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川英治·宫本武藏前传(套装共3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1 10:3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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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川英治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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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川英治·宫本武藏前传(套装共3册)

吉川英治·宫本武藏前传(套装共3册)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宫本武藏前传(套装共3册) /(日)吉川英治著;冯莹莹,杨田,范楠楠译. —成都:天地出版社,2019.11

ISBN 978-7-5455-4837-2

Ⅰ. ①宫… Ⅱ. ①吉… ②冯… ④杨… ⑤范… Ⅲ. ①侠义小说-日本-现代 Ⅳ. ①I313.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76126号

武藏的时代距今四百年,在日本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有关武藏的传说极多,而著作也有不同版本,就中,以吉川英治的《宫本武藏》与小山胜清的《宫本武藏》最具代表。前者写严流岛之战之前投入剑道历练的武藏,后者写严流岛之战之后孤峰再转的武藏,虽是两人所写,却完整地构成了对武藏一生的了解。以生命境界的高低而论,无疑地,后期的武藏自然胜过前期的武藏,而在五十岁那年悟得“真空一剑”“神武不杀”的武藏,也方能说是臻入了深刻的禅者之列,因此,小山胜清所描绘的,才更接近那圆熟生命的锻炼与风光。然而,世人感兴趣且熟稔的,却仍是吉川英治所写的一切,这其中,或许缘于后期武藏的生命境界并非一般人所能了解,而剑道与爱情的取舍本来也更能触动世人的心弦,但更关键的,还在那亘古一役的严流岛之战,武藏由此名扬天下,后人遥想此役,也皆有千古唯此一人之叹。——文化评论人林谷芳序言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终于决定开始写《宫本武藏》这本书。转眼间,时光已流逝近二十年。这本书问世,则是在十几年前。

常言道,世事无常。我没想到,事隔多年后,这本书还能再版。

有人对我说:“《宫本武藏》已成为一部经典。”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苦笑道:“哦,可能是吧。”若果真如此,对我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任何一位作家翻看自己二十年前的作品,都会发现很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尤其会感到,当时自己的思想是多么不成熟。然而,这种充满个性化的坦诚的写作方式,正是那个时代的作家的使命。我们并不是为了后世的评价而进行创作的。当然,一切评价只能交由时间、书评家和读者给出。吉川英治昭和二十八年(1953年)晚秋旧序抄录

宫本武藏的一生是充满痛苦和争斗的一生。尽管时代变迁,现代人却依然受困于同样的烦恼。在武藏所处的时代,斗争最为激烈和残酷,他痛苦过、挣扎过,也恸哭过。最终,他决定凭借手中的利剑,找出一条自救之路。这套书正是武藏个人奋斗史的全记录。这一点,相信任何人都没有异议。

欲望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也是每个人必须要面对的课题。从文学角度来看,欲望也是人与人斗争的实质所在。可以说,斗争是人类的宿命,也是文学创作中的重大课题。

主人公武藏时刻与人的这种本性抗争着。他所到之地,处处充斥着争斗。武藏手中紧握的细小宝剑,象征着他渺小而不屈的抗争精神。他所追求的斗争的终极目的即是彻悟,也就是领悟道中之道。

我害怕受到其他因素影响,这会使我裹足不前。虽然我并不是道学家,但谈到这里,就不免谨小慎微起来。

有时,作者的一时疏忽可能会影响读者的一生。

我认为,写作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给读者带来的影响,其重要性要远远超过作品本身具有的文学价值。也可以说,这体现出了一个作家对文学创作的态度。

当初,我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并不是完全出于个人兴趣。同时,这部小说也给我带来了诸多烦恼。《宫本武藏》问世以来,广受读者好评。我也因为这部作品,而得到大家的垂爱。对此,我不胜荣幸。《朝日新闻》的学艺部长T先生来看望我时,曾对我讲起这样一件事。一位京都的已故画家K.U先生(专画樱花)曾因不堪忍受穷困潦倒,而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日,K.U先生在《朝日新闻》的晚刊上,偶然读到《宫本武藏》中武藏登上朝熊山一章,他备受鼓舞,继而打消了寻死的念头。我还听说,游泳运动员古桥、将棋选手升田八段都从这部小说中得到了启发。每每听到这些,我都欣喜不已、倍感振奋,同时也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刚才我提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其中也包括读者对作家的影响。不知从何时起,我也受到了读者们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们都习惯于遵从大众的价值取向,反映大众的精神生活。很少有人能像空谷幽兰一样,孤标傲世。长此以往,文学就会演变成更可悲的宿命性的文学。

对于《宫本武藏》一书,人们争论最多的,也是最易被书评家误解的地方就是象征着人性的宝剑,以及封建社会对人性的种种扭曲。不过,当今的读者都怀有正确的志向,其世界观和价值观也不同以往。宝剑已不再是带给人痛苦、烦恼的东西。我觉得每个读者都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来阅读这部小说,当作消遣也好,当作精神食粮也好。

众所周知,武藏的宝剑并不是杀人的利器,更不是对武藏一生的诅咒。它是武藏的珍爱之物,也是武藏的护身符。同时,这把剑还象征着凌驾于生命之上的道德标准,它使得武藏得以摆脱自己的宿命,领悟到哲人之道。

武藏也有温文尔雅的一面,绘画便是他的爱好之一。《宫本武藏》中写到,武藏晚年时曾绘制过野屏风,并雕刻过观音像。这些仅是对武藏美术成就的一小部分描写。

另外,武藏的感情生活也很简单,正如他的行事风格。他从不强求别人,更不会将此事挂在嘴边。可以说,他对感情的态度完全不同于当下的恋爱观。这一点,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实际对比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们可以站在现在和过去两个角度来认识武藏,但应该注意的是,决不能仅从杀人利器这个角度来认识武藏手中的宝剑,这一点毋庸置疑。吉川英治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二月写于吉野村旧序

宫本武藏一直是我非常想写的人物之一。通过《朝日新闻》的连载,我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而我所构思的内容也终于变成了现在这套书。

对我们而言,宫本武藏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很多人在少年时就已熟知。不过,一些古戏和古书中所描写的武藏并不是真实的武藏,由于当时人们对他的认识存在偏差,以致描写过于片面、夸大。单凭这些文艺形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了解武藏真实的心路历程的。

近年,人们对于宫本武藏的研究热情日益高涨,类似“由剑开始参悟人生”“实现自我的奋斗史”等议题受到大家的追捧。由此,还衍生出一门独立学科“武藏研究”。另外,很多美术史学家也开始研究宫本武藏的绘画史。不过,本套书仅以小说形式来描写宫本武藏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学术研究资料。

每每看到古戏、古书中对武藏的不真实描写,我都感到气愤难平。如果还照原样来写,就没有任何意义。我认为,既然要写就要适时纠正人们对武藏的错误认识,再现一个更加真实、更能引起读者共鸣的宫本武藏。现代人常常自以为是,且生活得毫无朝气。我希望,这套书可以使大家重新认识到先贤们所具有的那种坚韧的意志,以及对梦想、对生活不懈追求的态度。同时,我还希望,这部作品能促使人们对当今社会过快发展这一现象进行反思。如上几点,正是我对这部作品寄予的期望。

不过,我并不知道愿望能否达成。当《宫本武藏》在《朝日新闻》登出后,很多读者对这部作品抱有极大的热情,并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如此高的褒奖,让我始料未及。我没想到,登在报纸上的连载小说也能引起读者如此强烈的共鸣,让我收获到这么多的赞扬之声。

特别要强调的是,在我创作的过程中,很多未曾谋面的人纷纷寄来武藏故里的相关史料及笔记。对此,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这些资料不仅帮助我顺利地写完了《宫本武藏》,更让我的知识面得以进一步充实和拓展。吉川英治昭和十一年(1936年)四月写于草思堂地之卷铃一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要怎样面对呢?

