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灵成长呵护书:出逃(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5 01: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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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殷健灵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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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健灵成长呵护书:出逃

殷健灵成长呵护书:出逃试读:

出逃

作者:殷健灵排版:昷一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8-01ISBN:9787532499113本书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出逃A

这个时候,米籽是站在舞台的最后面的。在合唱队里,这个位置最不显眼也最隐秘,米籽眼皮底下的那些黑发被简陋的舞台灯光照得油亮而且炫目,那些脑袋随着节奏摆动着,像一群排着横队的小鸭子。米籽感到有些好笑。

班主任萧在观众席上神情紧张地盯着他们,为了在这次全校的文艺汇演中得奖,萧已经放弃了几十个和独生女儿团聚的夜晚,她的神经像悬在钢丝上的小人,为她的班级能出奇制胜殚精竭虑。米籽觉得萧也很可笑。

而此刻,米籽就像个局外人那样站着,嗓子那儿痒痒的,她听见四周环绕的旋律竟是那样的刻意和矫情,那些音符犹疑着从正发育着的嗓子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丝的惊吓和羞怯。他们这样唱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班主任萧,为了那种让米籽瞧不起的东西。米籽就是在此刻冒出恶作剧的念头的。那个念头像个出其不意的魔鬼,潜入米籽的心里,然后它就膨胀开来,甚至不及米籽思考。一个怪而尖的跑调的声音便从舞台的最后猝不及防地游出来,那声音像在玻璃上划痕那样刺耳和惊心,又如裂帛那样令空气颤抖。台下的观众顿时神色大变,萧老师甚至差点厥倒。

初三(1)班的合唱泡汤了,这一点已不言自明。

其实,米籽在发出怪声的那一刻已经后悔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阵自己的行为总是不能配合大脑,它们像两个不相干的甚至怀有敌意的小人,常常打架。

汇演结束时,米籽逃也似的第一个溜出礼堂。她感觉后背正吸附着萧老师气急败坏的目光,那目光追着她,恨不得撕碎她的衣服。

米籽逃,必须逃得远远的。

她的同学们涌了出来,米籽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幸灾乐祸的指指戳戳。他们议论着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幕,甚至带着无法掩饰的快感和满足。米籽明白,从初一到现在,她从来都不被认为是个好女孩,她被隔离于一个正常的圈子之外,做着充满了叛逆的梦。但是米籽悠然自得,尽管有时会有那么一丝失落。

这个地方不是属于她的,米籽觉得。米籽想起,自家屋后的那个自制的秋千。两年前,她央求爸用做木工余下的木板,在两头拴上两根粗麻绳悬在大槐树上,这便是秋千了。米籽踩上木板,弓着身子,试图让秋千荡起来,却怎么样也荡不高。米籽有些恼,觉得这脚下的秋千就像她圆不了的梦,活像一只粗笨的鸟。

米籽并不明了自己究竟要什么,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都和这个闭塞的墨守成规的地方格格不入。米籽看见,在酗酒的爸爸通红的眼睛里,在妈妈逆来顺受的疲惫的叹息里,他们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耗尽。想到这个,米籽就忍不住想哭。

米籽逃进了家门。是的,她闯了祸,萧老师饶不了她的。

爸红着脸坐在桌边,桌上的酒瓶空了,空气里散逸着劣质酒刺鼻的酒精味。妈窝在墙角哭,她的腿边是一只被摔歪的破凳子。米籽听来,妈的哭声就像丧钟,让空气中沮丧和绝望的成分迅速发酵和稠厚。米籽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安慰妈,而是摔门进了自己的屋子,门把妈的哭声撞了回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妈拖长了声调哭。

米籽烦,烦得很。明天,萧老师一定会找她,说心里话,米籽完全能想象自己的行为给萧老师造成的伤害,可是,她不会涎着脸说自己如何如何后悔,那样做的话就不是她米籽了。

妈还在哭,接着,又听见玻璃的脆响——爸将酒瓶砸在了墙上。

米籽的心猛地一颤。出走吧?米籽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但那萌芽的念头并没有给吓回去,反倒不可遏止地疯长起来。

走吧!走吧!出走是需要勇气的,米籽的勇气其实早就开始酝酿了。现在,她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契机。

不知怎的就来了动力,而且它是那样强烈和不可阻挡,米籽从床上翻身跃起,找出纸和笔。米籽在纸上写道:爸爸、妈妈:

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我想去寻找一种我喜欢的生活。你们还在争吵,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我真的好希望你们别再吵了。

我在学校闯了点祸,别担心,不是大的过错。相信我,我不是坏女孩。

在外面,我会照顾好自己。必要的时候,我会与你们联系的。

信短得不能再短,写完最后一个字,米籽才恍悟,这回,她确实是当真了。她要走出这个家,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这天晚上,米籽若无其事地和父母哥哥一起吃晚饭,她对自己的打算只字未提。

吃完饭,妈说,米籽早点睡吧。她已经不哭了,麻木的生活让妈随时都能忘记伤心。

米籽应了一声就关上了门。

这一夜特别漫长。

昏暗的白炽灯光下,米籽对照着备忘录收拾该带走的行李,她的心情异乎寻常地冷静。除了带上日常生活用品外,她还往包里塞进了一本三毛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是米籽的偶像,她向往三毛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和她的奔放个性。米籽还带上了她的小学毕业证书——这是她唯一的文凭以及还未上交的150元学费。这就是米籽出走的全部家当了。

夜半,米籽被体内蛰伏的某种东西蓦然惊醒,爸和哥此起彼伏的鼾声穿墙而过,静夜里仿佛潜藏着无数不安分的闪烁的眼睛。米籽在温暖的被窝里打着寒战,心里一边为未知的明天激动,一边却又嘲笑着自己孩子气的激动。

五更天时,米籽再一次惊醒。她摸索着起床,背上了她的牛仔包。在她小心地将诀别信从父母的门缝里塞进去的时候,她的心紧张得几乎碎裂。

米籽掩上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到了空无一人的街上。星星还睡着,街道还睡着,这地方的人还睡着。他们醒着的时候和睡着也无甚大的差别,米籽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了一下。现在,她就要走了,就在走的一刻,米籽心里却有点起毛,因为此刻的心情与她原先想象的有一点不同,她原以为憧憬了三年的流浪生涯一旦迈步便将如“壮士一去不复返”般的慷慨,可真的将梦想兑换成现实的最后关头,却发现自己仍在作种种挣扎。

米籽将头往后仰起,她的头发触到了自己的背脊,痒痒的。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少女常常是这么笑的吧,纯得像阳光下闪耀的玻璃。米籽笑自己的犹豫,她有力地迈步,想把所有的怯懦抛在脑后。

一辆三轮车从雾色里驶过来,米籽果断地冲车夫招招手。她轻松地跳了上去,用好听的声音对他说,去火车站。B

出逃是没有目标的,唯有离开才是真正的内容。米籽懵懵懂懂地随着候车的人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逗留一会儿,夹杂着怀疑和猜测。米籽在上车的最后一刻,回头望了望昏暗中的车站,心底模糊地滑过一个声音:就这样走了吗?外面的世界你知道多少?而你的能力又有多大?

