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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丛平平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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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美好总会有人知道试读：

你的美好总会有人知道

写文这么多年，总被人问同一个问题，当然并不是答案为“爱过”的那个。“你每次写的故事怎么都那么接地气？不是地摊儿就是麻辣烫，要不然就是奶茶妹烤串男，就不能写点白富美高富帅小王子小公举吗？”

我来解释一下，在这里“接地气”的意思就是——高大上一点儿会死吗？

可是，王子公主有钱有闲还爱彼此，爱到海枯石烂，几百个小biao za搞破坏，都誓死捍卫你保护你的故事，每天都在播啊！再说他们已经那么惊天动地了，哪里还需要关注，明明走到哪里都金光闪闪，秒杀众人，引得江湖腥风血雨嘛。

只有那些如我一般的普通姑娘，盘踞在自己的小日子里，努力装点着平凡的每一天，为着生命中偶尔出现的小光束幸福不已。

所以，我懂她们的生活，她们的心思，她们的不起眼，她们的敏感与脆弱，她们的坚韧与平淡，伟大与隐秘……

在2012年的时候，我开了一家卖故事的店，让所有读者来寄卖自己的真实故事。这几年里，我收到太多读者的邮件，看到太多关于普通人的故事，那些真实的未加粉饰的人生片段，没有惊涛骇浪，没有跌宕起伏，却引起读者颇多共鸣。是呀，这世上普通人的故事原来那么接近，轻易就能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自己——

家庭破裂沦为父母作战工具的悲伤小孩；

暗恋男神不敢表白却为他做过所有傻事的卑微女孩；

被所有人忽略，像一棵无人照拂的小草却坚持内心梦想的倔强姑娘；

从小到大默默无闻，毕业聚会大家都想不起她名字的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拼命表现自己，害怕没有朋友的孤单小孩……

跟电视剧里的小公举大女王比起来，这才是身边随手就能对号入座的人。如果王子公主的纯爱故事让人开始有了梦想的欢愉，那普通姑娘的故事就是梦想照进现实，是每个人都有可能触手企及的未来。

这本书里的故事原先都是零零散散写出来的，都有着属于她们自己的特征，影子姑娘、OK姑娘、蒲草姑娘、慢半拍小姐……起初并没有想到会成为一个系列。在这里要感谢一下我的另一个编辑，飒飒同学，是她在一次催稿闲聊时无意中提醒了我，可以把这个系列小说写下去，“普通姑娘”那么多，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都是一个代表人物，写吧写吧，让所有没有故事的女同学，都能在这个系列里找到自己。

还要感谢这本书的编辑朵爷（相信这个以“女汉子”闻名出版界的女同学，一定已经飞快地在书里找到自己对应的代言人了），我要感谢的是她最终让这个系列故事可以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并且取了一个很棒很温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自己棒棒哒萌萌哒，一定会有人喜欢的名字——你的美好总会有人知道。

尽管我们都是普通姑娘，但我们珍惜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小确幸，我们正努力去遇见一个特殊的人，以及遇见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错，你的美好总会有人知道。

最后的愿望清单

她从来都是个不敢对别人提要求，不懂得拒绝，甚至拼命讨好别人来赢取友谊的“OK”姑娘。可这一次她突然豁出去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1

王馨抱着一大方便袋的零食从外面匆忙跑进教室的时候，刚好被班主任老铁撞了个正着。她皮肤并不白，但还是明显能够看出来脸红了。老铁用一种十分玩味的眼神盯着她手里的零食，没有说话，但这无声的审视比当场骂一顿要恶毒多了。王馨哆嗦着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大概是太紧张，袋子又勾到了什么东西，一扯，呼啦一下袋子坏了，里面的零食噼里啪啦全部洒在了地上。

薯片、猪肉脯、汉堡、辣条、鸡翅、粟米棒、巧克力、坚果……简直就是一个零食铺子。

老铁再也忍不住了：“王馨，你属老鼠的吧！”

全班同学都在笑。王馨一个人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捡，等她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

老铁站在教室门口，一直看完了整个过程，然后背着手走掉了！

后排的同学从后门把脑袋伸出去，过了一会儿缩回来报告：“走啦，下楼梯了，安全！”

王馨一瞬间被团团围住。“我的汉堡呢？”“我的薯片和巧克力？”“我的茶谷家奶茶怎么没买？”

王馨用十分抱歉的语气解释道：“我去过了，他家今天抹茶用完了……”“哎呀，你还真是个死脑筋，没抹茶你可以买个其他口味嘛！”“我，我怕你不喜欢……”

没有奶茶的女生一脸失落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闷闷不乐。其他拿到“货物”的人则开始享受美食，整个教室散发着一股快餐店的味道。“喂，把窗户开得大一点啦！”“王馨，你明天再帮我买那家新开的铜锣烧吧！”

王馨答应了一声，低着头整理书桌，脸上露出妥帖的微笑。2

王馨是我们班七个走读生中的一个，她当我们的“代购”已经当了大半个学期。

走读生每天可以自由进出校园，而我们住校生平时是不允许走出校门的，所以王馨成了我们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

可为什么是王馨呢？明明还有另外六个走读生啊！

那是因为王馨最好说话，别人都会以“今天没空要温习功课”“那家汉堡店离我家好远不顺路”等理由拒绝，只有她，不管你要她干什么，她都是笑嘻嘻地说好，并且非常及时地完成任务。

我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她“OK姑娘”。

这“OK姑娘”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田螺姑娘的感觉，再往深处想一下，还有点“便利贴女孩儿”的意思，可王馨非但不讨厌，还挺喜欢的，因为自从她当上了“代购”，连班上成绩最好最帅的男同学王以森都跟她说起话来——“最新一期的漫画杂志，可以帮我买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了，都忘了回答。

王以森盯着她：“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没有没有！方便，方便的！”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要自燃了。

王以森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虽然没有特别好的阳光、散发柠檬香皂味的白衬衫之类的少女思春必备元素，但王馨还是在那一瞬间像被电击了一般，连小指头都是麻麻的。

原来男神喜欢看漫画，还以为他那样的学霸只会看黄冈试题集呢。但王馨去的那天，男神要的漫画还没到货，她跟老板说好，只要到了就帮她留一本，结果第三次去还是没拿到，因为被一个男生在她到之前一分钟买走了。

老板摊着手抱歉地讪笑：“他非要拿走，我都说有人定了。”

王馨顾不上听他解释，撒腿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去。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天阴阴得冷，风又大，王馨的雨衣都穿不住。她顾不得被打湿的头发和衣服，一路狂奔去追那个男生，给了他双倍的价钱，才把那本漫画书要回来。

这下好了，晚饭钱都搭了进去，不过，反正也来不及吃了。

到了学校，王馨发现书角被一个雨点打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沾上了泥浆。她用纸巾蘸了水小心地擦，还是没能完全擦掉。最后她想了个办法，从自己包上的小挂件上抠了一颗水钻粘了上去。