世间种种过往恰如秋风中的落叶,就让一切都归于自然吧!

武藏这样想着。

他躺在尸堆里,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武藏自己也这么觉得。“现在,想动也动不了。”其实,他已耗尽了全部体力,根本动弹不得。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已身中两三颗子弹。

昨夜——说得具体点,就是庆长五年九月十四日半夜到天亮这段时间,关原地区下了场瓢泼大雨。直到今天下午,天空依旧乌云密布。黑云徘徊于伊吹山山脊和美浓群山之间,时不时下起的暴雨冲刷着战场上的痕迹。

雨水“噼噼啪啪”地落在武藏脸上,也落在旁边的尸体上。武藏像鲤鱼一样,张着嘴吮吸着沿鼻梁淌下的雨水。

尽管他脑袋昏昏沉沉,但也能隐约感到,这就是末世之水。(1)

这场战争,西军注定要失败的。金吾中纳言秀秋倒戈通敌,联合东军攻占了友军的石田三成、浮田、岛津和小西等阵营,西军随即土崩瓦解。可以说,仅半日之内,就定了天下。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数十万同胞今后的命运,但这一战却注定了后世子孙的宿命。“我也是如此……”

武藏这样想着,眼前突然浮现出姐姐的身影,她独自留在了故乡。同时,他还想起了村子里的种种往事。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呢?莫非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武藏胡思乱想的时候,离他十步远的尸堆中,有一个看似死尸的东西突然抬起头喊道:“是阿武吗?”

听到有人叫他,武藏不再装死,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原来那个人是武藏的朋友又八。当初,他和武藏一起从村里跑出来,每个人身上仅有一支长矛。后来他们追随了同一个主人,两个年轻人都想要出人头地,于是便来到这里并肩作战。

当时,武藏和又八都只有十七岁。“是我!你是阿又吗?”武藏在雨中答道。“阿武!你还活着?”对方又问道。

听到这儿,武藏使尽浑身力气喊道:“当然活着,怎么能死呢?阿又!我们不能这样白白死掉啊!”“废话!我能死吗?”又八说着,拼命爬到武藏身边,他抓起武藏的手说道,“我们逃走吧?”

武藏立刻拽住他,骂道:“你想死吗?现在还很危险。”

话还没说完,俩人躺着的地方突然猛烈震动起来。原来一群乌压压的军队,正喊叫着朝这边杀过来,他们企图横扫关原的中心地带。

看到旌旗,又八突然大叫:“啊!是福岛的队伍。”武藏赶紧抓住他的脚腕,把他拽倒在地。“笨蛋!想死呀!”话音刚落,敌方的马队整齐而快速地杀奔过来,所到之处泥土飞溅。马上的武士身披盔甲,挥舞着长枪和战刀,不断从俩人头顶跃过。

又八一直趴着,武藏则大睁着双眼,盯着这些强壮牲口的肚皮。二

这场倾盆大雨从前天就开始下,像是这个秋天最后一场暴雨。九月十七日夜,天空万里无云。仰望苍穹,只见一轮明月冷冷地凝视着大地,不由让人心生寒意。“走得动吗?”武藏把又八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缓步前行。他一边走,一边用心听着又八的呼吸声。“撑得住吗?要撑下去啊!”武藏不停地说。“还撑得住!”又八声音极其微弱,他的脸色比月色还惨白。

这两日夜晚,他们都躲在伊吹山的沼泽地里。由于只能吃一些生栗子或青草,武藏腹痛不止,又八也严重腹泻。他们知道,德川军不会因为胜利而轻易罢手,他们肯定在到处搜捕关原一役中战败的石田、浮田和小西等军的余党。他们深知,在这月朗星稀之夜溜进村里有多么危险,但又八腹痛难忍,甚至说“被抓也认了”。武藏也想,坐在这儿等死,未免太无能了。所以,这才下定决心,搀着又八下山,循着人烟处走来。

又八一手拄着长矛,一手搭着武藏肩膀,艰难前行。

他倚着武藏的肩头,不住地说:“阿武,对不住,真对不住。”“干嘛这么说?”武藏答道,过一会儿又说道,“说对不起的应该(2)是我。当听到浮田中纳言和石田三成要起兵,我心想机会终于来了。(3)因为我父亲以前追随的新免伊贺守大人就是浮田家的仆人。我以为有这层关系,就连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都可以背起长矛去投奔他们,他们一定会像对我父亲那样,授予我们武士的身份,还会让我们参加战斗。我甚至还梦想,要在这个战场上斩获敌方大将的首级,给村里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相信九泉之下的父亲也会为我骄傲。”听到这儿,又八点头称是:“我不也一样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于是我第一个想到了你,便去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当时,你母亲极力反对,还把我骂了出来。那个跟你订了婚的七宝寺的阿通姑娘,还有我姐姐都哭着劝我们不要去,她们说乡下孩子就老老实实地当乡下人吧……这也难怪,咱俩都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呀!”“嗯……”“咱俩都觉得,跟女人和老人商量没什么用,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谁知道,咱俩到了新免家的军营后,他们根本不顾念往日主仆情分,拒绝给我们武士的身份。咱俩只能厚着脸皮央求他们,让(4)我们当个足轻,最后好歹留了下来。后来,我们好不容易来到战场,结果不是被派去站岗放哨,就是被派去清除杂草。拿镰刀的时候要比拿长矛多。别说大将的首级,就连斩获武士首级的机会都没有。到头来我们又落到了这步田地,要是再让你白白客死他乡,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母亲和阿通姑娘交代。”“这怎么能怪阿武呢!俗话说,胜者王侯败者寇。这种混乱的局面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这一切都是金吾中纳言秀秋造成的,该死的叛徒!我恨他!”三

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空旷的野地。放眼望去,满是秋风吹卷的茅草,看不到灯火,也没有人烟。他们纳闷儿,下山时明明不是朝这个方向来的。“真是怪事!这儿是哪儿?”两人又重新环视了一下四周。“只顾闲扯,好像走错路了!”武藏嘟囔着。“那不是杭濑河吗?”靠在武藏肩头的又八说道。“这么说来,这儿就是前天浮田军、东面部队的福岛军、小早川军与敌方的井伊军、本多势军混战的地方。”“可能是吧……我应该跟随部队来过这儿,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你看那边!”武藏指着远处说道。