这声音有些陌生,颤颤地响起,即刻又随风飘散。

车动了起来,窗外的景色逐渐明朗。米籽却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那首忘了歌名的歌词:别找我,在寻人启事中,我已经迷失了自我……C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一直盯着她看,看了十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问米籽怎么会一个人坐火车。

米籽犹豫了一下,马上说家里穷,母亲又病了,她必须去省城找份工作赚钱养家。米籽话到嘴边就有些后悔,在开口说话的一刹那,米籽并不想胡扯,没想到说出来竟成了谎话。她原来设想会在大学生那里找到共鸣,大学生会同情她,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大学生同情地望着她,很善良地说,到省城她可以为米籽提供帮助。至少,她可以带她去职业介绍所。在这个穷地方,常有人出外打工,见怪不怪。

一路上,米籽和大学生聊得很投机,她暂时忘了出走带来的种种忐忑和焦灼。大学生穿着件格子外套,棉制的,胸前的纽扣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米籽喜欢那份随意和自然,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尼龙棉衣,不好意思地笑笑。

快近中午的时候,列车到站了。米籽跟着大学生出了站,坐上了一辆中巴。大学生热情地替她买了票,下车后领着她七拐八弯地找到了一家职业介绍所。她在那里为米籽求得了一份糖果厂的工作,不管怎样,这份工作比当保姆强得多。说是马上就可去上班。

待一切停当下来,大学生才拍拍米籽的肩,说该走了。

米籽感激地冲她笑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等缓过神来,米籽才想起忘了问大学生的名字了。这时候,“萍水相逢”四个字不知怎的就凸现出来,米籽咬了咬牙,对自己说,留下来吧,就在这陌生的城市,反正自己也一无所有。D

就这样去了那家食品厂,出走的当初,米籽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食品厂坐落在郊区一条僻静巷子的尽头,一溜简易平房映衬着苍茫的天,这就算是厂房了,对面就是职工宿舍,一样的平房,只是更显寒碜,没安玻璃的窗户上遮以破麻袋挡风,屋子中央摆着十多张双层床,地上遍布斑驳的水泥和石灰,空间里壅塞着潮湿抹布和烟熏气混杂的味道。

老板娘是个干瘦的南方女人,说着米籽不太懂的方言。她伸手要走了米籽的小学毕业证和30元钱做抵押。她对米籽说话的时候,脸挨得很近,那张脸就在米籽眼里变了形,好像铜汤勺反面照出来的脸,两头小中间大,古怪得可笑。

米籽憋着气息听她说完了话,就跟着老板娘走进了厂房,边走边提醒自己别被吓倒,一切刚开头,我可不是出来享福的。

原来所谓的食品厂不过是间制糖的半手工半机械作坊而已,干活的工人大半是和米籽差不多大的女孩,最小的甚至挂着两行清涕。她们默然地低头干活,仿佛并不知晓米籽的加入。

米籽开始在身边阿婶的帮助下学习用那些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包糖果。阿婶说,这儿的工钱是论斤计的,糖果包完后过秤,每斤7分钱。包得最快的是坐在米籽对面的13岁女孩小美,她每月可赚1000多块。米籽抬眼看了看小美,她细小的手如彩蝶翻飞,那简直不是人的手,就像被编好了程序的机器人的手。

米籽内心正被一种莫名的新鲜感和跃跃欲试的勇气包裹着,她暗暗给自己定下目标——尽快在速度上超过小美。

时间拖沓着向前,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米籽的手指几近僵硬,收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她和大家打着呵欠走回宿舍。宿舍里一片黑暗,没有灯,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照见那些疲惫的但很青春的脸,那些脸睡意倦怠,像一张张被水洇过的宣纸。不知怎的就亮了灯,原来刚才是停电了,但依然是幽暗的,照得人影幢幢。大家已没有闲心聊天,有的干脆洗都不洗就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沉重的鼻息声。

米籽找到了自己的上铺,爬上去,床架凉得像块冰。幸好盖的还是棉被,底下垫的却是厚纸板,把身体缩进冰窟窿似的被子,米籽觉着自己的脚也成了冰坨。

灯熄了。风从窗缝里漏进来,唱着古怪而诡异的调子。米籽累极困极,睡意一阵一阵地压上来,她又拼了命地将它推回去。不能就这样睡着啊,米籽知道还有那么多沉甸甸的心事醒着,等着她去想。它们吵嚷着,不让她就此睡去,她担心着那个逃离的家是否正因她而乱作一团,还有她的那个学校,她的出走会是一个颇具冲击力的爆炸新闻,不知怎的就听见了妈拖长了音的哭声,那声音仿佛离得很近,还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来紧拽米籽的心……E

好像是只睡了一会儿,米籽就被监工的哨子声惊醒了。天还蒙蒙亮,一看表,五点都不到。大家都不作声,静静地穿衣起床,就像一些拧好发条定了时的玩偶。现在,米籽也成了这样的玩偶。

米籽跟着小美去厂房后边的小河洗漱。她问小美上过学没有。

小美说上到小学毕业就来这里上班了。

还想念学校吗?

小美摇头。

在这里干很苦的,你怎么会来的,是你家里人让你来的?

不,我自己要来的。

小美侧脸看了米籽一眼,疑惑的样子。看完,就不问了。

河水冷得刺骨,风刮在脸上更是冰冽的。米籽撩起一捧水来洗脸,浑身一激灵。河上映着泛出鱼肚白的天空,还有附近工厂烟囱和厂房的倒影,这陌生的一切忽然让米籽意识到,此刻她面临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突兀的生活,不同于她在家的每一天,不同于她原先的想象。

而这一切真切得近乎残酷。

她们又坐回到那张沾满糖浆黏糊糊的长桌旁继续工作,隔壁车间里响起了制糖机器的轰鸣声。大约过了七点半,监工才来叫大家去吃早饭。

早饭是粥和白馒头。米籽的胃口很好,吃着吃着,脑中依稀晃过外国电影里一群孤儿在修道院里进食的场景,幽白的灯光、光秃秃的长木桌……这一切是如此相似,充满了暧昧冷峻的气氛。

这一天,米籽的干劲挺大,她告诫自己必须尽快接受和熟悉这种生活。我出来是为了什么,米籽答不清楚。但是哪怕目的不明,出走本身对米籽就充满了令她颤栗的诱惑。

一天下来,米籽包了70多斤糖果。这个时候,米籽已经将出门前的浪漫想法置之脑后,她边重复着机械动作边盘算着先在这个简陋的地方赚够钱,然后再另做打算。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白出走这一回的。米籽对自己说。F

这天傍晚,老板娘又领来了一个女孩,叫和平。和平是安徽人,是正儿八经地从家乡跑出来打工的。和平就坐在米籽边上包糖果。

和平有着一张过于丰润的脸,皮肤薄得像糯米纸。她胖胖的笨拙的手在米籽眼前一晃一晃。监工把堆成小山的糖果推到和平面前,米籽看见和平的胖手哆嗦了一下。也许因为都是初来乍到,米籽对和平有一份天然的亲近,她主动跟和平搭话:

没事,我是昨天才来的。刚开始手也笨,这不今天就好多了。对了,你多大了?