嗯，这样看上去很完美！3

王馨当然不会告诉王以森为了那本杂志她所做的一切，拿给他的时候，还装得特别轻松自然：“你的杂志买到了！”

接过他递来的钱后转身的一瞬间，她整颗心都融化了。

也许是有了男神的参与，也许是发现自己成了班上炙手可热的人，王馨对于“代购”这件事丝毫没有厌烦，反而更加热心。她每天带着一只可以折叠的大购物袋，早上折起来放在书包里，中午或者傍晚装得满满的拎到教室来。

班上几乎每个人都麻烦过她了，我也不例外，什么零食啦，姨妈巾啦，明星贴纸啦……她从来不会拒绝，每天我们兴奋“分赃”的那一刻，也是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但意外无处不在。那次意外就发生在男生们让王馨帮忙带香烟和啤酒的那天晚上，王馨一开始不答应，学校明令不让抽烟、喝酒，被发现是要被处分的。

但，最后王以森出现了。“你买了先放在书包里，晚自习之后，我们在紫藤长廊下面碰头。很快的，不会有人知道。好不好？”

那一句好听得不得了的“好不好”已经让王馨的小心脏软成了一颗棉花糖，加上紫藤长廊可是我们学校的风月胜地，很多恋爱的萌芽都是在那儿开始盛放的。可以跟王以森一起走过紫藤长廊，是不知道多少女生的梦想，即便不是紫藤花开的季节，也浪漫死了。

王馨立马缴械投降，毫无抵抗力地答应了王以森的“好不好”。

可遗憾的是，那天晚上到紫藤长廊来拿东西的并不是王以森，是班上另一个男生“猴子”。王馨失望地把东西交给他，看着猴子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眼泪差点飙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难过。4

王馨第二天早上进教室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男生们在宿舍喝多了，烟头扔进鞋子里烧了起来，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到了蚊帐，幸好人多力量大，用锅碗瓢盆装水轮番上阵，火终于被扑灭，可被子、床、衣服全被水浇得不能用了，就跟灾区现场一样。

隔壁宿舍有人摁了报警电话，消防员连夜赶来。这次玩大了。

王馨的检讨书和王以森他们的一起，贴在学校告示栏里面。这是一向循规蹈矩的她长这么大得到的第一次处分，羞耻感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重，反而有一点小小的兴奋：有着她名字的那张纸就在王以森旁边，好像并肩作战一样——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可以跟男神挨得这么近，他成绩那么好，从来没掉出过前三，她当然没机会与他一起占据排行榜；她没有运动天分，他在运动会上拿名次，她连喊加油都不好意思；她也没有文艺细胞，会唱歌的女生还有机会跟他同台演唱，她从来没有登过台……这是唯一的一次，他们成了“战友”。

在晚自习之前很短的休息时间里，她跑过去看过好几回，那两张纸在她眼里暧昧极了，仿佛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总之，她一点都不后悔帮他们买烟酒，不后悔得到这次处分。

这种意淫的欣喜情绪一直延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王馨在厕所偶然发现，我们隔壁班那个叫刘绒绒的漂亮女生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那本书的封面上，有自己亲手贴上去的那颗水钻。

王鑫这样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考试前老师划过的重点，在考试的时候一条都没出现在试卷上。5

王馨的“代购”事业被迫暂停了，一是王以森和刘绒绒已经勾搭成奸对她的打击；二是自从那次处分之后，老师明令禁止走读生帮住校生从校外买任何东西——如果有需要，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帮你去买。

这还不是等于直接切断了渠道。谁敢去跟老师说：老师我想喝谷家奶茶，你帮我去买吧，我要抹茶味儿的！顺便捎十串羊肉串，多放孜然……

疯了吗？

不用代购的王馨突然轻松了很多，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波涛汹涌的寂寞。她能明显感觉到同学们对她的疏远，之前大家对她的那股热络劲儿，已经随着不能带进学校的奶茶、汉堡、羊肉串飘然远去了。之前每天王馨的名字至少被喊20次，女同学热情地邀请她去宿舍玩，下雨的时候她中午不回去，有人主动帮她从食堂带饭菜到教室，她不在的时候，老师发下的试卷有人帮忙拿……这些待遇，都已往事随风。

王馨决定让她的代购事业重新开张。这么多年，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初中到高中，无论在哪个班，成绩、长相、人际关系都不出众的她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女生，属于那种“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以前那些同学大概记得她名字的人都不多吧。只有这一次，她的人生在高二逆袭，因为“代购”成为全班最受欢迎的女生。

这是她的人生巅峰，不能轻易就被推下神坛。

代购很快就悄悄地死灰复燃了，王馨这次从明转到暗。

我们学校有一个废弃不用的后门，一直是锁着的，但可以把东西从栏杆外面递进来，只要找一个同学在里面接应，就能把代购物品成功转移，然后她再大摇大摆地背着书包从正门走。每次老铁遇见她，死死盯着她的书包看时，她都可以迎上他的目光，昂首挺胸地走到座位上，故意在他的目光下打开书包，掏出课本来。

这种胜利的喜悦，也点缀着王馨枯燥的高中生活，特别是在对王以森幻想破灭的日子里。6

时间就像流水。升入高三之后，大家压力大了，需求似乎也更大了。王馨有时要从外面塞进来两个大袋子，有一次甚至还有一个榴莲，她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个浑身是钉子的怪东西从铁门的缝隙里塞进去。那个晚上她都觉得自己身上一股怪味儿，听说男生在宿舍吃了那个东西之后，喷完了王以森的一瓶香水才敢来教室上课。

王馨看到老铁走进教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表情，偷偷笑得开心，嗯，她可是这些叛逆行为的直接参与者呢！

那个学期王馨的代购事业都非常顺利，几乎每天都有固定的“订单”。只有一个星期例外，那是因为她得了急性肠胃炎，在医院住了三天才回家。

那段时间我们都断了粮，却是王馨最快乐的日子。我们轮流打电话到她家，慰问她身体怎样了，虽然结果都是“等你好了来学校上课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一个……”，但她已经超级满足。连王馨妈妈都奇怪，“你怎么现在人缘这么好了？你们班同学都很关心你啊！你上了十几年学，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同学打电话给你呢！”

王馨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我呢！”

这份得意在王馨接到王以森的电话之后，终于升级到可以叫做“飘飘欲仙”的地步。王以森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是那么好听啊，像明星一样，带着一点点鼻音，软糯却一点都不娘。他说：“王馨你好点没有呀？大家都很惦记呢！这次考试你也没参加，到时候你有什么不懂的题，可以来问我！”

