘林上下翻飞的双唇,内心越发厌恶起来。刘林嘴皮子随便动动,殊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将会因为他这一主意而无辜葬送!黄河可是轻易掘得的?这事一做,就无法undo,洪水一旦决堤,更甚于猛兽,完全不再受人控制,到时候,遭殃的不仅是赤眉军,更将祸害黄河以南广大的人民和土地。

抗战时,花园口决堤的事,在道德上蒋介石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蒋介石也深知此节,因此在向全世界宣传之时,有意归罪于小日本飞机轰炸,从而导致黄河决堤。及至蒋介石退守台湾,对这段自残同胞的往事,仍是讳莫如深,禁止谈论。

后车之鉴,前车之师。刘秀既不想伤天害理,更不愿遗臭万年,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刘林大不耐烦,粗声催促道:“先下手为强,你娃还犹豫什么!”

刘秀推诿道:“兹事体大,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

刘林好不容易想出一条妙计,正欲借此名垂青史,却遭遇刘秀的冷处理,顿时翻脸骂道:“竖子不足与谋!”说完,拂袖而出,再不回顾。

刘秀召集众将,议论刘林所献水淹赤眉军之计。众将中不乏赞同刘林者,只有邓禹一言不发。刘秀于是独留邓禹,问道:“众人嚣嚣,唯君默默。何哉?”

邓禹答道:“诸将只看眼前,不见长远,窃为明公忧之。”

刘秀笑道:“何出此言?为百姓无辜乎?”

邓禹大声道:“非独百姓无辜,赤眉军根本就不能灭!”

刘秀“咦”了一声,道:“赤眉军为何不能灭?”

邓禹道:“赤眉军与明公并无冤仇,今明公一旦听从刘林之计,决河相灌,未必能灭赤眉军,反而会与赤眉军结下深仇。刘林的理由,无非担心赤眉军打过河北。赤眉军会打过河北吗?我看不会!赤眉军屯于濮阳,只能有三种可能的动向。一是向东,退回青、徐二州。然而青、徐二州早已残破,因此赤眉军不会选择这条路。二是向北,渡河来犯河北。明公既与赤眉军无冤无仇,而河北又流民众多,赤眉军跋涉而来,却并无厚利可图,因此赤眉军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三是向西,进攻南阳、洛阳。赤眉军归降洛阳,却未获礼遇,势必怀恨在心,图谋报复,而南阳、洛阳又乃富庶之地,钱粮众多,因此,赤眉军虽然暂时按兵不动,但赤眉军只要行动,必然是走这第三条路,攻取南阳、洛阳。“赤眉军与朝廷交战,明公安居河北,正好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因此,赤眉绝不能灭,至少是现在绝对不能灭。”

刘秀拊掌叹道:“诸将短视,见事不明。知我心者,其唯君乎!”

邓禹趁机进言道:“刘林此人,心怀异志,不如早杀之。”

刘秀道:“言者无罪,且是同姓兄弟,不宜杀。”

邓禹力争道:“不杀刘林,必有后患。”

刘秀大笑道:“你这是有罪推定,先便将刘林看成一个罪人。刘林并没有兴兵作乱,等到他真的兴兵作乱,再杀不迟。”

邓禹心中不以为然,觉得刘秀不杀刘林,纯属妇人之仁。至于刘秀的真实用意,邓禹要很久以后才能领悟到:刘秀这一路行来,各郡县貌似归顺,实则面合心违,刘秀的势力根本不能扎根进去。刘秀不怕河北乱,怕的是不乱。只有乱将起来,才能借由大乱达到大治——威望,只能锻造于血与火;政权,必须成就于刀与枪。No. 2 前朝秘辛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已是隆冬时节,一年看看将过,意思想想也无,不如揍揍孩子、读读禁书,且把光阴消磨,待明年,再来收拾山河。然而,刘秀却根本闲不住,他只在邯郸将息了数日,便又迫不及待地踏上路途。

关心刘秀的人不免就会问了:“你已经官居大司马,乃是河北地区的老大。不就是安抚郡县这点事吗?派几个手下人去搞定不就得了,这大冬天的,你犯得着迎霜冒雪,亲自出马吗?”