远处的草丛里、河里到处都是死尸,这些人都死于前天那场激战中。有的死尸的头插入茅草丛中,有的仰面泡在小河沟里,还有的被死马压在下面。尽管连日的大雨已将血迹冲刷干净,然而月光却将每具尸体映照得惨白,犹如死鱼一般,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一下子又想起当日惨烈的景象。“虫儿都在哭呢!”靠在武藏肩头的又八重重叹了一口气。哭泣的不仅是铃虫、松虫,他的眼角也渗出了两行热泪。“阿武,要是我死了,你能帮我照顾阿通姑娘一辈子吗?”“傻瓜,你瞎想什么!怎么说这种话?”“说不定……我会死。”“别说泄气话!你要是这么想,你的家人怎么办?”“我母亲有亲戚们照顾,可阿通却是孤身一人啊!她的身世很可怜,据说是一个借宿七宝寺的武士扔下的弃婴。阿武,说真的,要是我死了,阿通就拜托你了!”“只不过是拉肚子,哪能死人呢?振作点!”武藏不住地鼓励他。“再坚持一下,等我们找到人家,就要点药,顺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关原通往不破的街道上,有几家小旅店,也有几个村落。武藏扶着又八,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行。

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一片堆满尸体的野地。如此多的死尸,看来整个军队都已全军覆没。不过,他们现在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尸首,都不会感到残忍和悲哀了。尽管神经已经麻木,但武藏还是被眼前的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又八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啊!”他俩惊呼一声。

原来有个黑影倏地一下躲到了远处的尸堆中,那动作就像兔子一样灵活、敏捷。此时月光皎洁,周围亮如白昼,可以清楚看到的确有个人蹲在那边。

是一个流浪的武士吧?

他们都这么猜测。不过,那个人却是一个小女孩,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她虽然衣衫褴褛,腰间却系着镶嵌金线的窄幅木制腰带,和服的袖口也是圆形的。同时,小女孩也警戒地盯着对面的人,她那像猫一般锐利的眼神,直从尸堆中投射过来。四

尽管战事已告一段落,但仍有很多武士手持刀枪,在附近山林里四处追剿敌方余党。这里尸横遍野,简直就是一个鬼哭狼嚎的地狱。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为什么会深夜至此,又为什么要躲在尸堆里?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武藏和又八觉得很诧异,于是两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还是武藏没沉住气,他大吼一声:“喂!”小女孩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时刻准备逃走。“别跑!我有事问你。”武藏说着赶忙跑到小女孩附近,但为时已晚。她受到了惊吓,头也不回地朝着对面山上跑去。不知是系在腰间还是袖口的铃铛,随着她飞快的脚步不时发出阵阵清脆的铃音,久久回荡在两人耳边。“到底是什么人啊?”武藏茫然地望着夜空中升起的薄雾。“不会是妖怪吧?”又八说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会吧!”武藏打趣着。“她躲到对面的山谷里去了。看来这附近有村落,我们要是没吓跑她,问问她就知道了。”

两人爬到山坡上,果然看见远处有灯火闪烁。不破山的山脉向南延伸,形成了眼前这片湿地。虽然灯火近在眼前,但他们还是走了二里地才到。走近一看,这户人家并不像农家,屋外有土墙,还有一个类似大门的入口。尽管入口处已十分破旧,但还能走人。门柱已严重破损,门板也没有了。两人进门后,穿过杂草丛生的小院,看到正房的屋门紧闭着。“有人吗?”武藏轻叩房门。“很抱歉深夜来打扰您,我们有事相求。请您救救这个病人,我们决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过了许久,屋内仍无人答话。刚才那个被吓跑的小女孩好像在屋里,她在跟家人低语着什么。不一会儿,屋里有了声响,武藏以为对方要来开门,结果等了半天,门依旧没有打开。“你们是关原大战的逃兵吧?”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语气显得很紧张。“是的,我们隶属浮田旗下,是新免伊贺守的足轻。”“藏匿逃兵可是大罪,要是让你们进来,我们的麻烦可大了!”“是吗?那好吧……我们只能走了。”“请去别处碰碰运气吧!”“我们会走,但我的同伴腹泻不止,能否求您给点药?”“如果只是要药的话……”对方好像在犹豫,接着好像去找家人商量。随着她的脚步声,那清脆的铃音也渐渐消失了。

没过一会儿,旁边的窗户中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她像是这家的女主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暗处窥视着武藏他们。此时,她开口道:“朱实,给他们开门吧!他们虽是逃兵,但这样的小兵是不会列在清查名单里的,让他们过一夜不会有事的。”五

在这个简陋的小木屋里,两人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又八每天都卧床静养,服用朴树炭药粉治疗痢疾,武藏则每日用烧酒清洗大腿处的枪伤,两人平时就用韭菜粥充饥。“不知这家人是干什么的?”“管他呢!只要愿意收留我们,就是活菩萨!”“那个妇人还很年轻,竟敢独自带着个小女孩住在这荒郊野外。”“总觉得那小女孩长的有些像阿通。”“唔,的确挺可爱……但是,那个像瓷娃娃的小女孩为什么要在深夜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就连我们都不愿靠近那些尸堆呀!真让人捉摸不透!”“听!有铃铛的声音。”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好像是那个叫朱实的姑娘来了。”脚步声在小木屋前停住了,应该就是她。她轻轻地敲着门,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啄木鸟啄着树。“又八哥哥!武藏哥哥!”“谁呀?”“是我,给你们送稀饭来了。”“谢谢你!”

两人随即从草席上爬起来,打开门闩。朱实端着药和食物走进屋,问道:“你们身体恢复得如何?”“托你的福,我们俩都好得差不多了。”“我母亲说,即使身体好了,也不要大声说话,更不要到外面去。”“多谢你的提醒!”“听说石田三成大人和浮田秀家大人手下的大将从关原逃了出去,现在还没抓到,所以这一带搜查得很严。”“是吗?”“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藏匿逃兵,哪怕只是小兵,我们也会被抓走的。”“我们知道了。”“好了,请您休息吧!明天见!”朱实微笑着,正要转身离去,又八突然叫住了她。“朱实姑娘,能再多聊会儿吗?”“不行!”“为什么?”“会被母亲骂的。”“我只想问一句,你多大了?”“十五岁!”“十五岁?这么小?!”“可我会做很多事!”“你父亲呢?”“不在了。”“你们是做什么的?”“问我家?”“嗯。”“卖艾草的。”“哦!是针灸用的艾草吧,那可是这儿的特产。”“春天我们去伊吹山收割艾蒿,夏天晾晒,秋天和冬天制成艾草,然后再拿到垂井的旅店当土产卖。”“哦……看来女人也能做艾草呀。”“你们只想问这些?”“那个,还有……朱实姑娘!”“什么事?”“前几天晚上——就是我们来你家借宿那晚,看见你出现在死尸遍布的野地里,你到底在干什么呢?”“没这回事!”说着,朱实“砰”的一声关上门,跑回正房去了。只有那袖口上铃铛发出的清脆铃音久久回荡在两人耳边。毒蘑菇一

