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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9 04:3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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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越然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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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身小集(周越然作品系列)

修身小集(周越然作品系列)试读:

周越然的书

陈子善

日前在深圳见到一位收藏界后起之秀,他出示一份所藏清代以降藏书家手札目录,自朱彝尊起,至黄永年止,名家汇集,洋洋大观。但笔者发现其中有个重要的遗漏,周越然并不包括在内。应该指出的是,周越然墨迹存世很少,也是不争的事实。

余生也晚,知道周越然的名字已在1980年代后期了。那时为搜寻张爱玲作品,查阅1940年代上海的《杂志》《风雨谈》《古今》《天地》等文学和文史掌故杂志,经常见到周越然的妙文。后来又在旧书摊上淘到周越然的《书书书》《六十回忆》等著作,始知周越然并非藉藉无名,等闲之辈。然而,我们已经把他遗忘得很久了。

周越然(1885—1962)原名文彦,又名复盦,浙江吴兴(今湖州)人,藏书家、编译家、散文家和性学家。他是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的秀才,又是南社社员。曾执教江苏高等学堂、安徽高等学校和上海中国公学等校,是严复弟子,为辜鸿铭所赏识,戴季陶则向他从过学。他精通英语,1915年起任职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英文部近二十年之久,编译各类英语教科书和参考书籍三十多种,尤以《英语模范读本》销数最大,几乎垄断当时全国的中学语文课本。他1940年代专事写作。1950年代先后在上海水产学院教授英语和从事图书馆工作。

根据现有资料可知,周越然生前出版了《书书书》(1944年5月上海中华日报社初版)《六十回忆》(1944年12月上海太平书局初版)和《版本与书籍》(1945年8月上海知行出版社初版)三种谈书的书,《情性故事集》(1936年7月上海天马书店初版),《性知性识》(1936年7月上海天马书店初版)二种谈性的书。虽然还不能说周越然已经著作等身,但如果说他著述甚丰,影响不小,却是完全符合史实的。

由此也可见,周越然是早该进入文学史的人物。1980年5月台北成文出版社出版的刘心皇著《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里就出现了周越然的名字,称其“藏书有外国古本,中国宋元明版,中外绝版三种。数量之多,更是惊人。”这大概是文学史著作首次写到周越然。1995年2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陈青生著《抗战时期的上海文学》里也写到周越然,特别对周越然的散文给予颇高的评价。此书论及上海沦陷时期的“清谈风”与“怀旧热”散文时,给周越然以相当的篇幅,认为周越然的“书话”“专谈古书版本流变及伪膺‘古书’的识别,举证周详,论列精细”,而周越然“将有关‘书’的广博见识,用半文半白、亦庄亦谐的文笔写出”,“在中国古今同类散文小品中,显示出承前启后的独特个性。”至于周越然的“忆旧散文”,也自有其风格,“没有严密的秩序,忆及即写,散漫随意”,“下笔也比较自由,叙已述人或谈事载言,虽未必确切周到,却不失真实生动。”这是内地文学史著作写到周越然之始,都不能不提。

自1990年代中期起,随着内地出版界思想的解放,选题的多样,重印周越然著述逐渐付之实施。据笔者粗略统计,已经出版的周越然著述有如下七种:《书与回忆》(1996年9月辽宁教育出版社初版)《言言斋书话》(徐雁等编,1998年9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初版),《周越然书话》(陈子善编,1999年3月浙江人民出版社初版),《言言斋古籍丛谈》(周炳辉编,2000年2月辽宁教育出版社初版),《言言斋西书丛谈》(周炳辉编,2003年3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初版),《夹竹桃集:周越然集外文》(金小明、周炳辉编,2013年3月中央编译出版社初版)。

这些周越然作品集当然各具特色,对传播周越然其人其文所起的作用自不待言。但是,除了集外文的发掘整理,它们大都是重新编排的选本,而非周越然著作的初版原貌。这是一个明显的不足,因为读者无法从中得见周越然自己编定的集子,也即无法品尝周越然作品集的原汁原味,不少读者对此深以为憾。

从这个意义讲,北方文艺出版社此次新版《周越然作品系列》,首批印行周越然生前编定的五种作品集,就令人大为惊喜了。不但周越然脍炙人口的《书书书》《六十回忆》《版本与书籍》三种据初版本重印,《性情故事集》和《性知性识》两种生动有趣的性学小品集更是1949年以后首次与读者见面,极为难得。此后还将陆续印行《修身小集》《文史杂录》《旧籍丛话》等周越然集外文辑。“文字飘零谁为拾?”这部真正是原汁原味的《周越然作品系列》的问世,正好较为圆满地回答了百岁老人周退密先生当年的诘问,也必将对周越然研究有所推动。