刘秀闻言一笑:“我这才刚刚当上领导,你们就要我脱离群众?眼下河北的这些郡守县宰,要么是新朝投降过来的旧吏,要么是朝廷任命未久的新官,名义上虽然效忠中央政府,却大都做了两手准备。你随便派一个小卒过去安抚,鼓励他们好好干,人微则言轻,他们根本不信。只有我亲自出马,哪怕只是到郡县去露露脸,再随便讲几句官话套话,这帮郡守县宰的心才会踏实下来。我何尝不想待在邯郸,整天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然而一位好的领导,就应该和绅士一样,并不干他想干的事,而是干他该干的事!”

刘秀留耿纯镇守邯郸,一行人继续前行,北往幽、燕,且按下不表。再说刘林向刘秀献计受挫之后,满腹郁闷,步出邯郸城外,找老友王郎诉苦。

王郎温酒,两人对饮。刘林几杯下肚,酒酣耳热,抓胯而言,道:“想我水淹赤眉军之计,妙绝古今,刘秀庸才,竟不敢用。区区刘秀,不过是皇帝刘玄的爪牙而已。我也是刘氏宗室,焉能受此侮辱!刘玄可以称帝,我也可以。”

王郎摇了摇头,笑道:“恕我直言,你这辈子都没当皇帝的命。”刘林听罢,脸色铁青,正要发作,王郎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裂土封侯,出将入相,阁下却是指日可待。”

王郎乃河北一带有名的算命先生,年纪虽轻,却时常言则有中。刘林转怒为喜,道:“如此说来,刘玄果然是真命天子?”

王郎冷笑道:“刘玄?就他也配?”

刘林大惊道:“此话怎讲?”

王郎道:“刘玄刘圣公,不过景帝七世孙,长沙定王之后,血脉与帝室早已疏远。大汉江山,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继承!今有一人,帝室血统最正,皇位舍他,不作第二人之想。此人你可知道?”

刘林身为皇室之后,对于皇位继承法则自然不会陌生,于是扳起手指头,认真说道:“竟有这样一人?那我得推算推算。前朝最后一任皇帝为平帝,平帝无子,于是得往上推。平帝之前为哀帝,哀帝也无子,于是再往上推。哀帝之前为成帝,成帝也无子,于是还得再往上推。成帝之前为元帝,元帝虽有三子,但如今也都绝后,于是再往上推。元帝之前为宣帝,宣帝有五子,后裔至今不绝。你所说的这人,莫非便是宣帝之后?”

王郎抿了一口酒,斜瞥着刘林,道:“谁说成帝无后?成帝之子刘子舆,如今尚在人间!”

汉成帝的子嗣问题,乃是西汉最著名的疑案之一。汉成帝在位之时,赵飞燕姐妹专宠后宫,凡是汉成帝临幸过的妃嫔宫女,一旦怀孕,赵飞燕姐妹皆强迫其饮药堕胎,堕胎不成,则将生下的孩子暗中杀害。汉成帝死后,朝野传言纷纷,说汉成帝其实还有一个儿子幸存,名为刘子舆,一出生便被掉包,换出宫外,躲过了赵飞燕姐妹的毒手,从此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听到王郎忽然提及这桩陈年疑案,刘林也是一愣,道:“如果世间真有刘子舆,大汉江山自然非他莫属,只需登高一呼,刘玄也当将皇位拱手相让,俯首称臣。十三年前,有人在长安自称刘子舆,王莽将其投入狱中,审问之下,原来却是一长安无赖,姓武名仲。可见,刘子舆终究只是江湖传言,不足为信。”

王郎仰天长笑,道:“真刘子舆就在你面前,阁下好不眼拙!”

刘林惊叫道:“王兄不得胡言!”

王郎指着自己额头,道:“刘兄请看。”

刘林瞟了一眼,不屑道:“看什么看!你额头上又没刻着‘刘子舆’三个字!”

王郎将额头冲着刘林,又凑近了些,道:“刘兄再看。”

刘林和王郎是十多年的老友,王郎额头上有些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于是冷笑道:“王兄的额头,也不过比常人多长了一撮毛而已。”

王郎心满意足地收回身子,笑道:“阁下忒没学问。这叫壮发,俗称圭头,取其形似玉圭之意。元帝额上也有壮发,不欲使人看见,于是戴帻遮掩,朝野上下纷起效仿,皆舍冠而帻,戴帻从此风行于世。倘若我并非元帝之孙、成帝之子,额上何来壮发?”