王馨抓着听筒，感觉已经快要把听筒捏碎了，所以他最后那句——“听说你明天就来上课了，到时候可不可以帮我到十字街最边上的那家饰品店拿一下东西，我都跟老板说过了，报我名字就行”——都没能让她立即反应过来，直到拿到东西的时候才感觉到难过。

那是一条hello kitty的项链，可爱死了，没有哪个女生不喜欢的。她拿到之后偷偷在厕所里面打开试戴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跟这条项链怎么都不般配，脖子一点都不性感，没有锁骨，皮肤黑，脖子短……她带着怒气，小心翼翼地把项链装好，心里又是嫉妒又是难过。

但所有的这些坏情绪，在王以森笑着对她说谢谢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那根项链第二天毫无疑问地出现在了刘绒绒天鹅一般漂亮的脖颈上。王馨看见她从教室门口走过，假装无意地朝王以森的位置瞟了一眼，同时右手摸了摸项链吊坠，然后低下头优雅地走掉了。

这一连串假动作，都被角落里的王馨尽收眼底，心里又不全是嫉妒，好像觉得自己跟王以森拥有了更大的秘密一般。她这样一想，倒是快乐了很多。7

高考近在咫尺。王馨竟然晚节不保，再次被逮个正着。

其实那天大家要的东西并不多，她本来想塞在书包里直接进学校的，但想想还是算了。后来王馨才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本来老铁就是去逮自己的。

那是五月的傍晚，微风暖暖的，铁门旁的蔷薇花从栏杆里探出脑袋来。王馨正在往里面递东西的时候，突然觉得后面凉飕飕的，那个门里面的同学吓得连东西都没拿全，撒腿就跑。王馨一扭头，发现老铁正站在她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竟然没有惊慌失措，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等候处置。

老铁并没有骂她，只是语气和蔼地问：“前几天家长会上，听你妈妈说你们早就搬家了。她说你从高三开始，就每天早上四点半钟起床，骑一个小时车到学校，才能赶上六点钟的早读。这么辛苦，为什么不住校呢？”

王馨咬着嘴唇，小声说：“不习惯住宿舍，我没住过校。”

老铁看着她，目光像要穿透她似的，一向不擅长撒谎的她，头埋得更低。

他指着王馨手里揉得要碎的那只购物袋，柔声问道：“就是为了这个吧？你帮大家的忙，是希望得到大家的喜欢，对不对？”

王馨像个偷东西当场被抓的小偷，抬起头，眼泪汪汪：“老师，我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可以跟同学们好好相处的机会，我不是故意要违反规定的。”

老铁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呀！快去吃饭吧，今天准你迟到十分钟！”8

距离高考只有最后一个月，老铁在班上特别颁布了一条规定，特准王馨和生活委员为大家服务，如果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可以在下午课结束之后和晚自习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委托这两个同学去校外购买。

可奇怪的是，这条“特赦令”颁布之后，同学们的需要却大大减少了，几乎没人再提要求，空气里的紧张分子把所有东西都压到最低，所有生理需要都自觉让步了。

很快，全班同学安然度过了高考，一个值得纪念的阶段就这么结束了。当学校大门可以随时进出的时候，我们却突然发现没什么想买的，那些奶茶、汉堡、羊肉串，本以为要好好地吃上一天，结果反而没有一个人去。

连我自己最喜欢吃的那家蛋糕，似乎也不如从前那般美味。

有些东西，不能拥有的时候最美。

就好像高考结束之后，王馨看见王以森和刘绒绒并肩走过紫藤长廊，他们的背影在夕阳里像是调过了柔光，让人看得都醉了。从来不曾拥有过的王以森，以后也不会拥有的王以森，关于他的每一点记忆，也都会是最美的吧！

高中的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总结完了，突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这么久以来，我们班的王馨同学默默帮大家做了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回报。咱们马上就要毕业了，让王馨帮过忙的同学们，要不要也为王馨做一件事呢？”

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要！”

王馨坐在位置上呆呆地张着嘴巴，不知是惊讶还是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咬着嘴唇。此时的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那个总是黑着脸，感觉随时都有坏主意冒出来的班主任是那么得可爱。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她的“秘密”，甚至总是用正大光明的方法暗中帮助她。

突然猴子站起来大声说：“老师，让王馨写一个愿望清单，我们来帮她实现！”

我们又是异口同声：“好！”

王馨的脸红红的，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班主任：“真的可以吗？什么都可以吗？”

班主任点着头说：“违反校规校纪的不可以。”9

王馨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她从来都是个不敢对别人提要求，不懂得拒绝，甚至拼命讨好别人来赢取友谊的“OK”姑娘。可这一次，她突然想豁出去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们看到王馨的愿望清单上有一条赫然写着：跟王以森走过紫藤长廊！

读到这一条时，全班同学竟然都为她鼓起掌来，有几个女生，甚至向她投来艳羡敬佩的目光。王以森在座位上傻傻地笑，有点惊讶，有点羞赧，还有点傲娇——总之，一点都没有不高兴，更没有想拒绝。

本来王馨想的是，就算被嘲笑了，也没关系，至少，她认真地表达过了。

我们是多么嫉妒、羡慕她呀！

于是，普通又平凡的“OK姑娘”王馨，真的和全校女生的男神王以森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一起肩并肩走过学校最浪漫的紫藤长廊了，王以森对王馨说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说：“王馨，我一定会记得你，给我这么特别的毕业礼物！”

王馨的小心脏又要融化啦！她想着的那些话一句都没有能够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即便我仍然什么都没有，可又好像什么都有了呢。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过，整个高中三年，跟男神王以森一起走过紫藤长廊的人，只有刘绒绒和王馨。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吧？

那个善良、委屈又倔强的OK姑娘，终于用她自己的方式，为原本平淡无奇的青春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感谢这场无关爱情的相遇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这辈子没有在很多人面前大声说过话，没有演讲过，甚至读检讨都没有。罗佳音到目前为止，就是这种。1

我们那个小镇一向没什么新闻，所以第一家化工厂开起来的时候特别隆重，鞭炮放得震耳欲聋，将路边几棵木棉树上的花朵都震了下来。镇上的人能去的都去了，因为他们都可以在这个工厂得到一份工作。那些原本在隔壁镇子上班的人也陆续回来，再不用每天早上赶一个小时的车，跑那么远上班。跑两步就可以到单位，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原本死气沉沉的小镇突然开始热闹起来。

我发小罗佳音的爸爸也是去化工厂上班大军中的一员，第一天换了工作，就多睡了一个小时。罗佳音去上学的时候，他还没有起床，他大概已经很多年没有睡到七点钟还没起床了吧。她在门口推自行车，听见他喊了一声，大概是问吃早饭了没。罗佳音手里举着一根油条，将书包往车篓子里面一扔，跑了。