十五了。和平别扭地给手上的一粒糖果穿上衣服,过了两秒钟才回答她。

那我们一样大。米籽说。

你干吗出来打工?和平好奇地盯了米籽一眼。

我是逃出来的。

瞎说。和平看也没看她,明摆着不信。

收了工,米籽熟门熟路地带和平回宿舍。和平一进屋就傻眼了,嘴上虽不说,表情却是充满了抱怨。一直到上床睡觉,和平都一语不发。说实话,米籽有些看不起和平,既然是出来打工的,就得吃得起苦。可是虽这么想,和平的眼泪多少还是影响了米籽。和平说,在这种破地方,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啊。

米籽不作声。她想,我出来可不是为了流泪的。她躺在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洞眼,听着隐约传来的和平克制的呜咽声,米籽竟感到一种莫名的振作:当一个无助的人看到有人比她更无助时,她的心里多少会有些安慰吧。

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呢?和平嗫嚅道,又像是在梦呓。那句话又针锥似的扎了一下米籽的希望,她忽地从昂扬的斗志的顶峰跌落下来,心也空落了一般。

是的,在这个年龄,米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G

元宵节的晚上,厂里破例放了假。这是米籽出走的第四天。

米籽、和平,还有小美结伴去街上玩。从那条又窄又长的巷子里走出来,是一个露天剧场,好些人围在那里看电影。放的是台湾片子《妈妈再爱我一次》。

这部片子米籽看过一遍了。那一次是学校包场,在一个简陋的电影院里看的。电影挺感人,有几次,米籽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就在她即将流下泪的时候,她听见了四周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有一个声音突兀着,甚至到了悲痛欲绝的地步。米籽就把自己的眼泪收了回去,心想至于这样吗?她甚至觉得那些哭泣的人有些可笑,这么想着,她的嘴角就挂着一丝笑,甚至要笑出声来了。

而这一次,米籽是和她打工的姐妹一起在街头驻足观望。她们刚刚唱了几首流行歌曲,唱得嗓子痒痒的,唱得情绪激动。现在,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被那部苦情电影吸引了。

米籽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一次,她竟被剧情抛至了伤感的谷底。她终于放纵了自己的脆弱,抛弃了难为情,抛弃了虚幻的好强,她躲开和平和小美,在人群的一角流下了伤心的泪。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泣不成声,像一个无助的婴儿。

影片中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米籽在心里唱:流浪的孩子像根草。难道是我错了?可是米籽无法让自己认错。因为她缺少一个回头的理由,没有一个可以让她下的台阶。

电影散场了,三个人默默地往回走。米籽看见她们两个的眼里也含着莹莹的泪光。米籽记起,书里说,女孩的心里是储满了水的,一旦心受伤了,就会流下那珍珠般的泪。这样的泪水很珍贵,可是这些泪为谁而流?为自己吗?很多事情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啊。

在月色里,听见小美喃喃道,我真想回去上学。

米籽心一紧。光秃的树的枝干从头顶伸过来,把圆月割成了数瓣,透着夜的凄凉。米籽的眼前浮起了家里那盏温暖的灯,她看见白瓷碗里漂浮着的白白嫩嫩的元宵,妈妈又往米籽的碗里添了几个,爸咪了口白酒,脸上是满足的表情,这时候,门外爆竹声声,开门出去,便见一地碎红……这是去年的元宵节。H

不出两天,厂里就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对姐妹们的触动不小。

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小美就没了踪影,直到翌日早上还没有出现。据说,小美向老板娘辞了工,说是要回家念书去,不干了。

一整天,大家都在议论小美的事,有说可惜的,也有说就该这样,哪能这么小就出来做工?米籽听着大家七嘴八舌,没吱声,心里却不平静。

这夜,米籽辗转反侧,想着小美的事,总觉得这事和自己切身相关。

第二天一大早,小美又出现了,她被父母送了回来。路过食堂的时候,米籽听见小美的父母大声对老板娘说,读书,读书有什么用,一个大学生赚的钱还不如咱家小美多呢!

开工的时候,小美在米籽对面坐着,依旧是手脚利索,可她的小脸惨白着,一天无话。米籽同情地望着她,不禁想到自己,我何尝没有藐视过文凭藐视过读书呢?小美是想读书却受迫于父母而不能,我是能读书却可笑地做着反叛的梦,宁愿逃离父母逃离学校在外无谓地流浪……

米籽笑自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晚上,她在入睡前趴在枕头上给家里写信。她觉得自己正浮在那些此起彼伏的气息上,那是一些与她同龄却远没有她幸运的女孩。她们已经沉入梦乡,她们的明天会和今晚一样苍白。米籽写着信,一如出走前写诀别信那样冷静。一直不肯低头认错的她没有在信里说半个“悔”字,她只是像个远行的孩子那样报着平安。不过,她没忘了在信封上留下这儿的详细地址。I

将信投入邮筒的那一刻起,米籽就有了期盼。她隐瞒了她的期盼,一旦她说出来,就意味着选择了投降,这便不是米籽了。

但从这天起,米籽就有了意气风发的样子,米籽在期待什么,她也说不清,或者说,她是不愿说清的。

那天早晨,米籽起床后像往常那样去河边洗漱,河水带着春天的气息,已不是彻骨的冰凉。她将脸埋在毛巾里,嗅到了青草的清香。一抬头,便看见晨光中的河边那张灿烂的笑容——哥哥就在她的身后微笑地望着她——这是她十天里第一次见到那么灿烂的笑脸。

几乎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米籽回屋收拾了东西就跟着哥哥往外走,走出老远,听见和平在门口叫:米籽,你的饭盒!

米籽回头,很欢快地朝她喊:不要了!这时候,米籽已经忘了她做抵押的小学毕业证,忘了押金,忘了该得的工钱,也忘了前几天结识的小美和和平,拽着哥哥的衣袖走出了那家糖果厂,连头都没回一下。她还怕什么呢?现在,她不怕父母的责骂,不怕萧老师,不怕……有时候自己才是可怕的,米籽想。

这一天,恰好是米籽的16岁生日,是她在外流浪的第10天。J

你也许想知道米籽以后的故事,其实,那段流浪经历是米籽后来告诉我的。米籽对我说她的故事的时候,已经是个行将毕业的大学生了。那天晚上,我们围炉吃着火锅,就聊起了这个话题。米籽是从北京来的,她打算将来在上海工作,她对这个现代化的都市满怀憧憬,于是毛遂自荐来我们杂志社实习,我是她的老师,我们相处得像姐妹。

记得那晚,米籽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很佩服自己又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说,少年时,我们无论做过什么,那都是值得珍藏的记忆,回首过往,你能相信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出逃过的少女么?

