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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9 11:5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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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礼权

出版社: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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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游士孔子

镜花水月:游士孔子试读:

名家推介

吴礼权教授为大陆年轻一辈学者中的俊秀之士,30多岁就以突出的学术成就破格拔擢为复旦大学百年史上最年轻的文科教授。吴教授不仅以修辞学与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的突出成就享誉国内外学术界,而且在文学创作方面也崭露锋芒。所著《远水孤云:说客苏秦》、《冷月飘风:策士张仪》两部长篇历史小说,2011年和2012年分别以正、简二体在海峡两岸同步发行,引起广大的回响。

吴教授的历史小说在创作理念与写作风格上,与台湾著名的历史小说家高阳先生近似。吴教授的古文根柢极好,史学基础扎实,对历史地理颇多涉猎。因此,创作的历史小说极有可观。他在史料处理上,能以史学家的眼光予以观照;在生活细节与风物描写等方面,又能充分发挥了文学家的想象力;至于书写的语言,则善用他作为修辞学家铺采詀文、妙笔生花的特长。如果要对吴教授的历史小说特点予以概括,那就是八个字:“实的更实,虚的更虚”,与古典历史小说巨著《三国演义》最为神似。

吴教授的这部《镜花水月:游士孔子》,同样体现了上述的特点,既有厚重的历史感,又富有文学趣味,让人一览之下,欲罢不能。吴教授生动鲜活地再现了一个真实的孔子:那是一位有远见的政治家,也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家;是一位因材施教的好老师,也是一个不太称职的丈夫与父亲;是一位很有影响力的教育家,却始终是一个落魄潦倒的书生。在吴教授的引领下,我们深刻地认识到孔子的人格、见解、修养、怀抱、理想,甚至缺憾。他平凡处,让我们备觉亲切;他智慧处,给我们无限启示。

写历史小说能臻至这种境界,写孔子能写出这种味道,应该说是这部历史小说最成功的地方。——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原台湾大学中文系主任 何寄澎

复旦大学吴礼权教授的长篇历史小说《镜花水月:游士孔子》,实际上是一部用小说笔法写成的孔子传。它是一部很好读而又很耐读的书。好读,是因为它人物形象鲜活,语言流畅,读起来很有吸引力;耐读,是因为它内容丰富,知识性强,思想内涵深厚,且能深入浅出。

吴教授的这部小说以史料为依据,思接千古,视通百代,以编年纪事的基本架构和灵活巧妙的穿插倒叙,以无数精彩的对话和戏剧化场面,带领我们重回两千多年前的历史现场,让我们仿佛置身于春秋时代特定的历史情境之中,陪同孔子度过他不平凡的一生,从他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到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直至他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和最后逝世。小说最可贵之处在于洗尽了历代统治者为把孔子装扮成圣人而涂抹在他身上的种种油彩,也荡涤了那些攻击谩骂孔子的不实之词,从而还给我们一个真实的、充满人情味而又极具人气的孔子。

在吴礼权教授笔下,孔子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政治家,也是一个杰出的外交家,更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但这些远不是孔子形象的全部。吴教授所塑造的孔子既有着常人所不可及的地方,也有着与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和人性共同的弱点。正如作者在小说“

卷首语

”中所说,真实的孔子,其实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即之可温的邻家老伯。得意时,他会喜形于色,甚至手舞足蹈;失意时,他会垂头丧气,甚至大发牢骚;悲伤时,他会痛哭流涕,甚至呼天抢地;生气时,他也会破口大骂,显得毫无涵养。他有着崇高的理想,有着多方面的杰出才能,但他并不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相反经常处境尴尬,甚至狼狈到被人笑为凄惶无依的丧家狗。他一贯重视伦理亲情,可是作为丈夫和父亲却实在不称职。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他成年累月周游列国,东奔西跑,哪里还顾得上关爱妻子,教育儿孙!其实他心里不是没有他们,当他听到老妻在家寂寞死去,儿子也先他而亡,他和那些普通老头儿一样,痛不欲生,伤心得几次昏死过去。还有,他最讲究师道尊严,可是对学生却极为开明平等,没有几个学生真的怕他;他固然志存高远,高倡克己复礼,一心为天下大同的宏伟理想献身,可是他也很会生活,对饮食相当考究,宣布割不正不食,肉不新鲜不吃,没有好酱不吃!真实的孔子就是这样一个多面体的、活生生的、充满了矛盾的性情中人。

总之,读《镜花水月:游士孔子》,会让你懂得,孔子原来并不是以往历史教科书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所谓圣人,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而是一个有着丰富感情,经历过无数挫折,一生很不得意的游士。他一辈子都在为理想奋斗,在现实中搏击和求索,是一个生活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之中、无比痛苦却又无法解脱的书生。

吴礼权教授写过不止一部历史小说和小说史著作,既有创作理论,实践经验也很丰富。在这部小说中,他刻意将书卷语与口头语、文言词与白话词恰到好处地揉和融会,使叙事语言显得优雅,人物对话显得活泼,以让读者能够真正体会到“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之真谛。还采用“对话叙事”手法,使人物声口毕现,描述灵动如画。他力克历史小说往往冗长沉闷的弊病,有意要让读这本书的人像是在听一位老人亲切地“讲古”,或者像是在看一群朋友煮酒烹茶闲话古今。他希望读者不必正襟危坐,不必以聆听教诲的态度来读这部小说,而是放松心情,就像读一首诗、一阕词、一则小令那样放松,那样随意,以便收获一种愉快的阅读体验。

我很欣赏吴礼权教授的创作理念。我要补充的是,由于作者是位语言学家,精熟儒家经典和历史故籍,并且旁涉野史杂传笔记小说,所以他的这部书在史学考订和文学描写上都达到很高水平。读者不但能够从轻松阅读中获得艺术享受,而且可以得到不少知识,特别是历史和文化知识。如果你的阅历够深,又善于思考,那么书中对人性多方面的深刻揭示,对政治智慧、外交辞令、教育方法等等的描写,都将给你一些启示,使你深感开卷有益之乐。倘若犹不满足,或因读小说而对据以敷演的史料产生兴趣,那么,根据吴教授在书后提供的参考书目录,作扩大深入的阅读和探究,当更受益匪浅。——上海大学终身教授,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 董乃斌

孔子可谓是中国最出名的一个人,不仅中国男女老幼时常念叨着他,就是外国人嘴里也时常冒出个“孔夫子”。正因为孔子太有名,想写这样一个有名的人物,特别是以长篇历史小说的形式呈现他的形象,对很多人都是一种诱惑,却又是一种很大的挑战。就对史实的了解来说,研究历史的学者最有资格写孔子,但他们有一个难以回避的困难,就是不能用文学形象直观生动地呈现出孔子的音容笑貌;就形象塑造的技巧来说,专业作家最有资格写孔子,但他们对历史缺乏研究,即使有研究,也功力不够,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不能写出历史的孔子;至于文学理论家与语言学家,虽然在创作理论与语言理论方面有优势,但未必有实践能力,就像美食家懂得美味,但未必能亲自下厨,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写出理想的孔子形象。《镜花水月:游士孔子》的作者,乃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是著名的修辞学家,也是中国古典文学专家,而且有过历史小说创作的成功经验,著有长篇历史小说《远水孤云:说客苏秦》、《冷月飘风:策士张仪》,由台湾商务印书馆与大陆云南人民出版社同步以繁简两种版本在海峡两岸同步发行,在读书界与文学界早有影响。这部长篇历史小说,则是吴礼权教授的第三部长篇历史小说。读这部长篇历史小说,如果要问它给我们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约略说来,主要有三点:一是它让孔子走下了神坛,走进了我们普通大众之中;二是它还原了历史,呈现出一个真实的、鲜活的孔子形象,让人有一种即之可温的亲切感;三是它让《史记·孔子世家》中的孔子摘下了圣人的冠冕,让《孔子家语》中的孔子扯去了历史的面纱,让《论语》中与弟子坐而论道而又形象模糊的孔子清晰地浮现在我们眼前。

作者以小说家的丰富想象力与修辞学家的语言功力,通过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情节与匠心独运的细节描写,让孔子生活的历史情境一一再现,让孔子这个历史人物踏着历史节拍,穿越时空,走过两千多年的历史征程,款款地向着我们走来,一直走到我们的心灵深处,让我们如沐春风,深刻难忘。——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东方文学研究会会长 王向远卷首语

孔子是圣人,这在中国是妇孺皆知的。不过,这只是孔子身后人们对他的崇敬而已。至于“至圣”、“至圣先师”、“大成至圣先师”、“文圣”、“太师”、“文宣王”、“文宣帝”、“大成至圣文宣王”、“大成至圣文宣先师”等头衔,那都是虚的,是历朝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借助孔子的思想以钳制人们思想的政治权术,是为了榨取孔子的剩余价值而已。

其实,拂去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外加光环,还原历史,孔子并非是让人不可接近的非凡人,而只是一个让人即之可温的邻家老伯而已:

得意之时,他会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像个得意忘形的小人。

失意之时,他会垂头丧气,自暴自弃,说要“乘桴浮于海”。

悲伤之时,他会毫不掩饰,悲天跄地,哭得稀里哗啦,冉耕与颜回死时,他就是这样。

生气之时,他会破口骂人,毫无涵养,宰予听课不专心,被骂“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他讲亲情伦理,却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为了自己那不着边际的理想,周游列国,东奔西走,从不关心自己的妻子,那个从宋国远嫁而来叫亓官氏的弱女子,甚至弥留之际也不能见上他一面。

他讲父慈子孝,却从未对儿孙尽到关爱与教育的责任,儿子孔鲤先他而死。孙子孔?尚在襁褓,他便远离鲁国而去了他国。

他讲师道尊严,却没几个学生怕他,子路经常跟他顶嘴,宰予对他不以为然。

他讲“克己复礼”,恢复周公礼法、“天下大同”的宏伟理想,却也不忘美食,而且饮食还挺讲究,割不正不食,肉不新鲜不吃,没有好酱不吃。

……

当然,孔子也有不同于常人处,与我们的邻家老伯不同:

他博古通今,好学不倦,堪称万世师表。为了了解古礼,他专程远赴周都向老子、苌弘请教;为了提高琴艺,专程登门拜鲁国乐师师襄为师;为了了解上古官制,雪夜请教到访鲁国的郯子;为了了解古代葬礼,带领弟子奔波千百里,去观吴公子季札葬子。

他勤奋敬业,务实进取,堪称实干家。他做乘田吏与委吏时,使鲁国马肥牛壮,人口增加;做中都宰时,一年期满,便让满目疮痍、盗贼遍地的中都面貌焕然一新,民风大变,“四方诸侯则之”。

他娴于辞令,老成持重,堪称杰出的外交家。齐鲁“夹谷会盟”,他为鲁国相礼,与强邻齐国外交博弈,有理有节,迫使齐景公对他言听计从,完美地达成了鲁国的外交目标。

他心狠手辣,果断坚决,具备政治家“厚黑”的资质。他担任鲁国大司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诛杀坚持改革、反对复古的政敌少正卯,毫不手软,即使受到弟子们的质疑,也决无后悔之意。

他诲人不倦,有教无类,是中国古代最杰出的教育家。他的弟子不仅遍及鲁国各地,而且齐、卫、宋等诸侯国都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是他普及教育、开启民智、培养人才的硕果,也是他对中国文化传承的卓越贡献。

他坚持理想,执着坚定,身处动荡变革之乱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周游列国,四处碰壁,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几次身处绝境,仍从容淡定,坦然自若,为理想而献身的勇气让人敬佩。

孔子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物,是一个远去的历史影像。从《论语》中,后人看不出完整的孔子形象;由《史记·孔子世家》,我们也不能看清孔子的音容笑貌;看《孔子家语》,人们也不能还原出一个清晰的孔子形象。正因为如此,对于孔子的认识,历来人们都是见仁见智的,孔子在不同人的心中,形象都是不同的。

但是,不论怎么不同,有一点应该是相同的:孔子是人不是神,他有与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他身上可能有平凡人所没有的特质,但绝对具备平凡人所共有的人性弱点。他有我们现代人所缺少的某种气质,但绝对是生活于我们之中的肉身凡胎,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癨,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孔子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因为身处中国历史上巨大的社会变动时期,他抱守的理想不切实际,这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一个失败者。他的理想只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近亵,可向往而不可实现。

孔子是个失败者,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成功者,因为任何时代的任何帝王将相、任何风云人物都不及他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力。

孔子的理想虽然永远只是理想,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却像一盏万古不灭的明灯,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力量,让人们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希望,还有为之努力奋斗的动力。吴礼权2013年2月14日夜于上海

主要人物表

孔子 名丘,字仲尼,鲁国人。儒家学派创始人,著名教育家。在鲁昭公时曾为委吏与乘田吏,并开始兴办私学,招收弟子。鲁昭公被季平子驱逐出境,孔丘追随鲁昭公往齐国避难,力图说服齐景公与齐相晏子帮助鲁昭公复国,未果。鲁定公时从齐国回到鲁国,先做中都宰,不久升为小司空,再由小司空升为大司寇,兼摄鲁相之职。不久,因齐国女乐风波而辞职,前往卫国。在卫国不仅未得卫灵公重用,还遭人谗言陷害,遂转往陈国,路出匡地,被匡人误以为是阳虎,受困多时,解困后返回卫国。在回卫国途中,经过蒲城时,被卫国大夫公叔发派兵包围。回到卫国国都帝丘后,仍然没有得到卫灵公重用。转往宋国,未见到宋国国君,又被宋国司马桓?伐树谋害。逃出宋国后,再次返回卫国。后来,卫国暴发动乱,孔丘带领弟子前往楚国叶邑拜访叶公,之后又见楚昭王。楚昭王欲封以书社地七百里,可惜未能兑现就在与吴国战争的前线病死了。新君楚惠王即位后,孔丘离开了楚国,重新回到卫国,教育弟子。鲁哀公时,回到鲁国,继续招收弟子进行讲学,晚年好《易》,年七十三而死。

叔梁纥 孔丘之父,宋国贵族后裔,鲁国将军。先后在鲁襄公十年、十九年的翨阳之战和齐鲁防邑之战中立下奇功。年七十娶少女颜征在而生孔丘。

颜征在 孔丘之母,叔梁纥第三妻。

亓官氏 孔丘之妻。宋国宗室女子,由宋平公挑选,鲁国仲孙大夫保媒嫁与孔丘。

孔鲤 字伯鱼,孔丘之子。

孔伋 孔鲤之子,孔丘之孙。

孟皮 孔丘同父异母之兄,有残疾。

邹曼父 孔丘承嗣之兄。

孔蔑 孔丘侄子。

仲由 字子路,鲁人。孔丘早期弟子,有勇力才艺,以政事著名。后在卫国任职,曾任蒲邑宰,因卷入卫国内部权力斗争而被乱刀砍死。

颜回 字子渊,鲁人。孔丘弟子,是孔丘大弟子颜由之子,七岁拜孔丘为师。以德行著名,孔子称其仁。

颜由 字季路,鲁人。孔丘早期弟子,比孔丘小六岁,颜回之父。

端木赐 字子贡,卫人。以口才著名,有杰出的外交与经商才能。

冉求 字子有,鲁人。孔丘弟子,冉雍的晚辈,同属仲弓宗族。做过季孙氏家臣,有军事才能,率师击败齐国的入侵,立有大功。有才艺,以政事著名。

冉雍 字仲弓,鲁人,孔丘早期弟子。生于不肖之父,与孔丘第一批所收弟子冉耕为同一宗族,以德行著名。

冉耕 字伯牛,鲁人,孔丘早期弟子。奴隶出身,以德行著名,得恶疾而死。

曾点 字子皙,鲁南武城人。孔丘早期弟子,曾参之父。因性格豪放不羁而被人称之为“鲁国狂人”。

曾参 字子舆,鲁南武城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四十六岁,曾点之子。志存孝道,故孔丘因之以作《孝经》。

秦商 字丕慈,鲁人。孔丘早期弟子,比孔丘小四岁。

闵损 字子骞,鲁人。孔丘弟子,以德行著名。孔子称其孝。

宰予 字子我,鲁人。孔丘弟子,以口才著名。

言偃 字子游,鲁人。孔丘弟子,以文学著名。

卜商 字子夏,卫人,孔丘弟子。孔丘卒后,教于西河之上,魏文侯师事之,而咨以国政。卫人以为圣。

颛孙师 字子张,陈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四十八岁。美男子,善于待人接物。

澹台灭明 字子羽,鲁国武城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三十九岁。有君子之姿。为人公正无私,重然诺,仕鲁为大夫。

高柴 字子羔,齐人。高氏之别族,孔丘弟子。其貌不扬,为人笃孝。曾为武城宰,后在卫国任职。

有若 字子有,鲁人。少孔丘三十六岁,孔丘晚期弟子,为人博闻强记。在吴国入侵鲁国的战争中,随鲁国大夫微虎率领的三百死士夜袭吴王驻扎的泗水大营,大胜。

公西赤 字子华,鲁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四十二岁。束带立朝,娴于宾主之仪。

公冶长 字子长,鲁人。孔丘弟子。懂鸟语,因此而吃官司坐过牢。孔丘认为他品德高尚,将女儿嫁之。

南宫韬 字子容,鲁人。孔丘弟子。孟懿子之弟,又称南宫敬叔。以智自持,世清不废,世浊不?,孔丘以兄长之女嫁之。

商瞿 字子木,鲁人。孔丘弟子,少孔丘二十九岁,好《易》。

漆雕开 字子若,鲁人。孔丘弟子,少孔丘十一岁。习《尚书》,不爱做官。

公良儒 字子正,陈人。孔丘弟子。贤而有勇,家境富裕。孔丘周游列国,以家车五乘随行。

司马黎耕 字子牛,宋人,孔丘弟子。宋司马桓?之弟。为人性躁,好言语,见其兄长行恶,常忧之,与之不睦。

巫马施 字子期,陈人。孔丘弟子,少孔丘三十岁。

冉儒 字子鲁,鲁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五十岁。

公孙宠 字子石,卫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五十三岁。

叔仲会 字子期,鲁人。孔丘晚期弟子,少孔丘五十岁。

子服景伯 孔丘弟子。曾为鲁君与吴王会盟之相礼,为吴王向鲁国索要百牢之礼而据理力争。有外交才能。

樊迟 孔丘弟子,参与冉求指挥的击败齐师入侵的护国战争。

老子 即老聃,楚人,姓李名耳,道家创始人,著有《老子》(即《道德经》)传世。曾做过东周守藏室之官。孔丘曾向他问学。

苌弘 字叔,又称苌叔。东周内史大夫。孔丘至周室参访时曾向其问乐。

宾牟贾 周都洛邑书生,曾与孔丘谈论《武》乐。

师襄 鲁国乐官,以击磬而著名,孔丘曾跟他请教过琴艺。

楚狂 原姓陆,名通,字接舆。本是一个读书人,在楚国也是一个名士。因看不惯官场黑暗,又对楚国社会不满,于是就把头发剪掉,假装发疯,从此不再做官,隐居山里,躬耕自食。因为行为古怪,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楚狂”。

长沮 楚国隐士,孔丘到楚国去见叶公时曾向其问路。

桀溺 楚国隐士,孔丘到楚国去见叶公时曾向其问路。

高庭 齐国之士,曾专程向孔丘请教学问。

荣声期 絣之野人。

丘吾子 少时好学,周游天下,后事齐君为臣。在父母双亡、朋友尽散后,幡然醒悟,投水自尽。

南子 卫灵公夫人,美艳而放荡。孔丘曾与之相见,子路曾为此怀疑孔丘的人品。

季姬 齐悼公宠姬,季康子之妹,嫁前与其叔父季鲂通奸乱伦。

阳虎 即阳货,季武子家臣,亦是季府总管,号为宰臣。因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人称阳虎。面貌与孔丘极为相似。叛乱失败后,逃到齐国,被齐国囚禁。用计脱狱后,率领残兵败将逃往晋国。

公山不狃 季孙氏的另一个家臣,盘踞在季孙氏的封地费邑,将费邑变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曾召孔丘到费。后公山不狃见叛乱失败,逃奔到了齐国,后转往吴国。

叔孙辄 叔孙氏之庶子,曾与季氏家臣公山不狃一起叛鲁,失败后亡奔吴国。

侯犯 叔孙氏家臣,据城叛主。

南蒯 季孙氏家臣,据城叛主。

子鉏商 叔孙氏的车士,猎获麒麟。孔丘见麒麟死而预感将亡。

季鲂侯 季康子之叔,与季康子之妹乱伦后,将其嫁与齐悼公。

佛筭 赵简子家臣、中牟邑宰,曾奉赵简子之命前往鲁国召请孔丘。

简子 匡人,孔丘道出匡地时,将孔丘误认为是阳虎,以兵围之。

沈犹氏 曲阜贩羊的不法商人。

公慎氏 曲阜市民,其妻不守妇道,放荡不羁,与人通奸有年,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有慎氏 曲阜富商,生活的奢华程度超过鲁国之君。

季武子 鲁昭公时鲁国执政。

季平子 即季孙意如,季武子之孙,鲁国执政,将鲁昭公驱逐出境。

季桓子 即季孙斯,季平子之子,鲁国执政。

季康子 即季孙肥,季桓子之子,鲁国执政。

孟僖子 鲁昭公时鲁国三大权臣之一,孟懿子(仲孙何忌)、南宫韬(南宫敬叔)之父。

孟懿子 鲁国孟孙氏第九代宗主,名何忌,世称仲孙何忌。南宫敬叔之兄。孔丘早期弟子。

孟孺子 孟懿子长子,在齐师入侵鲁国时率孟氏家兵为右军参战,配合冉求指挥的以季氏家兵为主力的鲁国左军击败齐师。

絥昭伯 鲁昭公时权贵,因与季平子斗鸡而结仇,后联合臧昭伯、鲁昭公共同攻打季氏,结果失败。

仲孙大夫 鲁国大夫,曾为孔丘保媒,娶宋女亓官氏。

叔孙昭子 鲁国大夫,曾向郯子问学。

公之鱼 鲁国之臣,反对鲁定公迎回孔丘。

少正卯 鲁国大夫,主张政治革新,也兴办私学,被称为鲁国的“闻人”。因与孔丘政见相左,孔丘当上鲁国大司寇后将其杀害。

微虎 鲁国大夫,在吴国入侵鲁国的战争中,率领三百死士夜袭吴王驻扎的泗水大营,取得大胜。

兹无还 鲁国大夫。

公宾庚 鲁将,与公甲叔子一起在夷地与吴国之师展开了殊死战斗。

公甲叔子 鲁将,与公宾庚一起在夷地与吴国之师展开了殊死战斗。

析朱鉏 鲁将,与吴军作战战死。

沈诸梁 楚国贤大夫,人称叶公,孔丘曾专门赴负函城见他。

子西 楚国令尹,楚昭王庶长兄。

晏婴 齐国之相,著名政治家、外交家。

高昭子 齐国权臣,与晏子有矛盾,孔丘曾为了借力于他以实现让齐国帮助鲁昭公复国的目的而做过他的家臣。

田常 齐国大夫。

梁丘据 齐国大夫。

公孙侨 名侨,字子产,又字子美。郑穆公之孙,郑简公时被封为郑卿,为郑国执政。

范宣子 晋国执政。

魏献子 晋国执政。晋国名将魏绛之孙,亦是晋国步阵战术的发明者。

赵简子 晋国正卿赵鞅,晋国执政。

智文子 即荀跞,晋国执政。

范鞅 晋大夫。

荀寅 又称中行寅,晋国中行氏第五代家主,曾与赵简子连手,出兵占领了汝滨,令晋国民众鼓石为铁,铸为刑鼎,将范宣子昔日所用“夷搜之法”铸刻其上。

窦犨鸣犊 晋国大夫,有才有德,曾与舜华助赵简子稳定了晋国政局,后遭赵简子杀害。

舜华 晋国大夫,有才德,曾与窦犨鸣犊助赵简子稳定了晋国政局,后遭赵简子杀害。

季札 吴国公子。姓姬,名札,乃吴王寿梦少子。因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后又封于州来,所以亦称延州来季子或季子。

桓魋 乃齐桓公之后,宋国司马,孔丘弟子司马黎耕之兄。孔丘到宋国时,曾企图加害于孔丘。

蒯聩 卫灵公之子,卫太子。其母南子行为不检,羞而欲弑之,事败而逃往晋国,并参与晋国内部赵氏与范氏、中行氏之间的权力斗争。

史鱼 卫灵公之大臣,为人正直,深得孔丘推重。死后不葬,陈尸谏君。

蘧伯玉 即蘧瑗,卫国大夫,卫灵公朝贤臣,深得孔丘敬重。史鱼曾多次向卫灵公举荐蘧伯玉。

公叔发 卫国大夫,为人清廉而宁静,屡谏灵公而不听,乃铤而走险,举兵叛于蒲。

弥子瑕 卫国的美男子,卫灵公佞臣,与南子有私情。

公子朝 卫灵公男宠,与南子有不伦之情。

颜浊邹 卫灵公之臣,子路的妻兄。孔丘在卫时寄居其家。

文子 即弥牟,卫国将军。

文种 越王勾践之臣。

伯噽 吴王夫差时太宰。

伍子胥 楚人,因父仇而奔吴,吴王夫差之臣。

周景王 姬贵,公元前544—前520年在位。

周敬王 姬匄,周景王之子,公元前519—前476年在位。

鲁昭公 鲁襄公之子,公元前541—前510年在位。

鲁定公 鲁昭公之子,公元前509—前495年在位。

鲁哀公 鲁定公之子,公元前494—前468年在位。

齐景公 齐国之君,公元前547—前490年在位。

齐悼公 即公子阳生,公元前488—前485年在位。

楚昭王 名珍,楚平王幼子,公元前515—前489年在位。

楚惠王 名章,楚昭王之子,公元前488—前432年在位。

卫灵公 卫国之君,公元前534—前493年在位。

卫出公 卫灵公之孙,太子蒯瞆之子,公元前492—前481年、前476—前456年在位。

勾践 越国之王,公元前496—前465年在位。

夫差 吴国之王,公元前495—前473年在位。

邾隐公 邾国国君,即位之初曾派使者向孔丘问冠礼。

郯子 乃少昊氏后裔,郯国国君,鲁昭公十七年(前525)曾第二次朝鲁,孔子曾向他问学。

第一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

1.葬母“提起衣襟,左手向上,然后,放下衣襟,右手上抬。再做一遍。”

周景王十年,鲁昭公七年(前535)。七月初五,骄阳似火。日中时分,鲁国太庙左面广场的一棵大槐树下,一个峨冠博带、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正在指导着三个约有八九岁左右的童子在行揖让进退之礼。虽然汗水早就湿透了他的长袍大裳,但他依然一丝不苟,一脸严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给孩童们作示范,并不时对他们不规范的动作予以纠正。“仲尼,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教孩子习礼呢?家里出事了。”

孔丘正看着三个孩子有板有眼的举手投足而感到欣慰时,突然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了这么一句。猛然转过身来,发现竟是哥哥孟皮正拖着先天残疾的瘸腿一颠一颠、急急地走来,一边走一边抬袖挥汗,好像非常紧急的样子。“伯尼,你说什么呢?”“仲尼,你娘走了。”“我娘走了?到哪去了?我早上出来时,她还在家里,没说要到哪里去呀?她要到我外公家,也会事先跟我说呀。”孔丘困惑地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娘死了!”孟皮吼道,他已顾不得语气轻重了。“什么?我娘死了?怎么可能呢?”孔丘突然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孟皮。“死了约一个时辰了。”孟皮哭着说道。“啊?”孔丘一声惊叫,随即一头栽倒在地。

孟皮与三个孩子见此,立即上前扶起孔丘。孟皮舒开孔丘系得紧紧的袍衫,在孔丘胸口一阵乱拍,三个孩子也一起帮助拍背摇臂。好大一会儿,孔丘终于醒转过来。

醒转过来的孔丘,看看孟皮,看看三个吃惊的孩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舒开的袍带顾不得系上,就像发了疯似的向家里狂奔而去。

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里,看见母亲直挺挺地倒在灶台前,孔丘一下子扑在他娘的身上,放声大哭。

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孟皮也一瘸一瘸地赶到了。左邻右舍听到孔丘撕心裂肺的哭声,纷纷赶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将孔丘从他娘身上拉起来,扶到一边坐下。“孩子,你娘在这辈子不容易,没过一天好日子,活得累啊!现在走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既然已经走了,哭也没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你娘好好地给葬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不无悲伤地说道。“婆婆说得对,这大热天,不能等,得赶紧收殓,入土为安呐!”一个老伯一边拍打着泣不成声的孔丘,一边冷静地说道。“可是,家里拿什么来收殓呢?”孟皮沉寂了一会儿,不禁忧虑地说道。

听了孟皮的话,大家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家徒四壁的孔家,不禁摇头叹气。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老伯头脑清醒,说道:“孔丘,大家都是左邻右舍,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但是,你家就是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看就这样吧,你先去房里找一些你娘平时换洗的衣服,让阿婆们给你娘净净身子,再换身衣服。然后,你再去找一张好点的席子来。”

孔丘点点头,挥袖擦了擦眼泪,到娘房里找衣服去了。孟皮也跟了进去,一起帮着找。

与此同时,老伯又吩咐众邻居帮助卸下门板,找来两条凳子,将门板架在上面。

过了好大一会儿,孔丘与孟皮才找了一套还算完整的旧衣服,交给年长的阿婆,然后又去找席子了。

年长阿婆接衣在手,前后翻了翻,看了看,摇摇头。然后,顺手在灶台上拿了一块破布,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一只瓦罐里,搓了搓,支开男人们,就地给颜征在清洗身子。然后,在众女邻的帮助下,给她换了衣服,并顺手给她拢了拢散在脸上的头发。

就在这时,在老伯的指导下,孔丘与孟皮将找来的一张席子平铺在刚才众邻架好的门板上。“众乡邻,请帮忙,将孔丘他娘抬到席子上,帮忙裹好。”

随着老伯的一声令下,几个青壮的男邻居迅疾将颜征在抬到门板的席子上放好。然后,又在老伯的指导下裹好。这样,就算是陈棺停柩了。

孔丘一见娘被席子裹起,知道这就等于盖棺入殓了,不能揭开再看娘一眼了。于是,不禁悲从中来,放声恸哭起来。

老伯摸摸孔丘的头,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地说道:“孩子,哭吧。但是,哭完之后,要准备尽快让你娘入土为安,不能拖,天气这么热。”

说完,老伯出去了,其他邻居也跟着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痛哭失声的孔丘与陪在一旁饮泣的孟皮。

又哭了好大一会儿,天渐渐黑了,孔丘的眼睛也哭得模糊了。黑暗中,孟皮摸索着点亮了灶台上那盏奄奄一息的油灯。微弱昏黄的灯光下,兄弟二人相对无语。

看看草席中被裹着的娘,孔丘不禁又哭了起来,但早已哭不出声音来了。就这样,哭哭停停,不知不觉间,就到夜半三更时分。孟皮靠墙坐在地上睡着了,孔丘伏在娘停尸的门板上也睡着了,进入了梦乡。“三娘,仲尼跟人打起来了。”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中午,颜征在正在家中生火烧饭,突然孟皮拖着一条瘸腿急急忙忙地进来报告道。“丘儿为什么跟人打起来了?他不曾与人争吵过一句,怎么会跟人打起架来了呢?皮儿,你是否看错了人?”“三娘,俺没看错,您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在屋后大榆树下,仲尼正一个打仨呢。”

颜征在一听,知道这是真的了。灶膛里的火都来不及熄灭,就匆匆赶了出去。转到屋后一看,果然在大榆树下,孔丘正跟三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打成一团。“丘儿,你在干啥?怎么跟人打架呢?姥爷怎么教你的?你读书习礼,就是为了打架吗?”