罗佳音是骑到巷子口出“车祸”的。那条巷子转弯的地方有盲点，一般到那儿大家都会减速。但是这天早晨罗佳音想着昨晚的作业还有好几道数学题没做，早上第一堂课就是数学，要是不早点拿同学的作业给补上，准得挨罚。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铁面无私，无论男女，一律体罚。

罗佳音撞上邓等的车子，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那根油条还咬在嘴里，人已经摔了下来，书包也飞出去好远。邓等理直气壮地大喊：“你不长眼睛啊！拐弯还骑那么快，不知道可能会有人走出来吗？”

如果有那么多早知道，哪里会发生那么多意外呢。罗佳音嘴里叼着油条，人重重地倒在地上，车子也压在身上，样子超级狼狈。她大概是吓着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邓等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灰头土脸，还叼着一根油条，车子本来就锈迹斑斑，这么一撞，干脆龙头都反过来了。

这油条是有多好吃啊！邓等一把拿走罗佳音叼着的油条，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罗佳音这才想起来要说话，可是话一出口，说的却是，“你干吗把我的早饭扔了？”

邓等上前扶她起来。罗佳音的手掌蹭掉一块皮，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疼不疼，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吓呆了一般。邓等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帮她洗了伤口，嘴里还嘀咕，幸好今天带的不是可乐。他又把她搀到旁边，帮她扶起车子，正了龙头。罗佳音看着他做完这些，愣愣地看着邓等说：“我迟到了！我完蛋了！这回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邓等张大嘴巴，对罗佳音叫：“你以为就你迟到啦？我今天第一天去报到，我还迟到了呢！”

罗佳音突然脑子够用了，一把抓住邓等的胳膊，“你跟我去医院，必须去！你看我这手，看我腿，裤子都破了，有可能骨折，所以得去拍片子！”

邓等看了看她的腿，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那个牛仔裤的破洞，不是本来的款式吗？”2

但邓等还是跟罗佳音去医院了，还打电话通知了罗佳音的爸爸，爸爸又打电话给老师。一堆检查之后开了些药，她就被打发回家了。邓等走的时候还对罗佳音挤眉弄眼，小声说：“太矫情了，太阴险狡诈了！”

罗佳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之前来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聊过了，相互说对方伤得很重，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去上学。反正邓等的胳膊也磕了一下，也给拍了片子，当然没问题。

罗佳音回家之后，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才爬起来吃晚饭，已经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这么好好地睡一觉了。最后还是外婆喊她起来的，要不然她还不知道要睡多久。

罗佳音家是我们那儿公认的奇怪组合，是由她、爸爸和外婆组成的三口之家。外婆快七十岁了，偶尔身体不好，但还算硬朗。罗佳音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听说是得病死掉的。家里有一个神龛，常年供着一张妈妈的大幅黑白照片，有时候看见外婆去跟她说话，说着说着还哭。

我们小伙伴都很少愿意去她家玩，觉得阴森诡异。

其实罗佳音对那个照片没有太多的记忆，可能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没有那种失去的感觉。反而有更多的厌烦，有时候她做错事，爸爸就会拎着她跪在那张照片前，将她的不好一点一点说给那个照片听。

罗佳音有一次顶嘴，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一次是对她说我很好呢？比如在学校没有被批评，比如很乖，比如帮外婆洗衣服，比如学会了做饭，等等等等！为什么妈妈一定要知道自己那些不好的表现，不应该让她高兴吗？

外婆的回答是，“所以你不能让妈妈不高兴。”

听听，这是什么回答？

爸爸的回答还不如外婆。他说你哪里有可以让她高兴的地方呢？你拿过第一名吗？你参加过奥数比赛吗？好吧，不说学习，文艺演出有你吗？学校的长廊里面有你的画吗？

罗佳音还真的哑口无言了。这些她都没有，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每次想到这个，她都觉得生活太暗淡无光了。3

罗佳音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才发现，昨天与她撞了的那个男孩竟然是自己班上的转学生。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新开的化工厂老板的儿子。这一天，大家都在议论他穿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衣服，书包上没有灌篮高手，也没有圣斗士星矢，好像要跟大家的土气划清界限似的。第一天来，他竟然很快地跟后排的男生打成一片，中午吃饭，就已经跟体育委员勾肩搭背了。

有些人天生有让别人想接近的气场，有些人天生愣愣的，就像一盘菜，一看就没食欲。

邓等是前者，罗佳音是后者。罗佳音的默默无闻来源于她的普通。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这辈子都没有在很多人面前大声说过话，没有演讲过，甚至读检讨都没有。罗佳音到目前为止，就是这种。

她成绩中下，中的时候多一点，下的时候少一点，偶尔走狗屎运，能去上的一堆儿里待一会儿，但次数绝对不超过三分之一；留着那种很丑的短头发，穿裤腿很肥的旧牛仔裤，显得本来就不长的腿更短了。罗佳音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姑娘，每一个小镇的石子路上，随手撸一个都一个模子，没什么特别。

邓等的特别之处则在于他有很多道具，比如各种游戏机。那时候PSP在学生堆儿里还是很高端的东西，他就有两台。还有签名球衣，签名CD，这些珍贵的道具和他的慷慨成为他好人缘的重要加分项目。

罗佳音因为跟他撞过了，所以显得熟络一点，他会找她借笔记，借试卷，帮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忙。有时候体育课赶着跟男孩子们去踢球，他就把外套一脱扔给她，每次她还给他的时候，总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也不做声。

罗佳音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不做声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差不多一学期，全校都知道邓等是镇上那个化工厂的大老板的儿子。他家只有他爸一个人能管得了他，所以他爸过来重点打造这个厂，也把他带来了。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长得没有特别帅吧，也不难看，又活泼开朗，慷慨大方——这样的男生，谁不喜欢呢？到第二学期一开学，就有隔壁班的女生给他写了情书。

邓等放学的时候坐在罗佳音那部快要散架的破旧自行车上，“你帮我回信好不好？”

罗佳音张着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回？同意还是不同意？”

邓等拿着信封在她头上一敲，“当然不同意啦！我都打听过啦，长那么丑，要是美女就同意。”

罗佳音小声反抗说，“不同意还回什么信啊？直接无视不就行了吗？”

邓等大概被杠得疼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你懂个屁。”4

罗佳音的爸爸在化工厂干得很带劲，因为之前就在化工厂干过，又卖力又老实，不久之后就被提升为一个小干部，每天乐呵呵的。

罗佳音跟邓等的关系发生变化是在一堂作文课上。每个人都要写自己对班上某个同学的印象，几乎所有人都是男生写男生，女生写女生，只有邓等写了罗佳音，写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撞车撞得人仰马翻，因为迟到了害怕被罚，又一起去医院检查。当然，他没有写罗佳音是因为没完成作业，想逃学。

