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者.3,生死盲点(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6 1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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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明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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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者.3,生死盲点

守夜者.3,生死盲点试读:

引子

阴雨天,一把黑色的雨伞,将三个人的命运悄悄笼罩……

人有三样东西是不该回忆的,灾难、死亡和爱;你想回忆却苦不堪言。——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1

大雨滂沱。

女孩没有打伞。

她全身湿透,倚靠在青灰色的墙砖上,感受不到墙砖的温度。

青灰色的墙砖很新,上面条纹状的机器压切痕迹都还没有被岁月磨平,可是,在这个阴雨的季节里,砖缝中都已长出了青苔。

女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让整个后背紧紧地倚靠着墙砖,仰着头,任由豆大的雨点肆意撞击着她稚嫩且清秀的脸庞。雨雾之中,她似乎可以看见头顶上方三米多处,高墙的尽头,那带有毛刺的铁丝网,张牙舞爪。

女孩的双手贴着墙壁,十指却在墙缝中抠着,用力地抠着,像是想把这座坚实无比的青砖墙壁给掏空。青苔受到手指的作用,堆积在了一侧,也拼命地塞进了女孩的指甲缝里。“嗨,干什么的?请远离这里!”

一个年轻的男声划破了均匀的雨声,传到了女孩的耳朵里,女孩全身微微一震。“干什么的?远离这里!”男声重复了一遍,但语气加重了。

女孩循着声音侧脸朝自己的右上方看去,雨雾之中,仿佛看见墙顶有一座塔楼,塔楼之内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雨衣,握着钢枪。“听见没有?远离这里!”声音再次增大,人影手中的枪也举了起来。

双方凝视了许久,女孩转头就跑。塔楼内的人影重新站直了身子,把枪负到背后,拿起桌上的对讲机。“主门守卫注意,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正向你方移动。”

建筑物的正面是一片空旷的广场,连一棵树都没有,地面上的沙土被雨滴击打得乱飞。女孩站在广场的中央,双拳紧握,直视着面前庞大的建筑物。

她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雨点顺着发梢和脖颈儿流进衣服里面,她的全身都已经被淋透。她盯着建筑物顶端的四个黑色大字,眼中充满了怒火,又或是悲伤。她已经融入了漫天雨水之中,如果不是眼睛通红,根本就看不出她痛哭不止。

咣。

一声铁门的巨大响声过后,眼前的两扇大铁门缓慢地移动着,直到出现了一道可以通过两人的门缝。门缝里,出现了两把大黑伞,黑伞下方是两名穿着绿色警服的人。

两人走出了铁门,身后的铁门随即关闭了。

两人向广场上的女孩走去,大雨击打着伞面,发出“哗哗哗”的噪声。女孩并没有移动,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四个黑色大字。

走到距离女孩两米远的时候,老警察停了下来,并且伸手拦住了还准备向前的年轻警察。年轻警察好奇地看着老警察。“保持安全距离。”老警察小声说道,被雨声掩盖住而听不清楚。

年轻警察的喉结耸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将手中的黑伞伸出去,似乎想给女孩遮挡一下瓢泼大雨,但是距离太远,无法够着。“姑娘,这么大雨,淋着会生病的。”老警察试探道。

女孩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依旧站在大雨里凝视着远方。“姑娘?姑娘?”老警察在女孩眼前比画着,像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你来这里做什么啊?是走迷路了吗?这边除了监狱,什么单位也没有。再往后面,就是农村了。”

女孩依旧不闻不问。

年轻警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往前跨了几步,把雨伞遮在了女孩的头顶,而自己瞬间被大雨浇透。

可能是头顶的大雨突然停止了,女孩似乎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直视和自己一步之遥的年轻警察,他似乎和自己差不多!《

2

》¥2¥(2)!1)岁数,十七八岁,肩膀上戴着一颗星的学员肩章。比起自己的父亲,他的肩章上少了四条杠。男孩面容俊秀、干净,此刻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同情。“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我姓秦。”男孩说道。

女孩盯着男孩的眼睛,没有说话。虽然大雨已经被雨伞阻隔,但是女孩的眼眶依旧不停地有水滴正在下落。即使隔着自己帽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滴,男孩也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那里有电话,可以帮忙联系你的家人。”男孩补充道。

女孩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让男孩有些无所适从。“姑娘你还不到十八岁吧?你要是再不说话,我通知公安了啊。”老警察也凑近了说道。“你们、你们不就是公安吗?”女孩的声音很小,在大雨中几乎听不清楚。“我是司法警察,他是公安学院的学员。”老警察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我、我来找人。”女孩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找人啊?那你早说啊,淋着雨算什么事儿啊。”年轻警察把手中的黑伞递到女孩的手边。女孩没有接,男孩干脆把伞把塞到了女孩的手上,然后一溜烟躲到了老警察的伞下。“你找谁啊?”老警察口气中的警惕减少了些。“杜舍。”女孩依旧用蚊子一般的声音答道。“杜舍?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啊。”年轻警察说。

老警察挥了挥手,说:“你有手续吗?探监是需要手续的。”“哦,杜舍是犯人啊。”年轻警察恍然大悟。“我是他家属,我就想见见他,说一句话就走。”女孩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家属?我可是听说他一个家属也没有啊。”老警察的眼神重新涌上了警惕,“再说了,不管是不是家属,都是要走程序办手续的。”“可是,我就想看他一眼,一眼也不行吗?”女孩的声音变大了,语气中尽是哀求。“这是法律程序,可不是儿戏。”老警察说。“真的,我就看看他,不说话,看一眼我就走!”女孩忍不住喊出声来。“姑娘,真的不行。”老警察把伞递给了年轻警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你在这儿逗留这么久了,必须离开了。”“不!我不走!你不让我见他,我就不走!”女孩一把把手上的雨伞扔在了地上。“我们是为你好啊,你不走也见不到啊。”年轻警察捡起雨伞,递回给女孩,可是女孩没有接。于是他只有和女孩一起站在雨伞下。“那我就只有通知辖区派出所带你离开了。”老警察转身就走。“哎,哎,等等,师父,可以商量一下嘛。”年轻警察想去追老警察,但是又担心女孩继续淋雨,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好,那我不见了。”女孩对着老警察的背影喊道,“我可以进去用一下你们的电话吗?”“这个可以,可以。”年轻警察在女孩身边说道。

老警察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应。“我自己没法回去,我打电话让我家人来接我可以吗?”女孩对着背影喊,“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吧?我不认识路!而且还下雨!不是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吗?”