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吼叫着,原来扭打成一团的四个人都快快地停了手。那三个孩子回头一看,见是孔丘他娘,立即拔腿一溜烟地跑开了。而孔丘一见是娘,则耷拉着脑袋,垂手而立,一言不发。“丘儿,你为啥跟人打架?”

孔丘看看娘,又看看跟来的孟皮,没有回答。

颜征在看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猜想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又想到,儿子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虽然孟皮是他的哥哥,当着哥哥的面,教训他恐怕也有伤他的自尊心。遂连忙说道:“别杵在那儿了,快跟娘回去说清楚。”

回到家,颜征在立即关上门,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跟人家打架?”

没想到,儿子仍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倒让颜征在为之愕然。遂连忙放缓语气,抚了一下儿子的头,温柔地说道:“丘儿,这里就你跟娘两个人,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娘说。但是,你一定要实话实说,为什么要跟人打架?”“他们骂我是杂种!”

颜征在一听,不禁为之一惊,瞪大眼睛说道:“他们果真这样骂你?”“娘,俺没说谎,他们几个人都是这样骂俺的。”

顿了顿,颜征在稳定了一下情绪,平和地问道:“丘儿,你知道什么叫‘杂种’吗?”“不知道,反正是骂人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不知道,是吧?那娘告诉你。丘儿,你见过马,见过驴,见过骡吗?”“见过。”“那么,你知道骡是怎么来的?”“不知道。”“那么,丘儿,娘告诉你,骡就是杂种,它是马与驴所生。”“哦,原来是这样。”小孔丘瞪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颜征在继续说道:“马与驴不是一个种类,所以它们生下来的孩子叫杂种。你爹娘都是人吧,是一个种类吧,你是爹娘所生,你怎么是杂种呢?他们这样骂人,是他们无知,没文化,没教养。跟这种孩子多接触有好处吗?除了骂人、打架,他们还能干什么?丘儿,娘告诉你,你爹和你娘都是上等出身的人。你爹是宋国贵族的后裔,身体里流着的是高贵的血液;娘家也是世代诗书人家,你姥爷是鲁国屈指可数的博学之人。俺们孔、颜两家都是高门大姓,‘杂种’与俺们何干?”“如果他们只骂俺,俺还能忍住,不会动手的。他们还骂爹娘,骂得俺实在气愤,所以就动手了。”“他们骂爹娘什么?”颜征在追问道。

小孔丘嗫嚅了半天,却始终不开口。颜征在急了,几乎是吼叫了:“丘儿,他们到底骂爹娘什么了,你说啊!”

小孔丘看娘发急了,低着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俺爹老不正经,70多岁的人了,还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野合’,在尼山脚下的麦地里打滚,生出俺这个头顶长个坑,可以盛水的杂种。”

颜征在一听,顿时语塞,一时愣在了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孔丘见此,连忙问道:“娘,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颜征在一听,突然醒悟,觉得非要跟儿子说清楚不可,否则不仅造成误会,还会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整理了一下思绪,颜征在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先淡然一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丘儿,这种没教养的孩子说的话,你也信吗?娘跟你讲吧,你爹娶你娘时,确实年近七十,娘也确实年仅十几。但是,你爹之所以在年近七十的高龄还要娶你娘,那是为了延续你孔家的香火,让孔家这支高贵的族裔不要断了后。你大娘跟你爹一连生了九个女儿,却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所以,后来你爹又在大娘的鼓励下娶了二娘,生下孟皮。可是,孟皮先天残疾,不是正常人。你爹认为孟皮不能延续孔家族脉,所以最后在大娘的鼓励下才向俺爹提亲,娶了你娘,生下了你这个聪明的小子。虽然你在三岁时你爹就离世了,但你爹因为有了你,去得安心,走得宁静。”“那么,爹娘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野合’或是麦地里打滚的事喽?”“傻孩子,当然没有喽。你想想看,你爹是宋国的贵族后裔,是鲁国体面的将军,娘是书香人家的好闺女,怎么可能干麦地里打滚这种事呢?这种事,只有没教养的下等人才干得出来。”“那么,他们为什么说俺是爹娘‘野合’生下的怪胎呢?”

这一下,颜征在又被这个聪明的儿子问住了。想了想,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傻孩子,你懂什么叫‘野合’吗?‘野合’不是在麦地里打滚的意思,而是指你爹娘结婚的年龄不合宜。按照古礼,男子娶妻年龄为二十,女子嫁人年龄为十五。你爹娶你娘时年近七旬,这不符合古礼,所以人家说这是‘野合’,就是不正常的意思。但你爹也是事出无奈,是为了延续孔家香火才高龄娶妻啊!”“哦,原来如此!”小孔丘终于恍然大悟了。“丘儿,娘为什么让你读书学习,就是要你做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一个懂礼的人啊!你看,那些野孩子,因为没文化,所以就乱说话,害得人际关系紧张,这多不好啊!如果他们也有文化,他们就说不出这种粗俗无知的话了,那丘儿也就不必生气而跟他们动手打架了。你看,因为他们的无知粗俗,害得我们的小君子孔丘跟人打架。要是丘儿以后有出息了,将来青史上写一笔,‘孔丘少时与人打架’,那多不值啊!”

心里疙瘩解开了,小孔丘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原来靠墙坐在地上睡着的孟皮惊醒过来,听见孔丘笑出声来,以为他悲伤过度而发疯了。于是,连忙借着灶台上那盏奄奄一息的油灯微弱的光线,起身推了推伏在他娘停尸板上的孔丘。

孔丘朦胧中睁开眼,看到孟皮,这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一个梦。也许是因为一天没吃没喝,又哭了一天,实在太累,没清醒一会儿,孔丘又伏到他娘停尸板上,手抚着裹他娘的草席再次又进入了梦乡。“娘,给。”一进门,孔丘就从袍袖里摸出一个小袋,恭恭敬敬地递给母亲。

没想到母亲颜征在头也没抬,继续缝着衣裳,更没有伸手去接儿子递过来的钱袋。“娘,您怎么了?”“你眼里还有俺这个娘啊?你现在有出息了!”“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丘儿永远都是您的儿子,怎么有出息,也都是娘教育出来的啊!”“那么,娘教育你去干下贱的事了吗?”“娘,俺做过什么下贱的事?”“你以前背着娘不读书,跑去给人赶马车,还自鸣得意,跟人夸耀自己驭车的技术高明,还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现在好了,越来越有出息了,竟然给人家当起了吹鼓手,丧曲吹得万人空巷,好不得意哦!”“娘,您说什么?俺不明白。”“丘儿,你今年几岁了?”“十五。”“那娘问你,你都十五岁了,堂堂一个男子汉,身上流着宋国贵族高贵的血,受着鲁国当代耆宿颜氏的教育,怎么为了几个钱而低下高贵的头,给人当起了丧葬吹鼓手呢?丘儿,你知道今天娘看到你在稠人广众之中吹着丧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娘是怎样的心情?娘当场想找块石头撞死的心都有。丘儿,你能体会到娘心里滴血的感受吗?你想想,如果你爹与孔家列祖列宗地下有知,知道他们引以为荣的孔丘不求上进,干着这样的贱业竟然还自鸣得意,那他们是怎么想呢?”“娘,别说了,丘儿知错了。丘儿只是心疼娘辛苦,想为娘减轻点负担,尽自己所能,挣点钱贴补家用,免得娘深更半夜还为人家缝补浆洗。既然娘认为丘儿做得不对,那么丘儿今后再也不会为人驾车、吹丧曲了,丘儿会一心向学,学好本领,做一个高贵的人,将来报效国家,光宗耀祖,青史留名。以此,上告慰孔氏列祖列宗,下报答娘的养育之恩。”“好,娘等着哦!”

颜征在笑了,孔丘也释怀了。“仲尼,快醒醒,还在做梦呢!天都亮了。”孟皮一觉醒来,发现孔丘还伏在他娘停尸板上睡觉,遂连忙起身推了推他。

孔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惊讶地望了望孟皮,然后又看着裹在草席中的娘,想到刚才梦中娘的微笑,不禁悲从中来,又放声大哭起来。“仲尼,别哭了,哭也不能把你娘哭活过来,还是想想办法,怎样安排你娘的葬礼吧。昨天老伯已经说过,天气这么热,不能耽搁的。”

孔丘一听,终于冷静下来。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不能回避。目前最急迫的是让娘快点入土为安,才算是对得起娘。

于是,兄弟二人商量了一阵,就分头求告左邻右舍的乡亲们,请他们帮忙料理丧事。

第二天一大早,在曲阜城内许多热心人的帮助下,颜征在的丧葬事宜一切都按照古礼准备妥当。可是,出殡的时辰到了,孔丘却仍然打听不到父亲到底葬在何处。因为父亲去世时,他才三岁。长大后,问母亲,她也不甚了了。因为母亲不是正室,父亲发丧时,没有资格参加,所以她只听人说丈夫葬在防山,具体位置则一无所知。“孩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打听你父亲的墓地,来不及了啊!”邻居老伯劝慰道。“是啊,孩子,我们都不知道你爹当初葬在何处。再说,当时也没树碑,现在一时怎么找呀?”一个老婆婆也劝说孔丘放弃合葬父母的想法。“伯伯,婶婶,大家说的都不错。可是,夫妇生同枕,死同穴,乃是古礼。为人之子,父母生前不能孝养,死后不能合葬,如何还算得了是人呢?”

大家见孔丘这样说,既同情又无奈,只得摇头叹息,爱莫能助。

僵持了很长时间,在长辈们的劝说下,孔丘只得同意按时出殡。

当长长的出殡队伍在哀乐声中逶迤着走到五父衢时,走在队伍前头,身穿麻布丧服,脚蹬菲草之鞋,手拿哭丧棒的孔丘突然停了下来,回转身来让抬棺的乡邻停下了灵柩。

一时间,浩大的送丧队伍与行走的路人都被堵在了五父衢,车不得过,人不得行。孔丘当街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以头叩地,连连哀求左右行人道:“各位高邻,众位乡亲,有知道鲁将叔梁纥防山之墓的,乞请垂示,以实现孔丘为父母合葬这个小小的心愿。”

说完,孔丘又连连向周围及过路之人叩头,直叩得满头是血。大家都看得心有不忍,但又爱莫能助。多少次,孔丘为此而昏死过去。

苍天不负苦心人,日中时分,曾被孔丘之父叔梁纥过继为承祧嗣子的同宗兄弟邹曼父闻讯与其母赶来奔丧。曼父娘扶棺哭过一阵后,听说孔丘停棺不行的原因,立即拉起孔丘,说道:“丘儿,快起来,婶娘知道你爹防山之墓的具体位置,俺给带路。”

于是,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又开始移动了。最终,颜征在得以与丈夫叔梁纥合葬在了防山。

2.伤心飨士宴

周景王十年、鲁昭公七年(前535)九月十八,一大早,鲁国执政季武子府前便开始热闹起来,因为一年一度的飨士宴就在这天如期登场了。

季府的十八名家臣分两排站立,每排各九名,两两相对,从府前台阶下一直站到街道边缘。所有迎宾家臣都衣冠整齐,垂手而立,目不斜视,作毕恭毕敬之状。

来自鲁国全境的老少各色士子,有的步行逶迤而来,有的坐着高大的马车呼啸而至,有的独自一人踽踽而至,有的结伴说笑而来。“欢迎,欢迎,请!”

每当有人到来,十八位迎宾的年轻家臣都这样齐声有礼地问候。

当士子们穿过十八位迎宾家臣构成的迎宾通道,鱼贯而入时,在季氏冢宰府开阔的庭院里,沿着进入正厅的通道两旁,早已迎候在此的两支乐队钟、鼓、磬、埙、笙、竽等乐器一起奏响。两个妙龄少女轻舒素手,拨动筝弦,启朱唇,曼声唱起时尚的迎宾曲《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所有走过的嘉宾,一边欣赏,一边说笑着抬步升阶登堂。

时近正午时分,从远道赶来的最后一批士子也陆续到达。“欢迎,欢迎,请!”

就在迎宾家臣躬身施礼相迎之时,从季府走出一个身高八尺、魁梧壮硕的汉子。远看颇有一种气宇轩昂的威仪,但近观则让人觉得其一举一动中都透着一种趾高气扬的味道。“宰臣好!”

当大汉临近时,所有迎宾家臣几乎异口同声地高声问候道。

这大汉不是别人,乃是季武子家臣,亦是季府总管,所以家臣们都称之为“宰臣”。他姓阳名货,因为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犹如一只张牙舞爪、时刻都想吃人的老虎,故人赠外号“阳虎”。

阳虎一边点头回应家臣们的问候,一边站在季府大门口最高一级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三三两两、零星而至的远道之士渐渐走近。

看着最后一批参加飨士宴的士子进了季府,阳虎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向远处望了望,见再也没有别的士子朝季府这边赶过来,便大手一挥,对众位迎宾家臣吩咐道:“午时已到,准备撤退,关门入府。”

话音未落,突然见一个年轻人正朝季府飞奔过来。众迎宾家臣没有犹豫,立即分两排站回原位,准备迎接。

待这位年轻人走近,大家这才看清,这人年约十七八岁,身高约在八尺开外,阔额方脸,浓眉大眼,面貌酷似阳虎,但看起来不像阳虎那样咄咄逼人,而是一脸的和气。只见他足蹬双层厚底丝履,身穿青领士子长衫,头戴殷朝流行的章甫帽。众迎宾家臣见这位年轻人虽然着装如此不合时宜,古里古怪,但都认为这肯定是一个读书的士子。于是,大家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子,然后躬身施礼,齐声说道:“欢迎,欢迎,请!”

年轻人对他们点点头,就准备迈步入府。但是,站在门前台阶上的阳虎突然伸出一臂,拦住了他,说:“慢着,你是谁?”“我是孔丘。”“孔丘?孔丘何许人也?”

孔丘一听,非常气愤,明明以前见过,还夸奖过自己学问大,怎么今天就装着不认识了呢?于是,立即明确地回答道:“孔丘乃鲁国之士也。”“鲁国之士?我记得今天冢宰宴客名单中没有孔丘这个人啊。”

孔丘先是感到诧异,为之一惊,但转瞬就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地反问道:“既然今天是冢宰的飨士宴,怎么可能没有孔丘之名呢?”“是啊,是飨士宴!但宴请的是士啊,你是士吗?”

孔丘一听,更加愤怒了,于是,语气中也带有了埋怨之情,反问道:“阳管家果真不认识孔丘?”“当然不认识。在下不知曲阜还有孔丘,更不知孔丘亦为士林中人。”

孔丘见这个奴才如此装疯卖傻,故意刁难自己,遂气不打一处来,一种与生俱来的血统优越感,使他顾不得谦恭,以不无骄傲的口吻说道:“孔丘不仅是士林中人,而且先世还是宋国贵族。”“哦,阳货真是孤陋寡闻了,说来听听。”“说了谅你也不懂。”“你是嫌俺老粗?”“孔丘倒是没有这个意思。”“好,那就说说你家的贵族史吧,也好让阳货长长见识。”“孔丘乃宋国后裔。先祖微子启,是殷朝帝乙的长子,纣王同父异母之兄,亦是封疆千里的诸侯,在殷朝的朝廷中官至王卿士。”“微子启?没听说过。”阳虎以为孔丘在胡诌历史,跟自己吹牛。

孔丘心知其意,决定说得更详细点,让这个无知的家奴长长见识,遂继续说道:“微,乃诸侯国名,属公、侯、伯、子、男五级爵位的第四级子爵。当初周武王伐殷纣王,灭殷,封纣王之子武庚于朝歌,为诸侯,以奉殷商之祀。武王死后,武庚勾结周之管叔、蔡叔与霍叔谋反。周公旦摄政,辅佐周成王出兵东征,历二年而平定叛乱,擒武庚与管蔡霍三人。周公遂命纣王同父异母之兄微子接替武庚为诸侯,并作《微子之命》以申明法令,立其国于宋。原殷民亦随之迁徙到新建之宋,遂有宋国。而微子本人则到周朝中央政府任职,被周天子封以‘贤’号。微子有弟,曰仲思,名衍,亦名泄。仲思承袭微子之爵,故国号微仲。仲思生稽,是为宋公稽。其子孙袭国,爵位虽屡有变迁,但级别皆不过其祖,故仍以旧爵相称。因此,微子及其弟虽为宋公,但仍沿用微之名号。真正称公,始于仲思之子稽。”

阳虎见孔丘如此咬文嚼字地掉书袋,遂不耐烦地说道:“宋国称公,与你们孔家何干?”

孔丘一听,非常生气,遂正色说道:“如何没有关系?阳管家请听好!宋公稽生丁公申,丁公申又生愍公共与襄公。而襄公则生弗父何与厉公鲂祀。厉公鲂祀以下,则世袭为宋国卿。弗父何生宋父周,宋父周又生世子胜。世子胜生正考甫,正考甫则生孔父嘉。五世嫡亲血统结束,再分出诸侯的同族。这样,就有了后来一支以孔为氏。”

阳虎见孔丘说得凿凿有据,虽然仍然撇着嘴,但内心则不得不开始承认其有高贵的身世与血统。

孔丘察其心防已经崩溃,遂一鼓作气说道:“孔父这一名号,历史上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周天子所赐。因此,孔父这一支的子孙从此就以孔父或孔来命名其宗族。孔父生子,名曰木金父。木金父生眞夷,眞夷生防叔。防叔因华氏之祸而逃亡于鲁。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即孔丘之父也。如果阳管家对宋国历史不了解,那么鲁国的历史,特别是叔梁纥为鲁将,为鲁国立下不世之功,应该是清楚的吧?”

阳虎见孔丘还跟自己摆谱,不仅炫耀自己高贵的出身,而且还夸口其父叔梁纥的功劳,心里更是反感。于是,故意装糊涂说道:“阳货不闻叔梁纥对鲁国有什么功劳。”“鲁襄公十年(前563)四月,晋悼公欲与南方大国楚国抗衡,以图霸业,乃召鲁襄公、宋公、卫侯、曹伯、薛伯、杞伯、邾子、滕子、小邾子、齐世子光等十三国诸侯会盟。晋国之荀偃、士!以翨阳国亲楚为由,请求用兵于翨阳,以此打通伐楚之通道。当以晋军为首的联军向翨阳城进攻时,却遭到了翨阳国军队顽强的抵抗。攻城很多天,联军都未得手,反而损失惨重。一天,鲁国孟氏家臣秦堇父押送粮草辎重至翨阳城下。翨阳人为了补充困城的补养,遂打开城楼上的悬门,意欲出城夺取鲁国的这批粮草辎重。鲁将秦堇父和狄虎弥见城门悬起,以为有机可乘,立即率军杀入城内。可是,鲁军刚入城至半,突然城上悬门落下。翨阳人意欲将鲁军切割成城外与城内两部,分而歼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我父叔梁纥跃马飞奔过去,双臂发力,硬是死死撑住了下滑的悬门,鲁军入城之兵得以安全撤出,从而避免了鲁师全军覆灭的厄运。”“阳货怎么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事呢?”

孔丘见阳虎这样说,更是为其父抱不平了,遂又说道:“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那时阳管家还没生出来吧,不知者不为怪。那孔丘就给阳管家说一件近事吧。鲁襄公十九年(前554)齐鲁防邑之战,十万齐军包围了我防邑城,增援的鲁军为其势所威慑,观望而不敢救,守将臧纥绝望地准备引剑自刎。就在此时,我父叔梁纥率鲁国三百死士拼死杀入城中,救出臧纥,并率兵与齐兵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打退齐师。如果不是我父叔梁纥,鲁国今日何有防邑之城?”

孔丘说完,感到无限自豪,阳虎却面无表情,丝毫没有一丝感动,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防邑之战虽有其事,但恐怕亦非叔梁纥一人之功吧。”

孔丘一听,顿时怒不可遏,遂不无嘲讽地说道:“阳管家既对宋国历史不了解,对鲁国历史也不了解,那么,凭什么说孔丘不是士呢?”

阳虎听出孔丘话中的嘲讽与轻蔑之意,遂立即翻脸,恶言相向:“你说的大英雄叔梁纥的故事,俺阳货通通没听说过。俺倒是听说一个叔梁纥老不正经的故事,他年近七十,还见色起意,在尼山脚下的田里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野合,然后生下一个怪物。这个怪物头顶有一个坑,下雨天能盛水。他整天跟人讲什么周公之礼,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戴着不三不四的帽子,到处招摇撞骗,自称是有学问的士。”

孔丘一听,顿时气得发抖,道:“阳虎,你,你……”“你,你,你什么?哈哈,哈哈!小子们关门。”

随着阳虎一声令下,季府朱红的大门便重重地关上了。

3.初出茅庐

飨士宴的风波,伤透了孔丘的心,强烈地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从此,他更加刻苦读书,发奋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博学的士,让阳虎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看看,也让季武子这个尸位素餐的执政看看。可是,没过三个月,季武子就于这年的十一月突然死亡,永远看不到孔丘被世人尊崇为圣人的那一天了。

周景王十一年,鲁昭公八年(前534)八月二十七,行过冠礼的孔丘,不仅在学业上更有长进,而且身体发育也已成熟,身高达九尺六寸,被世人称为“长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堂堂一表、凛凛一躯的孔丘,虽然没了爹娘,缺少“父母之命”,但“媒妁之言”还是有的。自从行过成人礼后,曲阜城里的许多媒婆就没少上孔家的门。但是,一说到具体人选及其门第身世,往往都不合孔丘心意,所以最终都被他一一婉言拒绝。

周景王十二年,鲁昭公九年(前533)六月十八,虽天气大热,让人坐立不安,但孔丘仍与平常一样坐在房里专心读着竹简。“仲尼,仲尼,你在哪儿呢?”孟皮拖着一条瘸腿一颠一颠地闯了进来。

孔丘被孟皮突如其来的叫喊打断了思路,忙循声望去,看见孟皮正靠在门框上喘气呢,遂问道:“伯尼,有什么事吗?”“仲孙大夫的车马正往俺家过来了。”“仲孙大夫与俺孔家从无交往,他不会屈尊来俺家吧。你是自作多情了。”说着,孔丘又拿起竹简读了起来。“仲尼,俺没骗你,确实是往这里来的。”孟皮急了。“伯尼,那仲孙大夫所来为何呢?”“是为你提亲。”“你咋知道是为俺提亲来的呢?”“他家仆人已经到俺家门口了,提早通知俺的。”“哦,有这等事?”孔丘这才知道不是孟皮在诳他。“快出门迎接仲孙大夫吧。”孟皮催促道。

孔丘只得放下竹简,起身往门外走去。

来到门口一看,仲孙大夫的马车正好停下。孔丘一见,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宾主略作寒暄,便一同进屋。

分宾主坐定后,孔丘开口道:“承蒙仲孙大夫厚爱,屈尊纡贵,莅临寒舍,孔丘实在感动莫名!”“言重了。仲尼博学多艺,名扬天下。这次老夫应楚王之召,参加诸侯各国在陈国的盟会。其间,有宋国大夫向老夫问起宋室流徙到鲁国的一支的近况,提到了令尊大人英雄盖世的事迹,还特别赞誉了仲尼博古通今的才学,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老夫感到非常欣慰,鲁国有仲尼之贤才,何其有幸!交谈中,宋大夫提出一个建议,希望鲁宋应该继承历来联姻友好的传统。仲尼本是宋室后裔,如果能够与宋女联姻,那样就可以亲上加亲了,对于宋鲁睦邻友好关系的发展更加有益。老夫回国以后,立即向国君报告了,国君非常赞成这桩两国联姻的美事。国君要老夫负责此事,务必要玉成其事。至于嫁娶一应开支,均由鲁宋二国公帑负担。所以,仲尼就不必操心了,只等着迎娶夫人吧。”

说完,仲孙大夫非常爽朗地大笑了几声。

孔丘一听,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好事,愣了半天,犹如是在梦中。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孟皮催促道:“仲尼,还不赶快感谢国君与仲孙大夫啊?”

孔丘一听孟皮的话,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弯身伏地,跪拜仲孙大夫的知遇之恩,感谢鲁君齐天洪恩。

三个月后,在鲁国国君的关心下,在仲孙大夫的亲自操持下,孔丘迎娶了宋国贵族之女亓官氏。

刚迎娶了亓官氏不久,孔丘又有好事临头。鲁昭公九年(前533)十月,仲孙大夫传令,鲁昭公任孔丘以委吏之职。虽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职责是管理国家仓库,但好歹也是国家公务人员,算是有了一官半职。这让生活一向没有着落的书生孔丘感到非常满足,因此,对于所管理的仓库事务非常尽职尽责。为了改变以往仓库管理工作中的混乱局面,孔丘建立了登记与会计制度,入库与出库的财物由谁经手,何年何月何日以什么理由出入库,都一一载明于简册。为此,鲁昭公还专门表彰过仲孙大夫,认为他是为国举贤的好榜样。

就在孔丘将仓库管理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深受朝廷上下好评之时,周景王十三年,也就是鲁昭公十年(前532)的九月,他又有喜事临门,结婚不到一年,亓官氏就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鲁昭公听说后,特意派人给孔家送了一条鲤鱼。为此,孔丘夫妇感到非常荣幸,特意为儿子取名鲤,字伯鱼,以示对鲁国国君赐鲤的敬意。

鉴于孔丘出色的工作,周景王十四年,也就是鲁昭公十一年(前531)的三月,鲁昭公颁令,改任孔丘为乘田吏,职责是为国家管理牛羊畜牧。这一职务,相比于负责仓库管理的委吏,责任更大,难度也更高。而这正是鲁昭公要改任他为这一职务的原因所在,因为他要进一步考察孔丘的行政才能究竟有多大潜力。

孔丘果然不负鲁君期许,上任后虚心向饲养牲畜的前辈学习讨教,并研究牛、羊、马发情与配种的规律。结果,不到一年,不仅所饲养的牛、羊、马均膘肥体壮,而且数量也大为增加。这一下,可乐坏了鲁昭公,连忙召孔丘来见,问他饲养牲畜的经验。孔丘有问必答,应对得体。说到最后,鲁昭公突然由牛、羊、马的繁殖说到了鲁国人丁不旺的事,问孔丘道:“鲁国虽然不大,但若论土地面积,只有这点人口,实在是太少了。楚人老聃所说的‘小国寡民’,就天下诸侯所占地盘而言,鲁国国土面积不算小,‘小国’还与鲁国不沾边,但‘寡民’则是实实在在了。如此,不仅大片土地得不到垦殖,经济不能发展,而且一旦与敌国交起战来,恐怕连兵员都成问题。所以,寡人对此颇为担忧。”

孔丘一听鲁昭公这样说,不禁莞尔一笑,道:“国君对于人口问题倒是不必担忧,增加人口与繁殖牲畜一样,要注意总结经验,按规律办事就可以了。”

鲁昭公一听,连忙追问道:“那么,如何使鲁国迅速增加人口呢?”“请问国君,按礼,男女婚配有什么规定?”