那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当成了范文在全班朗读。老师为了活跃气氛，特地喊了罗佳音上去读，读到摔倒的女孩儿嘴里叼着油条不肯松口的片段，大家哄堂大笑。罗佳音脸红到脖子根，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这么多人大声讲话——一只手拿着作文纸，另一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从那次之后，罗佳音看到邓等就会莫名地脸红，害怕跟他说话，见到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和动作，有时候很想若无其事地跟他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刻意了。

后来罗佳音明白了，邓等对于她来说，已成了一个特殊的人，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喜欢。年轻时候的喜欢，也许没有原因，就是时间刚刚好。你在巷子口撞倒了我，扶我起来，为我清洗伤口；你将外套扔在我的手里，像回到家一样；你将我写在作文里，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可爱的女生……又或者你根本什么都不用做，仅仅因为某天的下午，班上每个人都在传我们之间的绯闻，我觉得羞涩又甜蜜，就足够了。

但那又怎样呢？罗佳音知道，绯闻永远不会变成真的，她永远都记得有一个下午，邓等对自己说，长得那么丑，要是美女就同意。罗佳音见过那个女孩儿，根本不是很丑，她觉得自己长得还不如人家呢，又怎会去自取其辱，碰钉子！5

高二的春天，学校开运动会，要求大家都戴白手套。邓等让她去买的时候帮他带一双，他懒得去。罗佳音其实知道那些手套都是均码的，还是忍不住矫情地找茬，“万一买回来戴不上怎么办？”

邓等想了想说：“把手伸出来！”

罗佳音伸出手，邓等把自己的巴掌跟她的巴掌拍在一起，足足长出一节来。他笑着说：“记住没？到时候你用手比划一下就行。”

邓等的手掌心暖暖的，贴上来“无缝对接”的时候，罗佳音心跳得都不能说话了。第一次遇见他，他也是用这双手帮她清洗伤口，但是那时的她心理单纯，也没有仔细去瞧过。她不知道是因为细长的手指喜欢他，还是因为她喜欢细长的手指。

罗佳音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低着头不说话。邓等却被同学喊跑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暖得就好像拥有了整个春天。

但在那个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罗佳音觉得自己的青春也像是要结束了，因为邓等身边时常伴着另外一个人，就是和那个他曾经说人家长得丑的女生，而她只能在邓等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失落。6

毕业后，邓等和那个女生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罗佳音几乎也整天跟邓等在一起，忙着各种聚会、聚餐、KTV。小镇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场所，有时候约几个人，成群结队地一起跑到市里去玩。那次一起去市里的有十二个人，包了一个包厢唱歌，唱着唱着，邓等跟女朋友就不见了。罗佳音发现了，问他们去哪儿了的时候，旁人都在笑，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后来罗佳音才明白大家的笑容里是什么意味。邓等搭着女孩儿的肩膀再次出现，罗佳音觉得到处都不一样了，比如天空是灰色的，不如早上来时那么蓝；比如邓等的烟色T恤有些皱巴巴，不如早上见到的那样清爽；比如女孩的发型有点歪，没有早上那么随意。总之，一切都不好。

罗佳音从那天之后，就没再怎么理邓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即便原本就从未得到过。

那年罗佳音上的是大专，邓等在另一个城市读本二，联系不多，偶尔会发发短信，有时候上网，会在QQ上闲扯几句。高中的群很活跃，罗佳音很少在群里说话，但是喜欢看，一字不落地看，看看大家都在说什么。尤其是邓等，他是群里的活跃分子，经常他出来吼一嗓子，那些常年潜水的人也出来了。那时候罗佳音也会插进去附和几句。

邓等始终是个有号召力的人。

大一很无聊，罗佳音被宿舍里的姑娘拖去，一同报了个教礼仪的社团，教化妆、坐姿、站姿、说话、穿衣搭配等等。大家本来是打发时间，但那个请来的老师教得很用心，有一次喊同学上去当模特儿，喊了罗佳音。大概是觉得她太普通了吧，折腾了快半个小时，竟然把她这个扔在人堆儿里绝对找不出来的土妞儿，整得别人愿意看她第二眼了。

罗佳音就是这么被唤醒自信的，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看来是有这个说法。她开始慢慢学会折腾，有时候对自己的化妆技巧还挺满意，常常站在镜子前发愣。她多想知道，如果哪天邓等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她的要求很小很小，只要不是“太丑了”，“还行”就很好。

大二的时候，邓等跟原来那个女朋友分手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罗佳音的宿舍里面四个人，两个都跟原来的男朋友分手了。不在同一个学校，甚至不是同一个城市，异地恋哪里有那么多好结果，都被近水楼台的插足了。

邓等每晚十一点以后都会给罗佳音发短信。罗佳音陪他聊天，有时候聊着聊着，特别特别困，她就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睡着。大腿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洗澡的时候看着滑稽，又有说不出的心酸。

这样的陪伴大概持续了有一个多月吧。人都是忘性很大的动物，邓等终于从失恋的阴霾中走出来了，罗佳音的幸福短信生涯告终。7

上大学之后罗佳音很少回家了。一是来来回回在路上跑费钱；二是爸爸在化工厂上班，有时候白班有时候晚班，请假要扣钱，一般没时间照顾她。外婆的年纪渐渐大了，每次一回家，势必吃的喝的恨不得满汉全席。她不愿外婆那么劳累，就多打些电话，基本每天都会打一个，哪怕就说两句话——你在干吗？你今天吃的是什么？

宿舍的姑娘常常嘲笑罗佳音，这么大了，还这么腻歪。其实她们不知道，罗佳音的外婆本来就身体不好，罗佳音老是觉得，也许突然有一天外婆就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外婆会突然死掉，就跟妈妈一样。

罗佳音大三的那年，决定专升本，开始全力看书。她跟邓等说了，邓等说那你后面再考研好了，考我们学校，我们一起读研。罗佳音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但还是很开心。

知道外婆得了白血病的那天天气很好，罗佳音正在图书馆，手机开着静音，一开始没有听见，后来回过去被爸爸一顿骂。她听完他说话，蹲在图书馆门口哭，来来往往的同学都看着她，有的人笑她，以为她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罗佳音第二天就请了假赶回去，这才知道，在我们那个小镇，得白血病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这几年镇上前后一共有五个人得了白血病，大家都怀疑是化工厂的污水污染了水源。但谁也不去管这件事，怕得罪人，又怕事情搞大最后不是，闹得无法收场。

罗佳音回去的日子，距离外婆整七十岁的生日很近，她早就给外婆买了件红色的棉袄，很鲜艳的那种红，准备在她生日的前两天快递回去的。

外婆躺在医院，市里最好的医院，用外婆的话说，每一秒都是钱。外婆看到红棉袄，笑嘻嘻地说;“真好，像寿衣!”罗佳音马上生气了，让她呸呸呸。

外婆听话地呸呸呸了。她看见罗佳音拿着手机，又开始提要求，要罗佳音帮她拍照，说现在人死了之后都会冲一张照片放在棺材里，所以得照一张，照得漂亮一点。她又指使罗佳音买了花和杂志，送海报的那种，铺在枕头和后面的墙上当背景——她不喜欢那样白茫茫的。