古人只知遗传,不懂变异。倘若见到两人有相同的奇异体貌,往往便想当然地认为两人必有血缘关系。譬如,舜帝重瞳,项羽也重瞳,司马迁作《史记》,便将两人拉扯到了一起,感叹道:“项羽岂舜之苗裔邪?”

额有壮发,也和重瞳一样,属于罕见体貌,因此,在当时缺乏DNA鉴定技术的情况下,王郎额头上这多出来的一撮毛,便足以成为他是真刘子舆的确凿证据。

刘林看着王郎,目光一下子全变了,曾经被他嘲笑过的王郎额头上的那一撮毛,此刻竟也开始闪烁出皇室血统的高贵光辉。刘林于是问王郎道:“君既为刘子舆,何以流落至此?”

王郎道:“我自换出宫外之后,隐于长安;年十二,至蜀,学卜相,通星历;年十七,到丹阳;年二十,还长安;后见河北有天子气,于是辗转中山,来往燕、赵,等待天时,以恢复成帝社稷。”

刘林十多年前初遇王郎,可谓是“一见钟情”,终日厮混,都没顾得上问其身世来历,如今见王郎的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而王郎时年三十六,推算时间也完全合得上,于是对王郎便是刘子舆坚信不疑。No. 3 三十而立

十二月初一,刘林纠集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人,率车骑数百,护卫着王郎,一大早冲入邯郸城,占领赵王王宫,同时派人缉拿耿纯。耿纯率众抵挡,无奈手下兵卒皆从赵国本地募集而来,一见刘林、李育、张参等人,当即阵前反戈。耿纯猝不及防,仓皇出逃,心想刘秀正在北方,不如先和刘秀会合,然后再作理会。

耿纯单人匹马,昼夜急行,行至真定城,终于追上刘秀。耿纯直奔刘秀住处,一进门,正碰见邓禹。耿纯问道:“明公何在?”

邓禹道:“正与真定王刘扬饮酒畅叙。”耿纯道:“我欲面见明公!”邓禹摇摇头,一口回绝道:“不,你不能见。”

耿纯大怒道:“军情紧急,岂容耽搁!”

邓禹笑道:“耿兄勿恼,等明公散席之后,我自当领你进见。”说完,命人将耿纯领入厢房歇息。耿纯千里奔波,岂是为了歇息而来!当场冲邓禹发作道:“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责吗?”

邓禹笑容不改,道:“请耿兄放心,我负得起责!”

邓禹话已至此,耿纯也没了脾气,冷笑数声,悻悻入厢房歇息。

正在堂上与刘秀推杯换盏的真定王刘扬,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前真定王。自王莽改朝换代之后,刘扬的真定王爵早已被废,如今的刘扬,就是一介平民。然而,刘扬家族在真定世代称王,统治已逾百年,即使刘扬如今无官无爵,其在真定的威望和影响仍是无人可及。王莽倒台之后,刘扬更是招兵买马,麾下聚集了十万之众。可以说,摆平了刘扬,也就摆平了真定。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刘秀会对刘扬如此重视,亲自陪酒赔笑,务必使其尽兴而归。

一个时辰之后,刘扬告辞,刘秀满面堆笑,亲自送出门。刘扬驾车远去,刘秀这才回身入府,只在一转身间,脸上已是笑容全无。

邓禹迎上刘秀,道:“耿纯自邯郸而来,我见真定王刘扬在内,因此擅作主张,未予通报,命其先在厢房候着。”

刘秀望了邓禹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这事你处置得甚是妥当。耿纯既来,显然邯郸有变。刘扬此人,拥兵十万,其心叵测,一旦让他知道邯郸出事,难保他不会乘人之危,将不利于我等。”

耿纯在厢房中来回遛弯儿,从窗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也是七步,仿佛度过了漫长的十年牢狱,刘秀、邓禹这才现身。邓禹一见耿纯,抢先致歉道:“适才得罪,还望耿兄勿怪。耿兄与真定王有舅甥之谊,真定王一见耿兄,必知邯郸已经失守。此事事关明公安危,因此不得不委屈耿兄暂时回避。”

听邓禹这么一说,耿纯顿时释然。耿纯之母,出自真定王宗室,虽然和刘扬是隔代堂姐弟,但排起辈分来,耿纯的确得管刘扬叫一声舅舅,而以耿纯对刘扬的了解,邓禹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刘秀问耿纯道:“邯郸失守,莫非刘林作乱?”