老警察停顿了一下,说:“带她去主控室打电话。”“好咧。”年轻警察高兴地应道,带着女孩跟在老警察的后面,边走边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我公安学院大二的,现在在这里见习。你也刚上大学吧?在哪所学校呢?”“我没上大学。”女孩直接回答了后面的问题。“高中生啊?那你爸爸妈妈呢?”年轻警察追问道。

女孩没有再理睬年轻警察,在他撑着的伞下快步行走。直到走进了再次轰隆隆作响的大铁门之内。

老警察走过了安检仪,站在大门口主控室门旁,指了指主控室说:“电话在里面,打完以后,你可以在里面等你的家人来。”

女孩站在安检仪的后面,朝建筑物内部看去。可是,除了一个四周走廊都是铁栅栏的院落、一队正在经过院落穿着雨衣扛着枪的武警,什么也看不到。

年轻警察收了伞,越过安检仪,说:“进来啊。”“我、我能参观一下吗?”女孩壮着胆子说。

整个建筑物内部,除了冰冷,就是肃穆。这样的环境和气氛,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来说,确实是太压抑了,又或者说那种感觉,是恐怖。“不可以。”老警察说,“如果不是下大雨,你根本不能进大门。”“是啊,这里面还有好几道门呢。”年轻警察说,“我们这里的,都是危险犯、精神病人。”

老警察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轻警察,后者立即闭了嘴。

女孩缓缓地点点头,转脸又朝那间挂着“主控室”牌子的小屋看去,似乎小屋里的窗户,可以看得更远、更深。于是,女孩毫不犹豫地跨过安检仪,向主控室走去。

在跨过安检仪的同时,机器发出了“嘀嘀嘀”的刺耳蜂鸣。女孩被老警察拦在了门外。“等等,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老警察警惕地说。“没、没、没有。”女孩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腰上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女孩的动作引起了老警察的注意,他侧脸朝女孩的腰间看去。“真的没东西,没东西。”女孩的脸颊涨得通红。“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别逼我搜身啊,拿出来!”老警察厉声说道。“真的没东西,我进去看一眼就走行了吧,不不,我打个电话就走行了吧?”女孩捂着腰间,探头向主控室里张望。“女子监区,女子监区,来个管教到主控室。”老警察对着手中的对讲机说道。“你这儿是不是有什么金属物品?别等到来人搜查,怪尴尬的。”年轻警察一边打着圆场,一边伸手去探。“你干什么?”女孩感觉到了男孩的温度,猛地转身,不料腰间的物件撞在了安检仪的边缘上。

咣当一声,一把粗柄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刀刃上闪着寒光。

说时迟,那时快,老警察一个箭步越过站在原地发愣的年轻警察,一脚踢飞了女孩脚边的匕首,一个擒拿动作,扭住女孩的上臂把她按在了安检仪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女孩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她的哭喊,引来了正在巡逻的武警。“赵管教,这是咋的了?”领头武警下意识地把枪端了起来。“打电话通知辖区派出所。”老警察说,“我早就觉得她不简单。”“别啊,别啊,师父。”年轻警察此时已经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赶紧上来按住要打电话的武警,说,“你看她都还未成年,肯定是一时冲动。您这一送派出所,说不定她就要劳教了。您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说不定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老警察低头思索着。武警拿着电话机等待指令。女孩已经停止了挣扎,喘着粗气,等待老警察“宣判”她的命运。“好,小姑娘,我放了你,但是希望你以后能够走正道儿。法律不是儿戏,要尊重法律,敬畏法律。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心血来潮就任性。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里面关着的人,都不是生下来就是坏人,而是一步一步坠下深渊的。”老警察慢慢地松开了女孩的臂膀,“匕首没收,这是管制刀具,你赶紧回去吧。”“法律?法律是什么?法律只会保护恶人!”女孩被“松了绑”,开始跳脚哭骂起来,“法律连警察都不会保护,只会保护坏人!让我们怎么去相信法律?”“姑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年轻警察松了口气,挺了挺胸膛,说,“法律是治国安民的良药,是悬在犯罪分子头上的利刃。我们这些人,就是维护法律尊严的!”“呵呵,法律有尊严?”女孩摇了摇头,默默咬了咬唇,转身朝大铁门走去。

又是一阵轰响,门口的武警打开了铁门。

女孩沉默不语地走出了铁门,向雨中走去。年轻警察拿着一把黑伞追了上来,把伞再次递到了女孩的手里,说:“冷静冷静,你那么漂亮,会有精彩的人生,别再做傻事了。”

女孩盯着手中的伞把良久,转头对年轻警察说:“你说得对,我的人生一定会很精彩。法律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嘿,你说什么呢?法律什么都能做到!”年轻警察对着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句。她转脸之前那一脸的悲愤和哀伤,让年轻警察心痛不已。

回到了大铁门之内,老警察正在主控室里等年轻警察。“怎么了,兆囯?心软了?”老警察说,“当一个警察,无论是公安民警,还是司法警察,一定要有铁石心肠。今天的这种事情,会经常碰到。你要是以后从事公安监所管理工作,就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你对心存不良的人心软,就是对善良百姓的残忍。”

秦兆国垂着脑袋,无精打采,似乎并没有听明白老警察的谆谆教诲,他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室外,女孩打着秦兆国送来的雨伞,正在大雨中漫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道眼泪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在雨中肆虐。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身来,朝那幢建筑物投去坚定的目光。

即便走出了很远,建筑物楼顶的四个黑色大字依旧清晰可辨。“金宁监狱”。2

两个月来,天气或阴或雨。

阴霾,在唐骏的头顶笼罩了两个多月。不仅仅是天气,更是心情。

九年前,二十一岁的心理学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唐骏,毅然选择了加入公安队伍,放弃了心理医生这一收入更高的新兴职业。在唐骏的心中,那一身橄榄绿色的警服、闪光的警徽,是他一生奋斗的目标。

更让他感到荣幸的是,他不仅仅是一名普通警察。心理学专业的大学生,在公安队伍中是个稀缺品种,所以他被组织上分配到了守夜者组织。可能知道这个组织的人不多,但是几年的工作下来,真的是极富挑战性,而且他的专业也真的可以学以致用。他爱上了这份工作。