也许因为笔者以前编过《周越然书话》,王稼句兄不弃,嘱为北方文艺出版社这部颇具新意的《周越然作品系列》写几句感言,拉拉杂杂写了以上这些话,聊以塞责,不当之处,谨请高明指教。丙申初冬于海上梅川书舍

天气与心理

空气细微的震动,马上可以改变风标的方向(日本人称风标为“风见”,似甚切合),这是我们看得见的;尚有看不见的,就是我们的心,我们的心理。心或心理,也随天气而变。狂风暴雨之日,我们的感觉,我们的喜怒哀乐,当然大异于清明温和之日的。在黄梅节那几天中,法官往往施刑较重,因为他自己闷得很呀。在大寒天气,法官拿细小的案子,审了又审,问了又问,不肯速判,他并非有意延宕,实在因为自己的身体有些畏缩呀。

我们写“文章”的人,也是这样。在晦暗之日,我们所写的,无不悲惨;在晴明之日,我们写的,大都欢悦。我们为什么骂人?因为天气恶劣,自己的情绪欠佳的缘故。我们为什么谄人?因天高气爽,自己的情绪太佳的缘故。

所以,阴雨之时,最好不要出门,否则讲不定受人欺侮。在温和之日拜访朋友,决无被逐被讥等情。

希腊大诗人荷马,有诗两行,咏天气与心理的关系。我今将其大意译成四行如下:

心随天气而变兮——

随寒随热又随温。

或喜怒或哀乐兮,

风霜雨露为之根。原载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二日《新中国报》

人心不足

人心不足,可以拿二十个字的一首五言诗来描摹它。诗极劣极陋,是我自己做的,如下:

已经到手者,

样样都惹气。

倒是未得者,

反觉多趣味。

这就是说:“做了皇帝要登天”。——人总是不易满足的动物。没有娶过妻子的少年,以为自由结婚之后,一定夫唱妇随,可以享尽人生之乐;等到蜜月旅行之后,他发现了他“夫人”的许许多多缺点,有些不满意了;他又想跳舞,又想征妓,又想喊向导女了。

读书人也是这样。——也往往自觉不满。没有见过宋版《史记》者,立时立刻想要看一看;真的求到了,他不细读,把它置之高阁而已。没有阅过明刻“瓶书”者,到处寻访,以为奇言异行,都在那部书中;等到购得了,又何尝研究呢?

人总是不满足的。坐人力车者,想坐汽车;住平屋者,想住楼房;穿布衣者,想穿绸服;吃便饭者,想吃大菜;生活已经解决者,还想发大财;已发大财者,还想发到一千万,一万万。

知足与不知足,完全是个人的心境。我看你光景很好,理应知足;然而你自以为很苦。你看我景况很苦,理应不满;然而我以为极乐。心境造成人之苦乐,不在乎财帛之多寡,也不在乎事物之新陈。多的、新的人,不一定知足;寡的、陈的人,不一定不知足。总之,人心不足,如蛇要吞象。原载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新中国报》

单纯与虚饰

希腊哲学大家苏格拉底的大名,我想大家早已听见过了。他的声誉最高,世界上不论哪一国的人,不论哪一教的人,没有不佩服他的。他虽然像我们的孔子,没有自己亲笔写成的著作,但是照他两位弟子所记下的来看,已足见他的伟大了。他的两位弟子,一位巴拉图,其他一位是赛诺芬。

我称他伟大,因为他能单纯而不虚伪。“单纯”就是“简易”,“虚伪”就是“做作”。苏格拉底在谈话中,所用的字,所引的事,都是平凡的,都是明白的。他不引经据典,他往往称“某农夫这样讲”“某姓妇那样讲”。他拿了靴鞋匠、泥水匠、木匠、车夫的言语和行为,做他辩论的根基,做他哲理之前提。所以听他讲话的人,个个都心满意足。因此,我们知道,与其说“伉俪”,不如说“夫妇”;与其说“昔在龆龀”,不如说“我在八、九岁的时候”。请阅下面四字歌:

庸言庸行,

每含至理。

虚伪骄慢,

不得与比。

我们现在看了苏格拉底的讲话,觉得不能明白的地方很多很多。为什么呢?因为一方面我们不懂希腊当时的白话(方言),另一方面,我们没有好的译本。英人裘伟德的译文,可称最佳的了,然而也不是最完美,无可改良的。原载一九四四年四月三十日《新中国报》

人心不常

人心不常,等于日光。

我们称日光为光线。线总是连续不断的。日光不连接,实在不是“线”。日之发光,与射箭差得不远——第一箭射过,第二箭再来;旧光先灭,新光后来。不过,发光较射箭快些;后先相继,迅速之至,我们看不见,看不清楚就是了。

人心颇似日光,也是变动不已,新陈互易。识字读书的人,今天看《水浒》,明天忽然要看《汉书》;已经结婚的人,此刻对于其妻,怒目视,迟一迟又要“达令,达令”地大喊大叫了。