那夜的炉火很旺,我和米籽都觉得很温暖。

世界美如斯

世界另一端

我已经死了。

当脚尖离开阳台的一刹那,我就已经后悔了。可是,我的身体却化作一枚羽毛,乘风而飞。这并不是沉重的坠落,而是飞翔。但我终究不是飞鸟,我要去投向大地的怀抱。

碧桃、黄杨、紫薇、香椿,夕阳的金黄在大片的绿荫上闪耀,它们微笑着迎向我,那浓得化不开的绿在我眼前招摇。还有底楼围墙上的黑色“长矛”,正向我发出狰狞的警告。

我挣扎。

我坠落。

即便此时心中有万千个悔,我依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无法让自己回到那个温暖的窗口。

假如真的有天使,她会看见我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向右偏离的弧线,仿佛闪电在夜空里打出的惊叹号。我的衣服轻轻擦过一棵小小的香椿树冠,树枝噼噼啪啪断裂,我听见那棵树低低的呻吟。

我静静地仰卧在树下,一只脚挂在树杈上,脸上却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我在瞬间跌入无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的黑像蛇一样将我紧紧缠绕。

我的周围响起了惊叫、纷沓的脚步声、绝望的唏嘘与哭嚎。

我的骨头碎了,脑袋浸在鲜血和脑浆里。我试图从饱受痛苦的身体里挣扎出来,再看一眼抱着我哭嚎的爸爸,再跟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无济于事。爸爸脱下白衬衣,疯狂擦拭我沾满血水的脑袋,他抽打我的脸,像一个疯子。他的样子变得我完全不认得了。爸爸,对不起,哦,还有妈妈。

爸、妈:对不起,我不孝。请你们好好活,忘记我。

我留给爸妈的遗书只有这两句话。我最爱你们,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留给你们的话却最吝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报你们养育我十三年的爱。我憎恶语言,语言可以是蜜,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就在我坠落的一个小时前,我已经被语言的匕首戳得遍体鳞伤。那一刻我心上的痛远远超过肉体所受的折磨,整个世界都挤压在我心上的某个点,让我无处可逃。

但我只能选择用语言来向这个世界告别,向爱我和不爱我的人做个交代。致同学们:

我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你们。在这里,向你们说对不起。

谢谢你们陪我度过两年,即便死了,我也不会忘记的。

希望你们能比我快乐。

原来想了很多很多要说的,提笔,却全部忘记了。那么,再见。同学 沈若雯致方老师:

只是一念之差,我就这样决定了。

再过7天,也就是6月20日,是我13岁生日。

我多希望可以快乐地过一辈子。

其实我是活该,我是自己见过的,最肮脏的人。我若留下来,是对同学们的污染,我明白。

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早就想死了,这样,也挺好。

我只是希望,可以用生命的代价来弥补我曾犯下的错,不论别人是否原谅,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真的很脏,很坏。

没有太多想说的了。

谢谢你。学生 沈若雯

这就是所谓的“遗书”。我生命最后时刻的急就章。它们或许会像我的作文一样在课堂上或者其他我意想不到的场合被朗读,而朗读者又将用怎样的语调来念这些句子?

对于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匆匆的过客,仿佛流星划过天际。我留下的轨迹虽然短促,但我存在的每个日子都是明亮的。我在明亮的时间里像飞鸟一样滑翔。现在,我坠入黑暗。尽管,我是多么不舍!

人们都说我过得很快乐。我是家人和同学们的开心果。我总是面带微笑,充满阳光。在班上,我大概是最不受父母管束的一个。爸妈民主开明,从不限定我玩电脑、看NBA球赛转播的自由。他们都是研究生毕业,20年前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大都市求学打拼,他们懂得这个年龄的我需要什么。刚上初一,爸妈和我约法三章:“信任、向上、不偷看”,这三条,我最中意“不偷看”,无论是日记、QQ空间还是手机短信,我都不用担心被偷窥。可是,我并没有向千秋描述我对爸妈的不满。我习惯把笑容给别人,把眼泪吞进肚子里。

千秋说:“我真想和你交换爸妈!”千秋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只能说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眼下,假如她知道我已远离这个世界,会不会后悔和我曾在校门口声嘶力竭地争吵,会不会还想和我交换爸妈?

这个世界是否因为我的离开有所不同?能否让讨厌我的人真正释然?在最后一节课短暂却带有毁灭性的痛楚中,我知道自己终将走上这条不归路。从十楼跃下的那一瞬,我后悔了,可我又感受到某种轻松。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吧,我在飞翔中看见自己的梦碎裂成万千飘舞的金箔,它们迷蒙了我的眼,渐渐融入傍晚的血色夕阳。千万个问

雯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什么让你如此决绝地走上不归路?

你把一个难解的谜抛给了最爱你的爸爸妈妈,你知道自己有多残忍?

爸爸永远记得那个早晨,到死都不会忘记。像往常一样,我开车载你去上学。我们沿着绿阴葱茏的街道,一路向西。你在我身边有说有笑。“疙瘩解开了吗?”我问你。“Nothing is problem!”你的音调又轻快得像只小鸟了。

关于那个疙瘩,我们心照不宣。这些日子,你曾愁眉不展,因为你珍视的友谊遭到了背叛。

爸爸是一个大人。在大人眼里,对小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坎是大不了的。我们习惯用轻描淡写来化解你的烦恼。而你,一个生性乐天的女孩,我们不相信,你会被一点小烦恼缚住手脚。

前一天晚上,你房间里的灯久久不熄,你面对着作业本发呆。妈妈问你出了什么事,你只是摇头。

经不住妈妈和我的轮番追问,你才道出原委:原来你与最好的朋友千秋的友谊发生了危机。千秋泄露了你的秘密。你们曾经约定除了彼此,谁都不告诉。千秋不但传播了秘密,在你找她对质后,她却在给别人发的短信里侮辱了你。你不肯说千秋骂了你什么,你只是一脸困惑,反复问道:“好朋友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没有问,千秋泄露了你的什么秘密。我们以为这是对你的尊重。可是,我们真该问一问。我们小看了大人眼里的小伤害对于未经世事的你,却可能是过不去的鸿沟。我们只专注于解决你眼前的问题。

是啊,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应该像你一样,单纯、透明、热情、赤诚,你的世界是纯色的,没有阴霾、虚假和躲闪的敷衍。

妈妈告诉你,世界有多种颜色,朋友也是一样,有各种类型,长大的过程中会认识不同类型的朋友,你也会渐渐明白用什么样的方式去与他们相处。

你是一个早慧的孩子。你爱读书,小小年纪,已经熟读了曹雪芹、杜拉斯、村上春树和茨威格,可你未必能感同身受那些文学里的世界。你无法明白,一个人的长大不仅依赖书本,更需要去经历,需要付出泪水的代价。