武藏身材十分高大,大概有五尺六七寸,他手脚都很修长,就像一匹善于驰骋的骏马一样健壮。他的五官也非常清秀,唇红齿白、剑眉朗目,尤其是两道浓眉一直长过眼角。

真不愧为“丰年之子”。

在武藏小时候,老家作州宫本村的人经常这样叫他。由于武藏的五官和手脚要比同龄的孩子大很多,所以人们都说他是丰收之年出生的孩子。

又八也是为数不多的“丰年之子”中的一个,只是和武藏比起来,他显得又矮又胖,他的前胸就像棋盘一样扁平,没有发达的胸肌,脸也是圆嘟嘟的,说话时,那双栗子大小的眼睛就会滴溜儿乱转。

这会儿,又八不知打哪儿溜回屋来。“欸!武藏,这个年轻寡妇每天晚上都涂脂抹粉呐!”又八小声说。

两人都很年轻,身体又强壮。武藏的枪伤已经痊愈。又八的痢疾也彻底好了,他已无法再像蟋蟀一样躲在这阴暗、潮湿的小木屋里。

有时,武藏听到有人和寡妇阿甲、小女孩朱实围坐在正房的火炉旁唱歌、聊天,还有阵阵笑声,他以为有客人来访,仔细一听才发现,那个人原来就是又八。

最近,又八经常不在小木屋里过夜。偶尔,他会带着满身酒气来找武藏。“武藏,你也过来吧!”

开始时,武藏会提醒他:“笨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是逃兵!”

要是又八再来找他,武藏就说:“我不喜欢喝酒!”

再后来,武藏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

他心想:“在这附近,应该不要紧吧!”

于是他走出了小木屋。在这二十多天里,这是他第一次仰望蓝天,武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对身边的又八说:“阿又,我们不能一直麻烦别人,是该回家乡的时候了。”“我也这么想。可是,伊势路和通往京城的要道附近查得很严,我们最好等下雪时再上路。这家的寡妇和那个女孩也这么说。”“你每天都在火炉旁喝酒,这哪像在躲避追兵啊!”“说什么呢!上次,一个德川家的武士来这里搜捕浮田中纳言,还不是我出去把他们打发走的。与其躲在小屋里战战兢兢,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喝酒、玩乐。”“是这样啊!也许你说得对。”

虽然武藏认为他有些强词夺理,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他当晚就和又八搬到正房去了。

寡妇阿甲很喜欢家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她一点也不觉得是件麻烦事。

她常开玩笑说:“阿又、阿武,你俩谁愿意当朱实的未婚夫?这样就能永远待在这儿了。”她喜欢逗弄这两个纯真的青年,觉得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有趣。二

这家农屋的后面有一座土山,山上长满了松树。

朱实经常挎着篮子去那儿采松口蘑,每当她循着松树根,闻到松口蘑独有的香气时,就会高兴地大叫:“在这里!在这里!武藏哥哥快来!”她是那样天真无邪、活泼可爱!

离朱实不远的松树下,武藏也挎着篮子,蹲在那儿找松口蘑。“这里也有!”秋天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松枝投射进来,给两人身上披上一层细密的金纱,两个年轻的身影摇曳着、闪耀着……“比比看,谁采的多?”“我的多!”武藏喊道。

朱实把手伸进武藏的篮子里,随后叫道:“不对!这不是松口蘑,这些是红蘑、天狗蘑什么的,都是有毒的!”说着她扔了那些蘑菇。“看吧!还是我采的多!”朱实很得意。“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武藏催促着。“是不是因为你输了,就着急走!”朱实嘴上虽这么说,却先跑下山去。可她跑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随即停住了脚步。

原来,有个男人正大踏步地朝半山腰的林子走来。他的长相极为凶恶,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条毛虫,厚厚的嘴唇上卷着。他穿着破旧的和服,腰间挎着一把大刀,还穿着兽皮。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原始而凶残的气息,此刻,他那阴森可怖的眼神正望向朱实。“阿朱!”这个男人走到朱实近旁,嬉皮笑脸地问道,“你妈在家吗?”看着那一嘴黄牙,朱实吓得脸色惨白,只能木然答道:“嗯,在家。”“你告诉你妈小心点!听说她背着我偷偷赚钱,这两天我会去你家收年租。”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一卖东西,我马上就会知道。你每晚都会去关原一带吧?”“没有!”“跟你妈说,如果她再搞鬼,就把她从这儿踢出去!知道吗?”

男人瞪着眼睛说完后,就挪着笨重的身躯,慢吞吞地向沼泽地那边走去了。“那家伙是谁?”武藏看那人走远后,便问朱实。此时,朱实的嘴唇仍抖个不停。“不破村的辻风!”她小声答道。“他是个流浪武士吧?”“对!”“他究竟为啥发火?”

“……”“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不能告诉我?”

朱实沉默着。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搂住武藏说道:“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嗯!”“武藏哥哥,那天夜里我在尸堆里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吧?”“不知道。”“我在偷东西。”“什么?”“我到那些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战场上,翻找死人身上的东西——刀、发簪、香囊等物,只要能卖钱的,我什么都拿。虽然有些害怕,但这样可以糊口。如果我不去,我妈会骂我的。”三

太阳还没有下山。

武藏坐在半山腰的草地上,他要朱实也坐了下来。透过浓密的松枝,可以望见远处的伊吹山沼泽地有一间小茅屋。“这么说,你上次说你家是做艾草的,也是骗人的啦?”“嗯。我母亲既虚荣又爱浪费,光靠卖艾草,根本活不下去。”“哦!”“爸爸在世时,我们住的房子是伊吹七乡里最大的,还有很多手下人。”“你父亲是城里人吗?”“是流浪武士的首领。”朱实眼中充满得意之色。“可是,他被刚才遇见的辻风典马给杀死了……虽然没有证据,但大家都说是典马杀了我爸爸。”“什么?你父亲是被人杀害的?”

朱实默默点了一下头,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这个女孩虽然身材娇小,但说话很老成,看不出只有十五岁。有时,她的动作也快得出奇。一时之间,武藏虽并未觉得她很可怜,但看到大颗的泪珠从她那浓密的睫毛下滴落,突然有一种想抱紧她的冲动。

估计这个小女孩没读过书,她一定认为父亲所从事的流浪武士,就是最好的职业。并且,她的母亲一定也告诉过她,只要能填饱肚子,当小偷也无可非议。

战乱更迭,世事变迁,不知从何时起,流浪武士已蜕变成只知苟且偷生、不知生命意义的流浪汉,周围人也见怪不怪。每当领主们发动战争之时,就利用这些流浪武士到敌营去放火、散布谣言,或偷取对方的战马。领主不用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就去洗劫战死的士兵,他们扒掉死人的衣服卖钱,有时还随便捡个首级去领赏。反正这些人弄钱的招术很多,只要有战事,他们就能弄到一笔钱,足够花个一年半载。总之,这些流浪武士过的就是这样自甘堕落的生活。

村里的农民、樵夫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但如果战事殃及村子,他们就无法下田耕种。平时,只能从战场上捡点零碎东西度日。一旦他们发现其中有利可图,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干这个行当。

如此一来,流浪武士的生财之路就受到了威胁,他们会严密看管自己的地盘。如果发现有人来抢饭碗,他们决不会轻易罢休,会用极其残酷的手段来捍卫自己的利益。“该怎么办啊?”朱实胆战心惊,唯恐被报复。“辻风的手下一定会来找我的……要是他们来了,怎么办?”“不用担心!要是他们真来了,就交给我!”