人心的不常,另外还有证据,让我再来讲罢:

古时某大将,到外国去远征,已经派定甲队向甲路进攻,乙队向乙路进攻,丙队向丙路进攻了,他独自一人在营中踱来踱去,坐了又立,立了又坐。忽然他用手向西一指,狂笑不已;他又板起面孔,拍台拍凳,放声大哭。他先笑后哭岂不痴狂么?岂不发痴么?不,不,他并不痴狂,也不发痴。他笑,因为他知道他的兵士已经胜了。他哭,因为他恐怕他的士兵死亡太多。

非独行军大事,就是日常小事;我们的心也是这样不定,这样变动。数日前,我在书室中静坐,忽然想到廿岁以前的情景。我想到我进秀才的时候,报子来敲锣的时候,不觉狂喜。我跳起来,且大笑三声……我又想到五年前家母弃世之时,不觉暗暗流泪。前后相隔,不过数分钟,我的心变得快么?我的心真与日光相似了。请观下面的三字日光歌:

太阳光,

如射箭,

旧者灭,

新者见。

时时断,

刻刻变,

不连接,

不是“线”。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二日《新中国报》

默祷

不信教的人们,虽不求神拜佛,有时也作非正式的祷告,默默问天要这样或那样。未结婚者,向天索美妻;不生育者,向天索儿女;贫者病者,向天索财帛,索健康。今人如此,古人亦然。

希腊哲学大家苏格拉底氏的祷告最妙,他不贪财,不爱宝——他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对众神“讲话”的时候,总不说出自己的愿望来。他不说“我要什么”或“我求什么”,他只说“请拿最适合我者赐我”。他自己不打主意,他要众神替他打主意,他自己不选择,他要众神代他选择。那就是苏格拉底的聪明呀!有许多人,理应一世愚笨的,忽然得了才智,反而不幸;有许多人,理应一世贫穷的,忽然发了横财,反而倒霉。近人近事不敢提,让我来讲一个可笑的古人罢,请阅下文:

儿童读物中常载一个古时希腊嗜好黄金者的故事。那个贪黄金者,名字叫做马达士(Midas),他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想要黄金,他有了还要有,得了还要得。他所积集的黄金,已经不少,然而他仍不满意,他常常求神,做祷告,要他们把“着手成金术”赐给他。“着手成金”,就是用手一触,不论铜铁瓦块立即变为黄金的意思。

他的祈祷,众神果然准了,于是他的衣帽,他的床铺,他的爱女,他的食物都变成黄金了,他富极了,然而他也穷极了。他有了这许多黄金,连一餐苦饭都吃不成功——岂不倒霉么?岂不立时立刻要饿死么?下面的四言歪歌是咏马氏的:“着手成金”,

其术堪钦!

惜乎爱女,

有形无音。

既缺饭食,

又乏衣衾。

哀哉马氏,

险哉贪心!

我们不迷信则已,倘然我们天生迷信而好作祈告,那末势非采用苏氏的方法不可。苏氏的方法,就是请神明代择。神明倘然真的灵的,他们可以赐财赐福,也可以赐病赐死,请大众注意。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五日《新中国报》

讥与誉

讥就是骂,誉就是赞。两者相较,骂容易受,赞反难受。这是我个人的意见,想他人未必皆然。

我个人的意见,非再细细说明不可,请诸君看下面所写的:

倘然有人骂我为“乌龟忘八”,我非独不声不响,不回驳,并且一点也不生气,不发怒。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是乌龟,未曾忘八。他骂错了人,他不骂我,他骂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或者真的忘八,或者其妻不“忠”。再倘然有人骂我为嫖客,骂我为赌徒……我也相等的冷淡。我不打茶会,不上跳舞厅,不叫向导社——我不是嫖客。我从廿八岁起到今年六十岁,没有玩过马将,其他牌九、扑克,更不必提了,我不是赌徒。

现在回转头来,讲赞誉:

倘然有人称赞我年岁高,子孙多——“多福多寿”,那是存心玩笑,“吃豆腐”。我的年岁,与马相伯比较起来,真的小巫见大巫了——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的子女,虽然比别人多些,然而他们要我抚育,要我嫁娶,多少受累呀!哪里是福?

或者有人称我为道学家,称我为科学家,……我决不欢迎,决不感谢。

我又要作歌了,如下:(一)誉

人非铁石,

都喜佳誉。“天比地低”——

岂不是虚?(二)讥

我不作恶,

故不怕骂。“乌龟忘八”——

字字皆假。

最末,我们应该知道,讥与誉互比,誉实危险,讥则不然。臭骂我们的人,虽有恶意而无恶心;将我们大大骂过之后,他的怒气出了,事情就完了。奉承我们的人,既有恶意,而又有恶心。钱谦益的弟子某某,常常来赞他,说他的某一诗如何美雅,某一联如何卓越。钱氏总不大理睬,旁人问道:“他这样称赞,你何故这样冷淡?”