你和我们的交流平等真诚。熄灯前,你长长吁出一口气:我要好好学习!这一声轻微的叹息让我和你妈妈松了口气。一场友情危机似乎是过去了。

现在,太阳照常升起。你又在我身旁嬉笑了。

学校到了。你跳下车,问我:“老爸,你的胃不疼了吗?”这些日子,我的老胃病又犯了,你总是体贴地嘘寒问暖。“不疼了。”我说。

你灿烂一笑:“再见!”便背着书包奔进了校门。

这一天,爸爸一直都想着你。

送完你,我去中医院配了胃药,又急匆匆赶回家。中午前,工人来家里安装新买的液晶彩电,这是你盼望已久的电视机。我心想,晚上就能和我的雯儿一起看新电视了。亲爱的雯儿,你是我和你妈妈的全部,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无论遭遇什么,只要想到你,我们心里都会很甜。

下午,我又去菜场买了你最爱吃的基围虾和芦蒿。五点,你回家时,我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了。

这个傍晚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是我太粗心,我没有察觉到进门的你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可能在那时你已经心如死灰。

我背对着你说:“雯儿,电脑关不上了,你去看看有什么问题。”

从房间里传来你的声音:“有病毒,打个补丁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你又说:“今天作业多,我去做作业了。”

我打趣道:“那好,早点做作业,早点吃饭,早点看电视。”

我听见你把门阖上的声音。

这以后的短短几分钟,现在想来却是万分漫长。那段时间已经化作了滔滔洪水,将你与我们相隔,你把自己囚在了对岸,在你身后,是渺茫的虚空和绝望。

我把炒好的芦蒿端上桌,电话铃响了。是你的同桌小雪打来的,她问:“沈若雯在家吗?”

我说:“在。”又随口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话音未落,小雪就把电话挂了。

我心里一惊,忙叫道:“雯儿,小雪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没有回答。

你的房门开着,台灯却暗着。我以为你在卧室里看电视,可是那里也没有人。转身出来时,我一眼看到阳台上有一把椅子,心里再次一惊,奔到阳台伸头一看,你已经跳下去了……

我疯了一样大叫,狂奔下楼,掏出手机拨打110。奔到楼下,看到你已被保安托着放在花坛边的小路上。我紧紧地抱住你大叫。雯儿啊,你挺过来啊,你挺过来。可是你再也不理睬我了。我口对口徒劳地给你做人工呼吸。这时110来了,一番抢救后,医生摇摇头。我脱下白衬衣擦拭你脸上的鲜血,邻居递过来一块湿纱巾说:用这个擦擦吧。

我一边擦一边端详你,你躺在我怀里,像睡着了一样,乖乖的。

可是,我的雯儿,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挚爱你的爸妈,放弃了宝贵的生命,放弃了整个世界?

我千万次追问。

风呼呼地吹,却没有答案。我是千秋

我是千秋。曾经是沈若雯最好的朋友。

这些天,我每晚都会梦见沈若雯。她穿白衣,扇动着翅膀从我窗前飞过。她的脸上带着笑,我甚至听到她的笑声,那笑声叮叮咚咚撒在房间的角落里。然后我就惊醒了,睁眼到天亮。从学校回来,我就躺在床上,也不想吃饭。妈妈说我像变了一个人,她担心我。

我在寂静中与沈若雯对话:离开我们的日子,你还习惯吗?我特别不习惯,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后悔?你肯定不知道。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多看你两眼;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听听你的声音;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和你争吵,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可是,容不得我后悔,一切都来不及了。校园的水杉树下再也不会有我俩秘密的耳语,再也不会有校门口那场让我追悔莫及的争吵。

那天在校门口,我说了什么,沈若雯又说了什么?

我们仿佛被上帝昏乱的指头点到,成了彼此眼中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她的眼睛红红的,质问我,“为什么要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她的样子好吓人。我的心里堵得慌,脱口而出:“那是你自作自受!”

两个月前,沈若雯给我看了她的日记。有一篇是写给初三的W的,原谅我,我只能用W来代替那个人的名字。直到沈若雯离开这个世界,W或许都还蒙在鼓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沈若雯为他写过如此美丽的文字。她在日记里写:他比同龄的男孩成熟得多。她喜欢看他默默地背着书包穿过水杉树林的背影;看他站在宣传橱窗前,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她在远处偷看,期待他回头,给她捎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日记的风格和平常活泼的她判若两人。沈若雯说,W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心事。

她让我发誓决不说出去。我答应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难以预料。不久之后,便发生了“手机事件”。

那个星期三的中午,沈若雯的同桌小雪突然向班主任方老师报告,说她的手机不见了。

最近班上出了不少事,期中考试我们班的总分落到了年级最末,两个男生在校园里打架给校长撞见了,上课纪律也有些混乱,任课老师告状不断。进入了初夏,大家心里仿佛有什么蛰伏的东西苏醒了,有一点动荡,也有一点不安。面对一连串的麻烦,方老师焦头烂额。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被她训话。方老师教语文,性格特别爽利,说话像炒豆子,直来直去。说实话,我们都怕她。她说话的音调很高,很有穿透力,据别班的同学说,她训我们的声音穿墙而过,在操场上都能听见。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小雪的手机又不见了。

方老师的脸色像是挂了霜,她关上教室的前后门,说:“谁都不准出去。”

答案很快水落石出。

方老师让同桌互相翻检书包和衣服口袋,大家只好象征性地做了。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在沈若雯的书包里找出了小雪的手机。连小雪自己也愣住了。

沈若雯满脸通红地站起来,嗫嚅道:“我只是想借她的手机发短信。”沈若雯是学习委员,在她身上发生这样的事当然令人感到意外。

是的,她真倒霉,她只是偷偷拿了小雪的手机发短信。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小雪就向方老师报告了。而方老师呢,马上心急火燎轻而易举地破了“案”。

可是,沈若雯为什么要偷拿小雪的手机发短信?她自己的手机呢?

据沈若雯解释说是因为期中考试没有考好,被她妈妈没收了。

她又是给谁发短信呢?是谁值得她不惜冒险偷拿别人的手机来联络?

小雪的手机上显示了收信人号码,还有匆忙间发出的一条不完整的短信,大意是讨论上午的NBA球赛的比分,并没有特别的内容。

可当天放学前,方老师就把沈若雯的爸爸妈妈请来了学校。据说,当时沈若雯在办公室里哭得很伤心,因为她的妈妈说她触及了道德底线。“做人要有底线!”在场的小雪学沈若雯妈妈的话给我听,我们都觉得那句话很严重。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沈若雯都很沮丧,她把QQ空间的底色也换成了黑灰色,每天在上面写一些颓废的文字。我们之间的交往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有时放学,她不等我就径自回家了。可以前,我们哪一次不是肩并肩走出校门的?我很纳闷。

后来,小雪几次三番问我,沈若雯究竟发短信给谁。我经不住问,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猜测,也许是初三的一个男生,我说。说出这句话,我心里竟有一丝隐约的快意,也是发泄这些天对沈若雯疏远我的不满。但我发誓,我没有说更多,更没有说出W的名字。