他们走下山时,天已全黑。袅袅青烟从远处小木屋的烟囱中飘出,缭绕在黄褐色的凤尾花丛中。寡妇阿甲照旧化了妆,站在后门等着他们。一看到武藏和朱实并肩走来,便劈头盖脸地问道:“朱实,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阿甲的眼神从未如此犀利,语气也从未如此严厉过。武藏愣住了,朱实好像察觉到母亲为何大发脾气,她立刻从武藏身边走开,红着脸跑回屋去了。四

第二天,朱实才对母亲提起辻风典马的事,阿甲十分害怕,骂道:“你为啥不早说?”

接着,她急忙把柜子、抽屉,还有仓库里的东西收拾出来。“阿又!阿武!你们俩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放到顶棚那儿。”“好的!来了!”又八回答一声,就爬上房梁。

武藏踩着脚蹬,站在阿甲和又八中间,把那些东西一件件放到顶棚内侧。

要是昨天没听朱实说起家里的情况,武藏突然看到这么多东西,肯定会惊慌失措。武藏心想,她们真没少搜罗东西啊,其中有短刀、枪穗、只剩半只袖的铠甲、头盔、战旗、念珠、旗杆等物,较大的物件要数那个镶嵌着珠贝和金银的华丽的马鞍。“只有这些吗?”又八从顶棚内侧探出头问道。“还有一个。”说着,阿甲递过来一把黑橡木的木剑。武藏接过剑,发现剑锋很是锐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合自己心意。“阿甲婶婶,能把这个给我吗?”“想要这把剑?”“嗯!”

阿甲虽未答话,却笑了笑表示默许。

又八忙跳下顶棚,来瞧这把剑,他很是羡慕武藏。“这孩子在吃醋呢!”阿甲说着,便拿了一个嵌着玛瑙珠的皮制荷包给他,但又八并不中意。

这个寡妇有个习惯,就是每天傍晚一定要洗澡、化妆,还会小酌一番,也许丈夫在世时,她就习惯这样。并且,她还要朱实也养成这种习惯。可能生性爱慕虚荣的人,都渴望青春永驻吧!“来啊!大家都过来坐!”阿甲招呼着。

几个人围着火炉而坐,阿甲给又八斟满酒,还给武藏拿来了酒杯。不管两人如何推托,她还是拽着他们的手,硬灌了进去。“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子汉!来,我来给你们倒酒。”

此刻,又八显得焦躁不安,他直勾勾地盯着阿甲。阿甲却装作没瞧见,故意把手放到武藏的膝盖上,还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调,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动听。

一曲过后,她说:“这首歌表达了我的心声——武藏,你听懂了吗?”

此时,武藏已羞得无地自容,把脸扭向别处。可阿甲全然不顾,她就是想看到这个年轻男子害羞的模样,同时还要让另一个心生嫉妒。

又八觉得很无趣,便说道:“武藏!我们差不多也该起身了。”

阿甲忙问道:“阿又!你们要去哪里?”“作州的宫本村呀!我们要回故乡,我妈给我安排了一桩好婚事。”“是吗?我真不该把你们一直藏在这儿。如果阿又已有婚约,那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不会强留你的。”五

武藏十分喜爱阿甲送给他的黑橡木剑,经常把它带在身边。此时,武藏正在练剑,他身体灵活、动作协调,舞剑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就连晚上睡觉,武藏也抱着这把木剑。每当他把脸贴在冰冷的木剑上,就会想起幼年时经受的耐寒训练。父亲无二斋身上那种坚韧的男人气概,在武藏的血液中沸腾着。

父亲就像剑一样冷峻,不知如何爱护、关心孩子。浓重的烟草味和极度的恐惧,就是武藏对父亲的全部印象。因此,他很怀念母亲,但在武藏幼年时她就改嫁了。九岁那年,武藏突然想去看望住在播州的母亲,很想听母亲柔声说一句:“阿武都长这么大了!”他不知母(5)亲为何要和父亲离婚,后来又嫁给了播州佐用乡的一个武士,后来也有了孩子。

当年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武藏在一个神社边上的林子里,见到了母亲,她一把将武藏紧紧搂在怀里,哭着说:“回去吧,回到你父亲那儿。”每每想起这一幕,武藏不禁泪湿双眼。

没过一会儿,父亲就派人追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武藏绑在马背上,带回美作吉野乡的宫本村,当时武藏只有九岁啊!回到家,父亲还骂他“不肖子”,甚至用拐杖打他。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武藏幼小的心灵上。

临了,父亲放下狠话:“如果再去找你妈,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没过多久,武藏听说母亲病死了。突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本来少言寡语的性情变得异常暴躁,成了没人敢惹的刺儿头。就连父亲无二斋也拿他没办法,如果父亲拿棒子揍他,他会一把抢过棒子打回去。村里的捣蛋鬼都怕他,只有同村的又八敢跟他一争高低。

武藏十二三岁时,就已长得像成人一样高了。有一年,一个叫有马喜的武官来村里找人比武。这个人是一个四处游学的武者,他常高举着一面镶有金箔的旗子。武藏得知后就来应战,谁知他竟将有马喜打死在练武场上。

于是,村里人都说:“阿武不愧为丰年之子!真能打啊!”此后,武藏越发变得肆无忌惮了。

每当他从村里走过,周围人就会说:“武藏来了,千万别惹他!”人们都怕他、躲着他,武藏内心变得更加冷漠。不久,父亲无二斋也去世了,正是这个严格而冷酷的男人让武藏变得如此残忍。

要是没有姐姐阿吟,武藏不知会引来多大麻烦,说不定早就被赶出村子了。每当姐姐声泪俱下地规劝他时,他都乖乖听话。

这次武藏找又八一起从军,也是想找机会改邪归正。他想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这个愿望在他心中慢慢生根发芽。然而,现在的他再一次失去了人生的方向。现实是多么黑暗啊!

不过,如此乱世也磨炼了青年人的意志,他们不会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担忧。就像武藏,他现在睡得很香,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武藏呼吸均匀,手里紧紧抱着那把木剑,也许他梦到了故乡。“武藏……”

不知何时,阿甲悄悄来到武藏枕边。映着昏暗的烛光,阿甲的手指轻轻碰触着武藏的嘴唇,自言自语道:“哟……睡得真香。”六“噗”的一声,阿甲吹灭了蜡烛,她像猫一样缩着身子,轻轻贴近武藏。

她那不合年龄的华丽睡衣和涂满脂粉的脸幻化成一个黑影。窗外一片寂静,只听见露水敲打窗棂的声音。“他还不识此事吧!”阿甲想着,便要把他怀里的木剑拿开。突然,武藏跳起来大喊:“有小偷!”