钱氏道:“他不是来赞,他是来探。将来拿了我的著作,去告发我的就是他,你们静待好了。”后来果然!所以对于臭骂者,我们不必注意;对于过誉者,我们应该谨防。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六日《新中国报》

愈有愈要

没有的物,非要不可——这是正常的,等到有了,还想新的——这是异常的,不论男女老幼,凡属人类,总有这两种心理,总离不了先正常而后异常,先异常而后更加异常。

先言衣:当冬日下雪结冰的时候,我们要穿棉衣,这是正常的心理。得到了棉衣之后,要改穿皮衣,要装置火炉,要添设水汀,这是“愈有愈要”,不正常了。

再言住:住平房的人,想住楼房;住楼房的人,想住洋房,想住大厦。人们总是这样“得陇望蜀”的,总是这样心不满,意不足的。

末言行:轧电车的人,想叫黄包车;坐黄包车的人,想乘自备汽车。请阅者自己想一想,你有没有这种心理?

正常就是实惠,就是需要。异常就是虚饰,就是多余。邮票用以寄信——正常,集邮以为古玩——异常;购书校书——正常,收藏古本——异常。这种正常和异常的实例很多,随处可见,随时可见,我何必多举呢?

不过,有一件事不得不讲给诸君听,就是:世界上靠异常心理吃饭的人多,靠正常心理吃饭的人少。你看,上海市上发售的唇膏、牙膏,发售的古磁、古画,发售的补药、补针……都是多余之物。发售的人们,因为明白心理学,明白人皆异常,所以能够赚钱,并且所赚的钱较“正常”商人为多。请阅下面的四言诗:

人之心理,

大都异常。

既有绿衣,

还想红裳。

既食螃蟹,

还要虾汤。

既得楼屋,

还觅洋房。

所需已足,

何事奔忙?“得陇望蜀”,

荒唐荒唐!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八日《新中国报》

兽之友谊与爱情

关于友谊与爱情两事,人不如兽。人的友谊和爱情,反而不及兽的友谊和爱情。我们——人——自以为“万物之灵”,既富友谊,又多爱情,其实不然。我们一言不合,马上绝交。我们“柴米夫妻”,真诚何在?我们人与人间的友谊和爱情是很有限的。我们的友谊,我们的爱情,大半是虚伪的,大半都含有特别目的。

兽之友谊和爱情,非独真实诚笃,并且绝无目的。我先来讲两只狗的故事,以见上面所说者,并不虚谬。希腊古代贵族李时玛葛氏蓄一犬,名字叫做閤家奴使,主人死了,它不饮不食,身不离主人之床,焚尸的时候(火葬),它投入火焰中自尽了。希腊另外还有一犬叫做碧绿丝的,也在主人死后殉葬。那两只狗的故事,虽然只见于野史,而不见于正史,然藉此亦可以知道它们对于人类的友谊。

兽对于人也有爱情,且极奇特。请阅下面的故事:

希腊——希腊又来了——希腊诗人亚立斯吐非尼司爱上了一个卖花女子。同时,城中有一巨象也爱上了那个卖花的。一人一兽,彼此争夺。亚氏每天早晨非到市上去看她,和她讲话不可。象不能讲话,但是它也每天去看她,并且非看她售货完毕,离开市场不止。有时那只象,竟异想天开,拿鼻子去强卷别人的水果,丢入卖花女的篮内。有时——更加奇怪了——它拿鼻子在卖花女胸前,乱撞乱动……这不是爱情么?

上面所讲的,都是兽对于人的友谊和爱情。它们对于同类,也有友谊,也有爱情,让我来约略述一、二件事,如下:

马之“爱”马,不在面貌,而在毛色。厩中本来所有的两匹白马,交情甚为淡薄。一日,主人新购一褐色者,牵入时,一白者马上和它并立,和它亲热;另一白者,也有和它接近之意,但因有先占者,不再多露友谊。

兽之爱情最专,它们择偶亦极严。它们的妒忌,恐怕不在我们之下罢。它们也要争风,也要“吃醋”,那种实例甚多,我想不必一一举出来。现在请诸位费些时间,看下面的人、兽歌:(一)人歌

请饭请酒,

都是朋友,

一旦失势,

大家分手。

为什么呢?“我无所受”,

照此讲来,

人不如兽。

夫妇子女,

互索互负,

你拍我吹,

类乎小丑。

一言蔽之,

曰“不怕丑”,

照此讲来,

人不如兽。(二)兽歌

兽有真情,

知爱其偶,

兽有友谊,

待人谨厚。

为主殉身,

为主奔走,

照此讲来,

人不如兽。

兽所得者,

冷饭一口。

人遇欢乐,

将它揉揉。

倘然发怒,

东击西殴,

照此讲来,

人不如兽。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九日《新中国报》

作家成名之累

我所谓作家,指有书本出版的人而言。我所谓书本,指一百叶以上的文集、诗集,或专门著作而言。所以为书局编教科书者,或为日刊期刊写小品者,我都不当他们为作家。所以我自己不是作家。