耿纯答道:“不仅刘林,更有王郎,其自称成帝之子刘子舆,以蛊惑人心。”

刘林作乱,早在刘秀预料之中,本来不足为患,可如今再加上一个冒牌的刘子舆,事情未免就有些棘手了。刘秀再问细节,耿纯刚从邯郸逃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催促刘秀道:“请明公速发州郡之兵,回师邯郸,剿灭乱党。一旦乱党壮大,不易制也。”

刘秀沉思片刻,答道:“刘林等人,终究不成气候。邯郸归冀州管辖,剿灭邯郸乱党,乃冀州牧庞萌之责。我受朝廷委派,总揽河北全局,今北上行程已定,不宜因之更改。”

耿纯见刘秀已有主意,不便再劝,于是道:“邯郸已失,愿追随明公北上。”

刘秀笑道:“卿家乃巨鹿大姓,能为我安定巨鹿者,非卿莫属。卿且回巨鹿,待我返程之日,自当相见。”说完又吩咐邓禹道:“真定不可久留,知会部属,即刻起程。”

真定城外,刘秀与耿纯挥手而别。耿纯南归故里,刘秀一行则继续北上,日暮之时,已出真定国境,抵达中山国毋极县,入传舍投宿。

憋了一路的冯异、铫期、祭遵、臧宫、王霸等人,联袂来谏刘秀——募奔命,回邯郸,杀王郎,诛刘林。刘秀笑而不答,叫人摆下酒席,命诸将就座。刘秀亲自为诸将一一斟酒,举杯祝道:“今日,十二月初六,我之生辰。诸君满饮此杯,为我寿。”

众人跟随刘秀虽久,却谁也不知道刘秀今天生日,不免有些措手不及,惶惶然一饮而尽。刘秀再为诸将斟酒,举杯又道:“今日一过,我便年满三十。三十出头,人生过半,思来不免怆然。前半生已了,是非恩怨,成败荣辱,皆不可追。后半生未定,敢与诸君共努力。”

诸将闻言,无不感奋,昂首痛饮,恨不能带杯而吞。

酒至三巡,刘秀再道:“诸君随我至今,不离不弃,甚为感激。诸君于我,真可以共患难、托死生。今日,请与诸君剖心。诸君知围棋乎?”诸将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刘秀道:“人生如棋,人也如棋。在洛阳之时,我这枚棋只剩一口气,朱鲔等人只需花上一手,便可以宣判我的死刑,将我从棋盘上抹去。如今来到河北,有诸君追随左右,我这枚棋总算是多延了好几口气,但仍然不能算是活棋。为什么?因为无眼。只要无眼,就不能称为活棋。眼是什么?眼就是根据地。诸君扪心自问,我等来河北已逾一月,根据地在哪里?”

诸将默然。诚如刘秀所言,他们这一路经过,所到之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离开之时,“走好走好,不送不送”。挥一挥衣袖,既带不走一片云彩,也留不下一粒尘埃。在河北经营了一个多月,他们仍然只是一群陌生人。(1)

刘秀再道:“所谓河北,无非幽、冀二州。我等来河北一月有余,未出冀州范围。而冀州牧庞萌、尚书令谢躬,皆出身绿林军,乃是朱鲔心腹,领兵驻于冀州,明为讨贼,实则掣肘于我。如今邯郸兵变,冀州必乱。庞萌、谢躬二人责无旁贷,势必要出面收拾。朝廷素来忌惮于我,我倘若发兵救难,非但有与庞萌、谢躬二人争功之嫌,日后也恐将授人以柄,自招祸殃。既然如此,不妨北上幽州,静观时变。幽州僻远空虚,为朝廷势力所不及,我等欲求活,眼必在幽州也。”