罗佳音拍完给她看，她高兴得不得了，说这样很好，看不出来在医院啦！是的，照片中的老太慈眉善目，精神很好。罗佳音帮她抹了有颜色的唇膏，涂了点腮红，看起来真心不错。

拍完之后，罗佳音跑到外面的走廊上哭了。外婆对于她来说，并不只是外婆，她在罗佳音的成长中扮演的角色——是妈妈。罗佳音对于失去外婆的恐惧，具体到一点，就是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正月初一，再无人在她的床头拿小碗放上她最爱的费列罗。

从罗佳音记事开始，每年除夕的夜里，外婆都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拿一个漂亮的小碗，放上她最爱的糖果。小时候条件差，就是水果糖，后来知道罗佳音喜欢吃费列罗，就会毫不心疼地买。每年正月初一的早晨醒来，她就能看到那几颗金色的圆球在冲自己笑呢。她顾不得刷牙，就会剥一颗整个儿吞进嘴里，也不嚼，用舌头和上颚将它压碎，感受那些颗粒在嘴里的细微变化。

你知道什么叫做幸福吗？这就是幸福。但这种幸福将终结在外婆死掉的那一刻，再无人愿意去为罗佳音铺垫这样的小温暖。8

镇上的传言越来越多，大家都说是因为化工厂根本没有处理污水的装置，都是直接排污，导致小镇的水被污染了，大家喝着有毒的水，所以才得了白血病。要不然这种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病，怎么会一下子光顾小镇？还一下子就是五个呢？

化工厂后面的那条河，确实已经叫不出颜色来了。很久之前，那条河的两岸是一大片芦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见过。附近的郊区种水稻的都来闹过，说稻秧种了三遍，依然是死了。

化工厂的工人基本上都是镇上的居民，谁也没有听说过污水处理装置，更没有见到过。有胆大的人悄悄在厂里找，只看见黑乎乎的污水哗啦啦地流进那条河。要知道，那条河跟长江都是连着的，附近的几条主要的河流，跟它都是通的。

但是化工厂仍然在工作，因为没有了它的话，很多人会失业。失业和喝毒水的后果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活不成了。

罗佳音去化工厂周围看了。她记得厂门口以前有很多木棉，现在都没了。盖了房子，小镇跟几年前不一样，跟自己记忆中也不一样了，变得那么陌生，好像是别人的家乡。

罗佳音拍了照片，发了微博，那些绿得发黑的水，真的跟镇上五例白血病以及若干例癌症没有关系吗？什邡的事，那些大V的微博，不都在说水污染吗？

罗佳音每天不停地转发，@很多人。我们也被她喊着加入了这场保卫战，劲头十足地动员身边所有的人帮忙转发。终于有一天，某大V转发了那条微博，这件事被很多很多人知道了。

那之后没几天，镇上就真的来了辆商务车，下来几个戴眼镜的人，围着化工厂转了几圈，神秘兮兮地拿走了一些东西，又神秘兮兮地开走了。

还没有任何官方结果出来，罗佳音突然接到了邓等的电话，气急败坏的，她从未听到过邓等这么凶恶地跟任何人说话。他在电话里大吼：“罗佳音，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想把我爸逼死吗？”

罗佳音这才想起来，化工厂的老板是邓等的爸爸。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外婆的事情太过伤心，还是太过气愤，或者是长期以来都一直从内心深处忽略了邓等的身份，不想把他当成一个富二代，希望他只是个普通人，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会近一些。

被邓等一顿吼，罗佳音都没有反应过来。邓等挂了电话，她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喘气，想想觉得很难过，又打过去，一字一句地跟邓等说：“你自己得知道，是你爸先把我外婆害死的。”

是的，外婆在过完自己七十岁生日的第三天就死了。过完生日她就拒绝治疗，完全不配合，加上本身就年纪大，身体弱，很快就撑不下去了。罗佳音知道外婆放弃治疗是不想再花钱，她觉得自己老了，即便治也不一定能治好。况且对很多人来说，钱比命更重要，她想把钱留给罗佳音，留给她上学，留给她置办嫁妆。

她就这样放弃了自己。9

化工厂被封了，但那些被污染的河流还是老样子，黑乎乎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没有人管。大家都知道罗家的姑娘很厉害，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那么大的一个厂给搞掉了。这大概是一直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罗佳音这辈子干的最轰动的一件事。

但没有人感激罗佳音，因为很多人失业了，包括罗佳音的爸爸。

罗佳音回了学校，不想再专升本。现在她只想一毕业就去找份工作，帮爸爸养家糊口。他也老了，不该再为自己操那么多心。

邓等从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找过罗佳音，也从未在QQ群里出现过。她很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恨她。可是，罗佳音始终不觉得这件事她做错了，谁也没有权利为一己之私置别人的生命于不顾。如果这辈子邓等都不能原谅她，她同样有恨他的理由。

罗佳音毕业之后在离家不远的县城找了一份工作，爸爸退休了，在菜场摆个小摊子，卖些杂货补贴家用。有一天罗佳音在镇上见到一个女人，竟然长得跟家里那张照片上的妈妈那么像，她一直追了好几站路，越看越像，却始终不敢认。

她知道问爸爸肯定不会有什么收获。她翻了家里很多老照片，还有老病历，甚至去了当年的医院，又找了老家的妈妈的亲戚。罗佳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侦探，闷闷的，心里阴暗，有被迫害妄想症，又爱耍心眼儿。

她用一副全都知道了的姿态去问爸爸关于妈妈的事，果然，妈妈根本就没有死，而且前几天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她。她回来看外婆，知道外婆死了，就走了。当年她执意要跟别人去广州做生意，被人骗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没有脸再回来。爸爸去找了她半年，求她，她都不肯——当时罗佳音才两岁。

后来她跟了别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妈妈的神龛是外婆弄的。她本来希望这样可以让爸爸重新找一个伴儿，人家也不会有顾虑，更容易些。但是这么多年爸爸始终没有找。

罗佳音听了这些并不难过，因为从小她对那个照片里的人就没什么印象，没有爱恨情仇。而且爸爸和外婆都很疼她，她从没有觉得自己缺爱。只是她不懂，对于一个抛家弃女的女人，爸爸怎么还能奉养她的母亲这么多年。那是外婆啊，在妈妈离开的那一天，爸爸就可以跟这个丈母娘没有一毛钱关系的。

爸爸靠在窗子上，手里补着她的裙子，前几天不小心被车子钩了一下，破了一个小洞。他戴着老花眼镜，一针一线，补得认真。他抬起头来看着罗佳音说，谁犯的错就是谁的，何必连累其他人，再说她就你妈这么一个姑娘，她可以不是我丈母娘，但她是你的外婆呀！