作家有成名的,有不成名的。不成名的以为成名之后,心中所要的“黄金屋”,心中所要的“颜如玉”——心中所要的一切——可以不求而得。其实何尝如此?我现在以“作家成名之累”为题,讲他们的苦楚——是小说,也是实事:

张姓少年,是富家子弟。他在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后,就注重文艺,立志创作,到了三十二岁已经成了《哲学论》一巨册,又《纪游诗》四百首。他把稿子送给“名家”批评的时候,大家都说好,大家都称赞不已。

他决意将稿子付印,但自己又转念道:“还是卖稿呢?还是抽版税呢?”

全城大小出版家,都对他说道:“目下时局不好,纸张缺乏,无力购买稿子,更无法实行版税制度。”

但是著作不出版,人们怎能知道他的能力呢?他怎能成名呢?他不得已,只好自己付排工、印工,自己付纸价,把他的著作来问世。

他每天到印刷所去看校样。忙了六个月,一本文集,另外一本诗集都印成装好了。他一共印成文集二千部,诗集一千部。他一共付去五万余元,告白费还不在内。

第一天出版的早晨,来了文艺界的好友二十余人,各得文集一册,诗集一册。

他们得了书,马上就打开来念,念了就赞;念之不已,赞之不已——到了十一点半,主人请他们到外边去吃饭,他们还要念,还要赞。主人开了四瓶白兰地,四瓶香槟酒,总算把他们的读书声和赞美声淹住了。

第二天早晨,又来三十多人,又每人各得文集一册,诗集一册。每人又各大念大赞。主人又请他们去大吃大喝。

第三天早晨,第一天来过的朋友又来了。他们说道:“文集诗集中,除了前日所见的那些优点外,我们又找到许多新奇的理论,精美的辞句。我们今天特地来作报告的。”那一班人又得到了好菜好酒。

那天下午,张“大家”自言自语道:“他们每天有这许多人来,我要给他们诗文集,还要请他们吃喝,长此下去,怎样好呢?我想我不如暂避的好。我把书托书坊代售。”

他真的搭火车离开了家乡。三个月后归来,看见房间里堆满了自己的著作,都是书坊里退回来的。他印书,他请客,他游历——他固然是一个作家了,并且许多朋友称赞他好。然而实益呢?

我有五言歪诗是形容他的,如下:

看他稿子者,

说他有前程,

等到书出版,

完全卖不成。

请人去吃喝,

个个是弟兄,

托他帮帮忙,

大家心不诚。

奉劝文学士,

最好不求名。

不付印刷费,

袋中倒充盈。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十日《新中国报》

弄假成真

装假病者,真病立至。昔罗马显宦,因酬应繁忙,佯称疯瘫,告假而不视事约一月。等到他回伍的时候,他的手脚真的麻木,不能健行了。因此可知我们的精神,愈用而愈大,不用则日损。

昔罗马另有一人,因政治关系而遭通缉,他不能不出门,但是他又怕逮捕,不得已用药物遮蔽左目,如是者一年,他确然变成了一个瞎子。上天以五官四肢赋人,原要我们应用的,倘然我们玩忽它们,它们无不失去效用。“一·二八”之后,“八·一三”之前,汽油极便宜,我天天坐自备汽车,不多走路,我的腿常常酸痛,不能步行,我的朋友笑我“提鸟笼”(性病之名)。现在我每天轧电车,还要多走路,我的腿反而不痛不酸了,我行走如“飞”了。这也是精神愈用而愈增的道理。罗马格言家马锡尔[生于公历四十年(?),卒于一百零二年(?)]道:

诚心寻求之事物,

吾人终能得之。

装疯之人,定成疯子;

装病之人,定必死亡。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十二日《新中国报》

良心

良心是各人辨别是非的天能。我们中的大多数,以为好人知道是非,所以有良心;歹人不知道是非,所以无良心。“知道是非”就是“辨别善恶”。劫人财货,淫人妻女……都是恶事,善人知道那些是罪,故不敢犯。

其实,善人有良心,恶人也有良心,不过前者的良心比较后者多些罢了。旧时法官假定罪犯个个都丧尽天良,要他们招认,非动刑不可。现在文明国家虽然已经废除刑讯,然而偷偷灌水、用电者,恐怕还不少。他们以为犯人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一定肯把实情说出来。这是一个大误。刑罚只能试探人的忍耐,不能取得罪的证据。刑讯的结果,不一定是真理;拷问的结果,不一定是实供。罪犯也有良心,好好地问他,他一定肯讲。最初,他会说谎,经过多次审查,经过多次盘驳,真情自然暴露。