刹那间,阿甲的双手被武藏反扭在身后,她的肩膀和前胸压在了被打翻的烛台上。“好痛!”阿甲疼得大叫。“啊?是婶婶!”武藏随即放开了手。“咳!我还以为是小偷呢!”“你真没轻没重!疼死我了!”“我不知道是您!对不起!”“你不用道歉了……武藏?”“嗯?你……你要干什么?”“嘘……傻瓜,别那么大声,难道你不知我的心意?”“我知道,是您救了我们。此番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不想听什么恩惠、道义这种生硬之词,感情是强烈的、深厚的、无法释怀的。”“等一下婶婶,我把灯点上。”“真不开窍!”“啊……婶婶你……”眼前的一幕让武藏吓了一大跳,他全身抖个不停,全身的牙齿、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就算碰到敌人,或仰面倒在地上看无数战马从头顶飞过,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悸动过。

武藏蜷缩到屋角,说道:“婶婶,你给我到那边去!要么就回自己屋里。否则,我要喊又八了!”

阿甲没有动,她显得有些着急,斜睨着眼睛盯着武藏,暗影处不时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武藏!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你真不知羞耻!”“羞耻……”“是的!”

两人忿然对峙着,全然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敲门。现在,敲门声越来越大。“喂!快开门!”

从拉门的缝隙可以看见,烛光在晃动。朱实大概被惊醒了,接着听见又八大声问道:“谁啊?”。“妈妈!”朱实在走廊上喊着。

阿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答应一声就赶紧回到自己房里。此时,来人已撬门而入,六七个彪形大汉并排站在院里。

其中一人怒喝道:“我是辻风!还不赶快点灯!”丢落的梳子一

这些人光着脚,咚咚地走进屋来,显然想趁别人熟睡之时,来个突然袭击。他们到处乱翻,把仓库、抽屉、地板下边都搜了一遍。

辻风典马坐在火炉边上,冷眼看着手下们进进出出。“你们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找到东西没?”“什么也没有!”“没有?”“是的。”“当然没有了,别找了!”阿甲背对着这伙人,坐在隔壁屋子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阿甲!”“干嘛?”“去给我们烫壶酒!”“酒不是摆在那儿吗?想喝就喝吧!”“你干嘛这副样子?我也好久没来做客了。”“你们就这么来做客吗?”“别生气嘛!所谓无风不起浪,你心里应该有数!的确有人告诉我,卖艾草的寡妇让她女儿到战场上偷死人的东西。”“你把证据拿出来!有证据吗?”“如果我真想拆穿你,就不会事先通知朱实了。流浪武士也有自己的规矩,反正我会再来搜查的,今天就到此为止。先饶了你,够意思吧!”“谁稀罕哪!真是岂有此理!”“阿甲!过来给我们斟酒!”

“……”“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如果愿意来服侍我,就不会过得这么惨。怎么样?你考虑一下!”“你突然变得这么好心,真让人害怕!”“你不同意?”“我丈夫是谁杀的,你知道吗?”“如果你想报仇,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哟!”“别装蒜了!大家都说凶手就是你,难道你没耳闻?尽管我是流浪武士的寡妇,也不会下贱到去服侍杀夫的仇人。”“说得好!阿甲!”典马苦笑着,仰头喝了一口酒。“为了你们娘俩的安全,最好别把这件事说出去!”“等朱实长大,她一定会找你报仇的!你给我记住!”“哼!哼!”典马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扛起长矛,正要交给站在边上的手下。

就在这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命令道:“哎!用枪杆戳戳这儿的顶棚!”

典马举起长矛,对着顶棚一阵乱戳。这么一来,藏在上面的各种武器和物品就哗啦一下掉落下来。

典马倏地站起身说道:“她是流浪武士的敌人,把这寡妇拖出去,让她尝尝我们的厉害!”二

对付这么个女人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手下人这么想着,就要拥进屋里。突然,每个人都像中了邪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拉阿甲。“你们在干嘛?快点把她拖出来!”典马有些不耐烦了。然而,这些手下仍没有任何动作,他们都瞪大着双眼,盯着屋里。

典马按捺不住,要亲自看个究竟。他正要走近阿甲,突然也被什么东西吓得呆住了,竟不敢靠上前去。

刚才,典马一直坐在有火炉那屋,所以他没看到阿甲的房里,还有两个彪悍的年轻人。武藏半蹲在地上,手里紧握着黑木剑,只要有人敢上前一步,他就会砍断来人的小腿;又八站在墙边,高举大刀,只要有人敢探头进来,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斩落对方的首级。

为避免朱实受伤,他们把她藏到了上面的橱柜里,所以没见人影。刚才,典马在那屋喝酒时,武藏他们就做好了应战准备。正因为阿甲有这样的靠山,所以才会如此镇定。“原来如此!”典马终于恍然大悟。“上次,和朱实在山上溜达的人,就是这个小子吧!那另一个是谁?”

武藏和又八并不答话,他们时刻准备以武力解决,争斗一触即发。“这个家原来并没男人。我看,你们是关原战败的散兵吧!如果敢在这儿撒野,小心没命!”

“……”“这儿没人不知道我辻风典马!你们都混到这步田地了,还敢撒野,给我小心点!”

随后,典马回头对手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免得碍手碍脚。突然,一个手下“啊”地大叫一声,原来他不小心踢倒了放在门口的火炉。霎时,带火星的灰烬和浓烟直冲向顶棚,扩散成一大片烟雾。

典马一直盯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此时他什么也看不清了。“浑蛋!”典马气得大骂,就冲进屋里。“来得好!”等在那里的又八,双手举刀劈砍下来。然而,他的动作没有典马快,“当”的一声,又八的刀砍在了典马的刀鞘上。

阿甲急忙躲到屋角,武藏擎着木剑半蹲在阿甲原来的位置。见又八没能得手,武藏飞身过去猛砍典马双脚。“扑通”一声,典马如巨石般笨重的身躯直向武藏扑来,简直就是泰山压顶啊!武藏从未承受过如此大的重量。他的头、颈处接连挨了典马好几记重拳,差点以为自己头盖骨都被打碎了。不过,武藏并没有就此放弃,他铆足全身力气,用力一甩,把典马甩了出去。“砰”的一声,肥胖的典马撞到了墙上,整个房子都被震得晃了一下。他缩着双脚,一动不动了。三

只要认准敌人,就决不轻易放手。就算用嘴咬,也要让他屈服。不留活口,斩草除根!