可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正在慢慢地撕碎他的理想。一个悲痛接着一个悲痛,其间夹杂着极度的内疚。突发的变故,消磨着唐骏的积极性。更难以接受的是,组织上暂停守夜者行使职权的命令。

唐骏知道这一纸命令的严重性,他们已经从天天忙个不停,到现在工作完完全全成了一个闲差。两个月里,大家都无所事事。

和唐骏一起加入守夜者组织的萧闻天,已经申请去了基层公安机关工作,还有几个昔日的同事辞职下海。现在的守夜者组织,名存实亡了。

南安大学的校长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给唐骏抛来了橄榄枝。工资收入翻一番,有更多的时间自由支配,入职后还能直接获得副教授的职称。看起来这份可选择的新工作真的很有吸引力啊。可是,当一个大学教授,真的是唐骏的理想吗?但是,不去新的岗位燃烧自己,真的要在这一潭死水里坐以待毙吗?

守夜者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几十年?

如果真的在几十年后,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么,我,唐骏,该做些什么呢?我的满腔热血,究竟是不是只有在这一条路上才可以抛洒呢?

两个月来,唐骏唯一的工作,就是思考人生。

思考来思考去,没思考出什么门道,却无意中发现,今天是董乐二十一周岁的生日。唐骏比董乐大九岁,亦师亦友。如果董乐还活着,今天应该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喝酒吧。

可是,法律并没能让董乐活到二十一周岁。

如果当初对董乐的关注程度再高一点,如果当初对担心的事情更坚决一点,如果和他的沟通再多一些……哪怕再不济,在怀疑董乐有所行动之前拦住他,是不是董乐就会安然无恙呢?

但当初的犹豫不决和难以启齿,让唐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董乐没了,难道不是他这个老师、朋友的过错吗?

这种扎心的内疚,已经困扰了唐骏好几个月。唐骏也知道,它还会困扰自己更久,甚至是一生。即便唐骏是学心理的,也没用。

唐骏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整着自己,他知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必须好好地活下去,至少要等到守夜者组织重建的那一天。老董因为守夜者组织的工作而去世,立志要加入守夜者组织的董乐又没有实现理想,现在守夜者组织名存实亡,原因又与这父子俩息息相关。这一切,一定不是两位逝者希望看到的。他,唐骏,必须代替他们等到那一天。

可是,在董乐二十一岁生日的这一天,唐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决定,要去老董和董乐的墓上看看。

毕竟,两个人都是他埋的。

1985年,中央就已经有了强制火化的规定。董乐下葬的这一年,至少在城市里已经推广开了。所以,董乐被执行死刑后,尸体也随之被火化。可是,骨灰该埋在哪里成了问题。他们家没有任何亲戚露面,没人去张罗这事情。而且在那个年代,一个死刑犯,还想埋进公墓吗?所以,唐骏把董乐的骨灰埋在了老董的墓边。

老董是没法火化的,因为警方只找到了他的四肢残骸。没有头部和躯干,四肢残骸只能被当成是“物证”。在“物证”被检验完以后,只能交由家属处理。唐骏不忍已经找不到家属的老董一直不能入土为安,所以自作主张地把残骸埋到了老董老家的一座小山上,为他立了墓碑。

在唐骏看来,父子二人终究还是在阴间团聚了。

唐骏在楼下花店买了束菊花,带了一瓶二锅头,夹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骑了十几公里后,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小山。

步行穿过了一片小树林,两座坟墓就在眼前了。不过,与往常不同,坟墓前,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背影。

是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短发女孩。

她穿着黑色的短款人造革夹克和一条黑色人造革的裤子,在那个年代,这是个非主流的打扮。一把大黑伞的伞尖插在地上,整把伞像是一根拐棍,矗立在女孩的身边。从女孩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来看,她正在哭泣。

董乐之前交过女朋友?

唐骏先是一惊,然后这样想着。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两座墓碑前面,和女孩肩并肩地站着。然后慢慢地把菊花放在墓前,打开二锅头,一股脑儿地倒在了地上。

唐骏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女孩。十分清秀的脸庞,不过过分惨白。毫无血色的嘴唇正在微微颤抖。“董乐,多好的孩子啊。他很小的时候就很懂事,还会照顾人。听说,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可以照顾生病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虽然那个时候他也只会制作一种食品。”唐骏说。

唐骏有的时候也还是很憎恨自己的,心理学的专业意识已经深入了自己的骨髓。在这种极度悲伤的时候,自己说的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一样。

这明明就是在套话啊。如果是董乐的女朋友,她怎么会知道他小时候这么细碎的事情?“方便面。”女孩勉强挤出这三个字后,扑通一声跪倒在董乐的墓碑前,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

顿时,唐骏明白了过来。虽然还是有些诧异,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不了。“他比你,大两岁对吧。”唐骏说。“大两岁,就像是大十岁一样。”女孩慢慢地说着。

这一句回答,基本印证了唐骏的猜测。他知道无须再追问下去了,于是说:“看你这头发,是不是淋了雨?几天没洗澡了?需要我帮你安排住处吗?”

女孩没有回答,像是在极力将自己即将涌出的泪水给憋回去。“为了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放心,你要爱惜你自己啊。”

突然,女孩号啕大哭了起来。“我没用,我没用!我真的去试了!我想为你们报仇,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没能做到!”女孩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让唐骏大吃一惊,无数悲惨的回忆在这一刻全部涌上了心头。董乐的笔记,还有他研究董乐心理时留下的记录,一页一页地浮现在了脑海里。最扎心的,还是董乐留在他家桌上的那张字条。

唐骏摇晃了几下,差点没站稳。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犹豫不决了。他要说服她,他要改变她,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向深渊。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墓前的二人都慢慢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你,在上大学吗?”唐骏重新开口。

女孩并没有回答。“看你的年纪,大一?”唐骏继续试探。“真是奇怪,在你们的眼里,就一定要上大学才能活下去吗?”女孩斜眼看着唐骏,眼神带着一丝反感和桀骜。“我,我们?”唐骏有些奇怪,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就要去大学当老师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接受到大学的教育。”