有时犯罪的人,不经法官审问,自己也会招供的。从前西洋有一个男子,名字叫做贝苏四(Bessus),他杀死父亲的事,完全没有人知道。后来别人看见他常常折雀巢杀幼雀,责备他道:“你何必呢?它们无知无识,并不害你呀!”他答道:“什么!还不害我?它们天天骂我,说我——说我杀,杀杀父。”他良心发现,自己招了。诗曰:

天良发现,

无法沮消。

任你怎刁,

不打自招。

我还有一个全凭良心的故事。二千年前,某部队抵达某乡村后,把人民所有的洗劫一空,大家都不敢响,不敢告发。独有一个老妇,直奔司令部,禀告司令道:“我留给孩子的那一些菜汤,被你的士兵抢去吃了。”她又指定一个士兵道:“就是这一个——就是他。”总司令道:“凭你一个人胡说,似不公平,你另外有证据么?”妇人道:“东西已经抢去吃了,另外还有什么证据?我凭良心讲话,不会错的。”总司令道:“好,好!真是他吃的么?我也可以凭良心代你找证据。”他立即吩咐把那个士兵的腹剖开来看,果然,士兵腹内多是菜汤。妇人得了大赏。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新中国报》

笑或哭

世界上的人,除了我自己之外,余者都是可恶的呢?还是可怜的呢?倘然都是可恶的,我们应该怎样对付?倘然都是可怜的,我们又应该怎样对付?

古时希腊有两位哲学大家,一个叫做狄毛葛李德舒,另外一个叫做黑拉葛李德舒。狄氏出门的时候,见了人就笑——不是冷讥,就是热笑。黑氏出门的时候,见了人就哭——不是暗泣,就是明哭。后来罗马诗人周费纳鲁咏他们道:

黑狄两公,

大妙大妙!

一个痛哭,

一个狂笑。

黑氏为什么哭呢?狄氏为什么笑呢?笑是轻视,哭是哀怜。狄所以笑的缘故,因为人皆虚骄——可恶。黑氏所以哭的缘故,因为人皆愚蠢——可怜。他们两位行动虽然不同,但是他们的用意是一样的。

对于那两个古人,我赞成狄氏,不是因为我天性快乐,喜欢多笑——倒是因为放声大笑所含的轻视,较痛哭流涕更加大,更加多的缘故。

或者问道目下我国多痴愚之人,他们暗囤物品,明做黑市,得到的钞票,都化在花天酒地上。他们只晓得投机,不知道生产。我们对于他们,还是哭的好?还是笑的好?到底他们是可怜呢?还是可恶呢?

我答道:“不管他们可恶不可恶,可怜不可怜,你笑他们也好,哭他们也好,我自己对他——对一切人——总是笑的。”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七日《新中国报》

决意难

我们常常指鹿为马,常常颠倒黑白。喜欢鸦片的人,以为是养身之物,虽鱼肉谷类,亦不及大烟之有力;喜欢跳舞的人,以为健身之道,虽拳术掷球,亦不及“弹性”之卫生;赞成孔子的人,以为耶稣全本幼稚;赞成耶稣的人以为孔子一无所知……像我这样微弱而无主意的人,碰到大事情的时候,怎样取决呢?

我现在年岁较大,经验较多,我的心志比较好得多了。我从前全无果断的能力,别人在冬季中作预言,说明年夏季一定很寒,一定有冻冰之日,我会相信的;倘然他们在夏季中说今年冬季一定很热,一定要出汗,一定要穿单衫,像南洋人的样子,我也会相信的。

现在我好得多了,我也有些决意了。甲说“黄种人不黄”的时候,我绝对不相信,并且反驳他道“黄种人也不白”;倘然甲说“黄种人不黄”,同时乙说“白种人不白”,那末我必定问他们道:“黑种人黑不黑?”倘然他们一定要问到我,黄种人究竟黄不黄,白种人究竟白不白,那末我说:“黄种人一定有白的,白种人一定有黄的。我的目力不佳,不能十全十美地辨别颜色。”

的确,我的辨别力仍旧不完全,我的决意不能称为“最后的”,我实在是一个无用之人呀!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真理?各国的律例,各处的风俗,富多不合之点,我们不问犹可,倘然略加研究,他们的矛盾马上就出现了,然而我们决无补修的能力。我们何必问呢?何必研究呢?我们的无意有何用处呢?请唱下面的歌:“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

决意难,

决意难!

明明是只羊,

大家称它猪。

决意难,

决意难!

明明是旱荒,

人皆称大水。

决意难,

决意难!