罗佳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谁犯的错就是谁的，何必连累其他人？也就是说，邓等他爸的错跟邓等没有关系？但就算罗佳音肯这么想，邓等怎么可能相信不是罗佳音害得他爸的厂子被封？他又怎么会赞扬她的英雄之举？

谁犯的错，不一定就是谁的！10

罗佳音再次遇到邓等，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龄剩女。她相亲相了不下一百个了吧，却始终没有嫁出去，不是她要求高，而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在那个下午的作文课上，心动得如同怀揣一只小鹿。

可是在她这个年纪，怀着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奢侈、太荒唐了。

邓等回到镇上是一个夏天的早上，就好像他们第一次遇见一样。化工厂封了这么久无人问津，水质也没有改善，就变成了一个烂摊子，没人管。镇上的人说，邓等要在这里建一个研究所，专门研究本市的污染源。

罗佳音这才知道，他后来真的去读研了，还读了博，去了国外。他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又回来，做公益，做慈善，当义工，他这么多年的生活，已经将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但是她很高兴，心里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就应该是这样——干净、理性、有文化、有爱心、有事业……这样就很好。至于他喜不喜欢自己，不是不重要，只是好像一件奢侈品，如果能够握在手里，很高兴，如果不能，远远地从橱窗里看一眼，也快乐。

是罗佳音去找邓等的。他的办公室还没有打扫，乱七八糟。见她进来，他慌忙起身，笑着解释不是没去找她，是想安顿得差不多了再去。“你看我这儿多乱。”他笑着说，还像以前一样，对谁都那么亲切。

邓等拉着她一顿打量，啧啧感叹，“哎呀罗佳音，你没有以前那么难看了嘛！”

罗佳音也笑，她想过很多次他们重逢的情景，没有一次是跟实际一样的。也许这就是人生，她也从未想过，当年的某一个清晨骑车撞到的男孩子，会在十多年后再次站在她面前。

哪怕与爱情无关，都值得感谢这际遇。

暴戾少女的蜕变

她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暴戾而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她会努力做一个温和的女同学，因为所有的情谊，从来不是一味地自我保护，而是需要每一个人都有所付出的。1.“怪”学生

如果说每个班级都有一个被人喜欢的人，那么也会有一个最被讨厌的人，在祝梦洁的班上，这个被讨厌的人就是她。

祝梦洁的脾气坏透了！

她应该没有朋友吧！

她以为她是谁？不就是老爸是个什么局长嘛，自己不争气顶个屁用！

那是她老爸吗？我有次听见她叫“小爸”，爸爸还有大小啊？太诡异啦！

她应该性格有缺陷吧？要不然就是从小被虐待的，不会是捡来的吧……

关于祝梦洁的流言蜚语在学校里有很多个版本，因为她从不与人交流，所以没人知道最真实的版本是什么。正因为这样，版本越来越多。她的任何一个坏消息，都是很多同学的好消息，好像她越惨，就越能提高自己的幸福指数。

祝梦洁也确实不是什么善良的被人欺负的小公主，她的舅妈是我的姨妈，我们同校不同班。她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我们在学校遇见，也只是点头走过。根本没人知道我们是亲戚，我也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她的秘密；她很少与人说话，这得用“不得不”来造句——祝梦洁“不得不”跟某人说话；她脾气极臭，很容易翻脸，如果你未经允许碰了她的东西，她会在任何情况下跳起来大声骂你。当然，就算你事先征询她的意见，她也不会同意的。她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从不知道什么是为别人着想，更不知道什么是迁就……

总之，没有一个人愿意与这样的女生交朋友，因为她连最最关键的一个要素都不具备。

祝梦洁不漂亮，皮肤黑，个子矮，戴着厚重的眼镜，不管怎么看，都让她彻底跟“美女”二字无缘。

祝梦洁是学校著名的独行侠，因为她老爸位高权重，老师也敬她三分。各科的老师都当她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尽管她资质平平，在各方面的拔苗助长之下，偶尔还能跻身年级前十。每到这个时候，祝梦洁就会被老师们轮流叫进办公室，夸奖她进步有多大。当然啦，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花了多少工夫，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让祝梦洁那个卓越的爸爸知道呢？

所以对祝梦洁来说，她的学生时代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甚至，做一个坏学生的机会也没有，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成为一个“怪”学生吧——虽然这种怪，并不是为了叛逆或者标新立异，而是她真的不喜欢交朋友。2.这名儿还真是主旋律呢

每年的三月份被称为“红三月”，我们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去做好事。这是祝梦洁最不喜欢的活动，好像在某个特定的日子做一件特定的事，就可以弥补自己平时的无作为。

我们班的任务是去敬老院帮忙干活，而祝梦洁他们是去看望一些住在廉租房里的困难家庭。老师会把全班分成几个组，每位同学都要交一点钱，然后带一件礼物，号称去慰问。电视台也一早派来了记者，带着话筒、摄像机跟着，等着拍一些感人的镜头。

猩猩就是在这样一个让人讨厌的日子，走进了祝梦洁的生活。

猩猩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违章搭建的棚子里面，屋顶是石棉瓦，一扇铁门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样子。门口堆着很多垃圾袋，不远处就是公共厕所，风吹过来的时候，隐隐有刺鼻的味道。

祝梦洁他们的学雷锋小分队都没能全部进入猩猩的家里，因为里面实在太小了。祝梦洁排在队伍的第一个，走进去简直被吓了一跳：总共就一间房，厨房和卧室都在一起，不知道烧饭的时候油烟怎么办。

猩猩是个十四岁的瘦小男孩，他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看着一群陌生人闯进自己家而不知所措，还被告知要做出热情、感动的样子。

但后来感动是真的，猩猩的爸妈都热泪盈眶。孩子们带来的钱，总共得有一千多块，这接近他们一个月的收入。还有各种礼物，有手工巧克力，自己做的寿司、书包、文具……祝梦洁送的是一只音乐播放器，倒不是要显示自己阔绰，而是过年的时候亲戚送的，她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放着也是浪费。不过刚踏进大门她就后悔了，这东西跟这个家实在是太不协调，她应该送点实惠的。

大家站在屋子里闲聊，不是不想坐下来，而是根本没地方坐，也没那么多凳子。祝梦洁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家人的生活，只要这么点东西就够了。虽然她小时候的那个家也不富裕，但比起这个，实在要好太多。

大人们在逗猩猩，因为要拍一些孩子的画面——“为什么叫猩猩呢？你没有大名吗？”“因为手长脚长，耳朵大，同学们取的绰号，我的大名叫章栋梁……”