不知怎的,我的话传到了沈若雯的耳朵里。她愤怒地找到我质问,于是就有了校门口的争吵……如果没有这场争吵,就不会有那可怕的“最后一课”……

现在,我后悔极了。雯雯,平常我都是这么叫你。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拼命回想你的样子,恨不得用刀,一笔一画将你印刻在我心里,一辈子不忘。假如有来生,我还会做你的好朋友。一定要记住,以后在那个世界,只准快乐,不准伤心。最后一课

我是小雪。

我一直在伤心地回忆有关她的一切。我身边的座位空着,仿佛在提醒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见不到她露出两颗小虎牙,放肆地冲我笑;也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她像一个热烈的小太阳,走到哪里都有生气。现在,她却永远地沉默了。

放学后的校门口像往常一样热闹和甜蜜。铁板上的鱿鱼串吱吱地冒着烟,卖凉粉的阿姨正往刨成丝的凉粉上撒黄瓜丝和榨菜末,商店里的小东西琳琅满目地挤到街边来了,还有老婆婆晒太阳的长条板凳整齐地排着队……所有这些,她都看不到闻不到了。

妈妈买回来两斤蚕豆,我帮着剥豆。剥完豆,我挑了最大的两颗,心里面想着她,在上面用小刀分别刻上“幸福”和“开心”。我把它们埋在了泥土里,来年它们会发芽吗?希望天堂里的她不寂寞。

那个关键时刻,是我给沈若雯家里打了电话。是方老师让我打的。因为我告诉方老师,放学后,沈若雯神色低落地对我说:“可能明天,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走出校门后还是返身折了回去。听了我的话,方老师怔了一会儿。我无法描述她的表情,她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脸色倏地煞白。从沈若雯离开学校,到我给她家里打电话,不过半个小时。

几乎是同时,方老师的手机响了。她听着电话,电话可能是沈若雯爸爸打来的。方老师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身体向后倒去,虚脱地靠在一面墙上。她什么也没说,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我后来才知道,方老师是准备去沈若雯的家,但她最终没有走到。她没走几步,便再也迈不动步子了,瘫软在学校附近。

沈若雯死了。是跳楼死的。就在她对我说了那句话的半个小时后。

不断地有人来问我同一个问题,沈若雯的最后一课上发生了什么?

那节课上发生了什么?班上的所有人都经历了。但我们都低着头,没有人敢抬头看。

这本来是节自修课。在平常,我们都是各写各的作业,方老师则坐在讲台前批改作业,也会即兴叫人上去沟通习题。这样的课一般比较闲散安静,但那天气氛却很不一样。

方老师走进教室时脸色就很难看,她神色严肃地评点了当天我们的表现,并没有让我们马上自修,而是说:“今天,我们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我感觉到同桌沈若雯的异样,她始终沉默着,低头用手指绞着自己的衬衫前襟,那里已经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她低低地说了声:“那就处理吧。”我才意识到方老师说的事情和沈若雯有关。

果然,方老师接下来的话就直指沈若雯。“昨天,沈若雯和千秋在校门口吵架吵得很厉害,对我们班造成了不良影响。”方老师尖脆的声音撞击着墙壁。

沈若雯沉默。“我今天上午找她们两个人都谈了,千秋认识到自己的错,但沈若雯的态度并不好。”方老师说。

然后,方老师点了千秋的名字,让她走到讲台旁边来,打开班上的公用电脑。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明白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方老师要千秋打开的是沈若雯的QQ空间,她的空间密码几个好朋友都知道。但是,教室里的网络不好,空间无法打开。于是方老师说,去办公室吧。

千秋跟着方老师去了她的办公室,前后大约十来分钟。我心里纳闷,为什么沈若雯的空间非得千秋来打开。

这十来分钟,坐在我身边的沈若雯始终低头沉默。我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像没听见一样,干脆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方老师和千秋回到了教室。方老师脸色胀得通红,手里挥舞着一张A4打印纸,我们都猜到,那一定是QQ空间里的文字。

千秋尴尬地站在讲台的左边,像是罚站。

沈若雯仍旧没有抬头。

方老师盯着沈若雯看,一字一句地说:“沈若雯,你上来。”

沈若雯抬起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走了上去,站在了讲台的右边。

我替她捏了一把汗。尽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凭着对方老师的了解,我有不祥的预感。

方老师看了一眼手上的A4纸,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在QQ空间上对千秋说了些什么?”

沈若雯没有回答。

方老师继续说:“什么叫‘我对你够好了,没有让你缺胳膊断腿儿’?”

沈若雯仿佛是随口回答:“只是恐吓她而已。”

方老师说:“你应该知道恐吓的分量和含义,如果你是成年人的话,恐吓就成为犯罪了。其实每个人出生时都是好人,都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现在会有监狱?监狱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沈若雯不吱声,眼睛红了。

方老师又说:“你这样和同学闹矛盾,是不是不想在这个班,在这个学校呆了?”

沈若雯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吱声。“你是中队委员,你很聪明,在学习上确实没有大问题,而且你的爸爸妈妈还是很关心你的,就像他们跟我提到过的,如果你学习没问题,就把手机还给你。他们现在不是遵守了他们的承诺吗?”

这时沈若雯抽泣起来:“我是有手机了,那又怎么样,他们也就只关心我的学习成绩,一天到晚就是叫我做练习,其他什么都不管,我也懒得跟他们多说。”

方老师提高了嗓音:“这个问题我会帮助你与你的爸爸妈妈沟通的。你先反省自己,你是很会写,却把长处用在恐吓别人身上,用在说朋友坏话,诋毁别人身上。让大家看看你都写了什么!”

她把A4纸扔到沈若雯脸上:“你这样做真的很坏、很脏,你在这个班上,会污染其他人……”

沈若雯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无声地哭。

方老师却没有停止:“沈若雯,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也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更不要用死来吓唬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话是和沈若雯的QQ空间一一对应的。她的空间里写过类似的句子:“如果方老师再这样对我,我就流浪到你家混混,不行的话,我就跳楼。你到我的房间把东西收拾好,我到阴间好享用……”

但在当时,大家只敢眼观鼻,鼻观心,佯装埋头写作业。方老师的声音一下一下挠在我心上,就像小猫抓,让我时不时打冷战。

沈若雯一言不发,哭个不停。

方老师的训斥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沈若雯哽咽着回到我身边,我不敢看她,也不敢和她说话。

准备离开时,她幽幽地对我说了一句:“可能明天,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无数陌生人

对于整桩事件,我是一个陌生人。

无数的陌生人置身于事件之外,但又不得不身处其中,去追问,去探究。

那个七月的深夜,已经有了酷暑的热与潮湿。我正准备入睡,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一位我久未联系的老友,姓沈。他就是沈若雯的爸爸。短信说,请你看看某月某日的某报报道,落款是自杀女孩的父亲。