从幼年时,武藏就如此行事。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古日本武士的原始野性。不仅单纯,更难以驯服。他没接受过任何教育,也无学问、知识,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就连父亲无二斋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为改变武藏的个性,父亲经常用惩戒武士的方法来责罚他,结果却适得其反,武藏变得越发暴戾、狂躁,村里人都叫他“小霸王”。大家越讨厌他,他就越发逞强撒野,目中无人,甚至连村外的山林野地都据为己有。但这些仍不能满足武藏的野心,他有更远大的梦想,于是便来到了关原战场。

对武藏而言,关原是步入社会的第一步。但是,就在这里,这个青年人的梦想彻底破灭了——他原本就习惯一无所有的生活,也就不会为了一点点小挫折而顿足捶胸、怨天尤人。

今晚对武藏而言是个意外之喜,他想不到竟会有大鱼主动上钩。没错,这条大鱼就是流浪武士的头儿辻风典马。在关原作战时,他多么盼望能碰到如此强劲的对手啊!

此时,夜色笼罩在原野上,典马拼命狂奔着。“胆小鬼!别跑!”武藏紧追其后,两人相距仅十步之遥。

狂奔之中,武藏的头发都竖立起来,耳边只听到风声“呜呜”作响,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嗜血的本性在武藏身体里沸腾着,他感到无比畅快。“啊——”武藏飞身将典马压倒,黑木剑应声砍下,霎时间鲜血喷涌。“扑通”一声,辻风典马那臃肿的身体倒在了地上。他的头盖骨像碎豆腐一样烂成一堆,两个眼珠子也被打暴,挂在脸上。

武藏又用剑对着尸体补了两三下,断裂的白骨从皮肤下飞溅出来,散落一地。

武藏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典马的尸体。“怎么样,大首领?”说完,他掉头便走,就像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武藏边走边想,要是刚才典马跑得够快,自己肯定会被甩下的,这样就杀不了他了。“武藏!”远处传来又八的声音。“喂!”武藏不慌不忙地回答。正当他四下寻找时,又八跑了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把他宰了,你怎么样?”武藏答道。“我也宰了一个!”说着,又八拿起一把沾满血迹的刀给武藏看。“其他的家伙都跑了,什么流浪武士,真没种!”又八很是得意。

两人热血沸腾、兴奋不已,不时发出阵阵笑声,那笑声如同孩子般纯真、爽朗。他们提着滴血的刀剑,一边谈笑着,一边朝亮着灯的小木屋走去。四

不知哪儿跑来一匹野马,它从窗子外伸进头来,观察着屋里的一切。粗浊的鼻息声,把熟睡中的两个人吵醒了。“小家伙!”武藏伸手抚摩着马头。又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的手好像都要碰着顶棚了。“啊!睡得真香啊!”“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莫非已经是傍晚了?”“不会吧!”

一觉过后,两人已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在乎的只有今天和明天。武藏飞快地跑进后院脱光衣服,用冰冷的河水擦洗身体。洗过脸后,他对着太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八就是又八,他睡眼惺忪地走进正屋,跟阿甲母女打着招呼:“早上好!”又八的心情似乎不错。“婶婶,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没有啊!”“您怎么了?杀害您丈夫的辻风典马已经死了,他的手下也尝到了苦头,您还担心什么?”

又八觉得很奇怪,他原本以为,宰了典马会使这母女二人非常高兴。昨晚,朱实不也拍手称快吗?怎么今早,阿甲显得如此惶恐不安?

看到她们一脸不安,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坐在火炉旁,又八既有怨气,又满腹狐疑。“婶婶!您到底为什么发愁啊?”

又八接过朱实倒来的茶,也盘腿坐在炉旁。阿甲无奈地笑了笑,她很羡慕这个青年人的粗枝大叶。“你还问呢!阿又,典马还有好几百个手下呢!”“哦!我懂了。你是怕他们来报复。那些家伙没什么了不起,有我和武藏在呢!”“这可不行!”阿甲轻轻摆了摆手。“没啥不行的!那些小喽啰根本不堪一击!婶婶,是不是你觉得我们不够厉害?”“我看呢,你们还都是毛头小子!典马还有个弟弟叫辻风黄平,如果他来报仇,就算你俩联手都打不过他……”

又八听了阿甲的话,觉得很泄气。但仔细想想阿甲的话,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个叫辻风黄平的人,不仅在木曾的野洲河一带拥有强大的势力,还十分通晓兵法,同时又是忍术高手。一旦被这个人盯上,没人能活命。如果黄平从明处进攻,他和武藏或许还能招架。假如黄平突然来个夜袭,两人就只有束手待毙了。“这家伙确实不好对付呀!真不巧!我还喜欢睡懒觉。”又八手托下巴,冥思苦想。阿甲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收拾行李,暂时躲到别处去。阿甲顺便问又八今后有何打算。“我要跟武藏商量一下!咦?他跑哪儿去了?”

又八走到门外,手搭凉棚放眼望去,只见武藏骑着刚才那匹野马,驰骋在伊吹山山脚下。他的身影是那么渺小,那么遥不可及。“他可真悠闲啊!”又八嘀咕着,他双手围成喇叭状,对着武藏飞驰的方向大喊着:“喂!快点回来!”五

武藏和又八随意地躺在枯草地上,商量着事情。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要好的伙伴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家乡吧!”“是该回去了!不能总和她们母女一起生活呀!”“嗯!”“我很讨厌那个寡妇!”武藏说。“是呀!就这么办!”又八翻身仰面躺着,对着蔚蓝的天空大叫着,“我要回去了,我真想阿通啊!”他用脚敲着大地,指着天空对武藏说,“你看!那儿有朵云彩,像不像正在洗头的阿通?”

武藏却看着自己刚才骑过的那匹马。他想,居住在山野间的人,秉性都很淳朴善良。就像这匹野马,它不求任何回报,也不被任何事牵绊,就这样自由自在地任意驰骋。“吃饭了!”朱实在对面喊道。“哦!该吃饭了!”两人站起身。“又八,我们来赛跑!”“好嘞!我不会输给你!”

朱实站在草坡上,高兴地拍着手等着两人跑过来。

下午时,朱实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因为她听说武藏他们决定返回家乡。朱实一直认为,他们两人会永远跟她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你这个笨蛋!哭丧着脸干嘛?”阿甲一边化妆,一边喝斥女儿。同时,她从镜子里偷偷瞧着坐在火炉旁的武藏。

此时,武藏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这个寡妇在他枕边说的绵绵情话,又想起了她身上那种酸酸甜甜的发香。一想到这些,他赶紧把脸扭过去。

又八坐在武藏身边,他从碗柜里取出酒壶,把酒斟入酒瓶,一切是那么随意、自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今晚要喝个痛快!阿甲也精心打扮了一番。“我要把酒全喝光!你们就这么扔下我们走了,真狠心哪!”阿甲抱怨着。

不一会儿,三人眼前就堆了三个空酒壶。

阿甲紧挨着又八,举止极其轻浮,武藏有些看不下去了。“我……走不动了!”她向又八撒娇,还故意靠着又八的肩膀,要又八送她回卧房。她对武藏说:“阿武就一个人睡这儿吧!你不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吗?”语气中充满嘲讽。

结果,武藏那晚就真的睡在了堂屋。由于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加上睡得又晚,等他早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起来一看,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咦?”就连昨天朱实和阿甲收拾出来的行李也不见了,衣服、鞋子统统不见踪迹。最可疑的是,连又八也不见了人影。“喂!又八!”武藏喊了一声。