鲁昭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二十而有夫。”“国君,您想想看,男子三十才结婚,女子二十才成家,这是不是影响生育,影响人口增长的障碍啊?”“当然。不过,周公之礼这样规定,我们也不能改变啊!”“其实,周公之礼的规定本身没有错,而是错在世人理解上出了偏差。‘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二十而有夫’,说的是男女婚配的最迟上限,要人们不要逾越这个最迟的限度。男子十六而精通,女子十四则就有生育能力。生育规律如此,为什么要死守‘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二十而有夫’的教条呢?如果男女都能遵循生育规律,在适龄阶段就婚配,那么人口不就自然增加了吗?”

鲁昭公一听,顿时恍然大悟,欣喜地说道:“善哉!仲尼之言也!”

于是,立即着手颁令,纠正人们婚配观念上的偏差。不出一年,鲁国的人口就明显增加了。

4.雪夜访郯子

经过委吏与乘田吏的历练,孔丘不仅行政能力得到了提高,充分展示了其先天即已具备的行政管理才干,而且在行政管理工作中接触到许多书简上所没有的问题。在求解答案的过程中,他与社会各界人士都有了广泛的接触,并时常不耻下问,获益甚多。

周景王二十年,鲁昭公十七年(前525)十二月十五,郯国国君郯子第二次朝鲁。鲁昭公举行盛大的招待宴会,以示尊崇。

郯子的盛名,孔丘早就闻知。他不仅是爱民如子的仁君,更是闻名天下的大孝子。早在开始接受启蒙教育的时候,孔丘就听外祖父说起有关郯子的种种故事。

郯子,乃少昊氏(少昊,己姓,名挚,字青阳,建都穷桑,故号为穷桑氏,亦称金天氏)之后裔,本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自郯子三岁开始,他的父母就对他严格管教,注意从小培养他的人格。因此,长大成人的郯子,在乡邻们的眼里不仅是一个特别能吃苦耐劳的庄稼汉子,也是一个懂礼貌、乐善好施、孝敬父母的好青年,同时还是一个好学不倦、知识渊博的夫子。每当田间劳作稍闲,或一天农事结束,他就抓紧点滴时间捧着书简苦读。因此,方圆百里的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学才人。可是,在三十岁时,郯子的父母突然都双目失明了。孝顺的郯子,为此遍访周围百里的郎中,翻遍了周围所有的山岭为父母寻草药。吃了三年的药,屋后的药渣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但父母的双目仍然不能复明。后来,在好心人的指引人,找到了一位名医,得到一个药方。这个药方虽号称是祖传秘方,但医者却不讳言,由于药引需用野鹿鲜乳,所以这个药方的有效性就从来没有被检验过。尽管如此,郯子还是满怀希望地拿着药方,回家后先是翻山越岭找全各味草药,然后安顿好双亲的生活,就背着行囊往有野鹿出没的开阔山地出发了。开始几天,他一直不能接近鹿群,后来请教附近猎人,买了一张鹿皮披在身上,又浑身浸透野鹿粪便气味,经过多次努力,最终慢慢接近了鹿群,侥幸挤到了一只正在哺乳的野鹿的鲜乳。然后,翻山越岭,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熬好药,配上野鹿鲜乳,给父母双亲喝下。三天后,父母双目神奇般地复明了。从此,郯子的孝名传遍了方圆百里。甚至几百里外的邻国,都不断有人来跟他学习,既学文化,也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后来,郯子生活的村庄随着越聚越多的人口而变成了一个市镇。十年之后,慢慢向外扩展延伸,竟然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邦。大家推举郯子为首领,开始了建邦聚民的立业征程。又过了十年,周天子闻知郯子其人其事,乃封郯子所居方圆百里为一个城邦,号为郯国。郯子成了第一任国君,因是子爵,人们便亲切地称其为郯子。

郯子虽是贤君,但他总觉得鲁国才是现今天下周礼存续的正宗所在。所以,他两次朝鲁,目的就是表达对周公的尊崇之意。这次朝鲁,鲁国朝廷上下不仅更加了解了郯子的贤能,还进一步领略了他的博学。在鲁昭公招待宴会上,鲁国大夫叔仲昭子问起远古帝王少昊氏以鸟名官的事,郯子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让鲁国君臣敬佩不已。

孔丘听说此事后,欣喜若狂,因为他一直想了解远古时代的官制问题。可是,典籍上找不到,问宿耆前辈也没人知道。这下好了,终于找到人了。

欣喜了一阵后,孔丘突然清醒过来,自己目前还无资格参加鲁昭公举行的国宴,因此就不可能有机会接近郯子,并向他当面请教。

正当孔丘闷在家里为此烦恼之时,孟皮与邹曼父来了。看见孔丘正在发呆,若有所思,孟皮遂连忙问道:“仲尼,你在想什么呢?俺们进来都不睬俺们。”“没想什么。”孔丘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仲尼,别瞒俺们了,你有什么心思,或有什么喜怒哀乐,都是刻在脸上的。”“是啊,仲尼,你有什么心思或有什么难处,就说给俺哥俩听听吧。虽然俺们帮不了你什么,但开解开解你,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好吧。”曼父也帮腔道。

孔丘见此,这才慢慢道出了心思:“俺听说,郯国的国君郯子知道俺想知道的事情,俺想当面请教他。可是,俺们国君招待他的国宴俺无缘参加,这样俺想见郯子就不得其门而入。”

孟皮一听,哈哈一乐,道:“我说仲尼啊,俺看你真是脑子一根筋!虽然国君的招待宴会你不能参加,但没有不散的筵席啊!等到国宴散了,你在郯子回国宾馆的路上或国宾馆门口等他,难道他能拒绝你这样好学不倦的鲁国之士吗?”“是啊,伯尼说得对。”曼父附和道。

孔丘点点头。“那么,还不收拾一下,准备准备?既然要见别国国君,总要穿得整齐点吧。”“伯尼,这个不用你说了,仲尼在这方面肯定比你我要懂得多。”曼父道。

兄弟三人先商量了一下拜访郯子的细节,然后又说了一些闲话,孟皮与曼父就告辞出去了。

走到大门口,只见午后的天空突然阴沉起来,凄厉的北风呼啸着吹过屋顶,吹过树木,吹得老树枯枝欲断,吹得嫩枝瑟瑟颤抖,吹得行路之人情不自禁地缩起脖子躬起腰。“哎呀,不好!看样子,这是要下雪了。”曼父看了看天,似乎很有经验地说道。

兄弟俩正这样站在门口说着,犹豫不决之间,雪就真的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没过一会儿,雪越下越大,直下得四野茫茫,不辨东西。“不好了,仲尼,下雪了。”愣了一会儿,孟皮突然拖着那条瘸腿连忙奔进屋内。

孔丘此时正在房内翻箱倒柜,想找件像样点的衣裳。听到孟皮突如其来的叫喊,便停下了翻找,抬头吃惊地看了看孟皮。“仲尼,下雪了。”孟皮又重复了一遍。“下雪了?刚才天气不是好好的吗?”孔丘吃惊地问道。“你看看外面就知道了。”

孔丘立即停止翻箱倒柜,连忙奔到窗口向外一看,果然下得满世界是雪。站在窗口,孔丘不禁傻了半天。“仲尼,今天还要去拜访郯国国君吗?”曼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重回屋里道。

听到曼父这样问了一句,孔丘仿佛如梦初醒,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去。这样好的机会上哪里再找?不要说是下雪,就是下刀矛剑戟,俺今天也要去。”“那好,你继续收拾衣裳,俺哥俩给你准备蓑衣、斗笠吧。”孟皮说道。“还是伯尼想得周到。不然,这么大的风雪,恐怕没见着郯子,自己早就冻死在路上了。”

说着,哥仨就各自忙活开了。等到收拾穿戴停当,天色也不早了。“仲尼,你知道国君的晚宴什么时候结束吗?”望着外面飘飞的大雪,孟皮突然问道。“不知道。”孔丘摇摇头。“天下这么大的雪,宴会结束,郯子还要回到国宾馆,俺国国君总不会让晚宴拖得太久吧。”曼父想当然地说道。

孔丘虽然知道曼父的话有些想当然,但心内暗忖,觉得也有些道理。遂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孟皮见此,连忙补充道:“不管散早散晚,俺们还是早点出发,在路上等着。俺们可以等他,但他不会等俺们。”“伯尼,你也想跟去呀?”曼父连忙问道。“两位哥哥都不必去了,一来天气这么冷,犯不着大家一起受冻;二来俺拜访郯子是为了讨教学问,二位哥哥一起去,恐怕多有不便。”

孟皮与曼父听孔丘这样一说,心知其意,遂连忙说道:“仲尼说得对,那俺们就不陪了。只是你要穿得暖和点,这风雪之中等人可不是闹着玩的。”“知道了,谢谢二位哥哥关心!”

说着,曼父与孟皮就帮助孔丘穿衣结带,披蓑衣,戴斗笠。一阵忙乱后,孔丘在二人目送下出门,然后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却说孔丘出门之后不久,先是往鲁国国君的宫殿方向急赶。但走不到一顿饭工夫,却突然停下了。因为刚才他一边走一边想,觉得等在鲁国国君宫殿门口,在礼仪上未必合适;同时,也怕郯子不知从哪个宫门出来,说不定自己所等非其所,反而错过了机会。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在郯子下榻的国宾馆门口等着。无论郯子回来早晚,都不会错过相见的机会,因为鲁国国君总不至于因为风雪而留郯子住在自己的宫殿吧,这于礼仪不合。

这样想着,孔丘就突然返身,转向国宾馆方向而去。虽然风雪很大,但曲阜城并不大,走不多会儿,就到了国宾馆。

国宾馆的守卫们早就听说孔丘学无常师,博古通今,今天如此大的风雪他还来求见郯国国君,好学不倦的精神真是让他们深为感动。于是,他们破例请孔丘进国宾馆门前值守的小屋躲风避雪。但是,孔丘为了表达对郯子的敬重之意,婉言谢绝了守卫们的好意,一直坚持立于风雪之中,翘首而等郯子归来。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风雪交加的黄昏,在暮色苍茫之中,远远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朝国宾馆这边慢慢移动过来。

孔丘一见,连忙移动在风雪之中站得麻木、冻得麻木的双腿,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没走几步,第一辆马车就到了眼前,并停了下来。接着,从车上走出一个人。孔丘睁大眼睛一看,不禁心中一喜,原来是前些年给自己保媒的仲孙大夫。于是,孔丘连忙迎了上去,先是躬身施礼,然后叫了一声:“仲孙大夫!”

仲孙大夫一惊,不知何人。因为孔丘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又是风雪弥漫,实在看不出是谁,遂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待在国宾馆门前?”“仲孙大夫,我是孔丘。我听说郯国国君博学,有一些难以求解的问题想求教,所以就在此等,盼着国宴散后能有机会当面请教郯国国君。”

仲孙大夫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遂连忙说道:“既然是仲尼,又是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来求教郯国国君,不仅老夫深受感动,恐怕郯国国君也会感动的。那老夫就帮你引见一下吧。”

说着,仲孙大夫就迎向第二辆已然停下的马车,对着马车上将要下来的郯子轻声说了几句,郯子不住地点头。

这样,孔丘告别了仲孙大夫后,就随郯子进了国宾馆。

一进国宾馆,分宾主坐定后,孔丘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远古帝王的官制问题:“听说国君的先祖少昊氏时以鸟名官,确有此事吗?丘只是听说,但未查到文献根据,所以至今困惑不解。今闻国君辱临鲁国,丘以为乃是上天所赐良机,故不揣固陋,冒昧打扰请教,希望国君不吝赐教,则丘幸矣!”“仲尼好学不倦,名满天下。老夫僻居荒野之地,孤陋寡闻,岂敢在你面前谈论学问,只能就老夫所闻,上达尊听而已。”“国君不必过谦,丘是真心求教。”

郯子见孔丘确实是真诚向学,遂也不再客套,就刚才孔丘所提问题回答道:“你刚才所问少昊氏以鸟名官之事,确是历史事实。我祖少昊氏初立国时,有凤凰飞临宫前。我祖以为凤乃吉鸟,遂拜鸟为师,并以各种鸟名来命名百官之职。”

孔丘点点头,对郯子的话深信不疑。

郯子见此,遂又接着说道:“其实,上古帝王,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以自然物象命名职官,乃是常规。黄帝时,以云记事,也以云命名百官;炎帝时,以火记事,亦以火命名百官;共工氏以水记事,也以水命名百官;太昊氏以龙记事,亦以龙命名百官。我祖少昊氏以鸟名官,正是这一传统的继承。当时,我祖将历正官称之为凤鸟氏,乃是因为凤为神鸟,是吉祥之兆。人们认为,凤凰出现就会天下太平。也就是认为凤是知道天时的,所以就将主管历数以正天时的官职称之为凤鸟氏。”

孔丘听到此,终于恍然大悟。顿了顿,又问道:“少昊氏还以什么别的鸟命名过别的官职吗?”“当然有。比方说,以玄鸟氏命名职掌春分、秋分的官员,以伯劳鸟命名职掌夏至、冬至的官员,以青鸟氏命名职掌立春、立夏的官员,以丹鸟氏命名职掌立秋、立冬的官员,这四种官职都是凤鸟氏的属官,由凤鸟氏领导。”“以凤鸟氏命名历正官员,是因为凤乃吉祥之鸟。那么,其他由鸟命名的官职是否也各有其依据与特定含义呢?”孔丘问道。“当然有。比方说,以玄鸟氏命名职掌春分、秋分的官员,是因为玄鸟(即燕子)有一种生活习性,它们总在春分时飞来,秋分时飞离;以伯劳鸟命名职掌夏至、冬至的官员,乃因伯劳鸟(即伯赵)夏至时始啼,冬至时止啼;以青鸟氏命名职掌立春、立夏的官员,是因为青鸟(即鸽鸬)在立春时开始啼叫,在立夏时停止啼叫;以丹鸟氏命名职掌立秋、立冬的官员,乃因丹鸟(即雉)在立秋时来,在立冬时去。”

听到这里,孔丘又提出问题道:“听说远古时代,还以祝鸠命名司徒之职,确有其事吗?为什么要用祝鸠而不是别的鸟来命名呢?”

郯子一听,非常高兴,连忙说道:“仲尼确实是知识渊博!就老夫所知,上古时代之所以要以祝鸠命名司徒的官职,乃因祝鸠是一种非常孝顺的鸟,以它的名字命名职掌教育的司职官位,有教化万民的含义。”“哦!”孔丘恍然大悟。

随后,郯子又讲了从颛顼之后为什么管理百姓的官职只以百姓之事命名,而不像远古时代那样以龙、鸟等自然之物命名的原因。娓娓道来,有理有据,听得孔丘如醉如痴,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博古通今。

5.闻乐见文王

自从问学于郯子之后,孔丘更加谦虚了,并逢人便讲:“我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从郯子问学,孔丘始信此言不虚也!”又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也;不从圣人而学,不知学问之大也。”

周景王二十二年,鲁昭公十九年(前523)八月二十七,虽然处暑已过,但天气仍然很热。中午,孔丘从乘田吏值守的官署回到家里。一踏进家门,就见妻子亓官氏正在忙里忙外,食案上已经摆满了好几道美味佳肴。

孔丘刚要开口问妻子,六岁的孔鲤闻声已从里屋跑了出来,他早就熟悉了父亲的脚步声。“爹,爹,抱抱!”孔鲤一边说着,一边就扑进了孔丘的怀中。“鲤儿,都六岁了,还要爹抱,羞不羞?”亓官氏虽然这样说着,脸上却洋溢着笑意。

孔鲤知道爹娘的心思,并不理会娘,勾着爹的脖子,扯着爹的胡须,开心地笑着问爹道:“爹,您知道娘今天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好吃的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鲤儿今天特别乖呀?”“爹猜错了,刮鼻子!”说着,孔鲤用他胖胖的小手在孔丘鼻子上刮了一下。

孔丘与亓官氏都开心地笑了。

孔鲤见此,连忙说道:“爹真是一个糊涂蛋,今天是爹的生日呀!爹,你今年几岁了呀?”“傻儿子,爹还几岁?爹都快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呢。”“爹,怎么一事无成?爹天天出去玩,不干事呀?”“好了,鲤儿,下来吧。今天是爹二十七岁生日,快跟爹在案前坐好,咱们吃饭喽!”

于是,一家三口,跪坐于席上,围着小食案一起吃起饭来。小孔鲤今天特别高兴,吃饭时也说个不停,就像一只多嘴饶舌的小鸟。“鲤儿,吃饭不要说话,当心噎着。爹早就跟你说过,‘食不语,寝不言’,不记得了吗?”

孔鲤听娘这样一说,顿时不吱声了,开始低头专心地吃饭。

吃完饭,正当亓官氏跪直身子,准备收拾碗箸时,孔丘突然拉住妻子的衣袖,说道:“且慢,俺正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什么事呀?”亓官氏还没来得及答话,小孔鲤却接口问道。“鲤儿,没礼貌!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话哦!到里屋玩儿去吧。”

小孔鲤“哦”了一声,从席上爬起,就奔里屋去了。“夫君,什么事呀?”亓官氏认真地问道。“俺已经托仲孙大夫向国君请了一个月的假,想到临城跟师襄先生学琴。”“夫君的琴弹得好,这曲阜城谁人不知?怎么要到临城去学琴呢?”“夫人,你有所不知。俺的琴艺在一般人或外行看来,那已经算不错。但是,内行人一听,就知道没到火候。如果以登堂入室来比方,俺的琴艺顶多只算是登堂,离入室的境界还远着呢?”“夫君刚才说要跟师襄先生学琴,妾不明白。”

亓官氏是宋国的大家闺秀,并不是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难道她真的连师襄其人也不知道?孔丘不禁疑惑不解,遂认真地望着亓官氏,问道:“夫人怎么不明白?”“师襄为鲁国乐官,虽有名声,但是以击磬而著名,并没听说他的琴弹得好呀!”

孔丘一听这话,终于明白了,连忙回答道:“夫人有所不知,其实师襄先生的琴也弹得不错,而且对琴很有研究,能够闻琴而知音。”“哦?妾真是孤陋寡闻了。”“如果夫人没有意见,那么俺明天就准备动身,去拜师襄先生为师,好好提高一下琴艺。家里的事,可就要辛苦夫人了。”说着,孔丘就跪直了身子,从席上爬起,又到官署理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孔丘就告别了妻儿,驱车出了曲阜城,往临城去拜访师襄了。

辗转颠簸了好多天,孔丘才在一个山环水绕的小山村与师襄见了面。互通姓名,互道仰慕之情之后,二人便分宾主在席上坐定。“仲尼好学深思,学无不精,老夫早有耳闻。不想,今日远道辱临寒舍,实在让老夫始料不及,也是受宠若惊呀!”师襄因为是主人,遂首先开了口,客气了一番。

孔丘一听,连忙跪直了身子,作起身致敬之状,道:“先生击磬弹琴,艺精无人能出其右。孔丘虽有好学之名,然所学皆不能精。于琴一艺,更是浅尝辄止,至今亦未入门。因此,不揣固陋,冒昧打扰,专程来拜先生为师,希望能够提高一下琴艺。不奢望能入室一窥堂奥,只希望能够登先生之堂而一开眼界。”“拜师的话,实在不敢当!老夫只是马齿徒增而已,学问并不见长,更不敢与仲尼相比。如果说击磬,尚有点体会,若说到琴艺,就实在很惭愧了,这世界上比老夫技高一筹者恐怕比比皆是。仲尼若是要跟老夫学琴,恐怕是要失望的。”“先生不必过谦!孔丘是诚心而来,跟您拜师学艺的。”“仲尼诚意,老夫当然不怀疑,只是拜师之事实在不敢当!如果仲尼不嫌弃,老夫愿意尽己所知,一起切磋提高。”“孔丘的琴艺水平如何敢跟先生切磋?有关琴的基本常识,孔丘还有一大堆问题要向先生请教呢?比方说,琴到底始于何时?琴分五弦与七弦,其从何而来等,孔丘都不甚了了。因此,望先生不吝而教孔丘!”“琴作于伏羲。伏羲之琴,形长七尺二寸,一弦。神农之琴,以纯丝为弦,刻桐木而成。五帝时,琴的形长由原来的七尺二寸改为八尺六寸。到虞舜时,琴弦又发生了变化,由原始的一弦而改为五弦。再后来,周武王又改五弦为七弦,形长则改为三尺六寸五分。今日之琴,正是沿袭周武王之琴制也。”

师襄刚说到此,孔丘立即接口问道:“《书》曰:‘舜弹五弦之琴’,说的就是琴分五弦的开始吧。那么,舜帝为什么要改伏羲、神农一弦而为五弦呢?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虞舜作五弦之琴,其意在澄澈人心,禁邪止淫。因此,他改伏羲一弦之琴而为五弦之琴,意在以五弦而配金、木、水、火、土等五行。以大弦象征国君,以小弦寓意臣子。五弦依次与宫、商、角、徵、羽等五音相匹配。”“五弦有寓意,那么武王改五弦为七弦,有什么道理吗?”孔丘又迫不及待地问道。“琴有七弦,定于武王,却有一个过程。周文王时,其子伯邑考英年早逝,文王非常悲伤。为了悼念伯邑考,乃于琴上增加了一根弦。而到了周武王伐纣之时,武王为了鼓舞士气,又于六弦之外续增一弦,始成七弦之琴。正因为如此,七弦琴又有一个别名:文武七弦琴。”“那么,琴的形体为什么屡有变化,由最初的伏羲之琴长七尺二寸,一变为五帝之琴的八尺六寸,最终成了今天的三尺六寸五分呢?”

师襄一听孔丘的疑问,先是呵呵一笑,然后从容说道:“越是时代久远,人们的身体就越高大,肢体也越长。后世之人,愈进化智力愈发达,但身体则愈不及古人。因为后世之人在身高与肢长方面都远不及古人,因此适应人体特点,琴在形体上也就有了变化,形制也就越来越短小。”

孔丘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顿了顿,又问道:“今日之琴定制于三尺六寸五分,有没有什么必然的道理呢?”“当然有。琴长三尺六寸五分,乃是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么,琴面形状为何是圆的,而琴底则是方的呢?”“这也有寓意。琴面是圆的,象征的是天;琴底是方的,乃地之象。”

孔丘点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又问道:“为什么古今之琴,一律都用桐木制作呢?”“桐乃阳木,通天地万物之灵。立秋之日,其叶必落,故有‘一叶而知秋’之说。除了知秋,桐还知闰年、平年。平年,桐生十二叶;闰年则生十三叶。”“制琴之桐,是否以我鲁国峄山所产最好?”“不能这样说,天下制琴之桐很多,只是鲁国峄山之桐比较有名而已。”

接着,孔丘又就琴的制作方法、琴的沿革传承、名琴传说,以及弹琴的指法等,一一请教了师襄。师襄见孔丘态度真诚,好学深思的精神着实令人感动,遂对其所提的所有问题都一一解答。二人一问一答,从日中直谈到黄昏,还意犹未尽。于是,师襄决定留孔丘在家中住下,以便随时切磋。而孔丘则正有此意,所以也就不推辞客套,坦然住了下来。

谈了两天后,孔丘觉得光有理论还不行,此次专程来拜师求教,也并非就理论上的困惑来请教,还要在实践上真正提高自己的琴艺。于是,第三天,孔丘就向师襄提出了请求:“先生,两天来,孔丘向先生问学,对于琴的知识已有了较全面的了解,真有一日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可是,孔丘的琴艺始终得不到提高,恐怕还是因为缺少名师指点的缘故。今承蒙先生不弃,不吝悉心教导,还望先生亲自教导孔丘练习几首古代名曲,让孔丘能从中领悟到先贤所作名曲的精髓与内涵。”“教导不敢!但是,尽老夫所能,将几首由前贤相传的古曲弹奏给仲尼听听,还是可以的。”

说完,师襄搬出一张古琴,架好后,轻拂长袖,闭目深思了一会儿,便叮叮咚咚地弹奏了起来。

孔丘立即凝神屏息,闭目倾听,无论是散音,还是泛音,一个也不敢错过。遇到技音时,孔丘则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师襄左手的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等动作,以及右手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等技法。

一曲结束后,孔丘又请求师襄再演奏一遍。师襄允请,遂又再演奏了一次。

第三遍,则由孔丘演奏,但效果明显比师襄差了很多。这让孔丘自己也感到沮丧,遂自卑而不是自谦地说道:“孔丘的琴艺与先生相比,真乃天壤之别矣!”“仲尼,不必灰心。此曲比较生僻,一般人都很难演奏好。你只听了两遍,就能够完整地记下来,并复奏出来,已是非常难得了。只要假以时日,多予练习,相信仲尼演奏得一定比老夫要好。”

说完,师襄又重新坐回琴前,第三次给孔丘做演奏示范。

这一次,因为有了前一次自己演奏的实践,在对比中对第一遍第二遍没有掌握到的细节有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孔丘第二次演奏的效果明显提高了不少。

师襄遂热情地予以鼓励道:“仲尼真是聪颖过人,过耳成诵也!”“先生过奖了,还是有很多丢漏之处,请先生明以教我。”

师襄遂又一一指出孔丘第二次演奏中的问题,并让他再次演奏。一连演奏了五次,师襄说:“曲目的内容基本都已掌握了,但是神韵还是相差甚多,需要反复练习,用心体会。”

说完,师襄就退出琴房,由孔丘自己一人静心练习,不再打扰,也不再予以指点。

练习了三天,师襄站在屋外听了几次,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第五天,师襄走进琴房,高兴地对孔丘说:“仲尼,此曲练习得差不多了。可以更换一个曲目再练吧。”“先生,请让孔丘再练习几天吧!孔丘觉得在节奏的把握上还存在问题,不是太到位。”

师襄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然后,径自走出了琴房。

又过了五天,师襄再站在琴房外听,觉得孔丘这次在节奏的把握上已经好多了,基本上已达到了自己的水平。于是,再次走进琴房,对孔丘说道:“这次节奏的把握差不多了,是到了更换曲目再练习的时候了。”

没想到,孔丘却回答道:“先生,虽然孔丘这次已基本掌握了曲子的节奏,但是曲子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孔丘还是没有通过琴弦表现出来,需要更多的时间练习。”“仲尼,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已到了学琴的一个新境界了。好,那就继续练习吧,直到能与曲作者达成思想和情感的共鸣,那就达到目标了。”

说完,师襄又退出了琴房。

又过了十天,师襄再站在琴房外听时,简直惊呆了。孔丘的演奏早已超过了自己,将曲目的神韵与独特的意境全部表现出来。时而嘈嘈切切,犹如万马奔腾;时而叮叮咚咚,恰似滴水穿石;时而空灵,时而浑厚;时而欢快,时而低回。欢快时,如百鸟齐鸣,莺歌燕舞;低回时,如白杨悲风,如泣如诉。仔细倾听,从琴弦上流出的声音,让人仿佛可以听到大海的涛声,可以感受高山的巍峨,可以见到平原的辽阔,可以看见怒发冲冠的武士,可以发现娇柔妩媚的少女……

师襄站在琴房外好久好久,听得如痴如醉,忘了时间,忘了一切。最后,琴声戛然而止,师襄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快步走进了琴房,高声说道:“仲尼,你终于成功了!老夫望尘莫及也!”

没想到孔丘却说:“先生,孔丘觉得虽已得曲目之神韵,但还不能由曲及人,想象出作曲者是何许人也?就让孔丘再练习几天吧。”

又过了七天,师襄最后一次站在琴房外侧耳倾听时,琴弦间流淌出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如临其境、如见其人的感觉。师襄再也忍不住了,没等琴声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兴冲冲地说道:“仲尼,这次感受到作曲者的形象了吧。”“先生,这次孔丘弹奏间仿佛有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在我的面前,他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目光如电。视其为人,仿佛有包罗天下的气度,高瞻远瞩的目光,君临天下的威仪,这个人除了周文王,还能是谁?”“仲尼真乃圣人也!此曲即是周文王所传《文王操》。”

第二章 三十而立

1.杏坛聚徒

告别师襄,回到曲阜城,孔丘更加自信了。而今,他不仅精通作为士与贵族必须掌握的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对《诗》、《书》等古代文献典籍也非常熟悉并有所研究。通过向郯子、师襄问学,对于世人少有了解的失传之学,如远古时代的职官制度、文王之乐、周公之礼等都有所洞晓。

也正是因为通过这几次问学,他逐渐认识到,要想“克己复礼”,恢复周公礼法,使纷乱的世界重归昔日的宁静,使天下清平,百姓安乐,仅靠自己一个人奔走呼告是没有用的。只有大量培养人才,使自己的政治理念为更多人了解认同,并让了解认同的人走上执政之路,将其理念付诸实践,自己的理想才能真正实现。

那么,如何使更多的人认同自己的政治理念,并成为执政者来实施自己的政治理念呢?思来想去,孔丘还是觉得只有一个途径:兴办教育,培养学生,储备人才。

周景王二十三年,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八月二十七,是孔丘三十岁的生日。与往年一样,这天中午,孔丘从乘田吏值守的官署回到家里,又见妻子亓官氏烧了满满一食案的菜肴。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吃过午饭后,孔丘并没有起身到官署上班的意思。亓官氏不解地问道:“夫君今天不要去官署上班了吗?”