于是,我才知道了沈若雯。知道了一个月前,一个13岁女孩生命里的黑夜和她父母撕心裂肺的绝望。

这个女孩在死后并没有得到平静,围绕着她的死,是一连串的调查、问责和无休止的追查。她的葬礼拖到死后一个月才举行。

我去了沈若雯的葬礼。

那天天气酷热,沈若雯的妈妈穿了件黑皱纱、黑花边的裙子,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在一个月里花白了,她爸爸浓密的头发也剃光了,乍一见,几乎认不出来。女儿走后的日子,夫妻两人的世界陡然换了人间。

念完悼词后,沈若雯的爸爸妈妈将一枝鲜红色的康乃馨轻轻放在水晶棺木上。开了冷气的吊唁厅里站满了人,多半是大人,偶见几个面色苍白泪流满面的孩子,他们一定是沈若雯的同学。但我没有看见沈若雯的班主任方老师。

敞开的门外,不断有热气涌进来。

夏天最厉害的暑热来临了。

葬礼是平静的,没有仇恨,也没有哭天抢地的场面。半个小时后,我们默默地离开,眼前的大理石广场被太阳晒得明晃晃的,仿佛雪霁后的原野,凄白而苍凉。

我想起我自己。

大约6岁那年的某天,我做错事,被母亲痛骂了一番。母亲说了什么,我现在全然不记得了。但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心情,我憎恶自己,觉得自己很脏很坏(恰如沈若雯生前得到的评价),有那么一刻,我感受到了灰暗的绝望。我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来到厨房,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我试着用水果刀的尖端去刺自己的胸口,“我不想活了。”心里涌出这个念头的同时,眼泪刷刷地下来了。

6岁的小孩子,并不懂得生死之艰难,却也懂得永远地了断是种解脱和对自己的惩罚。水果刀并没有刺进去,因为穿的衣服太厚,也因为毕竟还没有彻底绝望,依然留恋生之美好。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彻底断念呢?

我又想起高中时的一个男生。高二那年,男孩罹患胰腺癌。他的生命犹如蜡烛最后的火苗,孱弱飘摇。病床上,他全然变了模样,干瘪蜡黄,犹如一片奄奄一息的枯叶埋在雪白的被单里。在这枯槁的外表下,却勃动着一颗17岁少年渴求生命鲜活的心!

从男孩的葬礼出来,眼看焚尸炉的烟囱飘出清白的烟,那烟很快和天上的云丝融和在一起。当年17岁的我心里除了巨大的悲伤,还充满了巨大的不相信和不可思议。

生命,它是多么多么的重;可它,又是多么多么的轻。

沈若雯在照片上灿烂地笑着,她微眯着眼睛,眼神清澈地看着她离开后的世界,却把一连串问号抛给活着的人,也把永无止尽的伤痛留给挚爱她的亲人。

我相信,这个13岁女孩的内心一定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曲折与奥秘,她走向绝望的路看似只有一个小时,实则漫长而辛苦。

又有谁曾经悉心而体贴地探索过她那段长长的路?

每个人都曾经历过成长。

我只愿,每个大人都不要忘记自己年少时曾有的懵懂、彷徨、困惑和不可理喻;每个成长中的孩子,都要相信自己的美好与清白。

这个世界美妙与丑恶并存,长大的过程,走的何尝不是一条披荆斩棘的道路?又怎能甘心走了一半就先输给自己?

沈若雯去了天堂,但是,世界美好如故。

阳光会覆盖所有的阴影。

让欢乐伴随着美好的音符都来吧!尽情地拥抱它们,当你年少时。

薄荷糖

A

不知从哪天开始,早晨出门前,瑞秋多做了一个小动作。她要在镜子前站定一会儿,用上下门牙的牙齿轻咬嘴唇,原本有些苍白的嘴唇因为受了一点小小的“蹂躏”,泛出好看的血色。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笑笑,选定了一个比较顺眼的表情,才背起书包下楼去。

从家里到学校,只需十分钟的步行。一路上,瑞秋都能感觉到嘴唇那里有点火辣辣的,她知道,在进校门前,这种感觉都不会消失。也就是说,她的嘴唇还能保持鲜润的红色。

远远地,就看见戴着值勤红袖章的高凌风老师站在校门口。背后是墨绿色的校门和蓝得空旷的天空,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有一种纯净的伤感。当然,他的背后还浮着一片喧哗,静谧的校园林荫道被闹嚷的声音罩住了,那些声音好像密密麻麻的蚊蚋在耳朵旁边打转。可是瑞秋什么也没听见,她只看见那两种颜色,甚至连高凌风老师的模样也没看清,就慌慌张张地走进学校里去了。

走到楼道上还在想,刚才有没有向高凌风老师问好呢?高老师有没有冲她笑呢?应该是笑了的。高老师的笑是他的标志。高老师的脸,还带着一点孩子气,挺而直的鼻子,长长的眼线。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嘴角向上翘起,露出白而齐整的牙齿。那是瑞秋见过的长得最好的牙齿。“上午第三节是英语课哦。”同桌雁南轻轻地说。

瑞秋不做声。雁南这句含义不明的话里包含了多少内容呢?期盼、忐忑、欢喜。班上的女生都喜欢上高凌风的英语课。“今天高老师穿的那件白色夹克真好看,你看见了吗?”雁南又说。“嗯。”瑞秋点点头,她不看雁南,从书包里拿出课本、铅笔盒、垫板,一样样放到桌面上。

上课铃在这时候响起来。瑞秋轻轻嘘出一口气。B

午后两点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棂射进广播室。秋季的天空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莹澈,那阳光也仿佛过滤了似的,泛着金箔一样的光泽。

瑞秋坐在这一片阳光里,身体微微前倾,摆弄着调音台上的旋钮。她的手指从一排卡带上拂过,停住了。那盒卡带外壳上贴着用钢笔小楷写的标签——爱的问候。爱的问候,埃尔加的大提琴曲。瑞秋犹豫了一下,取出卡带推进录音卡座,流水般的旋律便在整个校园里流淌了。宽广醇厚的琴声修饰了课间的喧闹,那些嘈杂的声音也好像在音乐声中优雅了、温柔了。在弓与弦轻触的一刹那间,蕴含了多少难以言传的深意呢?“最近怎么老是播这曲子?”背后传来卡佳的声音。

瑞秋扭过身去,看见卡佳用身体推门进来,将一摞作业本放在了对面的矮柜上。卡佳和瑞秋同是广播员,只不过,卡佳念高二,瑞秋刚上高一。“我都听腻了。”卡佳抱怨道,“换一首吧。”

说着,她取出另一盒带子,递到瑞秋手里。“王杰哦。”卡佳兴奋地说,“一场游戏一场梦。”

瑞秋微微红了脸,换上了卡带。醇厚深情的旋律停止了,空气仿佛被轻轻撕扯了一把,接续上的是王杰忧郁而野性的歌声。“今天高老师有什么指示吗?”卡佳又冷不丁地问。“没有啊……”瑞秋答道。高老师除了教高一的英语,同时也是分管学生会工作的团委书记,广播室的管理自然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对了,想起来了,高老师最喜欢《爱的问候》了。除了这,他还喜欢什么来着……”卡佳又说。“维也纳森林的故事、梦幻曲、绿袖子……”瑞秋随口报了出来。“对对,你记性真好,”卡佳说,“你说,高老师这么年轻,趣味怎么这么老派?”“我也觉得那些曲子很好听。”瑞秋说。“是吗?”卡佳侧过脸,打量了一眼瑞秋。瑞秋避开卡佳的目光,探身去看窗外。窗外的树枝上停着一只不知名的鸟,羽毛黑黄相间,很漂亮。许是意识到被注意了,拍拍翅膀,“哧”地飞走了。“嘭”的一声,广播室的门被撞开了,雁南和几个班上的女生一起扑了进来。“瑞秋,快,快去看,高老师的女朋友来学校了!”雁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从你门口经过呢!”