西方有耶稣,

东方有孔子。

决意难,

决意难!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九日《新中国报》

读书与讲话

不论年少年老,读书与讲话,都是有益处的。两者相较,讲话的益处更加多些。何以故?因为话是活的,书是死的。因为对方的话,或顺或逆,我们必须细听;书中之言,或是或非,我们可不警心。因为友人的话,倘然不合吾意,我们可以同他辩驳;书中之言,倘然不合吾意,我们只能把它丢弃。辩驳之后,可得真理;丢弃之后,全无收获。

我最喜欢和人闲谈,最喜欢和两三位朋友谈天说地,讲故事,说笑话。碰到不同意的时候,倘然他人责问我,我总和声软气地回答他们;倘然我反驳他们,我也不十分使得他们跼蹐。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所得到的益处,往往比较读书所得的为多。

我读书很少,不过我所读的总是合我意的。我不读不合意的书,并且我从来不把书中之言背给朋友听。拿书的内容,作为讨论题目,危险极了:合我意者,不合他人的意;我所见者,与他人所见者不同;彼此瞎说,有何结果?大家弄得面红耳赤,分解无方,何必呢?至于战事,至于政治,我也不敢作为“论”题的,因为它们的危险性更加大了。有一天(在七年前),某姓某名很坚决的对我们说:“某国一定失败,他们至多可以支持五个月,到了本年八月,一切都完了。”我插嘴道:“没有这样快罢。”他答道:“一定的!不相信,我们可以赌东道——八块钱,买花生米吃。”我道:“好,好。”后来他输了,但是不肯拿出八块钱来。滑稽者常常提醒他,请他不要“忘八”。

我想,赌东道倒是一个收束辩驳的好方法,我们不论何人,都可采用。自己出钱总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倘然他人出钱,我们可吃花生米。

读书哪里受得到这种实惠?书中虽有“黄金屋”,虽有“颜如玉”——那不过说说罢了。读书一定读不出花生米;我喜欢讲话,倒讲出来了。诗曰:

读书与讲话,

两者都有益。

彼此相互较,

前叔而后伯。

笑话宜多说,

辩驳毋刻责。

脸青或面赤,

是授人以隙。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二日《新中国报》

寸阴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句古话,劝吾国人宝贵时间,与西洋人所谓“时间即金钱”的意思差不多。但宝贵(上两字作动词用)时间,也有个限制,也有一定的分寸;否则反而消耗,或闹笑话。请阅下面所述的故事:

希腊有个寓言家叫做伊索(Aesop,约公元前五六〇年间人)的,我想诸君都知道他的大名。他多才多智,不过他是一个奴仆。他是希腊大族的家僮。我们幼时攻习西文时,几几乎人人都读过他的著作。

有一天,他看见他的主人一边解小便,一边继续前进——小解与走路同时举行。他张了又张,望了又望,有些不懂。他自言自语道:“呀!什么?又走路,又小便?为什么?走路时还要小便?小便时还要走路?喔!我知道了!他要节省时间,他存心节省时间。”

现在我问:“伊索的主人,究竟省了时间没有?”

我自己作答道:“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我说“没有”的理由如下:小便带同走路,非独走路要慢,即小便亦慢,两者皆慢而合并的时间,等于两者分办而赶办的时间。诸君以为然否?

我幼时也有那种类似的癖好——不是走路时小便。我在早晨吃粥的时候,喜欢一边看书一边进食。我把书摆在右首,我捧碗持筷,先看几行书,再吃几口粥,或者先吃几口粥,再看几行书。我看不到三页书,粥已经冷了,先母见了骂我,兄妹见了笑我。但是当时我自己很得意,我自以为吃粥时看书,吃粥的时间可以省了。其实,吃粥时看书,吃粥的时间必须延长。因看书而延长的吃粥时间,何不在吃粥之后,爽爽快快拿来看书呢?

宝贵时间,就是惜阴,固然重要,但是走路时不必兼解小便,吃粥时不必兼阅书本。便归便,路归路——不是耗费光阴;书归书,吃归吃——也不是耗费光阴。应当做事的时候不做事,应当办公的时候不办公,而偷办私事——这是耗费时间。阅众倘然有“公私”不分者,延宕迟疑者,请注意下面的歪诗:“一寸光阴一寸金,

寸金难买寸光阴。”

古人说话真明达,

今世谁能不仰钦?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三日《新中国报》

八十三岁学吹打

“八十三岁学吹打”是一句讥刺不及时的古话。老年人不是不可以求知识、求学问;不过,学习吹打,学习音乐,未免太迟了。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知识与学问,少年人有少年人的知识与学问。老年人所应当研究者,康健的保持,身死时的无挂无碍;少年人所应当研究者,学科的进步,服务时的得心应手。换一句话来说,老年人应当偏重思想,少年人应当偏重实习。

今有六十余岁的老年人于此,晨夕修习外国语文,会话、文法、造句、作文,统统顾到,全不懈怠。问他何用,不能作答。人到六十岁,还没有学好外国语,还要天天爱(A)呀,皮(B)呀,细(C)呀——试问到了什么年纪才能学成?学成之后,有没有用的机会?“爱皮细”(包括一切外国语的字母)及其他中学校的功课,都是少年人学习的,老年人理应实用少年时所学习的功课。诗曰:“八十三岁学吹打”,

气短力弱成何样?