诸将于是拜服。No. 4 天有二日

事实证明,刘秀低估了王郎,而且是大大地低估了。

王郎自从赶走耿纯,盘踞邯郸之后,自立为皇帝,以刘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一个皇帝再加上三驾马车,朝廷的架子就算搭起来了。和洛阳朝廷相比,王郎这边虽然规模简陋,但要团结得多,高效得多。

王郎有一个好爸爸,或者说,他认了一个好爸爸——汉成帝,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大汉帝国首选的继承人刘子舆。王郎很清楚,他的身份就是这个朝廷赖以生存的最大本钱,而这也就注定了,他拥有无可动摇的权威,刘林、李育、张参等人,只能自甘人臣,不可能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因此,王郎乐意放权,也敢于放权,让他手下的这三驾马车各尽其能,纵情驰骋。至于刘林、李育、张参等人,此前就已经有了十多年的深厚友谊,一旦同朝为臣,也都彼此体谅忍让,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不像洛阳朝廷一般,明争暗斗,派系林立。

邯郸朝廷新立,当务之急就是对付仅一河之隔的赤眉军。王郎问刘林:“还淹吗?”刘林摇摇头:“不淹了。”

王郎奇道:“你不是一直主张掘开黄河,水淹赤眉军的吗?”

刘林讪笑道:“当家方知柴米贵。当初替刘秀出主意,只图一时之快,不用计较后果。如今我任丞相,一切当以朝廷为重。赤眉军数十万人,天下无敌,他们不来进犯我们,我们正该额手称庆,哪里还敢主动去招惹他们?”

王郎问:“童谣有云:‘谐不谐,在赤眉。’赤眉军屯兵濮阳,虎视眈眈,该如何应对?”

刘林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臣自有主张。”

刘林派一能言之人,前往赤眉军营中,向赤眉军首领如是说道:“你们一开始前往洛阳投降刘玄,后来却又不告而别,降而后叛,刘玄对你们怀恨在心,时刻不忘报复。此次刘玄派刘秀前来河北,就是要让刘秀悄悄掘开黄河,将你们淹死在汪洋之中。你们看看,刘玄和刘秀,多狠的心!这么缺德的事,他们也想得出来!我们实在不忍心见诸位葬身鱼腹,于是将刘秀赶出邯郸,使其阴谋不能得逞。”

赤眉军一听,皆悚然变色。如此说来,竟是王郎救了他们的命!

使者继续说道:“刘玄虽僭越称帝,终究不改小家子气,诸位亲至洛阳归降,刘玄却只封诸位为列侯,还不给封邑,思来让人心寒齿冷。我家皇帝刘子舆,乃成帝之子,上秉天意,下御万民。所谓天子穆穆,气度自非刘玄可比。我家皇帝说了,诸位皆当世豪杰,有大功于社稷,不封则已,一封就必须封王。这里便是王爵委任状,来,各位首领,一人一张,别抢……”

赤眉军被使者忽悠得一愣一愣,以为王郎对自己真有救命之恩,又见还有王爵可封,无不大喜,抢着表态道:“刘子舆不仅是你家皇帝,更是咱们的皇帝!”

王郎和刘林不费分文,仅用了几口唾沫以及几张空头支票,便稳住了赤眉军,于是开始着手统一河北。

王郎首先颁下一道诏书,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给河北人民写了一封公开信。诏书大意为:我,成帝之子刘子舆,大汉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者。真龙既出,天下束手!南阳刘玄,不知我尚在人间,暂且称帝。我已下诏刘玄,命他率手下功臣速来邯郸,向我称臣。刘玄接诏,正星夜兼程前来。各州郡刺史、二千石官员,虽是刘玄所封,却也不必自疑。刘玄既已称臣,诸君幸勿观望,速速来降,官爵俸禄,一如其旧。其余举义兵、反王莽者,也都是有功之臣,速来邯郸归顺,我必将裂土封爵,享祚其子孙。赤眉军首领皆已封王,便是明证。总之,王莽伏诛,寡人临朝,革命已经成功,同志都来领赏。

王郎的诏书,写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甚是蛊惑人心。刘子舆的传说已在民间流传多年,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忽然有一个刘子舆跳将出来,而且公然称帝,老百姓思念前汉,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从法理上讲,刘子舆作为成帝之子,是大汉皇位理所当然的第一继承人,没有哪个人有资格和他抢。和刘子舆一比,刘玄称帝明显底气不足。刘氏宗室多达数万人,皇家血统比刘玄更为正宗的一抓一大把,刘玄能算老几,他凭什么称帝?