他来到之前养伤的小木屋里,结果这儿也没人。院里的水龙头没关,旁边有一把红色的梳子,正是阿甲时常别在头发上的那把。“啊?又八这家伙!”武藏拿起梳子闻了闻,那淡淡的发香又让他想起那晚可怕的诱惑。看来又八没能抵抗住它,想到这儿,武藏心头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凄凉。“你这个傻瓜!怎么对得起阿通姑娘啊!”武藏猛地把梳子摔了出去。尽管自己气愤难平,但一想到在家乡苦苦等待恋人的阿通,他就难过得想哭。

那匹野马看到武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厨房里,便从窗外悄悄探进头来。然而,武藏这次却没像往常一样去抚摩它的头,马儿只好缩回头,舔着水池边散落的饭粒。花佛堂一

用“山峦叠翠”这个词来形容武藏的家乡,再合适不过了。从播州龙野口开始,就进入了山区,连接作州各地的要道遍布于群山之间,木制界标高耸于山脊之上。穿过杉树遍布的坡道,再越过中山隘口,随后到达的高地可俯瞰英田川峡谷。每每有路人途经此地,都会驻足片刻。他们不禁会想:“这种荒凉之地,会有人家吗?”

其实,这儿不但有人家,而且还为数不少。在河流沿岸、半山腰及碎石围成的耕地附近分布着好几个村落。直到去年关原大战爆发前夕,新免伊贺守家族都一直住在河流上游的小城堡里,那里距此仅有一公里左右。再往山里走,就到了因州边境,这里的志户坡矿山很有名,至今还有很多人来此采矿。(6)

这里虽是穷乡僻壤,却是交通要道。人们从鸟取赶往姬路,或(7)(8)是从但马翻山赶奔备前,都要途经此地。因此,这个小山村里既有旅馆,又有和服店。每到夜幕降临时,还能看到几个浓妆艳抹的烟花女徘徊在屋檐下。

这儿就是宫本村。

站在七宝寺的檐廊上,阿通能看见那些石头砌成的屋顶。“唉,已经快一年了。”她茫然地望着远处的白云沉思。

她是个孤儿,又是在庙里长大的。所以,这个少女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冰冷、孤寂的气质,就像香炉里燃尽的香灰。

去年,她十六岁,跟十七岁的又八订了婚。

又八在去年夏天跟村里的武藏一起出去打仗,直到年底,两人仍音信全无。

一转眼,正月过去了,二月也过去了,阿通望穿秋水,仍不见恋人归来。如今已是暮春四月,她渐渐地不再抱有希望。“听说武藏家里也没收到任何音讯……大概两人都已战死沙场了。”偶尔,她也会向别人诉几句苦。大家也都认为,武藏和又八必死无疑了。有人还说,连领主新免伊贺守家族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那场大战后,小城堡里出现了很多生面孔,肯定是德川家的武士。“他为什么非要去打仗呢?我那么反对都没用……”

阿通喜欢独自沉思,她在廊檐下一坐就是大半天。此时,她的表情是多么寂寞、凄凉!

今天,她又坐在这儿,想着心事。“阿通姑娘!阿通姑娘!”有人在叫她。

在寺院的厨房外,有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从井边走来,为避免有伤风化,他用黑炭涂满了全身。这个人是但马国的行脚僧,已在七宝寺住了三四年。现在,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和尚,正对着太阳晒着他那毛茸茸的胸脯。“春天到了!”他显得心情不错。“春天虽好,但虱子太多,它们就像藤原道长一样嚣张,快把我咬疯了。我干脆下决心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不过,这件破袈裟要晾在哪儿呢?晾在茶树上不容易干,晾在桃树上又影响桃花开放。我这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男人,竟为晾衣服而犯起愁来。阿通姑娘!你有没有晾衣竿?”

阿通红着脸说道:“咳……泽庵师父,你想一直光着身子等衣服干吗?”“那我就边睡边等!”“真是死心眼儿!”“对了!明天是四月八日,是浴佛节,人人都要用甜茶洗澡,就和我现在一样。”

说着,泽庵像模像样地打坐,他学着释迦牟尼的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二“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泽庵煞有介事地模仿着诞生佛的样子。“哈哈哈!学得真像啊!泽庵师父!”阿通被逗得大笑。“很像吧!哪能不像呢?我是悉达多太子转世投胎的嘛!”“等一下,我要把甜茶浇在你头上!”“这可不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有只蜜蜂飞了过来,这个“释迦牟尼”急忙挥舞双手驱赶蜜蜂。此时,他的兜裆布突然松开了,泽庵只好不再管那蜜蜂,去系兜裆布。那只小蜜蜂就趁这个空当飞走了。

阿通被眼前的情景逗坏了,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哎呦!我肚子好疼啊!”

这个名叫宗彭泽庵的年轻和尚,出生在但马。他住在七宝寺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一大堆笑料发生。就连郁郁寡欢的阿通,也时常被他逗得大笑不止。“对了,我不能在这儿多待了!”她把白皙的脚伸进草鞋。“阿通姑娘!你要去哪儿?”“明天是四月八日,大师父交代的事,我都给忘了!我必须去采些鲜花送进花佛堂,为明天的浴佛节做准备,晚上还得把甜茶准备好。”“你要去采花?哪儿有花?”“下游村子的河边。”“我们一起去吧!”“不用了!”“装饰花佛堂需要很多鲜花,你一个人肯定采不过来,我可以帮帮你!”“可你现在光着身子怎么见人哪?”“人本来就是光着身子而来的嘛!没关系的!”“那不行!你千万别跟着来!”

阿通飞也似的逃到了寺庙后面。不一会儿,她背着竹篓、拿着镰刀,准备从后门溜出去。泽庵却跟了过来,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一条大浴巾裹着身体。“唉……”阿通叹了一口气。“这样总可以了吧?”“村里的人看见会笑的。”“笑什么?”“总之,你别离我太近。”“别说谎了!你明明喜欢和男人并肩走!”“不理你了!”

说着,阿通先跑开了。泽庵也追了过去,大浴巾被风吹得鼓起来,他就像从雪山走下的“释迦牟尼”。“哈哈!生气了?阿通姑娘,不要生气嘛!你绷着个脸,喜欢你的人都会被吓跑的!”

英田河的河滩位于村子下游四五百米远的地方,这里已是春花烂漫的景象。阿通把竹篓放在地上,用镰刀尖扒开花根周围的泥土,好几只蝴蝶围着她翩翩起舞。“多么平静祥和的画面!”这个年轻的和尚,十分多愁善感。他站在一旁,像得道高僧一样感慨着。阿通忙得不亦乐乎,他却并不帮忙。“阿通姑娘,你现在的样子是多么安详而平静。世人本可以在百花盛开的净土中享受人生,却非要哭泣、烦恼,从而陷入爱欲和地狱的旋涡,似乎不经历水深火热的煎熬就不甘心……阿通姑娘!我不想让你变成那样。”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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