孔丘顿了顿,然后才慢慢说道:“我正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辞了乘田吏之职,开办学校。”“夫君,你发疯了?乘田吏虽然官小职低,但也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保证俺一家老小温饱呀!再说了,开办学校,那是多大的一件事呀?需要场所,需要相关设施,这需要多少钱啊?俺们如何能筹集到那么多经费呢?”“夫人,这件事俺已经想了很久,之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跟夫人开口,就是因为经费问题。如果不是因为经费没有着落,俺早就辞了这个碌碌无为的乘田吏了。”“夫君,俺不懂,您辞了乘田吏而兴办学校,又是图个啥呢?”“这个世界越发不像样子了,周室式微,诸侯做大。天子管不住诸侯,父亲管不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如此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礼法何存,规矩何在?”“现实本就如此,夫君还想如何?”“正因为现实如此,俺才立志要改变这一切。”“那么,如何能改变呢?”“俺想开办学校,培养学生,目的就是为国家储备人才,逐步改变这种状况。”“夫君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也是个非常博学的人,夫君之所为,当然都是有道理的。只是为妻要告诉夫君的是,现实就是现实,‘学在官府’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夫君要兴办私学,这在鲁国没有先例。因此,除了经费难以解决外,要国君同意恐怕也不容易吧。”“这两个问题,俺都想到了。仲孙大夫对俺一向爱护有加,俺想先跟他商量一下,请求得到国君的支持。”

亓官氏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到做到,是孔丘一向的作风。与妻子亓官氏商量过以后,第二天孔丘便找仲孙大夫商量去了。“仲孙大夫,孔丘承蒙您关照爱护,才有今天。而今,孔丘有一件事在心里想了很久,不能定夺,所以特请教您。”“仲尼,你的情况老夫清楚,所以跟老夫就不必客气了,有话直说吧。”

听仲孙大夫这样说,孔丘遂下定了决心,但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地说:“孔丘想兴办私学,教化年轻人,为国家培养人才,希望为鲁国的振兴,为天下的安定做点事情。”“好哇!只是自古以来都是‘学在官府’,你办私学,优势何在?”“仲孙大夫也知道,官学虽是正统,但大多数官学都是官僚气十足,教学方法僵化,所以并不能培养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优秀人才。而官学里的学子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养尊处优惯了,在官学里更是不愿意学习。您也知道官学的现状,而今官学里有几个好好学习的学子?”

仲孙大夫没吱声,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孔丘见此,遂趁热打铁地说道:“贵族子弟有学习机会而不好好学习,而贫寒子弟渴望学习文化却不得其门而入。为了提升全民的文化素养与道德水平,难道不应该加强教育吗?”“当然,当然。”仲孙大夫连连称是。“贫寒子弟不能入官学,这是不可改变的现状。那么,为了让更多想学习文化的贫寒子弟有一个学习向善的机会,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兴办私学,有教无类。”“有教无类?”“是啊,仲孙大夫,难道学文化、受教育只是贵族阶层的特权,而普通大众不能有份吗?”“从理论上说,当然受教育的权力是人人应有的。但是,兴办私学,在鲁国没有先例。再说了,即使国君同意,教育经费、教育场地、教育设施等,如何解决?仲尼,你个人有办法解决这一大堆的问题吗?”“仲孙大夫考虑得非常周到,确实如此。孔丘也已想过,只要国君同意,教育经费、教育场地、教育设施等问题都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仲尼,你乃一介书生,难道现在有了什么特别的生财之道,发了大财吗?”“那倒没有。孔丘以为,既然筚路蓝缕办私学,那么只能一切因陋就简。俺可以自任教师,天当房,地当席,只要不刮风下雨,随处都可成为课堂。让学子们在生活实践中学习、思考,在交流讨论中求知益智。凡有志于文化学习者,不论富贵贫贱,一视同仁,哪怕他带一块肉作为敬师之礼,孔丘也不嫌弃,一定好好教他,让他学习成才的。”“那好,老夫去跟国君汇报,希望国君支持你。如果能够办好私学,对于官学也是一种促进,对于培养鲁国人才,促进鲁国安定和谐,振兴鲁国国力,相信都是有益的。”“非常感激仲孙大夫的支持与理解!”

过了三天,消息传来,鲁昭公不仅相当爽快地同意了孔丘兴办私学的想法,还指示仲孙大夫在可能的情况下予以经费上的支持。

孔丘获悉后,高兴得像个孩子,再也顾不得士之优雅的行步之态,飞奔着回到了家中,还没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妻子亓官氏说道:“夫人,国君已经同意俺兴办私学了,还指示仲孙大夫给予经费上的支持。”

亓官氏一听,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她虽心底里不赞成丈夫辞去乘田吏的官职去办什么私学,但是看着丈夫办学获批后的兴奋模样,只得报以欣喜的笑脸予以祝贺与鼓励。

还没等妻子开口说话,孔丘旋踵即欲离去。亓官氏一见连忙问道:“夫君,怎么还没进门,就又要离开呢?”“夫人,俺到官署把乘田吏的事务交接一下,明天就正式辞职办学。”“怎么那么急?”

亓官氏话音未落,孔丘已经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果然,第二天孔丘就开始了办学的准备工作。一大早,当闻讯赶来的乡邻约二十多人聚集到孔府门前时,孔丘立即招呼大家帮忙:“各位乡亲高邻,国君已经批准孔丘兴办私学。有愿跟孔丘学习的子弟,不论贵贱,不论老少,都可自由入学。只是目前孔丘没有办学条件,所以只能因陋就简,准备以舍下后园空地为教学场地,筑坛授徒,还望大家鼎力相助。”

大家一听孔丘要筑坛授徒,不论老少,不分贵贱都能接受教育,觉得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新鲜事。年轻人一蹦三尺高,立即转身回家拿镐头、木锨等家伙,准备筑坛。不一会儿,一帮年轻人就拿来工具,蜂拥而至孔府后园干开了。有的除草,有的平地,有的挖土,有的运土,有的垒土。至于土坛选在园中何处为宜,经过大家热烈的讨论,最后选在了园子正中央的两棵高大而有年头的银杏树之间。这样,便于孔丘坐坛授徒时可以有个遮阳挡风的地方。后来,这个讲坛便被称为杏坛。

杏坛筑就以后,孔丘指导几个年轻人用木锨将坛上松土拍实。接着,又让人找来一张旧席子,放在坛上。最后,脱履坐上草席,端坐而等众人行拜师之礼。

可是,孔丘坐在坛上等了约一顿饭的工夫,只见坛下老少推推挤挤,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到坛前来行拜师礼。孔丘开始坐不住了,又申明了一下“有教无类”的办学宗旨,鼓励大家接受教育。

一番语重心长的勉励话,终于打动了坛下的年轻人。孔丘话音刚落,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抢步奔到坛前,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坛上的孔丘行了一个拜师之礼。待他起身抬头时,孔丘这才看清,原来是隔巷而居、比自己只小六岁的颜由(字季路)。孔丘非常感动,连忙欠身还礼。

颜由退回人群后,又有一个年轻人上前,拜倒在坛前。大家一看,原来是鲁国南境武城人曾点(字皙),因性格豪放不羁而被人称之为“鲁国狂人”。

见年长的颜由与狂士曾点都已拜孔丘为师,秦商(字丕慈)犹豫了一会儿,也上前跪拜于坛前,向孔丘行起拜师之礼。秦商之所以会犹豫一会儿,乃是因为他也是鲁人,只小孔丘四岁,平时当孔丘是好友。

颜由、曾点、秦商等三人行完拜师之礼后,好长时间都不再有人响应。孔丘承嗣之兄邹曼父、同父异母之兄孟皮看了,心中不免着急。于是,为了鼓动大家积极拜师学习,也相继跪倒在坛前向孔丘行起拜师之礼。

大家一见,气氛立即活跃起来。既然孔丘自家兄弟也拜起师来,年龄与孔丘相仿的年轻人也打消了拜师的顾虑。至于比孔丘年纪小的,大到二十八九,小到八九岁的,更是深受鼓舞。于是,大家都纷纷有样学样,鱼贯而至坛前向孔丘行拜师之礼。

就这样,开坛第一天,孔丘就收了二十几位八岁到三十岁左右的弟子。虽然不多,但孔丘已经心满意足。

第二天,孔丘就登坛给新收的第一批学生正式授业。他授业没有课本,除了识字教育之外,常常联系社会现实生活,就学生所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予以深入浅出的解答。其间虽也有借题发挥的情形,如说到社会现实的阴暗面时不禁大发牢骚,说到乱臣贼子的倒行逆施时更是义愤填膺;但更多时候,则是就具体问题进行鞭辟入里的剖析,让学生感到受益匪浅。

随着“有教无类”的平民教育新理念在民众中口耳相闻,孔丘筑坛授徒的名声也日益得到广泛传播。影响所及,仅仅一个月就聚起鲁国各地前来求学的一百多名学子。这些人既有出身于贵族家庭的,如鲁国贵族孟懿子(鲁国孟孙氏第九代宗主,名何忌,世称仲孙何忌)、南宫敬叔(孟懿子之弟,又称南宫韬、南宫括,字子容)等,也有出身贫民甚至是奴隶身份的,如秦商、冉耕(字伯牛)等。除此,鲁国之外的邻国年轻人也有慕名前往曲阜的。

到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十月中旬,不到两个月时间,聚在孔丘杏坛前向他问道求学的弟子就已近二百人。孔丘的人气骤然大增,在鲁国的影响也日益扩大,鲁昭公而今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2.见齐景公

其实,随着杏坛聚徒规模的日益扩大,随着“有教无类”教育理念的深入人心,孔丘的影响与名声早已越过了国界,甚至连东邻大国的齐景公与名相晏婴也对之刮目相看。

周景王二十三年,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十月二十六,齐景公携齐相晏婴访鲁,展开“睦邻之旅”,第一天就向鲁昭公提出要见见杏坛聚徒讲学的孔丘。

鲁昭公一听,很是得意,以自己国家有孔丘这样的天下闻人而高兴。于是,立即做出安排,第二天齐景公就在国宾馆与孔丘会面了。

宾主相见,客套寒暄了一番后,依礼坐定,齐景公就开口了:“夫子淹通古今,好学不倦,弟子满天下,寡人早就有所耳闻,仰慕已久,只是无缘相见,不能当面向夫子请教,怅恨久矣!今日相见,何其幸哉?”“贤君谬赞,丘实不敢当!丘何人哉,贤君何人哉?贤君治大国举重若轻,齐国经济繁荣,社会安定,人民幸福,天下何人不知贤君之能?”“先生言过其实矣。寡人之国虽大,但无论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都还不强。寡人治国虽也尽心尽力,但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贤君何以这样说?”孔丘不知齐景公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遂问道。“齐自分封立国以来,就是一个大国。但除桓公时期较为强大外,一直都非诸侯国中最强的。而相对来说,秦国僻处西部荒远边陲之地,周初还是一个游牧于秦亭周边的嬴姓部落。直到平王东迁,因助迁有功,始封为诸侯。平王赐岐山以西之地,乃成一附庸小国。但不出百年,到秦穆公时便蔚然而为大国,实力超过很多诸侯大国,这是为什么呢?请夫子不吝赐教!”“秦国强大,乃因秦穆公善用人才。由余、百里奚、蹇叔、丕豹、公孙支,乃为辅佐穆公成就霸业的五位奇才。但这五人都不是秦国本土之士,而是穆公千方百计从他国招引的客卿。秦晋崤山之战,秦军大败,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三员秦国猛将亦为晋军俘获,秦国东进的计划受挫。秦穆公痛定思痛,乃设计将由晋投戎的由余招为谋士,委以重用。由余在西戎生活多年,了解戎人情况,知己知彼。穆公对由余言听计从,放手任用。由余在穆公的支持下,不断对戎人用兵,最终陆续灭掉西戎十二国,为秦辟地千里。为此,周王赐金鼓,予以庆贺。穆公霸西戎,乃由余之功也。”

齐景公点点头,表示赞同。“百里奚,本为虞国大夫。晋献公借道伐虢成功后,回师伐虞,百里奚与虞公、大夫井伯等便成了亡国君臣。晋献公知百里奚贤能,欲加重用,但百里奚宁死不屈,不为其用。秦穆公五年,穆公遣公子絷往晋,代其向晋献公求婚。晋献公允请,将长女嫁之。并听晋臣之计,将不愿屈从为官的百里奚作为奴仆随公主陪嫁到秦国。但在前往秦国的途中,百里奚趁秦公子絷不备,中途脱逃了。秦穆公与晋献公之女成婚后,偶然间查核晋国陪嫁奴仆,发现少了一个奴仆百里奚。遂追问公子絷因由。公子絷不以为然,说少的只是一个奴仆,无关紧要。但是,穆公朝臣公孙支则以为不然。他是从晋国投奔到秦国的武士,知道百里奚其人,遂将百里奚的才能向秦穆公大大夸说一番。求贤若渴的秦穆公一听,不禁为之怦然心动。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百里奚找到。”“那么,找到没有?”齐景公急切地问道。

孔丘见齐景公情急,却反而不急,乃从容说道:“百里奚中途脱逃,慌不择路,逃到晋楚边境,被楚人所获。楚人以为是晋国奸细,欲送官处死。百里奚辩说自己并非晋人,而是虞国人,原本是为富家牧牛,因晋灭虞而逃难至楚。楚人见百里奚憨厚之态,且年近七旬,遂相信他不是奸细,留他在楚国牧牛。百里奚牧牛有方,所牧之牛皆膘肥体壮。楚成王闻之,乃令其往南海放马。”“那么,后来呢?”齐景公又急切地问道。“后来,百里奚的下落终被访查清楚。秦穆公得知,大喜过望,立即备厚礼,欲遣使往楚,迎回百里奚。公孙支闻知,谏道:‘厚礼而迎百里奚,臣以为不可。楚王令百里奚南海牧马,乃不知其为贤才也。今大王致楚王以厚礼,岂不是告知楚王,百里奚乃旷世奇才也?如此,楚王岂肯送还百里奚?’秦穆公情急,问道:‘依卿之计,如何是好?’公孙支建议说:‘当以普通奴仆视之,以五张羊皮赎回即可。’秦穆公允请,遣使而见楚王,说:‘秦有奴隶百里奚,畏罪潜逃到贵国,望大王允臣之请,将之赎回治罪。’说着献上黑色上等羊皮五张。楚王不知就里,允请而放了百里奚。”“百里奚回到秦国以后,怎么样?”齐景公又急切地追问道。“百里奚一回到秦国,秦穆公立即召见。但一见是个年过七旬的老者,秦穆公不禁大失所望,脱口而出道:‘太可惜了,岁数太大了!’没想到,百里奚也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大王错了!若是上逐天上之飞鸟,下擒地下之走兽,臣确实是老了点;若与大王共商国是,治国谋策,臣的年岁还不算大。’秦穆公听百里奚竟然说出这一番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的话,不禁为之肃然起敬。遂连忙起身绕席,恭敬有加地请教道:‘寡人欲使秦国强大起来,超越列强,大夫有何良策?’百里奚应声答道:‘秦虽西陲荒远之国,但有地利之便,诸侯各国,无有过之者。秦凭雄关险隘,进可攻,退可守。积粮储才,厉兵秣马,以待天下有事,一举可霸天下。’秦穆公一听,认为百里奚确是目光高远,诚为天下奇才,不禁喜形于色,立即任之为上卿,准备委国政于他。”“结果怎么样?”齐景公急切地问道。“没想到,百里奚却连连谢绝,道:‘大王,上卿之位,臣实不敢受之。臣有一友,名曰蹇叔,乃天下奇才,胜臣百倍。为秦国计,臣请大王任蹇叔为上卿。’”“秦穆公同意吗?”“秦穆公从谏如流,立即命人携重金,前往蹇叔隐居之所,请其出山。蹇叔了解详情后,为使百里奚安心留秦,建功立业,遂欣然从命。蹇叔至,穆公问道:‘先生的才能,百里先生推崇备至。不知先生有何良策以教寡人?’蹇叔回答说:‘天下诸侯,强手如林,秦不能立于其中,乃威德不足也。’秦穆公又问道:‘先生认为如何才能威德足以服诸侯?’蹇叔道:‘严法度,则诸侯不敢欺秦;爱百姓,则大王必受拥戴。若要富国强兵,则须教民以礼,别贵贱,明赏罚,戒贪戒躁。臣以为,当今诸侯之强者,不复有昔日之霸的气象。而大王之国则如日初升,雄霸天下之日可待也。’秦穆公以为然,乃任蹇叔为右相,百里奚为左相。百里奚又荐蹇叔之子西乞术、白乙丙于穆公,穆公任之为将。不久,百里奚之子孟明视亦投秦,穆公亦任之为将。五张羊皮得五贤,这便是穆公用人的境界,亦是其过人之处。”“秦国能够在秦穆公时迅速崛起,当然与为君者知人善用、从谏如流的雅量有关,但也与为臣者为国举贤的雅量有关吧。”齐景公说道。“贤君说得是。秦穆公能得二相三将,就是因为公孙支的知人荐才之功!没有公孙支,就没有百里奚;没有百里奚,也就没有蹇叔,当然更不可能有西乞术、白乙丙、孟明视三员秦国猛将。事实上,秦穆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特别重视人才,而是受到伯乐的影响与启发。”“先生所说的伯乐,是不是那个传说中善于相马的秦国人?”齐景公连忙问道。“贤君说得是。伯乐是秦国最善于相马的人,但到秦穆公时,已垂垂老矣。穆公为此感到忧虑,遂问伯乐:‘您的年岁大了,不知子孙中有无能继承您事业的?’伯乐喟然长叹道:‘臣之子孙皆不才,能识得良马,但识不得千里马。良马,可从形貌筋骨上看出;千里马,若灭若没,若亡若失,可遇而不可求,非有慧眼不可识之。不过,臣有采樵担薪之友九方皋,他的相马之术不在臣之下,请大王召试之。’穆公见之,使九方皋求千里马。三月而后返,报曰:‘已得之。’穆公问:‘在何处?’九方皋回答说:‘在沙丘。’穆公又问:‘何马?’答曰:‘母马,黄色。’穆公令人至沙丘取之,则为一匹公马,黑色。穆公大为不悦,召伯乐而抱怨道:‘您真是看错人了!您所荐之人,马之雌雄颜色尚不能辨别,又如何能识得天下之马?’伯乐喟然长叹道:‘大王有所不知,善相马者,得其精而忘其粗,见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马之优劣,不在其颜色、体貌,更不在其雌雄,而在其天生品性。今九方皋忘马之颜色、体貌、雌雄,必是专注于马之品性。臣敢断言,九方皋所求之马,必为千里马。’于是,穆公令取马试之,果为千里良驹。由此,穆公得到启发,顿悟治国之要在于得才,遂下令招贤,广罗天下英才。由此,秦由荒僻小国一跃而为天下强国。”

孔丘说到此,齐景公重重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3.会晏子“先生,齐国使者已在门口,持齐相晏子名帖,说齐相马上就要到府拜访您。”

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十月二十八,也就是与齐景公会面后的第二天,午饭过后不久,颜由就急急进来向孔丘禀报道。“哦?人到了没有?”“还没有,齐使说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说先来禀告一声,大概是让先生有个准备,不至唐突而失礼吧。”“晏子是个知礼之人,虑事极为周到,待人极其体贴。”“作为一个大国之相,这很难得。”颜由不禁感叹道。“除此,我听说,晏子虽贵为一国之相,但生活上极其俭朴,衣着与普通平民没有两样。这又是一般为官者所不能比的。”孔丘补充道。“弟子知道先生非常推崇晏子的品德为人,但不知先生认为晏子治国的能力如何,他最杰出的才能表现在什么方面?”“治国才能如何,主要是看治国的绩效。晏子在齐国执政已有些年头了,但治国绩效并不明显,究竟是什么原因,为师不太了解。因此,不敢妄加评论。但是,有一点,为师可以肯定地说,晏子绝对是当今天下最善于说话的人。”

颜由对言语表达的技巧一向非常感兴趣,听老师说晏子是当今天下最善于说话的人,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问道:“先生可否说一些晏子的掌故,让弟子可以从中受些启发。”“据说,早些年齐景公年轻气盛,当时有一个齐臣得罪了他,他不禁勃然大怒,下令将其缚置于殿下,召左右肢解之。并明言:‘有敢谏者,杀无赦。’晏子觉得那个齐臣是个正直之人,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同时认为,齐景公这样做太过分。所以,就想谏说齐景公。但碍于齐景公有令在先,于是就想了一个计策。他到殿外找来一把刀,进殿后直奔那个被缚的齐臣,左手按住他的头,右手作出磨刀霍霍之状,仰头看着齐景公,从容问道:“婴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请问大王,古代明王圣主,其肢解人,不知从何肢解起?’一句话问得齐景公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终于悟出晏子话中的弦外之音:要做明君,就不能对臣下施以肢解极刑。于是,立即离席起身,向晏子道歉说:‘快放人,罪在寡人!’”“真是会说话!”颜由不禁脱口赞道。“齐景公渐入老境后,执政的雄心有所消退,而且还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饮酒无度。有一次,他一连喝了七天七夜,醉了睡,醒了再接着喝。有位叫弦章的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遂劝谏道:‘大王纵欲饮酒,七日七夜不止,怠事废政,臣希望大王从此把酒戒了!要不然,您就把臣给杀了吧!’齐景公虽然喝多了,但并不糊涂,心知弦章有爱君之心,就犹豫不决。这时,正好晏子入见。齐景公就跟他说:‘弦章谏寡人戒酒,寡人若不戒,他让寡人把他杀了。寡人正为此犯难,不杀,说明寡人为臣所制;杀,又可惜了这样的正直之臣。’晏子立即跪拜庆贺道:‘太幸运了!弦章今天遇到了您这样的明君,要是遇到夏桀、商纣这样的昏君,他早就死了好几回。’齐景公听出了弦外之音:杀了弦章,自己就成了夏桀、商纣一样的昏君。要做明君,青史垂名,就不能杀了弦章。于是,不仅没杀弦章,而且真的戒了酒。”

颜由听到此,再次脱口赞道:“晏子的口才,真是举世无双!如此谏臣,亘古难觅!”“说得对!晏子确实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谏臣,齐景公在位这么长时间没犯大的错,晏子善谏的功劳不可没!”“先生之言,真是一针见血!”“其实,晏子不仅是天下闻名的谏臣,更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那么,先生是否可以给弟子讲一讲他外交上的作为呢?”

孔丘看着颜由恳切的目光,非常赞赏他好学不倦的精神,遂接着说道:“齐是东方大国,楚则是南方大国。齐、楚关系稳定,天下就会太平。一次,齐景公派晏子为特使出访楚国。楚王知晏子乃齐国贤相,又是善说之人,遂心生一计,想乘机羞辱他一下,挫一挫齐国的锐气。晏子身材矮小,楚王命令司仪官在晏子入城时开小门延入。但是,晏子不入,说:‘入狗国者从狗门入。’楚国司仪官讨了个没趣,只得开正门延入。楚王闻之,心有不甘,乃与臣下设计,必欲辱之而后快。晏子至,楚王设宴招待。酒酣耳热之时,突见楚王殿上来了两个楚吏,押一人从楚王面前经过。楚王止之,问道:‘所押何人?’二吏答:‘齐人。’楚王又问:‘所犯何罪?’二吏答:‘偷盗。’楚王看看晏子,意味深长地问道:‘齐人爱盗,是其天性吗?’晏人起身绕席,从容回答道:‘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橘、枳叶虽相似,其实味道不同。为什么这样呢?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莫非楚国水土使民善盗?’楚王一听,尴尬无比,只得赔笑说道:‘圣人不可戏弄,是寡人自讨没趣了。’”

颜由一听,不禁欢喜雀跃,连声说道:“晏子真乃外交奇才也!”

师生二人又说了一些关于晏子的掌故,孔丘算了算时间,说道:“时间不早了,恐怕晏相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一起到门口恭候吧,不要失了礼数!”

于是,师生二人连忙一起来到门口。果然,远远望见有一辆马车往这边来了。看着马车越来接近,孔丘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态度越发显得恭敬。

不一会儿,马车就在门口停了下来。在车夫的搀扶下,走出一个瘦削干瘪的小老头。只见他年约五十,头发苍白,两腮瘦削。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袍,灰蒙蒙的。颜由站在门口冷眼旁观,丝毫看不出这个人就是想象中的大国之相。不仅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气度从他身上看不出,倒是与老师刚才所形容的样子一般无二,活脱脱就是生活中的一个乡下老汉。

就在颜由站在一旁发呆之时,孔丘早已恭敬地迎了上去。二人打躬作揖,施礼客套了一番后,宾主就一起手搀手地进了孔府简陋阴暗的正厅。

依礼分宾主坐定后,二人又说了一些互相仰慕想念之类的客套话。之后,晏子开始切入正题道:“仲尼博古通今,好学不倦,又筑坛授徒,弟子遍天下。婴早有就教之愿,惜无机缘。今有幸相会,望仲尼不吝赐教!”“晏相说笑了!丘何人也,晏相何人也?晏相执齐政,辅齐君,齐国政通人和,一派盛世气象。丘乃一介书生,焉敢在晏相面前置一言?”“仲尼不必过谦!今婴造府拜谒,就是虔诚求教的。婴虽承蒙齐君不弃,任为齐相,但只是尸位素餐,并未治理好齐国。闻古三皇五帝不用五刑而天下大治,不知仲尼以为如何?”

孔丘见晏子态度诚恳,问的又是三皇五帝的事,正好与自己想推阐的政治理念有关,遂连忙回答道:“古之圣人设五刑,意不在用刑,贵在威慑民众,使其不敢作奸犯科。”“仲尼之言,意谓三皇五帝设五刑而不用,意在防患于未然,从而达到至善至美的治国境界吗?”“正是。凡夫俗子,没有圣贤的思想境界,难免会产生作奸犯科的念头。饥则求食,渴则求饮,寒则求温,乃是人之本性。生存的需要不能满足,品行定性差的,必生奸邪盗窃之心。邪恶生于欲望,而欲望又是没有限度的。欲望一旦不能节制,则大者奢靡浪费,小者偷盗抢劫。因此,明君圣人设刑罚、定制度,就是要民众知道什么欲念不能有,什么事情不能做。知禁之所在,则必不敢触而犯之。这样,虽明定了奸、邪、盗、劫等罪状,却没有陷入刑罚的民众,这不正是高明的治国之道吗?”

晏子点点头,接着问道:“奸邪盗劫之罪生于欲望,那么不孝之罪又是因何而起呢?”“不孝源自于不仁,不仁则由于丧祭之礼的缺失。”“何以言之?”晏子急切地问道。“丧祭之礼,乃是教导民众仁爱的重要方法。民众知道仁爱,服丧期间必会追思父母养育之恩。举行祭礼时,则不敢废人子孝亲之道。丧祭之礼得以彰显,则民皆知孝敬之义。如此,即使明定忤逆不孝之罪,也不会有陷入刑罚之民。”“婴明白了,要使天下无不孝之民,丧祭之礼不可缺也。”“正是。”“今之天下,以下犯上者有之,以臣弑君者亦有之,这是为什么呢?如何才能遏止弑上之罪的发生?”晏子又问道。“弑上之行,因为不义。义是用以分别贵贱、表明尊卑的原则。贵贱有别,尊卑有序,那么民众没有不尊上敬长的。诸侯朝天子,小国敬霸主,三年而聘,五年而朝,这便是朝聘之礼。朝聘之礼的制定,也是为了彰显义的。义显,则民知所禁,不敢有违。如此,即使明定弑上之罪,也不会有陷入刑罚之民。”“仲尼的意思是说,强调义,才能别贵贱、明尊卑,使社会秩序井然,不会有犯上作乱、以下弑上的事情发生?”“正是。”“那么,争斗动乱之罪,又是因何而起?如何才能遏止?”晏子又问道。“民好争斗、社会动乱,乃源于相互侵凌。世有侵凌之事,是因为长幼无序,大家不知尊老爱幼,不存敬让之心。古时有乡饮酒之礼,正是为了彰明长幼之序,推崇敬让之风。长幼有序,彼此敬让,即使明定争斗、动乱之罪,也不会有陷入刑罚之民。”“也就是说,远古时代的乡饮酒之礼,乃是遏制民众争斗、培养民众敬让之心的礼仪制度。”“乡饮酒之礼,本意正在于此。”“那么,淫乱之罪,又是因何而起?如何遏止呢?”晏子又问道。“淫乱生于男女无别。男女无别,则夫妇之间的恩义不存。男女婚配,之所以有聘礼、有享礼,就是为了强调男女之别、夫妇之义的。男女之别既已清楚,夫妇之义既已明确,那么,虽明定淫乱之罪,也不会有陷入刑罚之民。”

晏子听了点点头,表示赞同。孔丘遂又接着说道:“上述五种情况,就是上述五种刑罚产生的原因,因为它们各有其制定的依据。如果不防患于未然,预先设定刑罚,让民众知所畏惧,堵塞犯罪的源头,而只知用刑罚制裁,那么就无异于设陷阱而陷害民众。刑罚之源,生于嗜欲不节。”“仲尼是说,嗜欲不加节制,就是罪恶之源,也是刑罚得以产生之源。”“晏相说的是。”“那么如何使人节制嗜欲,而不至于犯罪呢?”晏子紧接着问道。“礼制与法度。”“为什么?”晏子又问道。“礼制与法度,是抑制人积习成性的嗜欲和彰显善恶最有效的方法。顺应天道,张扬礼制与法度,就能修明五教,使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如果这样,尚有人没被教化,那么就要申明法典,彰显法律的尊严。有犯奸邪盗劫之罪的,则整饬制度,修订规则;有犯忤逆不孝之罪的,则整顿丧祭之礼;有犯弑上之罪的,则整顿朝觐之礼;有犯争斗动乱之罪的,则整饬乡饮酒之礼;有犯淫乱之罪的,则整顿婚聘之礼。三皇五帝就是这样教化人民的。这样做了,即使有动用五刑的,不也无可厚非吗?”“仲尼的意思是说,三皇五帝不是不用五刑,而是先礼而后刑。”婴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五刑之用,乃是万不得已。一言以蔽之,治国之道,礼为上也!”孔丘总结道。“婴谨受教!”