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好几个月的唐骏,此时突然下定了决心——离开守夜者。“大学老师?那你怎么认识他们的?”女孩指着两座坟墓,狐疑道。“我们以前是同事,非常要好的同事。”唐骏诚恳地看着女孩,说,“这两座坟,都是我建的。”

女孩低着头思考着。熟练掌握微表情识别方法的唐骏知道,此时女孩的表现,是在思考、是在抉择。“怎么样?我先给你安排住处,然后你考虑考虑?”唐骏说。“你既然原来是警察,是不是可以教会我很多警察的技能和知识?”女孩说。“如果你能解开心结、一心向善的话,没问题。”唐骏答道,接着补充道,“我可以帮你解开自己的心结。”

女孩沉默着,像是不知道如何接下话茬儿。“先找个住处,洗个热水澡吧。”唐骏说,“这个天淋雨,会生病的。”“几天前的事情了,并没有生病。”女孩把油腻的头发捋了一捋。“走吧,我的自行车在下面,我带你进城。”唐骏上前一步,把插在泥地里的大黑伞拔了出来,说道。

女孩没有拒绝,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年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然等老了,得一身病。”唐骏故作老成的声音,在小树林的上空回荡。(1) 肩章:指的是佩戴在制服肩部的衔级识别标志,一般由横杠和星花等组成,反映了人员级别的高低。第一章 楼上的异响

鞭子的抽打声,夹杂着沉闷的哀号,从寂静的夜里传来,但当他走上楼梯时,那些声音却一起消失了。

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黎明之前。——保罗·戈埃罗1

罗伊感觉自己要未老先衰了。

他合上眼前的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最近这种突击式的学习,也不知道在他的公务员考试上能不能发挥作用。这一次招考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机会了,毕竟这个岗位的学历要求是大专,而不是本科。

当了好几年的辅警,罗伊对警察这个职业充满了向往。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总不能干一辈子辅警吧?好歹也是个正规大专的毕业生。在父母的要求之下,罗伊决定抓住这次机会,考上这个警察职位,把自己肩膀上的两拐(见习警员)变成两颗星(一级警员)。

罗伊躺在床上,揉着今天奔波一天而酸痛无比的大腿,开始打起了瞌睡。这又费脑力又费体力的日子,估计也过不了几十天了,等公务员考试一结束就解放了。

罗伊幻想着自己被授予警衔的那一刻。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对啊,这个房子的隔音,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呀,以前就算是邻居吵架,似乎也听不见啊,怎么这个从楼上传下来的嘈杂声会这么清晰?

罗伊翻身坐起,坐在自己的床上,侧耳倾听。

他听到的是含含糊糊的声音,有男声,也有女声,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虽然能听见男声、女声嗡嗡地讨论着什么、训斥着什么,但是具体的谈话内容却是一点儿也听不见的。

罗伊尽可能地安静下来,想去听明白这些嘈杂的争吵声,究竟会不会引发一些社会矛盾,从而转化为治安案件。作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辅警,他有责任去将这些可能转化为社会危害的矛盾及时化解。

罗伊甚至想暂时压抑住自己的心跳声。“裘俊杰……嗡嗡嗡嗡……”一个女声似乎非常尖锐。

裘俊杰?为什么这个名字,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嗡嗡嗡嗡……图纸……嗡……哪里?”另一个男声虽然低沉,但是很粗犷。

啪啪啪的声音随即响起。

这几记刺耳的声音之后,似乎是一个人的哀号和求饶。

这个啪啪啪的声音,罗伊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用鞭子抽打地面上旋转的陀螺,鞭子和地面接触,就是这样的声音!

我去!这还真是一起虐待案件?怎么能在我一个堂堂辅警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人?罗伊暗暗地攥了攥拳头。“图纸……嗡嗡嗡嗡……”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行,我要仗义出手了。”罗伊穿好了自己的辅警制服,从床上跳了下来。

附近的邻居,我都是认识的。隔壁的是吴阿姨家,就老两口,不可能。楼下两家都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很是和睦,也不太可能。楼上倒是有一套房子之前一直空着,是赵伯伯的房子。声音来的方向也像是那里,如果有治安案件的话,一定就是刚刚租出去的这套房。唉,赵伯伯也是,挑租客挑成那样,居然挑了这种人。

罗伊整理好制服,戴上大盖帽,深深吐了一口气,打开自家大门,向楼上走去。走到两层楼梯拐弯的地方时,嘈杂声突然停止了,就像是房间里的人听见有人靠近了一样。不过,这时候的罗伊,可以确定嘈杂声是从赵伯伯家的出租屋里发出来的。

罗伊壮了壮胆子,心想在如今法治社会,应该没人敢对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下手吧?于是,他举手敲了敲房门。

咚咚咚!

没有任何反应。

罗伊把耳朵贴在房门之上,细细聆听。不只是那些嘈杂声,就连刚才能明确听见的哀号声和求饶声,都一并消失了。

我去,不会灭口了吧?

罗伊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加大了力度。

还是一片死寂。“喂,我是警察,开门。”罗伊对着大门叫了一嗓子。声音不大,因为他害怕吵醒其他的邻居。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罗伊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究竟是该一脚把门踹开呢,还是把邻居都叫起来?似乎都不太妥当。万一是自己最近神经紧绷而引发的幻觉怎么办?

罗伊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这是所长的号码。今晚所长值班,按照派出所的惯例,值班就不可能睡得着觉。希望这个时候所长没有出警,这样的话,他很快就能帮自己拿一个更稳妥的主意了。

电话还没拨出去,房门突然开了。

房门突然打开倒是吓了罗伊一跳。他收起手机,示意屋内的人,把深色的纱门也打开。因为现在这样隔着一道纱门,灯光昏暗,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看不见。

这一次,屋内的人倒是很听话地配合,她慢慢地打开了纱门。

面前是一个短发的女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不过,因为屋内有光、楼道无光,所以处于背光状态的女人的眉目,罗伊却看不清楚。

罗伊摘下大盖帽,说:“我是警——”

话还没说完,罗伊就看见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突然从女人的身后出现,随着女人一个抡起的动作,木棍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向他的头顶砸了过来。

这可不能怪我学艺不精,这种情况下,是避无可避的。罗伊这样想着,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砰”的一声,随着一股剧痛袭来,罗伊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咔嗒”一声,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了。有一束夕阳的余晖顺着打开的门缝射进了房间之内。瞬间,聂之轩的眼前一片模糊。“把门关上。”聂之轩没有转身,依旧站在空荡荡的大房间内,朝背后的身影说道。