王郎凭着“刘子舆”这三个字的魔力,分遣将帅,招降幽、冀二州,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至于刘玄派往河北的冀州牧庞萌、尚书令谢躬二人,见了王郎的诏书,也是莫辨真假,以为刘玄真和王郎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因此也不敢贸然发兵征讨,只是骑墙观望,从而贻误战机,坐视王郎之壮大。

一时之间,帝国便出现了两个中央:一个在邯郸,一个在洛阳。No. 5 幽州往事

刘秀身为河北地区最高长官,将冀州拱手让给王郎,转而专心经营幽州。在刘秀的战略规划当中,幽州就是他的根据地。

由于地处边疆,远离中原,更始朝廷对幽州根本看不上眼,甚至连幽州牧都懒得指派,只是遣使者韩鸿前往安抚镇慰。而韩鸿也是不靠谱的主儿,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自抵达幽州之后,其一系列人事安排,全凭个人好恶,形同儿戏。

以幽州最为强盛的渔阳郡、上谷郡为例。韩鸿是南阳宛城人,一到渔阳郡,正好碰见两位老乡,一个叫彭宠,一个叫吴汉。彭宠和吴汉听说韩鸿是朝廷使者,手握人事大权,顿时起了贪婪之心,想借机混个一官半职当当,于是死活不肯放过韩鸿,拉进酒馆就是一通猛灌。

几碗老酒下肚,韩鸿已是半醉,这才想起问彭宠和吴汉的来历,两人一一作答。

彭宠,字伯通,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彭宏,哀帝时为渔阳太守,在当地声威甚隆。彭宠托父亲的荫庇,曾出任大司空士,陪着王邑参与了昆阳大战,又陪着王邑狼狈逃回洛阳。王莽覆灭之后,彭宠亡命来到渔阳,寄食于其父当年的部属。

吴汉,字子颜,在老家南阳之时,最大的官不过只做到亭长,喜养宾客,后来宾客杀人,吴汉法当连坐,于是也亡命逃到渔阳,平日以贩马为业,勉强糊口而已。

韩鸿听完二人的简历,一个劲儿摇头:“造孽,真是造孽。”吴汉不善言辞,只是在一旁赔笑。彭宠则油滑许多,趁机敬酒道:“同为乡党,正要大人多多帮衬。大人吃肉,我等跟着,想必也能喝上几口热汤。”

韩鸿打了个酒嗝儿,豪气上涌,拍案大叫道:“大哥吃肉,哪能只让你们喝汤!”说完,圆睁醉眼,指着彭宠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渔阳太守。”又指着吴汉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乐县令。”

彭宠和吴汉都以为韩鸿只是酒后胡话,不敢当真。次日,原渔阳太守孔嵩前来拜见韩鸿,呈上印绶。韩鸿接过印绶,转手就交到彭宠手上。彭宠抚摸着太守印绶,怀疑身在梦中,问韩鸿道:“这么简单?”

韩鸿大笑道:“这又不是考公务员!什么太守、县令,还不是大哥我一句话的事!”说完,拍拍彭宠肩膀,勉励道,“好好搜刮几年,然后衣锦还乡。”

就这样,昨天还是两个亡命之徒的彭宠和吴汉,一觉醒来之后,一个成了渔阳太守,一个成了安乐县令。

韩鸿离开渔阳郡,再到上谷郡。原上谷太守耿况亲自迎接,盛情款待。韩鸿问耿况:“你是哪里人?”耿况答道:“扶风茂陵人。”韩鸿点点头,又问:“太守印绶何在?”耿况献上印绶,韩鸿接过,道:“我先替你留着。”

耿况失了印绶,心神不宁地回到府中,功曹寇恂进见,询问见韩鸿之情形。耿况叹道:“韩鸿扣下印绶,似乎没有还的意思。”

寇恂大怒道:“韩鸿欲故技重施乎?上谷可不是渔阳!”骂完,不顾耿况阻拦,领数百精兵,直冲传舍,将韩鸿堵在屋内,按剑言道,“上谷功曹寇恂,请太守印绶。”

韩鸿也是见过大阵仗之人,虽然身陷重围,却丝毫不慌,冷瞥寇恂一眼,道:“我乃天子使者,寇功曹竟敢胁迫于我?”