瑞秋和卡佳被几个疯姑娘拉了出去。众人屏住呼吸,站在广播室门口朝走廊的另一头张望。走廊的另一头,是团委办公室。瑞秋看见了高老师的背影,与他并行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头发长及腰际,步履轻盈。“听说是舞蹈老师哎。”雁南舔了舔嘴唇,露出向往的神色。“光背影就够好看了。”卡佳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婚。”另一个轻轻地说。“肯定很快。”又一个说。

众人正嘁嘁喳喳议论着,突然看见高老师停下脚步,欲转过身来。一帮丫头浑身一激灵,迅速地逃回了广播室,关上门,捂着嘴大笑起来。C

夜深了,瑞秋房间的灯依然亮着。复习完一天的功课,不管多累,瑞秋都要写两页日记。她的日记本是经过了“伪装”的,包上封皮,看上去和普通课本无异。她有时随身带,有时藏在抽屉的深处。如果放在抽屉里,都不会忘记做上一个不显眼的记号,比如在某一页夹上一根头发,或者用胶水将某几页轻轻地粘连。

瑞秋要防的是妈妈。妈妈的好奇心让瑞秋哭笑不得。她发现妈妈对一切与女儿有关的纸片感兴趣,便条、收据、课程表、作业本、油印通知和考卷。最感兴趣的当然是日记本。有几次,妈妈旁敲侧击打探日记本的下落,瑞秋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我才不记那倒霉的日记,这不是自我暴露么”。妈妈听得一愣一愣,不过,从她的眼神里,瑞秋看出妈妈并不信她。于是,围绕着日记本,母女俩展开了一场搜寻与反搜寻的无声较量。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瑞秋还没输过。

她迫切地想把傍晚的一幕记录下来。

广播室里热闹了一个下午,高老师张罗着举办元旦的全校联欢,广播器材被挪到了室外,联欢结束,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东西往回搬。卡佳说是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剩下瑞秋独自在广播室里做收尾工作。等到收拾停当已经是六点了。冬天里,日头短了好多,虽是傍晚,天已擦黑。校园静谧下来,安静让夜晚提前来到了。

瑞秋关上广播室的门,一转身,看见高老师也刚好从团委办公室里出来。他看见了瑞秋,冲她招招手。两人一起走到了四楼的楼梯口。瑞秋低着头,磨蹭了一下,故意走在了高老师身后。刚走下一级楼梯,楼梯上的灯突然灭了,周围一片黑暗。“停电了。”瑞秋听见高老师说。她看见前面的影子停下来,好像在等她。“真黑。”瑞秋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不知所措。在黑暗中,原本熟悉的地方好像变了模样,恐惧和紧张混杂在一起,让她不敢挪步。“别怕,跟着我走。”前面的影子往后退了一步,和她并排站在了一起。

瑞秋“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你数好了,一共是12级台阶,我们刚才走了一级,还有11级,数着往下走就行。”高老师说着,往下走了一步。

瑞秋也走了一步。

两个人一边数,一边摸着黑小心地走。高老师一直走在她左边,保持着距离,但一不留意,身体还是会挨蹭到。瑞秋心跳如鼓,屏住呼吸,仿佛身处沼泽。在黑暗的静谧中,她能听到高老师的鼻息,甚至能嗅到他口中清凉的薄荷糖的气味。瑞秋想朝另一个方向靠,可是对黑的恐惧却不得不让她留在高老师的气息里。

高老师却开起了玩笑:“我上大学时,有一次也是停电,我跑得太快,在黑暗中撞上了一个鬼,吓得半死。”“是吗?”瑞秋笑起来,她知道不可能有鬼。“那鬼软绵绵的,缠住我,怎么也甩不脱。”“……”瑞秋有点怕了。“等我好不容易甩脱了,回头再看,才缓过神来,你猜是什么?”“什么啊?”“是晾在楼道里的一件塑料雨披。”

瑞秋笑了。“怕黑吧?”高老师问。“嗯。”“在很多人眼里,黑暗等同于恐惧和危险。可是,黑暗也能催生智慧。”“智慧?”“眼睛看不见,心却可以看得很远。”

在一番关于黑暗的讨论中,两人终于走到了一楼。四层楼梯的路,却感觉如同长征。这时候,电又来了。

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瑞秋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她匆忙和高老师说了声“老师再见”,便加快脚步跑掉了。可是无论怎么跑,依然能嗅到楼道上那股淡淡的薄荷糖的气味。

此刻,瑞秋的身体逃离了,思绪却依旧在日记本上逗留。她用“G”来指代高老师,想了想,又涂掉,换成了“R”。R是英语tree里的一个字母,瑞秋没来由地觉得,高老师和清俊挺拔的树是那么的神似。D

每天的午休时间,是高一(1)班女生们自发的信息交流会。今天的日子更是非同寻常,大家都在为一件事情激动着。

雁南说:“新娘子在婚礼上穿的是自己设计的裙子,手绣、织锦,美呆了。”“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吧。”同学笑笑接过雁南的话头。“他们的新房子离学校不远,就在那条门口有爬山虎的巷子里。”另一个说。“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同事是新娘子的姑妈,我当然知道。”“哦……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雁南把手捧在胸前,做陶醉状。“我以后不知道能和怎样的人结婚。”她继续喃喃道。

众人笑起来,纷纷取笑她。“你想得可真早,不害臊呢!”一个说。“你呀,会和阿童木结婚啊。”另一个笑道。阿童木是班里的劳动委员,模样很俊秀,脸颊上长一颗黑痣,平常和雁南走得比较近。“去你的!”雁南提高了音调,跳起来打那个开玩笑的。没有站稳,扑了个空,倒在旁边正埋头写字的瑞秋身上。

瑞秋让过身子,但还是被雁南扑到了。手里的圆珠笔咕噜噜滚到了地上。趁瑞秋捡圆珠笔的当儿,雁南说:“瑞秋姑娘,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没听我们在议论高老师和他的新娘子……”“我听你们说。”瑞秋说。“唉,我们说真格的,大家想过将来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吗?”笑笑揽住大家的肩,压低声音道。

片刻的沉默。“……像高老师这样的就很好啊,又帅,又稳重,还风趣……”终于有一个打破沉默,吞吞吐吐地说。

没有人笑话她,大家只是抿着嘴笑,好像在分享一个共同的秘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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