随着清脆的关门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奔跑到聂之轩的身后,说:“聂哥,你快去看看吧,组织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聂之轩举起了他的右手,机械手指因为惯性微微抖动了几下。“你还在这里看什么?”程子墨跳着脚说道。“戴上。”聂之轩把左手拿着的另一副VR眼镜递给了程子墨。“哪还有心思看这个!”程子墨没接。“丫头,作为一名寻迹者,就应该冷静、客观。”聂之轩转过身,帮程子墨佩戴上VR眼镜,说,“越是混乱的情况,咱们就越要冷静。”“我是捕风者。”程子墨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自己动手正了正头上的VR眼镜。

一戴上VR眼镜,程子墨的眼前瞬间出现了预设好的画面。这是(1)守夜者组织使用的VR模拟大沙盘,只要穿戴上专业的设备,他们俩就像是瞬移到了唐骏死亡时的案发现场——一个空旷的沙土场地,中央停着一辆铲斗已经被锯断的装载机。

程子墨的思绪被眼前的幻境迅速带了回去。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荒凉的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个大沙堆,大沙堆的一侧停着一辆铲斗放在地上的装载机。几名武装整齐的特警在周围警戒,而装载机的周围有十几个人围着,忙忙碌碌的。

同时浮现在程子墨脑海里的,还有唐骏那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庞,以及血肉模糊的双手。“领导,我们看了,确定是机器的液压装置出现了故障,可能是因为昨晚大风,或者有重型车辆途经附近导致地面震动,引发故障,导致液压杆失效,从而出现这一场意外。”那名戴眼镜的工程师的判断也回响在程子墨的耳边。

程子墨突然感觉有些心悸,她皱着眉头,半弯下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们为什么还要看现场?市局不都已经勘查完了吗?现场什么痕迹物证都没有,也没有依据能证明唐老师是死于他杀。”“可是凌漠发现了疑点。”聂之轩说,“手环和手机上计步数量的偏差;以及那个留在现场的,本不该从完整手环上脱落的三轴加速度传感器的一个部件。而且,唐老师凌晨突然出门的行动,也是很可疑的。如果这一切,都用意外来解释,无法说服我,也无法说服组织里的任何人。”“可是,你现在这时候来看现场有用吗?”程子墨向四周看了看,和自己中午去到的真实现场的情况一模一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作为寻迹者,我们能够突破本案的唯一线索,就是现场。”聂之轩说,“而且刚才在这里待着的一个小时,让我知道了大沙盘的好处。”“嗯?”程子墨心想,不就是看现场方便了吗?还能有什么其他好处?“你也做过现场勘查员,也应该知道,现场破坏最大的因素还是自己人。”聂之轩说,“无论我们如何小心翼翼,无论我们是不是(2)(3)‘四套齐全’,无论有没有勘查踏板,其实一旦我们进入现场,就一定会对现场造成破坏。比如,我们即便是穿着鞋套,但踩踏进了现场,就会对现场原有的足迹造成破坏;即便我们戴了手套,但触摸过的地方,可能就会擦蹭掉原来的指纹。”“所以,在大沙盘内,无论我们怎么走动,怎么活动,都不会破坏原有的影像。”程子墨说。

聂之轩点点头,说:“因为这是技术民警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后,全景录制的画面,也是我们力所能及能保留的最早画面,我们也不会对其造成任何破坏。这比我们后期抵达现场后,再行勘查要更有意义。”“那么,你待了一个多小时了,看出什么了没有?”程子墨问。

聂之轩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线索说有也有,但要说关键的线索,目前还没有发现。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能帮你什么?”程子墨接着问。“你看,我们面前的这一大片空场地,是沙土地。”聂之轩说,“之前萧局长说过,这里的地面载体不具备检验价值,其实这是不对的。虽然沙土地在大风等因素的影响下,很难保留下完整的足迹,但是模糊或者局部完整的足迹应该是可以保留下来的。”“这个我知道,但是看初次现场勘查笔录,他们没发现疑点。”程子墨耸了耸肩。“我来说一下顺序。”聂之轩掰起自己的假肢手指,说,“最先是报案人路过现场发现唐老师被压在铲斗之下,大概就站在我们的位置,没有进去,然后报了警。派出所和消防最先抵达,进去三个战士和一个民警,锯断了铲斗,把唐老师抬了出来。这时候120也到了,大概在我们站的位置对唐老师的生命体征进行了确认,医生护士并没有进入现场。紧接着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技术民警就到了现场,并对现场进行了全景录制。也就是说,除了那三个战士和一个民警,没有其他人进入过现场。”“只不过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很杂乱了,进去的人很多。”程子墨说,“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不止这样。”聂之轩说,“即便是最初的技术民警进入现场,也是对现场的一种破坏。法医、照相、痕迹检验、工程师等都进去了。所以,杂乱而广阔的现场,看起来就是不具备检验条件了。”“所以最初的实地勘查,还不如我们在大沙盘里勘查最原始的照片?”程子墨说。“是啊,科技改变生活。”聂之轩感叹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程子墨接着问,“聂哥,你的效率呢?”“走,去中心现场看看。”聂之轩伸出他的右臂,拉了一下程子墨的手。机械臂的冰凉感,让程子墨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人并肩走到装载机旁,蹲在了地上。照片的像素很高,所以能隐约看到地面上的足迹印记。

聂之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说:“我之前还不知道,咱们大沙盘还有标记的功能。今天试了试,很好用。”

说完,聂之轩按了一下遥控器上的键。两个人的眼前,突然亮起了几十个红色的圆圈。“红色标记的是消防战士A的足迹。”聂之轩说。“逐个足迹分析,当初凌漠就是通过这个技术来分析出旅馆杀人(4)案其实是一个人作案的吧。”程子墨眼前一亮,有些兴奋地说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继续摁下手中的键,说:“所有的足迹,我都进行了样本比对和标记。现场一共有五种足迹,其中四种是消防战士和民警的,剩下来用绿色标记的足迹,是唐老师的。”“也就是说,只有唐老师一个人到了现场?”程子墨说。