大家笑，这名儿还真是带点主旋律呢！

猩猩低下了头，好像穿了一件别人的衣服被揭穿了一样。

那你会模仿猩猩吗？

猩猩便开始模仿，其实就是划拉两下，他的面部表情因为过度用力变得狰狞。祝梦洁看着大家哈哈大笑的样子，心里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天结束的时候，祝梦洁清楚地记得，跟着队伍走出来后，她回头看看这户人家，清苦的爸妈站在门口送别，而猩猩则站在一桌子礼物旁边，歪着头看着，一副不晓得要先拆哪一个的样子。

祝梦洁在想，猩猩拆到自己礼物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3.原来她不过是个客人的待遇而已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是祝梦洁回“娘家”的日子。每个月的这一天，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她便要自己坐车回去，在那里度过两天。

那原本是她真正的家，祝梦洁在那个家里待了八年。后来因为她的舅舅和舅妈不能生育，又一直很想要个孩子；而祝梦洁还有个弟弟，她家里条件很一般，父母似乎更喜欢弟弟，所以八岁的时候，祝梦洁被过继给了舅舅，我们那边叫“压头”。就这样，她的舅妈，也就是我的姨妈，成了她的养母。

已经那么大了，祝梦洁实在改不了口，后来舅妈说：“那就叫小爸、小妈吧，听起来也亲切些！”慢慢地，就这么叫了。

她舅舅是教育战线的一把手，家里条件也好。舅妈对祝梦洁视如己出，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就怕她跟自己不亲。祝梦洁偶尔对这个小妈撒个娇，或者为她做点什么，她都能高兴得昏过去。反而就是这样的刻意，让祝梦洁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无法融入这个家。

就在祝梦洁来舅舅家的第二年，又发生了一件事——舅妈竟然怀孕了，怀胎十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祝梦洁又有了一个弟弟，看来“弟弟”这个词，终究将成为她这辈子无法摆脱的阴影。

祝梦洁很怕回自己家，本来就不那么亲，加上现在常年不在家住，更加显得陌生。而且弟弟大了之后，一直也没有自己的房间，父母将祝梦洁原来的房间从中间用一道布帘分隔开来。祝梦洁不在家的时候，弟弟拉开布帘，享受他的小天地。祝梦洁一回来，就意味着弟弟的领土被“霸占”一半，所以在弟弟心里，一定也是不喜欢她回来的。

这就让祝梦洁更加害怕回家，感觉弟弟怨恨的眼神时刻在自己身上，让她更加不想与他亲近。

但让她最最不喜欢的还不是这个客观因素，而是自从小妈生了弟弟梦龙之后，每次回到这儿，父母便会一个劲儿地问祝梦洁：“舅妈对你好吗？他们现在有了梦龙，有没有把你送回来的想法？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有没有提到过一点苗头？他们会不会不要你了……”

这些问题每次都要问十遍以上。祝梦洁不说话，一遍又一遍地伤透了心。如果舅妈不要自己了，那这个家自己也是回不来的吧？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每个月的例行公事，不过是个客人的待遇而已。

但她这一次回家，似乎氛围比以往更轻松一些。对于舅妈家到底还要不要自己的问题，父母仿佛已经有了对策——“马上就要高考了，梦洁，你要好好考。考上大学呢，就可以住校，就算舅妈赶你走也没关系。以后大学毕业出来找了工作，就更不用怕他们了。不过，现在就算他们对你再不好，你也不能跟他们翻脸，知道吗？上大学还要花好多钱的呢……”

后面的话，祝梦洁就没能听进脑子里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做父母的，还真是“深谋远虑”啊！4.你以为的可以，不过是以为而已

祝梦洁第二次见到猩猩，是在某一天放学后。她去另一条街的一家报刊亭，买一套早早订好的漫画书。那套书只有那家才有，而且很难买到，她提前一个月就跟老板说了，约好今天去拿。

这是她给梦龙的生日礼物。

她知道他想要那套书很久了，但爸妈不喜欢他看漫画，不许他买。

长这么大，她还没送过梦龙一份正式的礼物，总觉得像是故意讨好、拍马屁似的——拿他爸妈的钱，给他们的孩子买礼物。祝梦洁一直为到底要不要送纠结不已，即便早早订了书，她还是拿不定主意。

猩猩拎着一只又破又旧的蛇皮袋，两只手紧紧拽着袋子口不肯松。三个人高马大的高年级男生挡着他的去路，让他把卖瓶子的钱交出来，因为瓶子谁都可以捡，凭什么你一个人把钱独吞了？这是大家的瓶子，不属于你一个人……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是既然谁都可以捡，那你干吗不去捡？谁捡到就算谁的呀！

但猩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抓着袋子直摇头。三个大男孩步步紧逼，祝梦洁心想猩猩得吃亏了。如果是平时，她决不会多看一眼，去管这种闲事。可对猩猩，她的心里无端生出怜悯，就好像可怜自己一样。

祝梦洁咬着牙想办法，扭头看到前面路口站着个交警，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求助。“警察叔叔，有人欺负我弟弟呢！”

祝梦洁不由分说地拉着交警去救猩猩，那几个孩子果然在听到一声“你们干什么呢”，又看到警察走过来，一溜烟地跑没了。

猩猩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祝梦洁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心仿佛被车轮碾过似的。“今天挣了多少钱？”“九块八毛！”“可以干吗呢？”“两个星期的早饭都够啦！”

祝梦洁摸摸他的头，表情夸张地说，“超厉害啊！”心里想的却是，“两罐饮料而已啊！”

猩猩仰起脏兮兮的脸对祝梦洁笑，“姐姐，我记得你，你上次去过我家的，对不对？”

祝梦洁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一直把猩猩送到他家棚屋的巷子口。

她正准备自己回家，猩猩发出邀请：“姐姐，去我家玩一会儿吗？”

从来没人邀请过祝梦洁去家里玩，可能是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一直假装自己不需要。但谁不需要友谊呢？没有人可以脱离社会一个人活着，你以为的可以，不过是以为而已。

祝梦洁被这个简单的邀请感动了，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她见猩猩一脸失望，心里有点难受。猩猩垂下头，站在门口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祝梦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时头脑发热，把手里新买的漫画递给他，对他说：“这个送给你看好了！”

猩猩像是被流星砸中一般，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傻傻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祝梦洁看着他的表情，更肯定了，“嗯，再见。”

那天祝梦洁在街上闲逛到很晚。回家的时候，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只很大的蛋糕，梦龙在房间写作业，两个大人在厨房。祝梦洁其实有点后悔把漫画书送给了猩猩，如果梦龙看到漫画书，一定高兴得疯了，现在自己空着手，她觉得有点尴尬。

梦龙听到动静，果然从房间里冲出来，一直以来，梦龙都有点怕她，但内心又是渴望跟她亲近的吧。祝梦洁看到梦龙的小脸，只好干巴巴地说：“生日快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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