4.悼子产“先生,弟子刚从一位由郑国来的客商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周景王二十三年,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十一月初二,天雨风寒,杏坛授徒只得中止,孔丘与颜由、曾点等几个弟子在家席地闲聊。中午时分,秦商突然冒雨而来,衣服都被淋湿了。“丕慈,你就为了告诉先生这个消息而冒雨前来吗?”曾点不禁奇怪地问道。“正是。”秦商肯定地答道。“那么,这肯定是个重要消息喽!”颜由也插话道。“是。郑国子产过世了。”“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孔丘终于坐不住了,立即跪直了身子,吃惊地问道。“是真的,过世将近半年了。”“唉,天下又少了一个好人,一个好官!”孔丘不禁深深地叹息道。“先生为什么这样感叹?这个子产难道真的那么伟大吗?”曾点不以为然地问道。“他可是个开明的贤相与杰出的外交家啊!”孔丘回答道。“先生,以前弟子也曾听人说起过子产的贤能,但具体如何贤能,弟子则不甚了了。不如先生今天就给弟子们讲讲他的事迹,也算是给弟子们上一课。”

颜由话音刚落,曾点连声附和道:“对,对,对!就请先生好好给弟子们讲一讲吧。”

孔丘看了看围在身旁的三个弟子,然后以深沉的口吻说道:“子产,名侨,字子产,又字子美。乃郑穆公之孙,故人称公孙侨、郑子产。”

颜由、曾点、秦商一听老师竟能如数家珍似的娓娓道出子产的身世,不禁打心底里佩服老师的博学。“自郑简公时被封为郑卿,为郑国执政以来,子产一直克尽心力,殚精竭虑地为郑国政局的稳定与民众的幸福而努力。对内,他铸‘刑书’于鼎,公布了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部成文法,实施‘宽猛相济’的政策,维护国内稳定,促进社会发展;对外,采取不结盟的外交策略,巧妙周旋于大国与小国之间,力争郑国的最大利益。”“先生,子产铸刑书的事,弟子也曾听说过。但不知,这铸刑书的意义何在?”曾点突然岔断孔丘的话问道。“子产铸刑书于鼎,乃在昭告百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什么行为合法,什么行为违法。这个做法彻底打破了自古以来‘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刑法神秘感,让百姓知法而不犯法,促进社会和谐,避免人间悲剧发生。”“哦,原来是这样。”曾点顿时恍然大悟。“先生,那么‘宽猛相济’是什么意思?”颜由也插话问道。“就是调和历代‘以宽服民’与‘以猛服民’两种不同治国方略,既强调道德教化,用仁政怀柔百姓,又强调严刑峻法对百姓的威慑效果。”

孔丘说到此,秦商接口说道:“弟子听郑人说,子产病重时,召郑大夫太叔至病榻前说,我死后,郑国必由你执政。执政治国,要么‘以宽服民’,要么‘以猛服民’。‘以宽服民’,需要执政者有高尚的道德,才能以德服人,化育万民。如果德望不足,则不如采‘以猛服民’之策。这就好比凶猛的大火,人们惧而远之,就不会被烧死。一平如镜却深不可测的河水,人们只看到它清澈至柔的一面,却忽视了其危险的一面,结果就会玩水而溺死。死于火者少,溺于水者多,这个道理就好比治国的‘宽政’与‘猛政’。一般情况下,‘猛政’易行,而‘宽政’难为。希望你记住我的话。”“结果如何?”曾点迫不及待地问道。“没过多久,子产死了,太叔果然为郑国执政。他性情柔弱,不忍实行‘猛政’,而用了‘宽政’。结果,太叔执政不到一月,郑国偷盗抢劫之事到处都有发生,社会风气大坏,政局开始变得混乱起来。至此,太叔才后悔没有听从子产的忠告。”

秦商说到此,孔丘立即接口评论道:“政宽则百姓必生怠慢之心,必有违法之行。所以,子产实行‘宽猛相济’的政策是英明的。当‘宽政’出现问题时,就要及时辅以‘猛政’纠正之;当‘猛政’出现问题时,则及时以‘宽政’调和之。如此宽猛相济,则国家必然政通人和,社会安宁。《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说的就是实行宽政的政治效果。又曰:‘毋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说的就是施以猛政的作用。又曰:‘不竞不?,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说的则是和谐的气象。今世之有子产,真乃古之遗爱也!”

孔丘说完,不禁潸然泪下。

师生相对无言,沉寂了好久,还是秦商打破了沉默的局面,说道:“弟子又听郑人说,子产不仅是个治国的能臣,还是一个开明的执政者呢。据说,子产执政时,有很多人经常聚于乡校,议论子产执政的是非曲直。郑国大夫然明认为,这有损于子产执政的威信,建议子产毁了乡校。但子产不同意,说:‘为什么要毁乡校呢,就因为他们聚在那里批评我的执政吗?我认为,不但不应毁了乡校,还应加强乡校建设。这样,人们在劳作之余有个地方休闲或聚会,议论议论政事的好坏。如果批评得对,我们就可以改正;说得不对,我们就引以为戒。我听说有这样一句话,忠言可以消除怨恨。没听说忠言让人畏惧而想方设法予以防堵。防民之怨,犹如防水。小怨不排解,就像积小流而成大江大河,一旦积怨甚多,就会如大水决堤,危害大矣。弄得不好,甚至会人亡政息。对于民怨,倒不如像治水,小规模的放水疏导,必无决堤之虞。民怨得纾,民心必平。因此,我希望经常听到一些来自乡校的批评之声。’然明以为子产开明,郑国百姓也认为子产开明。”

孔丘一听,遂又情不自禁地评论道:“由此小事观之,以往听人说子产为政不仁的话,实在是误解。丘以为,子产是个仁人。”

孔丘话音刚落,曾点又提出了问题:“先生,您刚才说子产是个杰出的外交家,不知从何说起?”

孔丘一听,先是呵呵一笑,然后从容说道:“点呀,子产的外交才能当今之世谁人不知?”“惭愧,弟子实在是孤陋寡闻了。还请先生教导。”曾点诚恳地央求道。“说起子产的外交才能,故事太多了。为师就给你们讲两个吧。那是在晋国范宣子执政时代,晋国为诸侯之霸,各个小国都要向晋国上贡。郑国当时觉得负担很重,就心有怨意。一次,郑简公要到晋国朝觐,子产就托随行的郑大夫子西给范宣子带了一封书信。信曰:您为晋国执政,邻邦没有听说您有什么嘉惠诸侯的美德,却收了诸侯各国很多贡品。对此,侨感到非常困惑。侨听说有这样的话:君子治国,不为无财货而忧心,而以无美德而苦恼。今天下之财皆聚于晋室,诸侯必与晋离心离德。若您恃诸侯之财而治国,晋民必不与您同心。诸侯二心,晋国必亡;晋民二心,晋室必崩。您为何认识不到这一点,而一定要执着于收取诸侯邻邦之财呢?晋国要那么多财货有什么用呢?侨听说,令名,就像风行草上,不胫而走;美德,就像广袤厚地,乃国之基础。一个国家有坚实的基础,就不至于灭亡;执政者有令人称颂的美德,百姓就会拥戴,治国就能长久。《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说的就是美德对于治国的作用。又曰:‘上帝临女,无贰尔心’,说的就是令名的意义。执政者以宽恕之心来彰显仁德,则令名必传之四方,天下之人远则闻风而至,近则安居乐业。因此,贤明者宁愿施惠于人,而不愿索贿于人。大象何以被人猎杀,因为它的长牙是宝啊!”“结果怎么样?”曾点急切地问道。“范宣子阅信后非常感慨,于是主动减轻了诸侯各国的贡赋负担。”孔丘欣慰地说道。“子产这是在为郑国争取利益呀!弟子也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的也是子产与晋国就贡赋问题讨价还价的事。晋平公时代,晋君召会诸侯之君于平丘,郑国也参加了会盟。子产随郑简公出席,在讨论到诸侯各国的贡赋时,子产认为诸侯各国向霸主晋国进献贡物时,应该有个轻重次序。他说:‘昔日周天子确定诸侯各国进贡物品的等级,以轻重论尊卑。贡赋是周朝的制度,其通例是地位卑微而贡赋负担多的,往往是那些环绕周室周围的小国。而那些离周天子远的大国,则负担反而最轻。今天下诸侯向晋上贡,遵循的仍是周室原则。郑国乃小国,若依例纳贡,以郑国目前的国力,届时可能不能如数如期完成。与其以后完不成而生龌龊,倒不如现在把话说明,请晋君体谅。’晋君不肯破例,子产遂与之争辩,从日中直到黄昏,终于使晋君松口,同意了郑国要求减贡的请求。”

颜由说完这个故事,孔丘高兴地点点头,接着评论道:“此次诸侯会盟,子产不畏强权,据理力争,维护了郑国的国家利益,确实是起到了国家基石的作用。《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之所为,即为君子所追求的一种快乐境界。协同诸侯之力而复位贡赋标准,这也是‘礼’的表现。”

孔丘说完,众弟子都连连点头称是。但是,秦商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说道:“先生,弟子当然佩服子产正道直行、不卑不亢的外交表现。不过,子产也有为郑国一己之利而讲歪理的时候。”“哦?这个为师还没听说过,不妨说来听听。”孔丘饶有兴致地说道。

秦商立即接口说道:“弟子听郑人说过一件事,郑国曾与陈国发生矛盾,郑国倚仗其远强于陈国的实力,挥师入陈,占领了陈国。为了获得霸主晋国的认可,子产奉命将攻占陈国时所获战利品奉献给晋国。晋国并不领情,乃以霸主的身份向郑国问罪,追究其以大欺小之罪。子产回答说:‘陈国不记前时我们郑国对他的恩德,投靠楚国,恃楚地大人众之势,欺辱郑国。因为此事,我们曾向晋国请命,欲兴师向陈问罪,但晋君不允。结果,陈国反而以小欺大,攻入我国东门。东门之役,陈国军队所经之地,水井被填,树木被伐,寸草不留。陈国军队的暴行,令人发指,人神共愤。我国军民忍无可忍,乃奋起反抗,一举击溃入侵的陈国军队,将其打回老家,使陈国的侵略行径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今特将获得的战利品奉献给大国。’但晋国不肯接受,质问子产说:‘郑国为何以大欺小?’子产回答说:‘先王有命,只要有罪过,就可以予以惩罚。再说了,以前周天子的土地方圆千里,诸侯封地大者方圆数百里,小者百里或数十里,大小不等,依爵递减,这是周朝的制度。而今的诸侯,大国方圆数千里,如果没有侵占其他诸侯土地,何来如此之大的地盘呢?’最后,晋国被说得哑口无言,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只好承认既成事实,不再追究郑国侵陈之罪。”

孔丘听完这个故事,不禁雀跃欣喜,评论说:“古圣贤有言:‘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不文,行而不远。’意思是说,言语是思想表达的工具,文采是增加说服力的途径。一个人有想法,有道理,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呢?语言表达,如果不能精彩动人,就不能传之久远。晋国为天下霸主,郑国侵略陈国,如果不是因为子产说得好,恐怕郑国就有危机了。小子们,记住了,以后可要注意学习语言表达的技巧,说话谨慎啊!”“先生不是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的话吗?怎么对于子产,就采取双重标准了?是不是有点讲歪理,太偏爱子产了呢?”曾点忍不住率性提出了异议。“阿点,太没礼貌了!怎么如此看待为师呢?”

于是,师生之间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好久好久,大家都没有说一句。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秦商又说道:“弟子还听郑人说过一个故事,说子产虽然精明贤能,但也有被属下蒙骗而不知的时候。”“哦?有这事?”孔丘一听,顿时忘记了尴尬,欣然问道。“据说,有一次,一个人给子产送了一条鱼,子产命专司杂务的小吏校人拿到池中放养。可是,校人并不领命,趁人不注意,将这条鱼烹而食之。然后,回去向子产复命说:‘那条鱼,小人刚把它放入水中时,它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它就缓过来了,在水中摇头摆尾地游动起来。再过一会儿,就游到深水里不见踪影了。’子产听了,非常高兴地说:‘好,好,好!鱼儿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转身出去,跟别人说:‘谁说子产睿智过人?我将鱼儿烹而食之,他却说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岂不可笑?’”

孔丘听了,不禁莞尔一笑,说道:“一个人被人蒙骗,并不说明他不睿智。君子以善意度人,难免不被合乎情理的谎言所欺骗。”

三个弟子听了老师的话,不但不认为老师强词夺理,反而觉得老师真实可爱,遂大笑而罢。

5.周室观礼

杏坛授徒,与弟子相处,让好为人师的孔丘增加了不少快乐。随着名声的扩大,来自诸侯各国的弟子接踵而至,杏坛更加兴旺热闹。在快乐与热闹之中,孔丘暂时忘却了不为世用的精神苦痛。转眼间,两年过去了。但是,到第三年,即周景王二十五年,鲁昭公二十二年(前520)的四月,平静了几年的天下又风波陡起。

五月初,从周室传来消息,周景王崩逝,其子猛继位,史称周悼王。周悼王大位尚未坐稳,王子朝便联络旧官僚、百工以及灵、景之族造反,杀悼王而自立。晋人闻之,立即起兵勤王,匡扶周廷,立景王另一子!,是为周敬王。闻知这一变故,孔丘不禁感慨万千,深为周室式微,人心不古而感到痛心疾首。

第三年,也就是周敬王二年,鲁昭公二十四年(前518)春,鲁国三大权臣之一的孟僖子病重。临死前,他把两个儿子仲孙何忌(即孟懿子)、南宫韬(即南宫适,又称南宫阅、南宫敬叔)叫到跟前,交代说:“礼,乃做人之根本。非礼,则无以立于世。我死后,你们必须拜孔丘为师,好好学习。”孟僖子死后,仲孙与南宫遂遵父命,虔诚投到了孔丘门下。其中,南宫敬叔拜师学礼之意最为诚恳,因此,孔丘也最信任他。一次,孔丘与南宫敬叔闲聊,话说得投机,脱口而出道:“我听说楚人老聃博古知今,知晓礼乐之起源,明白道德之旨归,堪为我师。因此,我想前去拜访他,请教礼乐、道德之精蕴。”

南宫敬叔为人非常聪明,一听便知老师的弦外之音是想让他向鲁昭公请示并给予支持,遂立即回答道:“弟子谨受命。”

第二天,南宫敬叔就晋见鲁昭公,说道:“臣受先父之命,拜孔丘为师。先父有言: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祖弗父何,本为宋国之君,却将国家让给弟弟厉公。至正考父时,则辅佐戴公、武公、宣公三君。宋君三次任命嘉奖,他却一次比一次谦恭。因此,其传家宝鼎铭文曰:‘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餤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什么意思?”鲁昭公没听明白孔丘传家宝鼎铭文的意思,立即接口问道。“哦,铭文的意思是说,第一次接受任命,正考父躬着背;第二次弯着腰;第三次则俯下身。走路贴着墙脚,却没人敢欺侮。以鼎煮粥,果腹度日。其节俭谦恭的情形可见!因此,臧孙纥有言:‘圣人之后,纵不能当国治世,亦必受明君重用而有一番作为。孔丘少而好礼,大概就是这种人吧。’臣父离世,嘱臣必以孔丘为师。今孔丘欲往周,观先王之遗制,考礼乐之所极。此为大业也!国君何不资以车驾?臣亦请求国君,允臣偕行,以长见闻。”

鲁昭公听了,爽快地答道:“诺!”

遂下令拨付孔丘车一乘,马二匹,并指示有司加强对其出行的保护措施。

于是,鲁昭公二十四年(前518)三月初五,孔丘便在南宫敬叔的陪同下,前往周室观礼。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天气晴好。师生二人轻车快马,一路谈天说地,述古道今,上至治国安邦,下至百姓日用。不知不觉间,四月初一就到达周都洛阳,前后行程不及一个月。

一入周都洛阳,师生二人就被天子王城的气势所吸引。停车安顿未稳,师生二人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去观周室宫殿庙堂等建筑。他们首先来到天子明堂,看见四道宫门之间的墙上并列刻着尧、舜、桀、纣的画像,旁边各有善恶褒贬的评语,以及国家兴衰、治乱得失的警示格言,还有周公辅佐成王听政,背倚斧扆(绘有斧形图案的屏风)而受诸侯朝见的图像。

孔丘仰望这些图像,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最后,回过头来对南宫敬叔说道:“看了这些图像,就可以了解周之所以兴盛的原因了。”“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南宫敬叔不解地问道。

孔丘看了看南宫渴望求知的眼神,从容说道:“察镜者可以照形,观古者可以知今。一国之君不知借鉴前代治乱得失的经验,使国家沿着和谐安定的道路前进,结果必然会人亡政息。为政轻忽,不知危机之所在,不察前代灭亡之原因,就像一个人倒行而想超越别人一样,岂非糊涂至极?”“先生说的是,弟子谨受教。”南宫敬叔恭敬地答道。

师生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宫廷有司的导引下恭敬有加地迈步进入天子明堂。参观一番后,又请教了执事者有关天子明堂的建筑规制等。之后,就转往周太祖后稷之庙参拜。

未近太庙,二人远远就看到庙堂右阶之前,有一尊高大的金人铸像。走近一看,见金人嘴上竟然贴有三道封条。师生二人不解其意,乃围金人转了一圈,发现金人背后刻有一个很长的铭文。南宫敬叔看了半天,不明其意,乃问道:“先生,这个铭文是什么意思?弟子看不明白。”

孔丘见问,遂指着铭文,一字一句地给南宫敬叔解释道:“这个金人是古代说话谨慎之人。立此金人,意在告诫后人,不要多说话,多说话就会多失败。不要多事,多事则多患。安乐之时要保持清醒,多加警惕;做事之前要多加考虑,思之周延,才不至于失败而后悔。不要以为说话无关紧要,说错了也无伤大雅,其实很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影响深远。不要以为自言自语,别人听不见,其实神灵时时都在监视着你。小火初起不加控制,等到变成熊熊大火,就无法扑灭了。涓涓细流不加堵塞,就会积小成大,汇成大江大河。纤纤蛛丝不予剪断,就有可能织成罗网。小树幼苗不拔,不要几年就会长成大树,可以用作斧柄。诚能出言谨慎,便是幸福之源。嘴巴能损伤什么?其实它是祸患出入的门户。强横之人,不得好死;好胜之人,必遇劲敌。盗贼憎恨财主,民众怨怼国君。圣人君子知不可妄自尊大,居万民之上,所以放低姿态,屈身下人;自知不可居众人之前,所以甘心屈居人后。谦恭温和,谨慎修德,就会让人敬仰;表现柔弱,谦卑居下,则反而无人超越。人人争趋彼处,我独坚守此处;人人变动不居,我独坚定不移。智慧过人,却深藏不露,不向别人夸耀自己的技艺。如此,我虽尊贵,他人也不会嫉妒而攻毁。这样的境界,何人能够臻至呢?江海地势虽低,却能纳百川,因为能谦卑处下;苍穹在上,不与人亲近,而能让人对之敬畏有加,甘居其下。以此为戒,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南宫敬叔听了,不住地点头称是。孔丘又回头对他说道:“你把铭文上这些话记下来,它说的道理合情入理,真实可靠。《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个人立身行事,若能如此,还会口无遮拦,祸从口出吗?”“弟子谨受教!”南宫敬叔虔诚地回答道。

接着,师生二人就进了太庙仔细瞻仰了一番,并向人请教了有关太庙祭祀的礼仪,以及朝廷的法度等。

出门时,孔丘喟然长叹道:“丘今日始知周公之圣明,以及周王能够称王天下的真正原因。”

回到驿馆,孔丘好像还沉醉于周公时代。南宫敬叔不时发现他精神恍惚,一人独坐时总在自言自语。

在周都观游了三天后,南宫敬叔提醒孔丘道:“先生,您来周都除了观光,还有问礼、问乐之事呀!要不,弟子明日就去接洽,如何?”

孔丘想了一想,说道:“那好。你先打听苌弘先生的住处,我们后天拜访他,请教一下古乐的问题。然后,再拜谒老聃,约定拜谒的时间,我想好好请教一下有关礼的问题。”“弟子遵命!”

第二天,南宫敬叔就出去将老师所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毕竟他在鲁国是朝臣,有实际行政工作经验,办事颇是干练。

第三天,孔丘在南宫敬叔的陪同下拜访了苌弘。苌弘早就听说孔丘其人,并为其好学深思的精神所感动。因此,关于乐的问题,凡是孔丘问到的,他都知无不言,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孔丘没有问到的,苌弘也主动告知,大有“宝剑赠英雄”的意味,丝毫不存垄断知识以炫世人的想法。

第四天,在南宫敬叔的陪同下,孔丘又如约在周王室的藏书楼见到了头发雪白、长须飘胸、仙风道骨的周王室史官老聃。

在恭敬地问候揖让致敬之后,孔丘也不绕弯子,直接说了此行不远千里求教的诚意。老聃还之以礼,对孔丘也敬重有加,遂将所知有关三皇五帝时代的古礼,以及周朝之前的夏、商之礼,悉数一一指陈。对于周公之礼,老聃不仅如数家珍,说起来滔滔不绝,还不时从库房中艰难地搬出相关记载的竹简或木牍,让孔丘听得如痴如醉,恍如隔世。

请教完有关礼的知识后,孔丘突然又想到“道”的问题,遂诚惶诚恐地问道:“先生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意思是不是说,‘道’生太极,太极裂而为阴阳。阴阳二气对立,但交会之后则生出第三者。由第三者再生变化,遂有了天下万物。”“老朽谬说,不曾想仲尼竟了若指掌,知之甚深,真是佩服之至!”

孔丘本以为这个问题问得唐突,没想到老聃竟夸奖起自己,遂深受鼓舞,又接着问道:“阴阳消长,化育万物。人为万物之一,为什么人与鸟兽昆虫不同,生命化育之期各有奇偶,气分不同呢?”

老聃一听,先是呵呵一笑,然后不疾不徐,从容说道:“这其间的道理,一般人难以明白,只有通晓‘道’之奥蕴的人,才能从中推求出它们的本源。”“丘生性愚鲁,孤陋寡闻,望先生明以教我。”孔丘急切地请求道。“天为一,地为二,人为三,三三得九,九九八十一。一代表日,日之数为十,故人类十月怀胎而生。八九七十二,偶与奇相承。奇代表辰,即日、月交会之点,位在十二支之五。辰为月,月代表马,故马孕育十二月而生。七九六十三,三代表斗。斗星代表狗,故狗三月而生。六九五十四,四代表时,即季节。时代表猪,故猪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为音。音代表猴,故猴五月而生。四九三十六,六为律。律代表鹿,故鹿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代表星,星代表虎,故虎七月而生。二九一十八,八代表风。风为虫,故虫八月而生。余下的则各随其类属之特征。鸟、鱼生育于阴,却属于阳,故皆卵生。鱼游水中,鸟飞云间,故到立冬季节,燕、雀即入大海化为蛤蜊。蚕食而不饮,蝉饮而不食,蜉蝣不饮不食。万事万物皆有不同。介虫与鳞虫,夏季进食,冬季蛰伏。吞咬进食的动物卵生,居有八穴;咀嚼进食的动物胎生,居有九穴。四足动物无翅,长角动物无上齿。无角无前齿者,油脂呈膏状;无角无后齿者,有油如脂状。昼生者类父,夜生者似母。所以,阴极代表雌性,阳极代表雄性。”

孔丘听了连连点头,十分佩服老聃的智慧。而南宫敬叔听了,则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是,看到老师与老聃谈得如此投机,又不便插嘴。之后,孔丘又向老聃请教了一些其他问题。谈了有两个时辰,看看时候不早,孔丘与南宫敬叔师生二人便一边感谢,一边起身告辞。

老聃也不慰留,遂礼节性地送到门口。与孔丘、南宫敬叔作揖拜别时,老聃突然叫住孔丘,说道:“老夫听说有这样一句话:‘富贵者送人以财,仁者送人以言。’老夫虽不能富贵,却虚有仁者之名,所以老夫就送仲尼一句话吧。”

孔丘一听,连忙接口说道:“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劝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先生赠丘以言,胜似连城之璧,其价无限。”

老聃从容说道:“当今之士,大凡资质聪颖,且一辈子都善于体察事物的,却都是些喜欢讽嘲非议别人的人;学识渊博,辩才无碍,虽宽宏通达,却又常陷自己于危境的,都是些喜欢揭他人之短的人。为人之子,当思父母养育之恩,不要只想到自己;为人之臣,当有尽忠报国之心,不要存有抱怨之意。”

老聃说完,孔丘深施一礼表示感谢。然后,恭敬有加地回答道:“先生之言,乃是金玉之论,丘谨受教!”

然后,二人举手相别,各作依依不舍之状。

从周都返回鲁国,孔丘学识又比以前大有精进,所传之道更令人信服。随着名声扩大,诸侯各国的学子从四面八方涌到了曲阜。一时间,孔丘门下,聚有弟子上千。

第三章 奔 齐

1.鲁国之难“娘,鲤儿饿死了,爹怎么还不回来?”

周敬王三年,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八月十八,时已过午,小孔鲤几次跑到门口张望,都不见他爹孔丘回来,于是忍不住再次向他娘抱怨道。

亓官氏也感到奇怪,平时丈夫出门都是准时回来吃午饭的,他是一个非常刻板的人,做事总是非常有规律,怎么今天到现在也不回来呢?莫非出了什么事?

正在亓官氏心里七上八下,非常焦急之时,小孔鲤从门口急急跑进屋里,边跑边兴奋地喊道:“爹回来喽!爹回来喽!”

没想到孔丘进门后,却全然没注意妻儿焦急而兴奋的表情,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到席上,气呼呼地说道:“哼,一个小小的卿大夫,竟敢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亓官氏不明白丈夫的意思,连忙问道:“什么 ‘八佾舞于庭’?”“八佾舞是周天子祭祖大典时所用的一种舞蹈,一佾为一列,八佾就是八列。每列八人,八八六十四,由六十四人组成一个队列载歌载舞,以娱祖先。按照周礼,八佾舞只能由周天子祭祖时使用,诸侯不可使用,否则就是僭越。但是,鲁国可以例外,因为鲁国是周公封地,周公辅佐成王有功,成王允许鲁国用天子所用礼乐,包括八佾舞。”

亓官氏一听,倒来了兴趣,遂连忙问道:“那诸侯用什么舞呢?”“按周礼规定,诸侯只能用六佾,也就是六列,每列八人,共四十八人的方阵。诸侯之外,还有卿大夫、士也可以用佾舞。但是,卿大夫只能用四佾,即三十二人的队列;士用二佾,共十六人的队阵。”“那么,夫君刚才说到八佾之舞,怎么那么生气呢?”“唉,真是岂有此理!今天是国君祭祖的大典,往年都是由季平子主持。今年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向国君建议,按照周礼,祭祖大典应该由国君自己主持。还建议让我襄助。结果,季平子表面没意见,心里却埋怨国君。国君让他操练八佾舞的事,他虚应故事。今天,祭祖大典开始,不但没有八佾舞的队伍出现,而且连季平子本人也不见。国君非常着急,派人去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个乱臣贼子竟然在家中歌舞作乐,八佾舞于庭。”

说完,孔丘不停地捶打地上的坐席。

亓官氏了解丈夫,他是个非常拘礼之人,自从到周室观礼回来后,更是不胜向往周公时代。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他岂能不生气而感到痛心疾首?但是,现实已然如此,鲁国已是“三桓”的天下。国君早已是傀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生气有什么用,痛心疾首有什么用?除了伤害自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想到此,亓官氏便跪到孔丘的身边,好言宽慰他。说了半天,在小孔鲤不断叫饿的情况下,孔丘终于消了气,与妻儿一起坐到了食案前,勉强吃了一个馍馍。

八月十九,一夜未眠的孔丘一大早就爬了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到自己后园。那里有他授徒讲学的杏坛,看到杏坛,他就想起他来自各国的数百个弟子,他觉得还有希望能改变这个世界。

就在他对着杏坛凝神,思绪万千,感慨万千之时,突然曾点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并且大老远就大呼小叫,道:“先生,先生,不好了!”“何事惊慌?发生什么事了?”孔丘见曾点惊慌失措的神情,不禁也有些慌张地问道。“国君被季平子驱逐出境,逃往齐国避难去了。”“啊?”孔丘叫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曾点急忙上前抱起孔丘,又摇又叫,半天才见老师睁开眼睛,恢复了平静。

曾点扶起孔丘,又从近旁搬来一块石头,让老师坐下。

孔丘坐下定了定神后,又立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有此事吗?”“确有其事!国君昨天晚上就被赶出了城门,在夜幕中带着几个随从逃走的。”

见曾点说得凿凿有据,孔丘不得不信。但仔细一想,觉得不对,曾点不在宫内为官,他怎么能知道鲁国的宫内政变呢?想了一想,孔丘突然对曾点说道:“阿点,你去把南宫叫来,说我有话要问他。”“好,先生。”说完,曾点一转身就走了。

过了约一个时辰光景,曾点带着南宫敬叔回来了。

南宫敬叔还没有走到跟前,孔丘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季平子果然造反了?真的把国君驱逐出境了?”