聂之轩摇摇头,说:“越是这样,越是可疑。大半夜的,唐老师一个人来装载机铲斗底下站着?等着被砸?这说不过去。而且,你看绿色的足迹,仅在事发现场有个几枚而已,周围都没有,难道唐老师是飞进来的?”“中心现场沙子深,容易留下足迹,周围土地不容易留下足迹,再加上昨夜大风,有可能就看不出了而已。”程子墨说。“这个论断我信服,但如果是你说的那样,足迹应该随着沙子厚度逐渐变薄而逐渐消失。而现在,周围是一点也没有,中央却很清晰地有好几枚。不是逐渐消失,就应该不是大风导致的足迹掩埋。”“你是说,有人刻意有针对性地打扫现场?”程子墨说,“黑灯瞎火的,能打扫成这样,可不容易啊。”“我有确凿的依据,你把眼镜拿下来。”聂之轩直起身来,取下头上的VR眼镜,指向右侧墙壁上的巨大幕布,摁了一下遥控器,说,“现在我把唐老师的尸检照片投影给你看。”

程子墨心存疑虑缓缓摘下眼镜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幕残忍的景象。熟悉的面孔、血腥的场面强烈冲击着程子墨的心脏。她握紧了手中的VR眼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些拍摄好的照片,是对唐骏进行尸检的过程。聂之轩操纵着遥控器一张一张地往下翻,翻到了解剖照片时,程子墨终于忍不住了,闷哼了一声。“你没事吧?”聂之轩问。

程子墨强压情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的心理承受力真强。”“我也是强忍痛苦才完成了解剖。”聂之轩说,“我的师弟秦明说过,法医经过几年的磨炼,就要放下所有的情绪、杂念,以淡然的态度投入工作。说得不假,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其他情绪都可以放下。”“尸检有什么发现吗?”程子墨暗自咬了咬嘴唇。“你看,我刚才放的都是重点照片。”聂之轩说,“唐老师主要的损伤都在胸腹部。胸部多根肋骨骨折、胸骨骨折、锁骨骨折,肺脏被肋骨断端刺破导致多处破裂出血,肝脏也有破裂口。他的致命伤是心脏,心脏在没有心包破裂的情况下,发生了破裂。”“死因是心脏破裂。”程子墨说,“没有其他疑点吗?”“这样的损伤,确实也只有重物突然挤压才能形成,是典型的挤压伤,非人力可以形成。”聂之轩说,“而且,唐老师身上没有约束(5)(6)(7)伤、威逼伤和抵抗伤。”“那不就是没有疑点?”程子墨说,“这样的尸检情况和现场情况是相符的啊。”“对,我们说的,就是是不是真的和现场情况相符。”聂之轩重新戴上VR眼镜,并操纵手中的控制器,在大沙盘内形成了一个3D影像。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性人形躯体被摆放在了铲斗的下方。

程子墨也重新戴上VR眼镜,她知道,这是聂之轩在还原现场的情况。聂之轩说:“首先有个前提,唐老师胸口的损伤。多处、复合型的骨折,有的肋骨断端刺破了肺脏,也有的骨骼断端刺破了皮肤,导致开放性创口而出血。有衣服遮盖的地方,咱们暂且不说。那么,锁骨骨折刺破颈部皮肤的创口、双手腕骨折断端刺破腕部皮肤的创口,还有眼镜破碎后导致眼睑部皮肤的创口,都是没有衣服覆盖的。”

说完,3D模拟的人体躯干在刚才被聂之轩圈定的部位处,都显现出红色的裂口。然后在铲斗下降的过程中,这些红色的裂口内有红色的液体向外喷溅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子墨说,“骨折、皮肤破口、出血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既然确定了唐老师是挤压死,而且挤压作用力是非常大的,那么只要出现皮肤创口,巨大的挤压力会把血液从小血管里挤压出来而形成剧烈的喷溅状血迹。即便是创口不大,也没有破裂大血管,依旧可以形成明显的喷溅状血迹。如果皮肤破口有衣物遮盖,则喷溅状血迹形态不会出现,但如果没有衣物遮盖,则现场地面上必定会留下喷溅状血迹。”

程子墨低头思索,感觉一滴眼泪正要从眼角滑出。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突然变化刺激的,还是模拟过程中再现唐骏的惨死场面剧烈地震撼着她的泪点。她赶紧将手指伸进VR眼镜内侧,抹了抹眼睛。

两人似乎重新回到了中心现场。聂之轩蹲在地上,指着地面说:“唐老师被铲斗压倒之后,是不可能再有体位变动的,对吧?”“是,铲斗非常重,压住了就很难挣扎。而且唐老师死于心脏破裂,所以他也没有能力去挣扎。”程子墨声音有点低沉。“唐老师的原始体位是这样的。”聂之轩摁了一下遥控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白色圆圈,就像是现场勘查时,民警用粉笔沿着尸体周围画下的白圈一样。科技发展了,但有些习惯还是改不了的。“那么,这样的体位,颈部、头部和手部的位置周围,都应该有喷溅状血迹。”聂之轩接着说。“可是没有。”程子墨心头燃起一阵火花,接着说,“唐老师的身体下面,只有成摊的血泊。”“说明什么?”聂之轩提示。“有人打扫了现场。”程子墨笃定地说。“所以,我就在这些重点部位的周围进行了勘查,还真发现了一些东西。”聂之轩说,“得益于录制现场情况的画面像素极高,我甚至可以看清楚地面的细节情况。你看,这些小条纹,是不是不应该在沙土地上存在的?”