寇恂高声道:“朝廷早有明诏:‘先降者复爵位。’上谷太守耿况闻使君前来,举郡而降,不敢迁延。今使君不奉朝廷诏书,私夺其太守印绶,意欲何为?”

韩鸿自知理亏,沉默不答。寇恂叱左右以韩鸿的名义召耿况。耿况既至,寇恂对韩鸿道:“请使君即刻交还印绶,诏拜太守。”

韩鸿冷哼一声,恍如未闻。寇恂大怒,上前按倒韩鸿,将韩鸿骑在胯下,反转其双手,生生抢过印绶,替耿况佩戴妥当。

事已至此,好汉不吃眼前亏,韩鸿只得接受现实,拜耿况为上谷太守。

韩鸿回归洛阳之后,余恨难消,四处告状,非要罢免耿况不可。无奈朝廷视幽州为穷乡僻壤,鸟不生蛋之地,谁当太守还不是一样!对韩鸿的抱怨不予理会。

再说耿况,虽然官复原职,心里终究不踏实,遣长子耿弇携厚礼前往洛阳,打算贿赂权贵,广通门路,从而稳固自己的太守之位。

耿弇时年二十一,即日起程,行至宋子,适逢王郎在邯郸称帝的消息传来,随行官吏人心浮动,从吏孙仓、卫包共劝耿弇道:“刘子舆乃成帝正统,天命所归;刘玄乃帝室旁枝末属,势难久长。与其远投洛阳,不如近依邯郸。”

耿弇年轻气盛,按剑叱道:“刘子舆弊贼,何能成事!我至洛阳,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归发突骑,击刘子舆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

孙仓、卫包不敢顶撞耿弇,双双赔笑道:“公子教训得是。”No. 6 年终盘点

耿弇一觉睡醒,残梦犹存,闭目回味,只觉其美无涯。久之,见天色已然大亮,这才伸展躯干,习惯性地举目四望。一秒钟之后,耿弇一记鲤鱼打挺,直立而起,纵声狂呼:“人呢?人呢?”

天地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耿弇顿时预感不妙,顾不上穿衣,撞门而出,满驿馆乱窜。他随身的从吏,包括孙仓、卫包等人在内,早已走得一个不剩。原本要带往洛阳行贿的车辆及金银,也已不知去向。

雪后的驿馆,冷清得像拔光了牙的牙床。

耿弇跑出驿馆,如同疯子一般,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徒劳地希望追回孙仓、卫包等人。路上的行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耿弇,有些人闲极无聊,索性跟着耿弇一起跑,脸上无一例外地挂着暧昧的笑。你想啊,这么一位英俊少年,一大清早不好好睡觉,却衣衫不整地在大街上玩命狂奔,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到,一定是刚从某间闺房里逃出来的,不信你等着,后面一定有追兵,不是某位妇人的丈夫,就是某位闺女的老爸。然而,他们脖子都等粗了,却也不见有人追来。

宋子是一座小城,耿弇一圈跑完,只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孙仓、卫包的人影。耿弇这才死了心,不问也可知,孙仓、卫包等人已经连夜卷走车辆金银,投靠王郎而去。

耿弇牵马出城,在路边发了好一阵呆。他在老爸权势的庇护之下,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挫折,他也没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挫折一物。接下来该干什么呢?金银财宝都丢了,再去洛阳已经毫无意义。回上谷吧,这头一回出门办事,就给办砸了,实在没脸回去。耿弇呆坐半晌,忽然想起曾听人提过大司马刘秀现今正在中山,刘秀是更始朝廷在河北的全权代表,既然去不了洛阳,投奔刘秀也是一样。