南宫敬叔默默地点点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那你怎么不制止?”孔丘愤怒地质问道。

南宫敬叔惶惶不安,低声说道:“事发突然,弟子确实一点都不知情。即使知情,先生也知弟子没有回天之力。”

南宫这话说的也是事实,鲁国国政虽由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共掌,但季平子是冢宰,实际控制权在季平子手上。至于孟孙家,自父亲孟僖子过世后,在朝中的权力是由哥哥孟懿子接任,南宫并无实权。

孔丘见南宫说得诚恳,也就体谅了他的苦衷。于是,就问道:“这事因何而起?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先生,您有所不知。昨日季平子不参加国君祭祖大典,除了在家八佾舞于庭外,还招来絥昭伯在家斗鸡作乐。”

孔丘一听,更是气断肝肠了。

南宫继续说道:“季平子招絥昭伯到家中斗鸡,并不是因为他们关系好,而是二人长期争权夺利,彼此互相不服,要分出个高低的心理表现。上一次斗鸡,季平子将自己鸡的翅膀都涂上了芥末,结果絥昭伯的鸡无论如何凶猛,结果都被弄瞎眼睛而斗败。后来,絥昭伯暗中察访,了解到真相。昨天当季平子邀请前往季府斗鸡时,他想起以前的旧仇,遂心生一计,以其之计,还施其人之身,在鸡的爪子上绑上了金钩。结果,无论季平子的鸡多么厉害,最终都被絥昭伯的鸡弄瞎了眼而斗败。”“结果呢?”孔丘急切地问道。“结果,季平子大怒,拽住絥昭伯到国君那里评理,并当场要杀絥昭伯。最后,被家兄等众人劝住。絥昭伯感到受了奇耻大辱,越想越气,遂恶向胆边生,联合与季氏一向不和的臧昭伯,秘密求见国君。国君因为昨天上午祭祖的事正记恨着季平子,遂横下一条心,答应与絥昭伯、臧昭伯合兵一处,决定晚上对季氏发动突然袭击,一举铲除季孙氏势力,重拾君权。”

南宫说到此,还来不及换口气,孔丘就追问道:“接下来,情况又是如何呢?”

南宫又接着说道:“开始挺顺利,因为季平子完全没想到国君会来这一手,也想不到他能借到絥昭伯与臧昭伯二家之兵。当三股兵力将季府团团围住时,季平子因完全没有准备,仓促之间组织兵力应对就显得非常被动。攻打了约一个时辰,就在季府大门将被攻破之时,弟子兄长与叔孙氏家的支持力量突然从天而降,从背后杀得国君与絥昭伯、臧昭伯的队伍措手不及。之所以孟孙与叔孙二家拖到最后才发兵来救季平子,那也是经过再三思考之后才作出的决定。他们认为,‘三桓’之间虽有矛盾,但利益上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国君扳倒了季平子,君权回归,则孟孙、叔孙二家也就岌岌可危了。在此利益平衡下,这才有孟孙、叔孙二家军队合兵来救季平子的事。季平子见有救兵来援,立即组织兵力冲了出来,与来援之兵对国君率领的军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很快,国君率领的军队就垮了,国君本人也被季平子抓住。”“啊?季平子这个逆贼,竟敢以下犯上,抓住国君,实在是太可恶了!”孔丘气得要咬断钢牙。“季平子抓住国君后,据说当场就要处死国君,意欲自己取而代之。但弟子兄长与叔孙大夫不同意,这才好歹饶过国君,但却连夜打开城门,将国君逐出了曲阜城。据说,国君出城时,身边只有十几个人跟随。弟子问了一下在现场的士兵,据说是往东而去,大概是投奔齐国去了。”

当南宫说完,孔丘这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傻了好大一会儿,孔丘这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国一日不可无君,鲁将不国也!”

说完,突然身子一歪,从坐着的石头上滑落下来,倒在了地上,半天都不省人事。

2.苛政猛于虎

鲁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孔丘从周室观礼归来所憧憬的理想顷刻间化为泡影。而今鲁昭公都被季平子驱逐出境了,这个国家还可能恢复到周公礼法的时代吗?乱臣贼子犯上作乱竟然到了这种赤裸裸的程度,这个天下还有救吗?

痛苦思索了三天,尽管解散来自各国的弟子于心不忍,抛妻别子违背人伦常理,但最终孔丘还是作出了离开鲁国的决定。为了鲁国,他必须追随鲁昭公到齐国,而且要想方设法说服齐景公出来干预,帮助鲁国恢复政治秩序,让鲁国社会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下定了决心,并安排了相关事情后,周敬王三年,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八月二十三日,一大早,孔丘就在颜由、子路、曾点、冉耕、秦商等几十个弟子陪同下,驾着一驾旧马车,悄然离开了曲阜城,追随鲁昭公往齐国而去。

一路上,大家看到老师心情沉重,都没有人说话。空旷的山野与驿道上,只有马车发出的“哐啷”、“哐啷”之声,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这种压抑的气氛,第二天就被率性耿直的子路给打破了。“你们怎么都变成哑巴了?两天了,怎么都不说一句话,人都快要憋死了。”

时近正午,当马车停下,大家坐到路边一棵大树下准备打尖吃点干粮时,子路终于爆发了。“子路,先生不是教导过我们,‘寝不言,食不语’吗?你难道忘了?”颜由年长于子路,看着老师紧绷的脸,出来打圆场道。

没想到子路不懂颜由的用意,不仅不就此打住,反而立即把颜由顶了回去:“这不还没吃饭吗?说句话就不行啦?”

秦商机灵,见子路说话很冲,知道他怨气很大,遂以退为进地说道:“人的嘴巴就是两个功能,一是吃饭,二是说话。吃饭是为了延续生命,留得有用之身,做大事,做好事,成为一个造福于社会国家的人;说话是为了表达思想,倾吐感情,让我们大家彼此了解,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是不是?”

大家一听,不禁非常敬佩秦商的口才。于是,连声附和道:“丕慈说得对。”“既然大家认为我说得对,那大家就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就有劲头了,又可以快快赶路,还可以尽情说话,是不是?”

秦商这几句话,不仅说得几位同门师兄弟一致点头称是,而且也让坐在一旁一直心事重重、一语不发的孔丘也侧脸向秦商看过来,眼光中那种情不自禁表露出的赞赏之情让大家看得一览无余。

颜由见此,连忙给老师递上干粮和水,同时招呼大家快点吃了好赶路。

虽然干粮比不上平时所吃的饭菜可口,但荒野途中能吃上干粮、喝上水,也觉得是一件挺幸福的事了。所以,大家都很知足,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于是,秦商对子路打趣地说道:“现在饭吃过了,水也喝过了,你可以说话了。”

子路是个缺心眼的人,他不知道秦商是为调节气氛而说这个话的,以为真的让他随便说话了。于是,转过身来,对着孔丘,张口就来:“先生,此次昭公被逐,错在昭公,还是错在季氏?”“太放肆了,阿由!为师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义不讪上,智不危身’吗?”孔丘也率直地说道。“先生也说过‘修辞立其诚’,弟子有话直说,不藏不掖。此次政治风波,总有人错,不然如今怎么搞得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的呢?”

大家见子路竟然引老师的话来反驳老师,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老师又要生气了。没想到孔丘不仅没有生气的意思,而且还语气和缓地说:“阿由,你继续说。”“按照先生的说法,‘义不讪上’,对于国君的错误不提出批评,表面上是给了国君面子,符合了‘义’,但实际上是害了国君,使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智不危身’,就是让大家都明哲保身,不得罪人,这不是教人都做滑头吗?如果大家都这样,那只能坏人得势,好人受气了。就像季平子那样的坏蛋越来越得势,先生这样的谦谦君子却要受气逃离鲁国一样。”

一向粗鲁的子路,今天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仅让所有的师兄弟们大感意外,就是孔丘也始料不及,没想到这个外表粗鲁的莽汉却还有这等独立思考的精神,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于是,孔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子路见老师不仅没责备他,反而有肯定他的意思,于是胆子更大了,问道:“先生说‘义不讪上’,那我们就不讨论鲁昭公是不是贤君的问题了。但是,对于贤君,不知先生有什么判断标准?贤君治国,当以何为先?”

孔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尊贤而贱不肖。”“先生是贤者,昭公不重用您;季平子不肖,昭公不贱之。于此可知,昭公不是贤君。既然不是贤君,那先生何必要追随他呢?”“阿由,太放肆了!国君也是你可以议论的吗?”孔丘对于子路的直率再也不能包容了。

秦商一听,知道老师生气了。子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性格,如果再让他说下去,恐怕会让老师更生气的。于是,连忙和稀泥道:“时候不早了,还是趁早赶路,早点到达齐国,也好早点有所作为。”

大家一听,一边连忙附和,一边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开始套车上路了。

师生十几人逶迤地走了十几天。一天,经过泰山脚下时,忽然听到有女人凄凉的哭声隐隐从山坳中传来。孔丘立即让马车停下,侧耳倾听。弟子们则跳下车来,个个伸长脖子倾听。

最后,大家都确定是有女人在哭,而且哭得好像非常悲惨。于是,孔丘命冉耕等大部分弟子驻车在此等候,自己则带着颜由、子路、秦商、曾点等四人循着女人的哭声找了过去。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女人跪在地上痛哭。待到走近一看,原来女人跪在一座新坟前,一边往坟顶上撒土,一边悲伤地哭泣着。

子路抢步跑过去,问道:“大娘,您这是哭谁呀?”

那老妇人见突然有这么多人过来,哭得更加悲伤了。

哭了好长时间,大概已经是哭不动了,没力气了,老妇人才止住了哭声,抬头望了望孔丘,又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几位孔门弟子,以为孔丘是什么官老爷,于是哭诉道:“老爷,您不知俺们百姓的苦哇!”

孔丘知道她认错人了,但此时他不想纠正,而是连忙问道:“大娘,您这是在哭您丈夫吗?他是怎么死的?今年高寿?”

那妇人一听,连忙摆手摇头说道:“俺丈夫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您这哭的是……”孔丘连忙追问道。“俺哭的是俺儿子,今年才三十岁,他爹也是三十岁时死的。俺真是苦命啊!”说着,老妇人又放声大哭起来。

孔丘见此,连忙劝止,说:“请节哀保重,生活还得继续。”“保重有什么用?丈夫没了,儿子如今也没了,让俺一个老太婆如何再活得下去?”

孔丘一听,不禁非常悲伤,一时无语。“大娘,那您丈夫与儿子得什么病,这么早都走了呢?”秦商见此上前问道。“俺丈夫没得什么病,俺儿子也没什么病,都是健健康康的人。”“那为什么会突然都这么过早地离世呢?”曾点也插上来追问道。“他们都是被老虎给吃了,埋在这坟墓里的,只是他们的几根骨头与几件衣裳。”说着,老妇人指了指新坟旁边的一个旧坟,示意那就是她丈夫的坟墓。“既然知道这里有老虎,丈夫又被老虎给吃了,那你为什么不带儿子离开这里呢?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不能存身?”子路也上来插话道。

老妇人看看这些长袍大褂的年轻人,不禁失望地摇摇头,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天地虽然很大,但却没有俺们老百姓的存身之处。虽然这里有虎,俺们也知道随时都有危险,但这里官府衙役不会来,没有徭役,没有赋税。只要不被老虎吃了,俺们自耕自食,还能活下去。出了这山坳,恐怕俺们早就饿死了。”

孔丘一听,不禁悲从中来,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苛政猛于虎也!”

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对颜由、子路、秦商、曾点等人说道:“你们记住,如果有一天你们当政,千万不可实行苛政害民!”“是!弟子谨受教!”四人齐声答道。

于是,孔丘吩咐子路,给了老妇人一点钱,忧伤地告别了老妇人,走出山坳,登车又往齐国方向而去。

3.割不正不食

行行重行行,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颠沛,周敬王三年,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九月三十,孔丘携颜由、子路、秦商、曾点、冉耕等弟子终于到达了齐都临淄。

临淄街道齐整,道路宽广,两旁屋舍俨然,店铺林立,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一派商业繁荣的兴旺气象。不像鲁国之都曲阜,不仅街道狭小,道路坎坷不平,而且市井萧条,一派没落破败的景象。孔丘与弟子们都是第一次来齐都临淄,对比曲阜,不禁在内心深切感叹,齐国不愧是大国,气象就是不一样。

孔丘一心想着为鲁昭公复国的事,所以进了临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去拜访晏子,然后通过他的引荐,希望能够前去游说齐景公,让他以大国之威出面干预,使鲁国权臣季平子知难而退,不敢进一步胡作非为,从而实现昭公复国的目标。

第二天,孔丘就让弟子颜由持名帖往齐相晏子府中投谒,希望约定一个时间,亲自登门拜访,先做好晏子的思想工作。然后经由晏子从旁协助,游说齐景公就方便多了。

颜由奉命持老师名帖往晏子相府,但是没有见到晏子。而是被晏府家人告知,晏相不在府中,名帖留下。说等相爷回来,会另派人回拜约定时间。

第三天一大早,齐国相府果然派人找到颜由昨天留下的客舍地址,恭恭敬敬地送上了晏子的名帖和邀请函,约定当天午时相见。

孔丘收到晏子的名帖和邀请后,心情非常激动,这下好了,只要见了晏子,相信他肯定帮助自己。从以前他到曲阜拜访鲁昭公时专程登门拜访自己,二人相谈甚欢的交情来说,他对晏子的才德深信不疑。带着激动的心情,孔丘一边着手梳洗准备,一边在心里打算着见面时如何寒暄,然后如何切入话题,请求他先跟齐景公做做工作,再引见自己亲自去游说齐景公。

一切准备妥当,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孔丘就让颜由陪着自己前往。为了表达诚意,他与颜由没有坐马车。这一来是为了表达对晏子的敬意与自己登门拜访的诚意;二来是因为昨天颜由回去已经报告过,晏子的相府是在一条狭窄的陋巷之中,真要坐马车去,恐怕是通不过的。

走了约半个时辰,孔丘与颜由准时到达了晏子相府。走近一看,孔丘倒是吃了一惊。如果不是颜由领着到来,他绝对想象不出,眼前这破篱圈围的院落,这前后两排高低不等的几间草房,竟然就是一个堂堂大国之相的府第。虽然昨天颜由回去已经形容过相府的简陋情状,但是亲眼看到后,孔丘还是感到有一种心灵的震撼。这种廉洁奉公,节俭自爱的官员,不要说在大国中找不到,就是鲁、宋、陈、卫等蕞尔小国之相的府第也比这阔绰豪华多了。如果不知就里的人,走到此处,肯定认为这就是一个陋巷中的普通人家。

因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孔丘是守时守礼之人,就站在门口跟颜由说着话,等晏子出来迎接。他知道,晏子也是一个非常守礼与守时的人。但还没跟颜由说上几句话,就见一个矮小的老头从草屋中走出来。孔丘与颜由一见,立即认出,这就是齐国之相晏子。因为他们二人在曲阜接待过晏子,绝对不会看错人的。于是,不等晏子走到篱笆破院门口,师生二人就立即迎了上去。

按照礼仪,晏子与孔丘及颜由互相行过见面之礼,并略作寒暄致意后,便携孔丘之手一起进了相府前厅。

说是相府前厅,实际上与普通贫民家的草堂没有什么分别,只是面积稍大,宽敞一点。由于四面透风,采光还算好,晴好之天,让人有一种宽敞明亮之感。如果要是风雨之日,相信就是另一种让人难堪而烦恼的情形了。

再次叙礼分宾主坐定后,未等孔丘开口说话,就听晏子吩咐家人道:“请夫人出来相见。”“是,相爷。”

不一会儿,一位同样是粗衣布裙的老妇人细步快趋地跟在家人后面出来了。“夫人,请过来拜见鲁国圣人孔仲尼。”晏子一边从席上起身,一边这样说着。

只见老妇人约有五十开外年纪,相貌平常,与市井中所见的张家阿婆李家大婶没有什么区别。“老妪见过远方贵客。”晏子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行礼如仪。

孔丘与站在身后的颜由连忙还礼寒暄。然后,夫人退后一步,孔丘坐回原位。晏子则趋前一步,走到夫人面前,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时已正午,备餐吧。”“是。”夫人答应一声,就与家人一起往后排草房去了。

还未等孔丘回过神来,晏子夫人与家人就用托盘从里屋端出了饭菜。摆放完毕后,夫人对晏子做了一个手势,又对孔丘与颜由躬了一下身子,就慢慢地倒退着退到后屋。

晏子见此,连忙招呼孔丘与颜由入席:“仲尼远道而来,略备薄酒粗食,不成敬意,还望仲尼不嫌怠慢。”

说着,晏子先起身走向主人的食案前,待孔丘起身走到客人的食案前,并坐到布团之上时,他才慢慢地跪下,举起自己盘中的酒盏,对着孔丘说道:“齐乃荒远僻塞之国,没有琼浆玉液,只有寡味薄酒,为仲尼与高足接风洗尘,实在简慢,还望多多见谅!婴先饮了此盏,以表老夫一片赤诚之意!”

说着,晏子便以袖掩口,举盏一饮而尽。

孔丘与颜由见此,连忙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举起酒盏,也依样一饮而尽。

宾主再次坐回原位后,晏子又指着盘中的的菜肴说道:“盘中菜肴,虽然粗劣,但都是拙荆亲自烹饪,不假他人之手。”

孔丘一听,又连忙起身,跪拜道:“真是折煞孔丘也!岂敢让晏相如此费心,让夫人如此劳累!”

晏子一边还礼,一边又说道:“老夫听说,仲尼生活非常规律,‘不时不食’。所以,老夫今日特在午时设粗食相待。”“晏相见笑了!‘不时不食’,那只是孔丘教育学生的话,有时自己也很难做到按时吃饭。就说这一次奔齐,一路上何尝能够‘不时不食’!”

晏子一听孔丘巧妙地把话题切换到昭公奔齐上,一方面佩服他的聪明和说话技巧,另一方面也感到紧张。如果不及时把话题扳回来,沿着自己设计的路径进行下去,那么这次相见与午宴就会有很尴尬的结果。正是要避免这种尴尬局面的出现,所以这次相见才刻意安排在午时。目的就是想利用吃饭这一话题,巧妙地把孔丘想谈的话题避开。同时,自然而然地将谈话的话题始终固定在饮食方面,使孔丘没有机会提起昭公奔齐之事。这样,既尽了礼数,又避免了自己不愿意触及的话题,给自己和齐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此,晏子连忙又把话题扳回到饮食方面,说道:“据说,仲尼有言:‘食?而鎇,鱼馁而肉败,不食’。所以,老夫让拙荆所准备的菜肴,虽不能算是美味,但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不会有腐烂变质的东西。仲尼可以放心食用。只是,若按仲尼‘色恶不食,臭恶不食’的标准,拙荆所烹饪的菜肴肯定不符合仲尼的要求,色、香方面有很大的差距。这要仲尼多迁就了。”

孔丘一听,连连摆手,说道:“晏相见笑了!孔丘的这些话,只是酒后一时兴起所说,不足为凭也!”“不,不,不!老夫觉得仲尼的这些话说得都非常有道理。隔夜变质的饭食,腐烂不新鲜的鱼肉,吃了对身体不利,会引起疾病。所以,从健康的角度看,仲尼的话确是至理名言。至于‘色恶不食,臭恶不食’,讲究饮食的颜色、味道,这也是非常有道理的。菜肴色泽好看、闻起来香,会让人增加食欲。”

孔丘见晏子如此赞赏他的美食论,一时高兴,顿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并在晏子的一再劝慰下,不禁喝了一盏又一盏。晏子见此,遂又说道:“据说,仲尼又有言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所以,老夫让拙荆烹饪时,留意切割的刀功,尽量使鱼和肉切得细、切得正,并准备了酱料和生姜。不知仲尼对拙荆的厨艺到底满意不满意?如果不满意,那就将就着吃点。至于酒,则不妨多喝点。因为老夫听说,仲尼对于吃肉与喝酒有个原则:‘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今天拙荆准备的肉,量不大,肯定不会让仲尼‘不胜食气’。准备的酒,味道很淡,不至于喝醉。凭仲尼的海量,完全不必有顾虑。”

孔丘不知晏子是计,不仅宴席期间没有机会提昭公复国之事,而且还在晏子的殷勤劝导下,喝得醉醺醺、飘飘然。幸亏颜由清醒,没有喝多,最后扶着他回到了馆舍下处。

4.景公问政

拜访晏子,孔丘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结果被弟子们抱怨,认为他看错了人。但孔丘并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始终认为晏子与自己是“道不同而不相为谋”,在是否助昭公复国的问题上存在观点上的分歧。但观点上的分歧,并不表明晏子的人品值得怀疑。这一点,他反复向弟子们说明。正因为如此,弟子们虽对晏子有怨言,却更加坚信自己的老师是个正人君子。

既然晏子的门路走不通,那么只好自己想办法直接晋见齐景公了。如果先取得他的信任,不愁最后达不到目的。想到此,孔丘召集追随而来的五个弟子,商讨如何晋见齐景公,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子路率先说道:“这种事还商讨什么,先生名满天下,报上名来,齐景公能够不见先生吗?只要他见了先生,先生把道理跟他说清楚,不就结了吗?”“师弟,你想得太简单了!虽然齐景公拜访鲁昭公时曾经召见过先生,表达了对先生的崇敬之意。但是,那只是对先生学识与影响表达敬意,是一种礼节而已。真正涉及国家利益,恐怕他就未必对先生的要求有求必应了。”秦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子路想法的不切实际。“师兄这个话说得有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齐景公主动召见先生,只是表达对贤者的敬重之意,为自己赚个重贤敬贤的名声;而今,鲁昭公被逐而逃到齐国,先生主动求见,齐景公焉能不知先生所为何事?他知道先生为昭公复国之事而来,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召见先生呢?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颜由也很有感慨地说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曾点,听了颜由与秦商的话,似有所悟。他先看了看老师,再扫视了围坐在周围的其他师兄弟,以试探性的口气说道:“齐国政坛最有权势的人,除了晏子,还有高昭子,这是人所共知的。据说,晏子与高昭子一直不睦,矛盾不可调和。而且相比之下,高昭子更显强势。既然晏子不肯帮忙,那么先生何不去找高昭子?”“师弟这个想法非常好!利用晏子与高昭子的矛盾,我们可以借力使力。只是先生与高昭子完全没有交集,如何能够结交他呢?”秦商提出了问题。

大家一听,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如今这个社会,都是势利得很。人与人之间,要么彼此有交情,要么彼此之间有利益交换关系,不然想让别人帮助你,门都没有。“虽然先生跟高昭子没有交情,过去没有关系,现在也没有关系,但是现在去找他,以后不就有关系了吗?”就在大家都沉默不语,一筹莫展之时,子路又率直说道。“师弟说的也是。现在也只有高昭子这张牌了,不管能不能攀上他,总要试试看。试了,是行还是不行,都有一半的概率。”

大家听秦商这样一说,都默默地点头。

最后,孔丘看看众弟子,问道:“诸位还有什么好的想法,不妨说出来看看。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明天就请颜由到高昭子府上,听听他的口气,然后我去求见他。为了国君能够复国,一切在所不惜!”

第二天,颜由听从老师的意见,前往求见高昭子。没想到,高昭子听说是孔丘的得意弟子颜由来求见,不仅没摆架子,热情接待,而且还因颜由说话得体而对他大加赞赏。二人谈到投机处,高昭子突然脱口而出道:“人言:‘名师出高徒。’由季路之才,可知令师之贤。令师之名,老夫早已耳闻。若令师不弃,是否可为高府家臣?”

颜由一听高昭子要自己的老师做他的家臣,不禁非常气愤,这不是侮辱自己吗?他想立即回绝,但想起老师以前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话,想到昨天老师“一切在所不惜”的决绝表态,他最终忍住了怒火,平静地回答说:“谢执政盛意,回去一定禀告先生。”

颜由回来,将情况一说,师兄弟们都嚷开了,认为高昭子这是对老师大不敬,不可接受。

但是,孔丘沉默片刻后,却坚决地说道:“昨天我已说过,为了国君能够复国,一切在所不惜。高府家臣,我愿接受。”

众弟子一听,心里不禁为之辛酸。但是,大家都了解老师对国君的一片赤诚之心,了解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清高而接受高府家臣之职的用意。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果然,利用高昭子这一步走对了。孔丘做了高昭子家臣之后不久,就在高昭子的引荐下,见到了齐景公。

齐景公见了孔丘,寒暄过后,就问道:“昔日寡人访鲁,曾问夫子兴国之道,夫子答曰:‘治国之道,在于人才。’并举秦穆公霸天下之事,寡人深以为然。这些年来,寡人治国也注意招揽人才,但是齐国至今不见强大起来,王霸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孔丘一听,呵呵一笑,道:“治国之道,除了人才,尚需节财,爱民。如此,才能得天下而赢民心。”“节财,爱民?这和富国强兵有什么关系?”“地之力有限,人之力亦有限,以有限之地力与人力,不可能生出无限之财力,故国君治国当思节财。有些诸侯则不然,为了自己享乐,不惜妨民农时,大发徭役,大兴土木,为自己建筑高大的宫室。不仅生前挥霍奢侈,死后还要用无数金银珠宝殉葬。如此不知节财,何能使国家富强呢?”

齐景公觉得有理,遂点点头。

孔丘接着说道:“兴徭役,妨农时,不仅影响百姓生计,也影响国家赋税收入。节民之力,便是生地之财。君不苦民所苦,民亦不爱其君也。民与君,乃是舟与水的关系。”“此言何谓?”齐景公急切地问道。“民犹江河之水,浩浩汤汤。君犹水上之舟,飘流其上。舟无水,则不能行;水进舟,则舟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君主要知道爱民,离开百姓,则无国可治。君不爱民,民不爱君,则必人亡政息。”“那么,治国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齐景公又问道。

孔丘脱口而出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言何谓?”齐景公不解地问道。“如果国君爱民如子,尽为君之道,百姓必然拥戴,国家必然大治。如果做国君的没有国君的样子,则必然民怨沸腾,国家大乱;如果做臣子的都尽为臣之道,忠君爱国,那么天下必然清平,人民必然安乐;如果做父亲的为子女做榜样,父亲像个父亲,何愁子女不孝,何愁家道不兴?做子女的像做子女的样子,孝亲友弟,则家庭必然和睦,外人哪敢相欺?君明,臣忠,父慈,子孝,天下岂能不太平安定?所以,孔丘以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是治国安邦的最高境界。”“说得好!假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则纲常伦理荡然无存,天下必然大乱,纵使有粟,寡人岂能得而食之?”

齐景公刚说到此,就见宫中谒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告道:“大王,不好了!”“何事惊慌?”“周王使者到,说先王之庙遭火灾了。”“是哪一位先王之庙?”齐景公又急切地追问道。

不等谒者回答,孔丘接口答道:“此必周厘王之庙也。”

齐景公见孔丘说得如此肯定,立即追问道:“夫子何以知之?”

孔丘见齐景公面露怀疑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从容说道:“《诗》曰:‘皇皇上天,其命不忒。’积德行善之人,上天必报其德。灾祸的降临,情况亦然。厘王不遵周公之礼,擅改文王、武王制度,服饰五彩斑斓,宫殿高大巍峨,车马仪仗规模过度,奢侈浪费难以尽言。天下之主有如此者,天火焚其庙,理所当然。因此,孔丘作出如此推测。”

齐景公不以为然,立即反驳道:“如果这样说,上天为何当时不加祸于厘王本人,而要事后加殃其庙呢?”“那是因为文王、武王的缘故。若当时加祸于厘王本人,则文、武二王必绝其嗣。今上天降灾,火焚其庙,乃彰显厘王之过,警示后世之君也。”

齐景公虽然认为孔丘说得有理,但对事实是否如此,仍心存疑虑。但没过一会儿,第二拨报信使者到,禀报说:“所焚者乃厘王之庙。”

齐景公一听,吃惊地从席上爬起来,对着孔丘打躬作揖拜了两次,说道:“善哉!圣人之智,过人远矣!”