程子墨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聂之轩指着的那一块痕迹。果真,似乎是有无数条细线在地面平行排列的痕迹。“有戏。”程子墨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她用简洁的口头禅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她蹲在地上移动,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时不时还用聂之轩手中的遥控器,把地面的情况给放大观察。“不是自然形成的。”程子墨观察了好一会儿,起身坚定地说道,“如果是自然风形成的,地面沙土应该是均匀的,或者呈现粗片状,而地面的这种细线状,是自然风没有掩埋的人为痕迹。”“是什么东西呢?”聂之轩问。“这个就不好说了。”程子墨说,“如果要猜的话,我就猜是毛刷。不过,如果是人为造成的,比如用毛刷刷地面,很难做到这么规律。”“对,问题就在这里,之前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人为的,就是因为它太规律了。如果是人为去刷,怎么会刷到所有线条的方向都一致?”聂之轩说,“而且刷地的本人也不留下痕迹?这个太蹊跷了。”

程子墨沉默了一会儿,说:“除非是类似那种扫地机器人,可以遥控,或编程按照一个方向进行清理。”“机械?又是机械?”聂之轩若有所悟。“而且,地面上的痕迹,也不仅仅就是中心现场才有。”程子墨指了指远方的工棚,说,“至少有一条很明显的路径,是从中心现场通向那边工棚的。也有一条路径是从中心现场通向西边的马路的。”“那会不会是犯罪分子逃离的路线,于是也打扫了?”聂之轩问,“中心现场经过市局同事的反复勘查,已经没有什么嚼头了,现在能够另辟蹊径的话,发现线索的希望是最大的。”

程子墨点点头,说:“不过,两条路径是反方向的。所以,我猜啊,西边马路是他们逃离的路径,但是去工棚这个就不知道有什么意图了。”“工棚?”聂之轩说,“之前我问过,工棚是锁着的,也很久没人住了。会不会是唐老师从工棚那边走过来留下足迹了?”“有可能,但是如果是唐老师一个人走过来的话,为什么要打扫掉呢?”“两个人?”聂之轩说,“如果是唐老师和犯罪分子在工棚那边说话,为什么要走到装载机这边?而且和唐老师对话的这个人,一定不可能再钻入机腹作案。”“说话的是一个人,作案的是另一个人。”聂之轩沉默少顷,接着说道。

对地形敏锐的程子墨接着说:“还有个问题。工程师说了,装载机机腹下面的液压装置,只要一破坏,铲斗就会立即因为重力作用而掉下。这个是不能延时的。而如果唐老师站在铲斗下面说话,有人潜入装载机机腹,他一定会发现。一来这周围很空旷,没有掩体。二来唐老师在守夜者培训这么多年,这么点敏感性是有的。”“也就是说,只有可能是有人提前潜伏在装载机下面,等唐老师走了过来,再作案。”聂之轩说,“不过,这个很难把控,因为凶手怎么知道唐老师会站到这里?”“这是赌博。”程子墨说,“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唐老师一开始在工棚附近说话,为什么?因为工棚就是掩体,不容易被人发现,说明他们的谈话内容很隐秘。如果工棚这个地方显得不太安全了,就只有往中心现场这里走。而这个中心现场太开阔了,唯一的掩体,就是这个装载机。”“也就是说,唐老师凭借对地形的敏锐性,如果要从工棚那里换个谈话地点,装载机下面是最好的选择。”聂之轩总结道。“正是因为犯罪分子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可以提前在机腹潜伏。”程子墨胸有成竹道。“分析得很有道理。”聂之轩赞许道,“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为什么唐老师会从工棚转移到装载机下面?”2

黄昏之时,天下起了蒙蒙小雨。“不错,工棚被拉到警戒带内了。”聂之轩跳下车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残疾人。

唐骏死亡的现场,已经被警方用警戒带隔离了。不过,此处地处偏僻,基本无人经过,所以南安市公安局也只留下两个民警、一辆警车在现场看护。聂之轩和程子墨给民警出示了警官证后,开始穿着现场勘查装备。“在不在警戒带内没什么影响,我倒是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小雨会破坏现场。”程子墨伸出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接了几滴雨滴。

想提取检材,在大沙盘里就做不到了,只有赴实地进行勘验。两人这次来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找出唐骏从工棚移动到装载机下方的原因,如果可能,最好在工棚附近提取到一些相关的痕迹物证。

工棚距离装载机有三百米的距离,比较孤立。说是工棚,其实就是住人用的集装箱。根据调查,这个工棚很久没有住人了。

两人走近工棚,发现这个集装箱的下缘都已经杂草丛生了。工棚只有一扇小窗户和一扇小门。“窗户是带栅栏的,而且锁死了,打不开。”程子墨看了看窗户(8)缘的灰尘痕迹,又用手推了推玻璃窗,说,“而且没有灰尘减层,应该没人动过。”“嗯,门也是这样。”在集装箱另一面的聂之轩说,“门锁是从外面锁住的,没有打开的痕迹。”“肯定没人能够进去。”程子墨用手遮光,朝窗户里看去,地面上尽是灰尘,陈旧而完整。“那唐老师从工棚离开,和这个工棚本身没有关系?”聂之轩蹲在地上,看集装箱周围的杂草。细雨已经给杂草挂上了水滴。“装载机位于工棚的南边,而扫地机器人的痕迹延续到工棚的南边,那我们是不是该看看工棚的北边?”聂之轩位于工棚的西边,朝东边勘查窗户的程子墨隔空喊话。

两人意见统一,从东西两侧,沿着集装箱的北边观察着。“聂哥,聂哥,这儿还真有问题!”程子墨手持着一个放大镜,喊道。

聂之轩绕过集装箱旁边的杂草,走到程子墨的身边,蹲下来看她的发现。

放大镜中,几株碧绿的杂草茎部折断了。“这,是有什么折断了杂草?”聂之轩问道。

程子墨指了指自己的前方,说:“你看,不仅仅是这两株啊,前面也还有不少被折断的杂草。”“这不会是被你刚才踩断的吧?”聂之轩质疑道。“怎么会!我是从东往西走的,这些折断迹象都在我的前面,要是踩断的,也是你踩断的。”程子墨反驳道。

聂之轩哈哈一笑,说:“这个回去看看大沙盘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是别人踩断的,而且折断痕迹这么新鲜,现场勘查的时候,警方又没有注意到这个工棚,那么这个工棚的北面,在案发当时可能就还真的藏着一个人呢。”“这人在干吗?”程子墨问。