耿弇主意已定,抑郁一扫而空,打马北上,不日便抵达中山国卢奴城,一打听,刘秀正在此间,于是登门求见。

此时的刘秀,已经很少亲自接见来访群众,并非他有意自绝于人民,而是想要见他的人实在太多,根本应付不过来。因此,但凡群众来访,通常都要由邓禹先行把关。邓禹见了耿弇,“哦”了一声,“原来是个娃娃。”邓禹只不过比耿弇大一岁而已,耿弇自然不服,脱口而出道:“你不也是娃娃!”邓禹微微一笑,这小子还挺横。于是问耿弇来历,等听到耿弇竟是上谷太守耿况的公子时,邓禹不禁又惊又喜。

刘秀能否成功扎根幽州,有两个人的态度至关重要,一个是渔阳太守彭宠,另一个就是上谷太守耿况。刘秀一直在发愁该如何争取这两人的支持,如今,耿况的公子竟然主动前来投诚,真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而,惊喜归惊喜,邓禹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他仔细打量着耿弇,骑的马倒是宝马,佩的剑也是名剑,衣着华丽,面相白皙,看上去也的确一副官家公子的模样,不过,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人既然是太守家的公子,又怎会在乱世千里独行?一念及此,邓禹不免疑窦丛生,并不敢贸然将耿弇引荐给刘秀,这年头,冒充高干子弟的人实在太多。

邓禹不放心,特意请冯异也来验一验。冯异也不客气,绕着耿弇转了一圈,然后像古董行家看见一个赝品似的,不好意思直接说假,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真。”

耿弇闻言大怒,拔剑便要杀人。长剑出鞘,尚未舞动,剑气已然纵横。邓禹拍手大笑,道:“如此方才真了。”说完,对耿弇招招手,“随我来。”

在邓禹的引领之下,耿弇终于见到了刘秀。和见到邓禹时的满不在乎相比,耿弇见了刘秀之后,举止忽然拘束起来,脸上也随之泛起红晕,纯乎一副粉丝见到偶像的表情。

耿弇从小便在上谷长大,上谷乃边地,由于常年备战匈奴,郡中男儿无不娴熟于弓马刀枪,耿弇耳濡目染,早早便立下将帅之志,每恨生之太晚,不能与古时名将并肩杀敌。半年之前,昆阳大捷,刘秀率三千人大破王邑百万雄师,威震天下,耿弇听闻之后,不禁心慕神往——感谢上天,名将并未死光!

刘秀望着满脸真诚的耿弇,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悲凉的感动。眼前这孩子见到他之后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他的官位,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力,而是因为他就是他,除了他之外,再无附加。

刘秀见耿弇久不说话,开口问道:“小儿因何而来?”

邓禹管耿弇叫娃娃,耿弇大不乐意,刘秀管耿弇叫小儿,耿弇听来却很顺耳,当即献计,愿意回上谷找老爸发兵,帮刘秀杀回邯郸,诛灭王郎,勘定冀州。

刘秀心中早有一盘棋,断然不会因为耿弇的出现,便打乱原有的战略规划,不过年轻人的热情也不能太过打击,于是大笑道:“小儿乃有大意哉!且先随我北上,一路再议。”

公元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刘秀终于走出冀州,北上进入他向往已久的幽州境内。两州交界之处,刘秀忍不住驻马回望,在他眼中,闪过的是他这一年走过的道路和时光:

正月初一,他和长兄刘一起,大破南阳太守甄阜的十万精兵,汉军起死回生,声威大震。

二月初一,刘玄称帝,长兄刘被汉军抛弃,他也随之遭到排挤。

六月,他指挥了名垂青史的昆阳大捷,王莽的新朝经此一役,再无翻身的机会;长兄刘在宛城被逼自杀,他连夜赶回,为了自保,只能草草将刘安葬,不敢发丧;同样为了自保,他不顾居丧之礼,匆匆迎娶阴丽华。

九月,王莽授首,他则困于洛阳,在死亡的阴影下,艰于呼吸。

十月,他终于逃出洛阳,渡过黄河,持节来到河北,从此天高皇帝远。

十二月,王郎在邯郸称帝,他离开冀州,进入幽州。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在陌生的幽州,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1) 幽州下辖涿郡、广阳国、渤海郡、渔阳郡、上谷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等十郡国。冀州下辖常山郡、赵国、魏郡、广平郡、巨鹿郡、真定国、中山国、信都郡、清河郡、河间国等十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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