从此,齐景公对孔丘更是刮目相看,尊敬有加。

第二年春天,齐国大旱,不少百姓死于饥荒。齐景公闻报,连忙找来孔丘,问道:“今春,齐国大旱,不少地方都报告说有人因饥荒而死。这该如何是好?请夫子赐教于寡人。”

孔丘听了,沉思有顷,说道:“天意难违,国君亦无回天之力。不过,孔丘以为,既有灾荒发生,那么只能面对。为今之计,只有节省开支,以赈济百姓。”“请问如何节省开支?”“国君您出行,不要乘宝马良驹,只以驽马驾车;大小劳役,悉皆停止;驰车驿道,停止修整;祈福之仪,以币玉而代牲畜;祭祀之礼,不用太牢(牛羊猪),不奏音乐。”

齐景公一听,立即质疑道:“这样做,能节省多少财力呢?恐怕不是治本之策吧。”“是。这样做,虽只是治标而非治本之策,却是贤君自贬以拯百姓之礼,可以赢得百姓的拥戴。只有苦民所苦,才能赢得民心,共同渡过难关。”

齐景公以为然,依孔丘之计而行,终于渡过了难关。

通过与孔丘的不断接触,齐景公觉得孔丘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也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君子,所以他就想将孔丘留下来,为齐国所用。但是,这个想法一直得不到晏子的支持,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跟孔丘提起此事。

周敬王四年,鲁昭公二十六年(前516)春末夏初之交的一天,齐景公正无事坐于殿中,望着窗外发呆。突然,有左右急急跑进来,禀告道:“大王,刚才有一只鸟飞到殿上,现在又飞到殿前,正展翅跳跃呢。”“鸟儿本来就是飞上飞下,展翅跳跃的,这有什么奇怪?”齐景公道。“大王,臣说的不是这个。”“那说的是什么?”“这鸟只有一只脚,很奇怪。所以,臣才来向大王禀告。”“一只脚的鸟?在哪?领寡人去看看。”齐景公终于来了兴趣。

那鸟似乎也不怕人,见齐景公领着一大帮人出来围观,仍然旁若无人地在殿前展翅跳跃。

齐景公看了一会儿,终于确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心中不免起了怀疑,他怕这是不祥的征兆。于是,立即对左右说道:“快,快去请孔丘来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孔丘应召来见齐景公。齐景公将所见之鸟的情形向孔丘一说,孔丘呵呵一笑,道:“国君您不必奇怪,此鸟名曰商羊,是一种预示即将有水灾的鸟。以前有孩童屈起一条腿,展开两臂,一边跳舞一边唱道:‘天将大雨,商羊鼓舞。’此鸟今现于齐,恐怕水灾将至。国君您赶紧通知民众修渠筑坝,疏通水道,不然就要受涝了。”

果然,不久大雨连旬,很多国家都遭受洪水灾害,唯有齐国因为事先有了准备,没有受灾。

为此,齐景公不禁大为感叹道:“圣人之言,信而有征矣。”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决意要将廪丘之邑赐给孔丘作为终养之汤沐邑。但是,孔丘却辞而不受。事后,他的弟子问他为什么不接受。他解释说:“我听说古人有言:‘当功受赏。’我对齐国无功,只是偶尔被齐景公召见说说话,不当领受他的赏。我来齐国的目的,是为争取齐国的帮助,让昭公复国。齐景公明白我的意愿,却不愿意采取行动,反而赏赐城邑给我。所以,我不能领受。”

5.三月不知肉味

廪丘之赐,最终没有成为事实。这固然与孔丘的推辞不受有关,但更关键的因素则是晏子的反对。晏子认为,孔丘虽是正人君子,但观念迂腐。时代变了,人的观念也变了,他却执意要“克己复礼”,力主恢复周公礼法,企图将已变化的社会重新扳回到周公时代,这是不切实际的。他还认为,孔丘提倡的古礼,繁文缛节,在日常生活中会让人束手束脚,不利于社会的发展。晏子又指出,孔丘虽主张节财、节葬,却极重丧礼,这事实上又是在提倡铺张,不利于良俗公序的建立。更为重要的是,晏子还认为,儒生生性傲慢,为人处事太过固执,不宜为人之臣。因此,他认为,对于孔丘不可重用,更不可重赐。否则,会给齐国之臣一个错误的信息,从而改变齐国的社会发展导向,距离齐景公欲效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目标会越来越远。最终,齐景公被晏子说服,从此再也不提封赏孔丘之事。

孔丘后来知道此事,虽没有怨恨晏子,但对于齐景公不肯帮助鲁昭公复国的事却一直耿耿于怀。而齐景公也因为晏子的关系,与孔丘的关系越来越生疏了。为此,孔丘感到心情非常抑郁。这之后,他也很少再去拜见齐景公。除了不定时地去看望在齐国避难的鲁昭公,就是与弟子一起切磋琴艺,以诗书之泽、弦歌之声来排遣郁闷,休养身心。

在孔丘的影响下,原来对琴艺并无多大兴趣,对弹琴也没什么天分的子路,这时也雅好琴瑟之音。一天,孔丘与冉耕一起出去闲走。回来时,突然听见子路在叮叮咚咚地弹琴。孔丘侧耳听了一会,把冉耕拉到一旁,悄声说道:“唉,阿由在弹琴方面太没有天分了!”“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弟子觉得还不错呀!”冉耕故意这样说道。“先王创作音乐时,奏中音用以节制琴声。且让音乐在南方流传,而不让往北方传播。”“这是为什么呢?”冉耕又追问道。“这是因为南方乃万物生长繁育之地,而北方则多为征战杀伐之域。因此,有道君子的音乐温柔中和,以养育万物之气,使忧愁之感远离人心,躁动暴厉之举不生于身体。这样的音乐,便是太平盛世之风的体现。”“那么,小人之音又是如何呢?”冉耕又问道。“无道小人之音,则完全不是这样。其音激亢细琐,充满杀伐之气。这是因为他们心中不存任何中和之意,身体里不存一丝温柔之感。这样的音乐,便是乱世之风的体现。”“原来如此。”冉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昔舜弹五弦之琴,作《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意思是说,南风轻柔地吹拂,可以让百姓情绪安定,消除心中的忧愁。南风来得及时,便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民富足。正因舜帝这样加强自身的修养,并努力教化百姓,所以他能迅速崛起,成为千古明君。舜帝的德化犹如一股股甘泉,汩汩长流。王公大人递相师法,一代一代传授,不敢相忘。而殷纣王则不然,他所好者是北鄙征战杀伐之音,所以他灭亡得就很快。直到今天,王公大人还以殷纣王之事为鉴。舜帝本为一介布衣,因为心存仁厚中和之情,又不断加强自身道德修养,所以能成为万民拥戴、一统天下的一代帝君。殷纣贵为天子,不仅荒淫无道,而且暴戾残民,最后以人亡政息而告终,这就是不加强自身道德修养的结果。阿由啊阿由,你只是一个匹夫之徒,不去了解先王制乐之奥蕴,而习亡国之音,让为师如何不为你担心?”

冉耕默然,无言以对,唯唯而退。

过了几天,冉耕终于憋不住,将老师的话告诉了子路。子路闻之,惧而自悔,遂静思反省,不饮不食,以至形销骨立。孔丘闻之,乃说道:“过而能改,这也是子路的一大进步啊!”

在孔丘的指教下,子路的琴艺一天天在进步,其他弟子的琴艺则更是大有长进。由此,孔丘琴艺高超的名声在齐国传播开来。

一天,有一个年轻人自称来自周都洛邑,名叫宾牟贾。说是仰慕孔丘大名,特意前来拜访。孔丘一听是来自周都的书生,出于对周王与周公的崇拜心情,立即热情接待,宾主相谈甚欢。谈着谈着,二人突然谈到音乐上。孔丘突然问道:“先生来自周室,孔丘有一个问题想讨教,不知肯指教否?”“在仲尼面前,牟贾岂敢言教?”“《武》,乃周之六舞之一,又称《大舞》。在正式表演《武》舞之前,有一个击鼓提醒表演者做好准备的前奏,不知为什么时间要延续那么长?”

宾牟贾一听孔丘提的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是在模仿武王出征,担忧不能得士众之心,而一再击鼓动员的情节吧。”“那歌手咏叹之声何以拉得那么长,伴奏乐声何以连绵不绝呢?”孔丘又问道。“这大概是在模仿武王伐纣而不能及时集合诸侯,抓住战机,及时进军而焦急等待的情节吧。”“演出刚开始,演员为什么那么早就举手顿足,以示奋发猛厉呢?”“这大概是在模仿武王伐纣,抓住了时机而趁机进军的情景吧。”宾牟贾答道。“那么,《武》舞演员左膝跪地,右膝提起,这是何意呢?”孔丘又问道。

宾牟贾肯定地答道:“那不是《武》舞的跪起动作。因为《武》舞要表现的是激战情景,动作要迅猛疾速,不可能有时而跪地,时而提膝的动作。”“《武》舞的歌声充满了肃杀之气,这又是为何呢?”

宾牟贾再次肯定地答道:“那也不是《武》舞的歌乐。因为武王伐纣,乃在应天意,顺民心,不得已而为之,并非为夺天下,贪权位。因此,《武》舞的歌乐不可能充满肃杀之气。”

孔丘反问道:“若非《武》舞所应有之音,那么又是何音呢?”“那是因为乐官传授错了,因而失去了《武》舞音乐应有的本色。”宾牟贾肯定地说道。“丘曾至周室观礼,问乐于苌弘先生,他的说法与先生所说相同。今日我们所见《武》舞表演的动作与音乐,若非乐官错传,就是表现武王心志迷乱,滥用武力。”

宾牟贾听孔丘这样说,连忙跪直身子,从坐席上爬起,站起来向孔丘施礼,讨教道:“《武》舞开始时击鼓警示时间很长,其理由牟贾刚才已经说过,也得到了先生的认同。但是,对于《武》舞演员在演出时久立舞位不动的原因,牟贾一直弄不明白。”

孔丘见问,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接口说道:“先生请归席就座,容丘细细说来。丘以为,乐舞都是模仿历史上的既有事实。舞者持盾久立如山,乃是再现武王伐纣时持盾而立,指挥各路诸侯兵马的情景;舞者举手以示奋发,顿足以显猛厉,乃是表现武王接受姜太公建议,用兵作战,以武止暴的境界。《武》舞结束时全体跪下,表达的是武王伐纣大功告成,周、召二公共同执政的意境。”

孔丘说到此,宾牟贾突然插话问道:“那么,《武》舞为什么六段的队列变化方向都不同呢?”“《武》舞六段的队列确实在方向上不断有变化。第一段由原位而往北,象征武王以臣伐君,征讨纣王;第二段队列往东,象征武王兵出于周,由西向东消灭了纣王;第三段队列向南,象征武王灭商南还;第四段队列由南而北,象征南方各国归顺周朝;第五段队列一分为二,象征周、召二公左右分治国土;第六段队列返回原位,象征周王在位,天下诸侯尊崇天子。”“在《武》舞第六段,队列有时排成双行,又有二司马振木铎,四卒以戈矛击刺,这是何意呢?”宾牟贾又问道。“那是象征武王以强大武力征服了中国。在第六段,有时也分两列行进,那是象征着武功早成。”“那么,舞蹈开始时,舞者长时间站立舞位不动,又是何意呢?”

孔丘答道:“那是象征武王伐纣时正在集合军队,等待四方诸侯的到来。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牧野之战的传说吗?”

宾牟贾点了点头。

孔丘又接着说道:“牧野之战,武王克纣,又返政于商的后人。未下战车,就将黄帝之裔封于祝,将帝尧之后封于蓟,将帝舜后代封于陈。走下战车,则封夏后氏之裔于杞,迁殷商之后于宋,又为殷王子比干堆土筑坟,释箕子出牢狱,还派人四处访察贤臣商容,并恢复其官职。将百姓从纣王时代繁重的徭役中解放出来,将士人的薪给增加一倍。然后,渡河而西,放马于华山之阳,不再骑乘。散牛于桃林之野,不再运输辎重。车辆铠甲蒙裹入库,以示不再启用。兵器藏锋,包之以虎皮。将战场回来的将帅,分封到各地做诸侯。由此,昭告天下,武王从此不再用兵。然后,解散军队,行郊射之礼。东郊习射,奏《狸首》之诗;西郊习射,奏《驺虞》之诗,禁止贯穿皮革的猛射。文臣戴礼帽,穿礼服,腰插笏板;勇猛武臣,则解下佩带的刀剑。祭后稷于郊外,让百姓知道尊敬父辈;祭祖先于明堂,使百姓明白孝顺的道理。春秋二季定期接受诸侯朝见,让诸侯知道为臣之道。行耕藉之礼,让诸侯明白农耕的意义,懂得如何敬祖。”“以上六事,就是人们所说武王教化臣民的重要措施吗?”

孔丘点点头,继续说道:“除上举六端,武王又宴三老五更于太学,袒臂割牲,执酱劝食,执爵劝饮,还戴礼帽,执盾牌而歌舞,以此教化诸侯孝悌之义。正因为如此,周代的教化能够通达四方,礼乐制度能够通行天下。武王有德化如此,歌颂武王事功的《武》舞以那么长的时间演出,不也是合适的吗?”“《武》舞的宗旨,先生述之备矣,牟贾已然明白。但《武》乐的特点,以及《武》乐与《韶》乐的差异,牟贾仍不明白,望先生能为牟贾指点迷津。”宾牟贾诚恳地说道。

孔丘顿了顿,说道:“《韶》乐,据说是舜帝所作,是一种集诗、乐、舞于一体的表演艺术。舜帝作《韶》乐,意在歌颂尧帝之德,并示忠心继承之意。夏、商、周三代帝君承袭余绪,将《韶》乐用为国家大典之乐。武王伐纣定天下,论功行赏,姜太公居功其伟,封营丘而建齐国,将《韶》乐传入齐国。”“先生能否具体说说《韶》乐的特点,以及与《武》乐的区别呢?”宾牟贾提醒道。“丘虽然喜爱音乐,但却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精通。为此,丘曾赴东周洛邑,问学于苌弘先生。苌弘先生认为,《韶》乐与《武》乐,都是高雅之乐,流行于天子及诸侯各国宫廷之间。但是,二者还是有区别的。《韶》乐乃虞舜太平盛世之乐,音韵和谐柔婉,曲调优雅宏盛。而《武》乐则是叙武王伐纣克敌、一统天下之乐,因此它曲调高亢激昂,音韵壮阔豪放。”“如果将二乐作个比较,先生以为哪个更胜一筹?”

孔丘顿了顿,若有所思。良久,才回答道:“苌弘先生曾说过,就表现形式而言,二乐各具风格,都是优美之乐。但就表现内容来看,《韶》乐侧重于表现安泰祥和,礼仪教化;而《武》乐则侧重于大乱大治,述功正名。因此,丘以为,《武》乐尽美而不尽善,《韶》乐则尽善尽美矣!”“那么,先生有没有亲耳听过《韶》乐呢?”宾牟贾又追问道。“丘以前从未听过,来齐后,在高昭子府上听过。”“感觉如何?”宾牟贾紧追不舍道。“美妙之感难以言表!未曾想到一种音乐竟然能让人有如此奇妙的感受。丘听后,三月不知肉味!”

第四章 返 鲁

1.祸在旦夕

周敬王四年,鲁昭公二十六年(前516)十一月初二,一大早,子路就急急跑进来,向孔丘禀告说:“先生,有一个齐国之士远道而来,说是专程来向您请教的。您见不见?”“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快,快,快,快请他进来相见。”孔丘一边说着,一边从坐席上爬起来,准备到门口迎接。

还没等孔丘走到门口,那人已经进来了。孔丘连忙让座、施礼。

宾主寒暄互揖,分位坐定后,那人就开口了:“在下乃齐国僻远之士,姓高,名庭。今不远千里,爬高山,涉恶水,穿着草衣,提着薄礼,以虔诚之心前来拜谒先生,想就如何侍奉君子的方法,请先生指教。”

孔丘见高庭问的是这个问题,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以忠诚之心辅之,以恭敬之心事之。行仁行义,不知疲倦。见君子则荐举,见小人则罢黜。去掉你心中的恶念,献出你的赤诚之心。学习君子为人处事之道,效法君子待人接物之礼。如此,远隔千里,亦亲如兄弟。反之,纵使与人对门而居,人亦不与你相亲。”“先生的意思是说,言行举止要学君子,礼仪规范要学君子。这样,就能与君子相亲,潜移默化,自己也就成了君子,是吧?”

孔丘点点头,继续说道:“终日说话,务须谨慎,常思祸从口出之忧;终日做事,务须稳当,切记三思后行之诫。这些只有智者才能做到。因此,只有注重自身修养的人,才会常怀畏惧之心,以消弭可能产生的祸患;常存恭敬之意,以避免可能出现的灾难。终身为善,若一言不慎,则一切努力皆化为乌有。可见,君子处世,一言一行能不谨慎吗?”“先生之言是也!高庭谨受教!”

说完,高庭就告辞离开了。孔丘将他送至门口,目送他走远才回到屋里。

正在此时,冉耕急匆匆地进来,禀告道:“先生,不好了!”“伯牛,何事惊慌?”孔丘望着弟子从容问道。“先生,弟子刚刚听说,齐国与鲁国开战了,已经攻占了鲁国郓原。”

孔丘一听,不禁脱口而出问道:“是否为了鲁昭公复国的事而与鲁开战的?”“弟子不清楚。”“伯牛,你快去套车,我马上面见齐君。”

不一会儿,孔丘就穿戴整齐,走到门口时,冉耕已经套好了车,在等他了。

师徒二人立即登车,冉耕执鞭,驱车迅疾奔向齐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又过了约半个时辰,齐景公才传出话来,让孔丘进去晋见。

孔丘连忙随景公左右进了殿,跟齐景公客套礼让了一番后,就直奔主题道:“国君,孔丘听说齐国发兵攻打鲁国,还占了鲁国之地郓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夫子消息好灵通!确有其事。不过,这不正是大夫所希望的吗?”“国君,孔丘不明白,这怎么是孔丘所希望的呢?”“夫子至齐,不就是为了鲁昭公复国之事吗?”“确实是为鲁君复国之事来请求国君的帮助。”“那么,寡人派兵攻打鲁国,不正是大夫所希望的吗?”

孔丘不解地问道:“孔丘没有说希望国君出兵攻打鲁国呀!”“寡人不出兵,如何能干预鲁国国政,让昭公复国呢?”齐景公振振有词地反问道。“孔丘是想国君以齐国的威势震慑一下鲁国执政的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势力,以外交的方式予以解决。并没有希望齐国直接出兵,更不会希望齐国攻占鲁国的土地呀!”

齐景公见孔丘竟然跟自己讲起理来,不禁哑然失笑道:“寡人之国方圆千里,郓原只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寡人何尝有过要取鲁国土地之念?寡人取郓原,乃为鲁昭公也。”“是为昭公?”孔丘睁大眼睛,吃惊地问道。“正是。寡人已经将鲁昭公安置于郓原,并派兵予以保护。寡人这样做,既是对昭公奔齐的一种恰当安置,也是对夫子的要求有了一个交代。”

孔丘对于齐景公这个说法,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应。

齐景公见此,又说道:“昭公的安全与生活问题,夫子尽可放心。不过,寡人这里有句话,事到如今也就只得跟大夫实话实说了。”“国君,有话直说吧。”“好!齐国有大夫多次来跟寡人请求,要求将夫子驱逐出齐。寡人认为夫子是贤者,不忍为之。但是,如今寡人老了,无法再用夫子。若他们乱来,寡人也很难约束他们。”“国君,不必再说了,孔丘明白了。”

说完,孔丘就告辞出了齐景公大殿。回到下榻的客舍,他立即让冉耕通知追随自己来齐的弟子们,跟他们商量离开齐国的事。

日中时分,弟子都集齐了。如今还追随在孔丘身边的弟子,只有颜由、子路、冉耕、曾点、秦商等十余人,其余都陆续回家孝养父母去了。见到弟子们,孔丘如实地将今天晋见齐景公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弟子们听了都觉得还是离开齐国为上策。商议已定,大家就各自分头准备,收拾行李,喂马套车。午饭也没来得及吃,总算在酉时将一切打理停当。匆匆上车后,就催动车马急急出城。紧赶慢赶,好歹总算在日落闭城前出了城。

一行十多人,出了城之后,这才发现有很多现实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亟待他们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晚上的吃饭、睡觉问题。好在天气晴朗无风,只要不下雨,不下雪,天当房,地当炕,好歹也能对付着解决一宿,因为大家都带了铺盖。但是,吃饭问题就有很大的麻烦了。因为匆忙间来不及在城里买个煮饭烧水的瓦釜,有米有粟也吃不进嘴里。

大家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让秦商与子路到附近村子里向老乡借一个烧水煮饭的瓦釜,中午没吃饭,好歹怎么着也让大家晚上吃饱肚子,睡个好觉。不然,饥肠辘辘,晚上睡不好,明天如何赶路。

秦商与子路奉命走后,其他弟子们则在附近寻找起枯枝干草,以备烧水煮饭,还有晚上照明驱寒之用。

冉耕、曾点二人找来一些石头,垒起简易灶台,等秦商、子路借回瓦釜后,就可以支锅煮饭烧水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秦商与子路终于在暮色中回来,两人手中各捧着一个瓦釜,一大一小。颜由迎上前去,接过一个大的瓦釜,将早已准备好的米倒入瓦釜中。然后,招呼曾点一起到附近一条溪流中去淘洗。不大一会儿,米淘好了,曾点还盛了一小瓦釜清水。

众弟子于是有的钻木生火,有的搬石为凳。当干草枯枝终于被点燃,颜由正要把淘好的米倒进瓦釜中时,突然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顺风传来。颜由不禁停住了手中的活,与大家一起侧耳倾听。

还未等大家听出个所以然,只见火光照耀中,三个黑衣人骑马举剑呼啸而来。

子路大叫一声:“不好,有刺客。大家保护先生先走,我来抵挡。”

但是,孔丘并没有马上走,而是仗着自己身高力大,拔出腰中佩剑,与子路一起奔向那三个骑马而来的黑衣人。一边冲,孔丘还一边招呼不会武功的弟子赶快走。“赶快把火熄掉!”秦商突然若有所悟地喊了一句。

曾点与颜由立即会意,赶紧熄了火。颜由在黑暗中脱下外衣,将已淘好的米从瓦釜中倒入衣中包好,随众师兄弟一起撤退。

由于孔丘与子路二人都身高力大,剑法高超,虽以二敌三,但并不怯懦。加上黑暗中,大家都看不见,怕自己人伤了自己人,大家都不敢使尽全力。最后,孔丘与子路且战且退,配合默契,跳上了冉耕一直守着的马车,驱车在夜幕的掩护下,顺利地脱身了。

一夜狂奔之后,第二天日中时分,师生二人才精疲力竭地与昨夜走散的秦商、曾点、颜由等人会合在一起。师生之间、弟子之间,大家互相看看对方,都不胜无限地唏嘘感叹。

后来,孔丘回到鲁国后,从齐国来的弟子那里得知原委,那晚追杀孔丘师生的三个黑衣人,就是齐景公所说的那个扬言要杀他的齐国大夫。这个齐国大夫是怕齐景公爱孔丘之才而重用孔丘,夺了自己在齐国的地位。

2.嬴博观葬

周敬王五年,鲁昭公二十七年(前515)二月初,孔丘师生行行重行行,走走停停,快要到齐、鲁交界之地时,偶然听人说吴国公子季札出使齐国,回去的时候,长子死于嬴、博二邑之间。据说,过几天季札就要在此为其子举行葬礼了。

孔丘一听,立即决定前往嬴、博之间,观看季札如何举办葬礼。

为此,弟子们都感到不解。子路率尔无忌,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先生的学问当世有谁能比?季札葬子,先生何必还要亲自前往观看?难道葬礼方面的礼仪,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阿由,你真是坐井观天之蛙!季札是吴国最了解古礼之人。他的学问,为师不能比;他的德行,为师不能比;他的才能,更是为师不敢望其项背也。”

子路不服气地说:“季札有那么好吗?先生说来听听。”

秦商、曾点、冉求等人也来了精神,说道:“先生就给俺们说说这吴公子季札吧,也算是给弟子们上一课,让俺们长长见识,以后不敢妄自尊大。”

孔丘看了看弟子们渴求的眼光,乃从容说道:“季札,姓姬,名札,乃吴王寿梦少子。因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后又封于州来,所以亦称延州来季子或季子。”“季札姓姬,是不是周王的后代?”孔丘刚说了几句,子路突然插话问道。“正是。季札的先祖,即周朝的泰伯,乃世所少见的至德之人。泰伯本为周王的法定继承人,但其父太王宠爱幼子季历及其孙姬昌。泰伯顺其意,主动让出王位继承权,并借口采药而逃至南方蛮荒之地,建立了吴国。”“那后来呢?”曾点也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泰伯建立吴国后,传了数代,至季札之父寿梦。寿梦生有四子,幼子即为季札。季札德行才干在四兄弟中最为突出,不仅其父寿梦最喜欢他,就是他的三个哥哥,也无一不喜欢他,赞成父王寿梦将王位传给季札。但是,季札不肯接受,执意要哥哥诸樊继承王位。哥哥诸樊有自知之明,知道治国重任交给弟弟季札最为合适,所以他坚持要季札继承王位。季札仍然不肯,乃说服哥哥诸樊道:‘昔子臧贤能,曹人欲拥立为君,子臧不允。为坚守为臣之义,断绝国人拥立之念,子臧乃潜逃至宋。由此,曹君得以继续执政。子臧逊让之德,守节之义,国人皆称颂之。今子臧榜样在先,季札焉敢求国君之位。季札虽无德无能,但尚有追慕先贤之心。’季札越是谦让,吴人越是如众星拱月一般拥戴他,执意要拥立他为吴王。”“最后呢?”冉耕问道。“最后,季札不堪其忧,乃退隐于山水之间,弃其室而耕于焦溪舜过山下。寿梦死,诸樊继位为吴王。诸樊死,其兄余祭立。余祭死,夷昧立。夷昧死,欲依序传位于季札,季札仍然不受。夷昧无奈,只得传位于其子僚。”

孔丘说到此,顿了顿,看到弟子们个个面露肃然起敬之表情,遂又接着说道:“季札不仅是个厚德载物的谦谦君子,谨守臣道的世之楷模,还是一个义薄云天的重情汉子。”“先生何以这样说?”曾点问道。“一次,季札奉吴王之命,出使中原各国。路过徐国时,徐君爱其剑,但未明言。季札心知其意,但因奉命出使不能无佩剑,所以当时就没有将佩剑献给徐君。但心中暗许,等完成使命后,再将佩剑献给他。没想到,完成使命再经过徐国时,徐君已经过世。季札闻之,不胜悲伤,遂决定将所佩宝剑赠与徐国继位之君,以了却心愿。但随从劝谏说:‘此剑乃吴国之宝,不可以赠人。’季札回答说:‘这剑不是我赠给他的,而是兑现诺言还给他的。前次我经徐国时,徐君观我剑,心甚爱之,但未言。我因有出使上国之使命,未敢献之。但心中已许给了徐君。今徐君已死,我因之不献,这是欺骗自己的良心。爱剑欺心,廉者不为。’但是,徐国新君却不敢接受,说:‘先君没有留下遗命,寡人不敢受之。’于是,季札到徐君墓前痛哭一番之后,解下腰间佩剑,悬于徐君墓前树上而去。徐人不忘季札情义,乃作歌谣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真乃义薄云天之士也!”秦商不禁脱口赞许道。“以上所说,都是季札之德。那么,他的才干又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子路又重拾老师前面提到的话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孔丘见子路对自己礼敬季札仍存怀疑之意,遂又说道:“季札的才干表现在很多方面,他既是出色的政治家、外交家,还是著名的交游家与杰出的音乐家。”“那请先生给弟子们好好说说吧。”子路似乎对季札之才仍有怀疑。“吴国僻处南蛮荒远之地,而今崛起为天下大国,与齐、秦、晋等平起平坐,这与季札辅佐吴王的功劳分不开。这便是他的政治才干。至于季札的外交才干,那更是天下闻名了。周景王元年,季札奉吴王之命出使鲁、齐、晋、郑、卫等五国。在此中原五国之行中,季札与齐国的晏子、郑国的子产等著名的政治家与外交家相会,充分展现了其不平凡的外交才能,使北方强国对南方吴国有了清楚的认识,并促使诸国与吴国通好。在郑国时,他与子产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二人成了莫逆之交。离开郑国时,他以洞若观火的眼光,对子产提出了建议:‘郑君无德,政将归您,但您务须以礼治国,方可使郑免于厄运。’在晋国时,季札预言晋政将归韩、魏、赵。在卫国时,他广交朋友,发现卫国有很多贤明的君子,卫国之君也很开明。因此,他对人说:‘卫虽小国,但多贤臣辅政,卫国政局稳定,百姓安乐的局面将会延续一个时期。’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子路听到此,才默默地点了点头,知道老师对季札才能的推崇不是虚言。

孔丘看到子路点头,遂又接着说道:“季札出使诸侯各国,善于广泛交友,对于南北文化交流,起了不少作用,因此诸侯各国亦视其为一个友善活跃的交游家。”“说季札是外交家、交游家或是政治家,弟子以为都不是虚言,那么说他是一个杰出的音乐家,依据何在?”颜由忍不住问道。

孔丘一听,先是呵呵一笑,接着从容说道:“周景王元年,季札曾奉命出使鲁国,听到了周乐。虽是第一次听周乐,但对周乐的感悟力却比训练有素的人都好。其对周公礼乐奥义精蕴的理解,对周乐所体现的周朝盛衰之势的把握,都令人吃惊。如在欣赏《秦风》后,他说:‘此乃华夏之声也!秦为西戎小国,近华夏而强大,假以时日,必有周朝鼎盛之象。’他能从乐声中听出秦国的发展趋势,预知其未来,令人折服。又如他听到《唐》乐时,感受到远逝的陶唐遗风;听到《大雅》时,他听到了乐曲中展现的文王之德;听到《魏》歌时,他仿佛听出了那‘大而宽,俭而易’的盟主之志和以德辅行的文德之教;当《招跘》舞起时,他感叹道:‘此乃至德乐章也!犹如苍天覆地,大地载物,无所不包。纵使盛德之至,亦无以复加也!’”