聂之轩摇摇头,拿着放大镜,几乎是俯卧在地上,沿着草茎折断的路径一路往前摸索着,边摸索边说:“你还别说,这人潜伏在工棚的北边,一直在移动。”“等会儿等会儿,聂哥,你鞋子上有东西。”跟在后面的程子墨,看见了俯卧在地上的聂之轩的鞋跟上黏附了个什么。因为黏附在聂之轩假肢的鞋跟上,所以聂之轩并没有感觉到异样。“什么?”聂之轩跪起身来,扭头朝自己的鞋跟看。“好像是黏附了一块口香糖。”程子墨伸手去抠。“别动!”聂之轩制止了程子墨的动作,转身把鞋套拿了下来,“这是现场勘查鞋套,刚刚穿上的,怎么会黏附口香糖?”“那只有在工棚旁边黏上的。”程子墨扳着手指说,“民警是不可能犯在警戒带内吐口香糖的低级错误的,唐老师从来不吃口香糖,那只有可能是犯罪分子吐的?不过,这个犯罪分子这么细心地打扫了现场,怎么还会边打扫现场边吐口香糖?不合逻辑啊。”“哎哟,这玩意儿还真是挺黏的。”聂之轩拿出一个物证袋,小心翼翼地把鞋套底部的口香糖抠下来,放进物证袋,说,“管他呢,这是我们目前为止唯一发现的物证。还有,这个东西只要不是你吐的就行。”“我?我怎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程子墨轻蔑一笑,张开嘴,说,“你看你看,我的还在我嘴里呢。”“萧朗说得不错,你距离一个精致女孩,还是有一点距离的。”聂之轩笑着,把物证袋放进了物证箱,又继续研究被折断的杂草。

程子墨的口香糖嚼得更起劲了,她挑挑眉,继续跟着俯卧着的聂之轩观察地面。

两人沿着折断的草茎,慢慢地移动到了集装箱的西北角,折断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这人应该只在这一小段距离移动了。”聂之轩恢复了蹲姿,说,“这一片都是杂草,我摸了地面,因为之前好久没有下过雨,土地太硬了,所以并没有在地面上形成立体足迹。踩在草上,又不可能留下鞋底花纹,所以,我们找不到足迹的。”

听聂之轩这样说,程子墨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杂草覆盖下的土地。“谁说没有立体足迹,我怎么摸到一个凹陷。”程子墨说。“你摸的地方不对。”聂之轩说,“这个地方都没有杂草折断,怎么可能有凹陷?”“但是真有。”程子墨跪到地面上,用手扒开杂草,说,“你看你看,新鲜凹痕。”“真的假的?”聂之轩将信将疑地凑过去看,果真,在还没有被细雨浸润的土地上,有一处半圆形的凹痕。凹痕的周围,有深层泥土翻出的痕迹,很新鲜。“这不是足迹。”程子墨说,“这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的。”“砸的?”聂之轩看了看凹痕的位置,是在集装箱西北角紧贴集装箱的地面上,“是个重物?”“没多重吧。”程子墨说,“坑的痕迹浅,接触面积小,应该就是冲击力形成的吧。”“冲击力……”聂之轩沉吟着,顺着集装箱的棱边往上查探。“哈哈,果真是这样!”聂之轩的心里突然揭晓了答案,高兴得像个孩子。“果真是哪样?”程子墨好奇道。

聂之轩伸出左手,把掌心放在了程子墨的下颌下,说:“吐出来。”“什么?”程子墨惊着了。“你嘴里的口香糖。”聂之轩微笑着说。“不。”“快点。”“不,我是精致女孩。”

程子墨话音刚落,口香糖却不小心脱口而出,正好落在聂之轩的手掌心里。程子墨的面颊一红。

聂之轩微微一笑,把掉出来的口香糖按在了集装箱壁上,过了一会儿,又拿了下来。“你看看,这是我刚才粘贴口香糖的痕迹。你再看看集装箱边缘的这一处陈旧痕迹,是不是一模一样?”聂之轩指着集装箱壁说。

两处痕迹都是不规则椭圆形的痕迹,黏附掉了集装箱壁上原有的灰尘,因为唾液斑的作用,残留的印痕在警用电筒的照射下反着光。

夜幕已经降临了,聂之轩和程子墨并肩坐在南安市公安局DNA检验室门口的等候区长椅之上。“这能检出的概率有多少啊?”程子墨有些担心地搓搓手。“百分之百。”聂之轩自信地说,“被咀嚼过的口香糖,里面有大量的口腔上皮细胞。你想想,一个口腔擦拭物就能检出DNA,更何况一块口香糖?而且,咱们傅姐可是全国第一批从事DNA检验的技术人员之一,技术能力没问题。”“希望有好的结果吧。”程子墨说,“这样看起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中要可怕。”“是啊。”聂之轩说,“若不是犯罪分子的一时疏忽,我们确实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据了。”

根据现场勘查后的分析判断,聂之轩认定,事发当时,唐骏和另一人正在工棚的南面谈话。而在此时,另一名犯罪分子潜伏到工棚的北边,利用工棚的掩护,窃听二人的谈话内容。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另一名犯罪分子随手使用口内的口香糖,把一个重量不重的物体黏附在了集装箱壁上。利用该物体自身的发声能力,或者是该物体坠落地面时的声音,引起唐骏的警惕。

其目的就是让唐骏误认为工棚附近不安全,从而要走到现场唯一可能作为掩体的装载机附近继续进行谈话。这样,这个犯罪分子就可以对唐骏进行加害了。

程子墨也质疑过,为什么另一名犯罪分子不直接制造声音,引起唐骏怀疑?其实很简单,因为装载机周围空旷,如果等唐骏就位后,再潜伏到装载机机腹,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犯罪分子需要一个延时的装置。也就是说,在布置好发声装置后,犯罪分子需要时间先行绕过唐骏的视线范围,潜伏到装载机下方。而这个时间,利用这个被口香糖黏附到集装箱壁上的延时发声装置就可以争取到了。

在作完案后,犯罪分子对现场进行了精心的打扫,包括清扫足迹、整理装载机机腹,同时,也没忘记回到工棚附近,拿走了那个延时发声的装置。可是犯罪分子唯一的疏忽,就是他没想到装置在掉落的时候,上面的口香糖脱落了下来。所以,他只拿走了装置,而忘记寻找或没找到口香糖,最终把口香糖留在了现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块口香糖却被聂之轩无意中踩在了脚下。“那为什么犯罪分子不预先埋伏好,然后另一人直接把唐老师引去装载机下面谈话呢?”程子墨打了个哈欠,瘫在长椅上问道。“因为犯罪分子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杀死唐老师,也是临时起意的。”聂之轩说,“再结合唐老师家里摊放在写字台上的材料,结合唐老师从家里匆匆离开的行为,你能想到什么?”“你是说,唐老师他……”程子墨猛地坐直身体,惊讶地看着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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