孔丘说到这里,子路终于服气了,说道:“季札既是如此奇才,俺们愿随先生前往求教,以观丧葬之礼。”

其他弟子也齐声附和,于是师生立即动身,前往接近鲁国边界的齐国嬴、博二邑之间的地方,参加吊祭季札之子的葬礼。

葬礼开始前,季札给儿子穿好衣裳,但所穿衣裳都是日常穿过的。然后,季札让工人开挖墓穴。挖墓穴时,没有挖到泉水时,季札就令停止了。落葬时,季札没让在棺木里面放置任何随葬冥器。棺木下圹后,季札令人填上土,上面堆了顶。但是,墓堆的长度和宽度只与墓穴相当,高度仅可让人倚靠而已。堆土成坟后,季札袒露左臂,从左往右绕着坟堆,边走边哭。哭了三遍后,饮泣曰:“骨肉归此土,命也。魂魄无所不在,无所不在。”说罢,季札就离开了。

孔丘众弟子看了,都觉得季札葬子太过草率,不够庄重。于是,纷纷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

子路是个直性子,乃问孔丘道:“先生曾说过,生死乃人生大事。今季札中途丧子,葬子如此轻率,根本就不合礼制。可是,先生前些时候还跟俺们说,季札乃吴之最习古礼者。”

孔丘听了,凄然一笑,道:“阿由知其一,不知其二。季札乃吴国王叔,葬子之礼本可从繁办得隆重,厚殓厚葬亦无不可。只因季札此行乃是奉命出使,不当挈子同行。今子不幸中途弃世,葬礼也就只能从简。不过,葬礼虽然从简,但并不表示季札没有舐犊深情,对其子之死不哀伤。看他绕坟悲号三声,其悲痛之情可见。这便是古人所谓‘礼不足而哀有余’。所以,为师认为,季札葬子之礼从简,最合古制。”

众弟子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

3.山水故国情

周敬王五年,鲁昭公二十七年(前515)四月初,孔丘携弟子进入鲁国境内。

一入鲁境,远望山上树木,近看路边小草,孔丘都感到无比亲切,也有无限的感慨。众弟子追随老师,在齐国流落这么多年,自然也有相同的感受。

因为鲁昭公没能复国,孔丘总是担心回到鲁国后会有什么不测,所以虽与众弟子进入鲁境,却并不急于赶回曲阜。于是,师生十余人便一路走走停停,一边不断向人打听曲阜方面的状况,了解鲁国政局发展状况,一边欣赏沿途的风光。

七月的一天,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大热。日中时分,孔丘和弟子们都觉得受不了,便在路边靠近一条小河的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想避避暑,纳纳凉。坐下后,大家一边松开衣带散热,一边拿出干粮打尖。孔丘也与弟子们一样,草草吃了几口,然后就靠着大树开始闭目养神。而弟子们吃完干粮后,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孔丘闭目养神片刻,大概是觉得烦闷,便起来信步走到小河边。坐在小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雨后涨起的河水滚滚东流而去,孔丘一时陷入了深思。

这时,颜由悄悄地走过来,问道:“先生在观赏流水吗?”

孔丘点点头。

颜由又问道:“为何君子看见流水,就一定要驻足观赏呢?”

孔丘看了看颜由,又望了望眼前奔流不息的河水,语重心长地说道:“因为河水会给君子以启示。”“何以言之?”颜由不解地问道。“河水奔流不息,所过之处,给万物以生命,却从不居功,这就像一个人的德;河水从高低不等、曲折不一的地面流过,看似没有规律,却遵循着一定的道理,这就像一个人的义;河水浩荡无际,没有穷尽之期,这就像是至大无垠的道。”

说到此,其他弟子也围了过来。孔丘望了望大家,遂又发挥道:“河水从高处流下,遇百仞之谷而不住,这就像是一个勇敢无畏的勇士;以河水为标准,将之作为参照物来衡量他物,必然公平公正,这就像是法;盛水于器,水满则溢,不必一概刮平,这就像是一个正人君子;水虽柔弱,但却无孔不入,没有什么细微的地方不能到达,这就像一个明察秋毫之人;河水一旦发源,就会一直奔流往东,这就像一个抱定某一志向的人;万物在水中洗过,就会荡污涤圬,变得洁净,这就像是一个善于教化的人。水具有如此的品德,因此君子见水,必要欣赏观察。”

众弟子没想到老师从眼前的河水,竟能引出如此一番做人的大道理,不禁肃然起敬。于是,齐声说道:“先生说的是,弟子谨受教!”

送走了炎夏,又迎来金秋。十月中旬,孔丘与众弟子终于走到了泰山脚下。之所以走得这么慢,是因为至今鲁国的政局仍然不明朗,执政的季平子对自己回国到底什么态度,会不会加害自己,孔丘心中没数。他要静观其时局,留得有用之身,以实现“克己复礼”,恢复天下秩序的人生目标。“先生,泰山就要到了,回到曲阜也为时不远了。”冉耕看到泰山,兴奋地说道。“不忙着回曲阜,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俺们师生正好顺便登临一下泰山,放开怀抱,好好欣赏一下山水。”孔丘好像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记得先生曾说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看先生这一路又是观水,又是登山,可知先生是仁智二者兼备矣。”颜由说道。“弟子曾听人说过,先生曾说过一句名言。”曾点也插进来说道。“什么名言?”子路好奇地问道。“‘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曾点说。

孔丘一听,呵呵一笑,道:“那只是为师登东山时一时脱口而出,其实为师并未登临过泰山。所以,这次倒想登临一下泰山,领略一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先生如此雅好登山临水,难道就是为了寻找一种感觉吗?”

子路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众弟子们为之一愕,觉得子路太过唐突了。没想到,孔丘并不生气,从容说道:“阿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登山临水,除了能寻找一种亲近自然的感觉,放松身心外,还能从中得到人生的启示。”“什么启示?”子路立即追问道,他以为老师是在故弄玄虚。“不观高崖,何以知颠坠之患;不临深泉,何以知没溺之患;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一些人之所以会丢掉性命,不正是因为不明白这些道理吗?为士者慎重地对待上述三个方面,就不会使自己遭遇不测的灾难。留得有用之身,才能孝亲友悌,治国平天下。这样不好吗?”“先生说的是!弟子谨受教!”众弟子齐声答道。

深秋的天气虽然有些凉,攀爬泰山也有些吃力,但因有众弟子的陪同,孔丘感到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人生快乐,毕竟登临泰山一直是他的理想,亲身体验一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远比悬想中的感觉要真实得多。

经过约三个时辰的攀爬,孔丘与弟子们从午时爬到申时,终于在日落时分登上了泰山,看到了红霞满天的泰山晚景。第二天,他又与众弟子领略了泰山日出的晨景,体验了云飞雾绕的情境。

第二天午时下得山来,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位身穿鹿皮裘,腰系草绳,边奏瑟边吟唱的白发男子。孔丘觉得此人非比寻常,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迎了上去,躬身施礼后,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老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老者看了看孔丘,知道他是一位儒者,遂也恭敬有礼地回答道:“老朽乃絣之野人荣声期也。”“那么,敢问老丈何以快乐如此?”

荣声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老朽的快乐很多,但最快乐的事有三: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老朽有幸为人,此一乐也;男女有别,男尊女卑,老朽有幸为男,此二乐也;人生有胎死腹中者,有年幼而夭者,老朽行年九十有五,此三乐也。贫穷,乃士之常态;死亡,乃人生之归宿。安贫而享天年,何忧之有?”

孔丘听了,不禁脱口而出道:“善哉!达观有如先生者,天下能有几人?”

告别了荣声期,孔丘师生又继续慢慢前行。走了几天,到了一个临溪的小山之下。突然,颜由指着山脚下一所孤零零的房子,说道:“看,那所房子还在,大家还记得三年前这里发生的事吗?”

孔丘与众弟子一听颜由的话,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是,大家看到那所房子后,却都没有一人吱声。一时,大家都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九月的一天,孔丘师生追随鲁昭公奔齐的途中,经过这个地方。日中时分,大家正要停下打尖休息,忽然远远传来一个男人悲伤的哭声。孔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说道:“这个男人的哭声确实是很悲哀,但好像不是刚刚失去亲人的那种悲哀。”“先生难道是从哭声中听出来的?”子路怀疑地问道。

孔丘点点头,说道:“不信,俺们过去问问。”

众弟子一听,都有兴趣,这一路老师逢事都要给大家讲一番道理,这也是一种很好的教学方式啊!于是,大家就随孔丘一起临时拐到山脚下那所房子前。近前一看,只见一个长相与气质都与众不同的男人,正手拿镰刀,腰系绳索,哭得伤心,但并不显悲哀。孔丘下车,小步趋前,施礼后恭敬地问道:“不知您是哪一位?”

那人见孔丘是儒者打扮,言行彬彬有礼,遂连忙回答道:“在下乃丘吾子。”“您现在并不在办葬礼,如何哭得如此伤心呢?”孔丘问道。

丘吾子答道:“我生平有三大过失,而今幡然醒悟,悔之莫及。”“敢问是哪三大过失?希望您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孔丘诚恳地央求说。

丘吾子见孔丘态度诚恳,遂平静地说道:“我少时好学,周游天下。游学归来,双亲尽亡,此一失也;后事齐君为臣,齐君骄奢淫逸,尽失人心,我为臣之节不能保,此二失也;我平生喜好结交,朋友遍天下,而今却都离我而去,与我断绝了来往,此三失也。”

孔丘听了,默默地点点头。

丘吾子继续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逝去而不能回来的,是岁月;失去而不能再见的,是双亲。身为人子,而不能在父母生前尽孝,枉为人子也,我何面目见人,还是让我从此与大家告别吧。”

说着,丘吾子就投到屋前的溪流中,溺水而亡。

孔丘望着溪中载浮载沉的丘吾子,不胜悲伤地对弟子们说:“大家记住了,丘吾子之事足以为戒也!”

听了老师的话,看着眼前的丘吾子浮漂于溪水中的尸体,弟子们都非常悲伤。其中,有十三位弟子触景生情,感慨系之,告别孔丘回到家乡去孝养父母了。

望着远处丘吾子曾经住过的房子,想着丘吾子当年投溪而亡的一幕,孔丘与弟子们都陷入了沉思,没有一个人说话。也许他们都会想到自己的前世今生,想到自己的双亲,或是想到为此而离去的师兄弟们。

4.入晋畅想

周敬王五年,鲁昭公二十七年(前515)十二月二十八,孔丘携十余名弟子回到了鲁国首府曲阜。

虽然是要过年了,但在曲阜城内的弟子们听说老师回国了,立即聚拢来,要求孔丘再开杏坛,继续跟他求学。孔丘答应过完年后再开杏坛,并请弟子们互相转告,在曲阜城外或国外的弟子,如果有办法通知,也知晓他们回来。

曲阜的父老乡亲们听说孔丘回来了,也非常高兴,纷纷扶老携幼前来探望。十二月三十,除夕在即,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手捧一个瓦罐,来到孔丘府前,说有一道美味请他品尝。

孔丘闻言,连忙小跑着出来迎接。一看,原来是曲阜城里一位远近有名的既非常节俭又非常吝啬的老人。

老人见孔丘出来,看到自己似乎有惊讶之色,遂主动开口说:“俺用瓦鬲煮食,煮出来的食物,吃起来非常鲜美。先生是美食家,又是刚从国外回来,所以俺特意盛了一罐给您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说着,老人恭恭敬敬地将手中捧着的瓦罐递给孔丘。孔丘连忙一边施礼感谢,一边说道:“感谢老伯馈赠盛情!”

送走了老人,孔丘如受太牢(牛羊猪肉)之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瓦罐进了门。然后,放在食案上,慢慢打开瓦罐的盖子,先用鼻子闻了闻,再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了一会,孔丘似乎很陶醉,心情显得非常好。

子路看了不懂,以为老师吃的真是什么美味,就冒昧地上前朝瓦罐里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看了之后,子路不禁立即捂住嘴巴,背过面去,偷偷大笑。

曾点立即凑过去,问道:“先生到底吃的是什么?看他那享受的样子,好像是享受太牢一样陶醉。”

子路又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告诉曾点说:“什么太牢?是一罐清水煮萝卜啦!”

曾点听了,也捂起了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

子路笑过一阵,又忍不住地对孔丘说道:“先生,瓦甂是一种陋器,清水煮食毫无味道,为什么先生食之如此高兴呢?”

孔丘听了,呵呵一笑,道:“阿由,你真的是不懂道理啊!好谏者,是因为他想到了国君;吃到美食者,总会想到自己的亲人。我受人之馈,不在乎其盛物器皿之好坏,而是在乎他吃到美味想到了我,这是多么真诚的情意啊!”

子路、曾点等弟子听了,都惭愧地低下了头,连声说道:“弟子谨受教!”

然后诺诺而退。

周敬王六年,鲁昭公二十八年(前514)九月二十,天气晴好,秋风习习。早饭后,孔丘就聚集鲁国以及远从卫、齐等国再次聚拢来的众弟子在杏坛讲学。日中时分,突然颜由急急跑来,报告说:“先生,弟子打听到一个消息。”“什么消息?快说!”孔丘看颜由紧张的神情,不免也着急起来。“鲁昭公到晋国去了。”“到晋国了?怎么去的?现在晋国什么地方?”孔丘急促地问道。“是怎么去的,不知道。但现在可以准确地说,鲁昭公是居于晋国乾侯。”

孔丘听到此,不禁默然无语。沉默了好久,又问颜由说:“晋国现在是谁在执政?”“弟子听人说,是魏献子。”“哦?现在是魏献子在执政?”孔丘喃喃自语道。“正是。先生知道魏献子?”颜由连忙追问道。“魏献子,谁不知道?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啦!”

子路、曾点等人一听,连忙追问道:“魏献子怎么了不起,先生可否说说,让弟子们长长见识。”

孔丘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然后从容说道:“魏献子,是晋国名将魏绛魏昭子之孙,亦是晋国步阵战术的发明者。”“步阵战术?”子路好奇地问道。“正是。晋平公十七年(前541)夏,山戎犯晋。魏献子与中行穆子(即荀吴)奉平公之命,率师迎敌。山戎联合群狄,与晋师遭遇于大原。大原属太行山区,山道狭窄而崎岖,地势险要。山戎以步兵见长,行动敏捷,正适宜于在此山区战场大显身手。而晋师历来都是以车战见长,但大原并非平原而是山道,兵车无法运动,这就给晋师的作战带来极大的困扰。面对变局,魏献子临危不惧,毅然‘毁车为行’,将兵车方阵改为步兵方阵。晋师的兵车方阵,一般是五乘甲车为一组,每乘甲士三人,一组共十五人。改为步兵方阵后,编五人为一伍,三个伍编为一组,再与原有轻装步兵配合,形成一个新的作战单位。这样,将历来定制的以两、伍、专、参、偏为编组的兵车阵列,变成了以前锋、后卫、左翼、右翼和前拒为编组的步兵阵列。”“结果如何?”子路焦急地问道。“结果,中行穆子的宠臣不肯听命,不愿舍车就步。魏献子立即军法论处,斩其首而号令晋国官兵。戎狄之师长于步战,见晋师弃长就短,不禁大为得意。魏献子利用戎狄麻痹轻敌心理,指挥将士乘机发动攻击。戎狄之师队阵尚未摆好,晋师就已将其打散,由此取得了大原之捷。”“哦,步战阵法原来是魏献子发明的,真是了不起!”子路脱口而出道。“还有更了不起的呢!”颜由说道。“快说。”孔丘与子路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今年年初,执政的韩宣子老死,魏献子开始执政。祁奚之孙、叔向之子与晋君相恶,魏献子乃灭祁氏、羊舌氏,分祁氏之田为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首、盂七县,分羊舌氏之田为铜、平阳、杨氏三县,选派贤能之士,包括自己的儿子魏戊,担任县宰,命司马弥牟为邬大夫,贾辛为祁大夫,司马乌为平陵大夫,魏戊为梗阳大夫,知徐吾为涂水大夫,韩固为马首大夫,孟丙为盂大夫,乐霄为铜鞮大夫,赵朝为平阳大夫,僚安为杨氏大夫。”

孔丘一听,脱口而出道:“魏献子此举,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与当年祁奚荐贤‘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相媲美,可谓义矣!”

过了几天,南宫敬叔来看孔丘,孔丘提到晋国魏献子执政的新气象,表达了有意到晋国投奔魏献子,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想法。同时,也提出想借此机会到晋国乾侯去探望一下在此避难的鲁昭公。

南宫敬叔觉得老师前几年到齐国流浪,已经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现在回国不久,又要到更远的晋国,恐怕形势并不会如他所乐观的那样。如果再有什么意外,那困难会更大。所以,他就劝说老师少安毋躁,不妨再观察一下。因为魏献子刚刚执政,就有祁氏与羊舌氏之变,今后晋国政局如何变动还不得而知。如果晋国政局真的明朗了,到时再去不迟。孔丘觉得南宫敬叔这些年在政坛上历练得越来越冷静了,分析得颇有道理,遂暂时打消了动身往晋国的念头,等待时机。

但是,没过两个月,晋国政坛的另一个风云人物赵简子,听说孔丘已经从齐国回到鲁国,知道他是一个干才,又是博学之士,可能对其开创晋国政治新局面有所帮助,遂郑重其事地派出其家臣、中牟邑宰佛筭前往鲁国召请孔丘。孔丘一听是赵简子相召,心为所动。正要动身时,却遭到了子路的劝阻,说:“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不能躬践善行,则君子耻与为伍。’今佛筭以中牟邑宰而叛晋廷,您却要依附于他,于理不合,于礼不宜。”

孔丘觉得这是他入仕的一个好机会,所以说服子路说:“为师确实说过这个话。不过,阿由啊,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什么话?先生请讲。”“至坚之物,磨而不薄;洁白之物,漂染不黑。为师难道只是一只匏瓜,可观而不可食?”

可是,还没等孔丘动身,从晋国传来的一个消息,终于让孔丘自己改变主意。周敬王七年,鲁昭公二十九年(前513)冬,晋国正卿赵鞅(即赵简子)和晋国中行氏第五代家主荀寅(又称中行寅)连手,出兵占领了汝滨,令晋国民众鼓石为铁,铸为刑鼎,将范宣子昔日所用“夷搜之法”铸刻其上。孔丘知道后,对晋国政局彻底失望,从此打消了投奔晋国的念头。因为在孔丘看来,铸法于鼎等于是以成文法的形式将法律条令公开化,彻底否定了以往“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理念,破坏了周公制定的等级制度,导致“贵贱无序”,并发出了“晋其亡乎!失其度矣”的慨叹。

5.学而时习之

打消了入晋的念头,孔丘更安心地在曲阜聚徒授课了。

到鲁昭公二十九年(前513)年底,重又聚集到杏坛的各国弟子人数达三百余人。由于学生人数多,年龄结构不一样,学习时间不一致,来自的国家与地方又不同,这就给孔丘授课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如果所教的内容过简,老生毫无收获,觉得是徒然浪费了青春;如果所教的内容过深,新生无法理解,犹如对牛弹琴,这样会让他们对学习知识失去兴趣与信心,产生畏惧心理。

为此,孔丘感到苦恼。一方面,他仍然坚持“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坚持平民化办学的方针,对于从四面八方、国内外络绎不绝的莘莘学子持欢迎的态度;另一方面却又为教学场地与师资缺少而一筹莫展。

思来想去,孔丘有一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遂立即找来颜由、秦商、子路、曾点、冉耕等十余位第一批招收的弟子,跟他们说:“今各地、各国来此求学的人,计有三百余人。”“这说明先生‘有教无类’的办学思想深得人心,先生兴学成功啊!”秦商说道。“但是,杏坛能够容纳的人有限啊!”孔丘无可奈何地说道。“先生说得对,即使能够挤得下,但是这么多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小小的杏坛,教学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的。”颜由补充道。“除了季路所说,还有一点,也让为师感到困扰。”“先生还有什么困扰?”子路追问道。“求学的人年龄大小参差不齐,学习的时间有长有短,无法统一教学。”孔丘补充道。“那么,怎么办?又不能把大家都遣散了。”曾点说道。“为师最近几天一直在为此而苦恼,今天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所以找大家来商量一下是否可行。”孔丘说。

子路一听老师有办法,遂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先生有什么办法?快说给弟子们听听。”“可否将三百多人划分为十几个小组,每组三十人左右。如有再来者,各小组可陆续添加几人。每个小组的学生采大小搭配、新旧结合的方式组合。这样,大孩子带小孩子,老生带新生,不仅师资问题可以解决,还能解决教学场地问题,使拥挤在杏坛的弟子们能够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合宜的场所。”“先生的意思是说,让我们先及门的弟子做后入学弟子的老师,是吗?”曾点问道。“子皙说得对。为师正是这样想的。你们跟为师多年,已经学有所成,完全可以做后学者之师。再说,教学相长,通过教学,你们也可以重新温习一下为师教给你们的知识,岂不一举两得?”“先生以前跟我们说过:‘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冉耕诠释道。

孔丘听了,不禁会心一笑,点点头,说道:“伯牛现在也很有悟性了。”

子路见老师表扬冉耕,连忙插话说:“弟子记得先生还说过这样一句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孔丘听了,拈须莞尔一笑,道:“阿由说得也对。”“先生,那弟子们给后来的师弟们教些什么内容呢?”曾点迫不及待地问道。“就像为师以前教导你们的那样,先从识字开始,同时在识字教学中将做人的道理讲清楚,教书同时也要育人啊!”“那么,应该讲哪些做人的道理呢?”秦商问道。“告诉他们,做人要诚实,不要花言巧语。”孔丘答道。

子路一听,立即接口说道:“先生以前教导我们时说过两句话:‘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巧言令色,鲜矣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孔丘点点头,表示赞许。“先生以前还教导过我们,说做人要有风骨,有气节。这一点,弟子们也要跟师弟们讲吧。”冉耕问道。“当然,这一点正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怎么能不强调呢?”孔丘肯定地说道。

秦商接着说道:“先生以前教导我们,曾说过:‘三军可以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又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说的正是这种君子风骨吧。”“丕慈是个有心人,为师的话记得很清楚。”孔丘笑着嘉许道。

颜由听老师这样表扬秦商,也忍不住插话说道:“关于如何做人的道理,先生说过很多。这些话,我们至今都是记得的。”

孔丘听颜由这样说,似有与秦商一较高下的意味在,不无邀宠之意,遂有意鼓励他说:“季路,为师还说过哪些有关做人的道理,不妨说来一听。”

颜由接口便道:“先生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又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还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告诉我们做人要知道反省自己,加强自身修养。这与先生的另一句话:‘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其意旨也是相通的吧。”

孔丘听到此,感到无比的欣慰,没想到这些弟子对于自己以前随性而发的议论还记得这么清楚,并奉为圭臬。看来,兴学为人之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乐呢?想到此,一丝得意之色情不自禁地写在了脸上。

众弟子见老师如此高兴,就更来劲儿了。

冉耕问道:“先生,具备怎样的素质才能为人之师呢?”

孔丘不假思索地说道:“送你们八个字:‘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学而不厌’,意思我们明白,就是让我们对知识有永无止境的追求,不满足于一知半解,不浅尝辄止,做一个像先生一样博学的人;‘诲人不倦’,就是像先生教导我们一样,不厌其烦,有问必答,是吧。”子路立即接口诠释道。

孔丘点点头,拈须而笑,道:“阿由说得对。但是,怎样才能做到有问必答呢?”“先生说过,‘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向一切人学习,就能使自己变得博学起来。”子路答道。“弟子还记得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曾点补充道。

孔丘见弟子们都深得自己的教学思想,感到非常欣慰,遂进一步启发说:“那么,仅有好学的精神是否就够了呢?”

子路立即抢着回答说:“还要有一种诚实的态度。先生曾教导过我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阿由越来越长进了,让为师感到欣慰。”

曾点见老师表扬子路,立即抢着说道:“学习仅有诚实的态度还不够吧,还要善于思考,不能毫无保留地接受别人的说法吧。先生曾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颜由听大家说了半天,这时也提出了问题:“先生以上所说,弟子都记住了。但当务之急是,如何掌握一种好的教学方法,使我们能够很好地胜任为师者的角色?”

孔丘听了,点头称是。顿了顿,说道:“季路所言是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教学与做其他一切事情一样,也是要讲究方法的,方法不当,教学效果会事倍功半。”

子路又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先生快说什么方法最有效?”“方法很多,其中之一,就是首先要引导、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只有感兴趣,才能有好的学习效果。”“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秦商的话,让孔丘听了先是一愣,然后连连点头称是,拈须而笑道:“丕慈活学活用,对为师的话领会得深刻。”“除了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外,还要注意什么方法呢?”子路又追问道。

孔丘答道:“要注意运用启发式教育,循循善诱,讲道理要由浅入深,言近而旨远。这样,学生就能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教学效果就能事半功倍。”

颜由接口说道:“先生的这个意思,就是以前跟人说过的那句名言吧。”

孔丘一愣,问道:“什么名言?为师何曾有什么名言?”

颜由立即回答道:“先生在齐国时,有人问学,先生脱口而出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孔丘听到此,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以前确实跟人说过此话,遂连连点头。

顿了顿,孔丘扫视了一下众弟子,语气诚恳地说道:“今日听诸位一席话,让为师既感到欣慰,也觉得受益匪浅。为师曾说过‘教学相长’,今日看来是不无道理的。相信有诸位辅助为师,不要说是三百弟子,就是再来三千弟子,为师也有信心收下他们。既来之,则安之。诸位一起努力吧!”“弟子谨受教!”众弟子齐声唱喏。

第五章 四十不惑

1.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敬王八年,鲁昭公三十年(前512)十二月二十八,又到了一年之末,快过年了。

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听着呼啸吹过屋顶的寒风,孔丘一时陷入了深思。从齐国回来已经两年了,年纪亦过四旬,虽然自己曾不无自豪地跟弟子们夸说“四十不惑”,但对于鲁国季平子一人专政,鲁昭公反被放逐于晋的乱象人们却安之若素,他一直弄不懂;对于鲁国的前途何去何从,他也茫然不知所终。“先生,弟子给您请安了!”

正当孔丘独自一人对着窗外发呆之时,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孔丘连忙转过头来,发现是颜回又来了。

颜回,字子渊,是孔丘大弟子颜由之子,今年才九岁。两年前,孔丘从齐国避难回国后,他才七岁,便吵着要拜孔丘为师。当时,孔丘看着这孩子又矮又小,面黄肌瘦,便随口问了颜由一句:“这孩子是不是有病?怎么七岁了还这样矮小,面色也不好。”

没想到,孔丘言犹未了,其父颜由未及答话,小颜回就接口回答道:“我听人说:‘无财无产曰贫,无学无识曰病。’我非病,而是贫。”

颜回的回答不仅让其父颜由与在场的人大吃一惊,也让孔丘不禁为这个七岁孩子的机敏拍案而起,连声夸奖。最后,破例收为弟子,并从此对他疼爱有加。

颜回自从拜在孔丘门下学习后,比一般弟子都用功,问学也最勤,几乎每天都会准时来向孔丘问这问那,有时竟然会让孔丘招架不住。尽管如此,但孔丘内心还是高兴的。虽然自己在政治上没有用武之地,对于改变鲁国政局乱象也无能为力,让他时常感到痛心疾首,精神非常痛苦;但是,回国后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弟子,使杏坛人气越来越旺,这给他孤寂的内心多少带来了些安慰。特别是这几年先后投到门下的弟子,不少是他特别满意的,如颜回、子贡、冉求、冉雍、闵损、公冶长、宰予等,都是颇有悟性的弟子,这使骨子里先天就有好为人师禀性的他尤感欣慰。“先生,您在想什么呢?”颜回见孔丘看着自己半天没言语,便忍不住问道。“没想什么。今天又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孔丘和蔼地看着颜回,亲切地问道。“先生,您经常跟人讲‘仁’,那究竟什么是仁呢?”

孔丘见颜回问到了自己思想的核心方面,就想跟他好好阐述一番。但是,转念一想,不行。毕竟他还是个孩子,说得太深奥或说得太多,他肯定不会明白。于是,顿了顿,简明扼要地回答道:“克己复礼便叫仁。”

颜回立即接着问道:“克己复礼,就是克制自己,恢复周公礼法,是吧?”“不对。是克制、抑制自己的情绪情感,使自己的一切言行都合乎礼。”“先生的意思是说,一言一行,喜怒哀乐都合乎礼的要求,便可称为仁,是吧?”颜回问道。“正是。一旦做到一切言行都合乎礼的要求,那么天下便就归于仁了。”

孔丘话音刚落,颜回又紧接着问道:“仁是一种道德境界,怎样才能达到呢?”“实践仁德,需出于本心。自己不努力践行,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弟子明白了,修养仁德,乃出于个人的自觉,需要从我做起。是吧?”颜回又问道。“正是此意。”孔丘肯定地说。“那么,请问先生,实践仁德需要有哪些条件呢?”“十六个字。”“请先生明教。”颜回恳切地请求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孔丘肯定地说道。“弟子不敏,但一定遵照先生的话认真去做。”

孔丘点点头,慈祥地看着颜回,摸了摸他的头,表示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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