要学当在二十前,

那末身强而体壮。

年少怠惰不努力,

老来决然无希望。

就是勤奋也没用,

他人哪里肯原谅?

一般人的缺点是这样的:少年时不肯“知新”,不肯学习;老年时想要“温故”,想要补习。少年是预备时代,老年是应用时代,两者不可颠倒,否则非独闹笑话,并且无结果。我的日文很不妙,本拟多多加习,后来一想,想到自己的年岁,马上作罢。除了已经知道者之外,就自足了,不从师了,不“八十三岁学吹打”了。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十六日《新中国报》

不怕死

人总好生恶死,但虚骄的哲学家及诗家有谤生而赞死者。哲学家赞死的话,大概如下:死是逃避人生风浪的海港——产生一切自由,消除一切病痛。

诗人怎样说呢?

古时罗马诗人刘根(Lucan,生于公元三十九年,卒于六十五年)云:

死神,死神!

准勇者死亡,

准怯者生存!

允准,允准!

非独哲学家及诗家赞死,就是国王有时也不怕死。希腊有个皇帝,名字叫做刁杜乐士,被他的叛臣李薛马曲士在荒僻的地方,拖住了他,想要杀死他。李叛臣是一个武将,刁皇帝在这种情形之下,声色不动地对他说道:“你要我死?我不怕死。你并不勇。杀我最易,一个毒蝇就够了,何必要一员大将自己动手呢?”

苏格拉底的不怕死,是大家知道的。他在受刑的几小时前,还要狂饮,还要讲笑话。据说,金圣叹也在刑场上开儿子的玩笑。

临刑时开玩笑的故事极多,我略述几则如下:(一)甲在被绞之前,对行刑者道:“我最怕痒,请你万万不可碰我的头颈,否则我非大笑不可。”(二)乙是一个强盗,护兵将他押赴刑场时,他恳求他们道:“请你们不要走这条大街,我欠某某店铺一千几百元,他们见了我,一定要抢我进去还账的。”(三)丙将受刑,高声索酒。行刑者以自己已经用过之杯盛满了给他,丙怒目而骂道:“可恶,可恶!这样脏的杯子!你当了我不怕传染病么?”

我们中国刑场上,也有一种“大”话,例如“再过十八年,还不如一个小伙子么?”这是悔恨,不是滑稽,这是想再做人,不是不怕死。

我不知道古时为国王殉身的大臣或妃子,到底怕死不怕死。

我是贪生怕死的。我总以为:好死不如恶活,乞儿胜过菩萨。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日《新中国报》

预备——死

除死之外,世间一切事物,都可由预备以取得真相。所谓预备者,指教育与经验而言。人皆畏死,因吾人不论如何预备,终无法于未死之前,求知死的实情。

我们在大学所修的课程,倘然是工程,那么毕业之后经过多年的练习,应该能够筑铁路,造桥梁,开公路……倘然我们修的是哲学,那末渐渐地应该知道安贫,知道忍苦。就是没有进过大学的人,倘然要明白痛的“味道”,不妨自割一下;倘然要明白病的过程,不妨自戕其身;倘然不知道饥的难受,不妨绝食两天。……死——死是这样疾速,无论何人,终不能预知它的真相——痛苦或快乐。已经死过的人,从没有回来过,从没有回来讲它的实情。

古时罗马有一位贵族,名字叫做葛细司(Canius),他富于道德,又精于哲理。当时的国王喀李戈腊(Caligula,在位五年,公历三七——四一)是他的仇人,硬是要处他死刑。他的挚友某姓——也是一个哲学家——听到了这个消息,特地跑到法场上去看他,并且问道:“老兄,此刻你的魂灵到了什么地步了?你的魂灵正在干什么?你的思想是怎样?”葛细司答道:“我正在细心研究在这绝迅绝速的一瞬间,魂灵如何脱离肉体。倘然我有所得,我当设法归来,告知众人。”据我所知,他并不归来,并不复生,所以西洋哲学家不论如何研究,不论如何“预备”,至今还讲不清楚死的经过。诗曰:“未知生,

焉知死?”

说此者,

孔夫子。

毋多惧!

不必喜!

明乎此,

有所止。

或者以为死与睡相差不远——“大困等于小死”(俗语),此喻虽妙,其实不然。困者终能醒来,死者不得复生;困者醒来时,当能详述梦境,死者不回来,焉能细说魂灵。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一日《新中国报》

朋友

朋友为五伦之一。轧上等的,轧到君子,我们容易学为善人;轧下等的,轧得小人,我们马上变成匪类。我们轧朋友——我们结交——总要抱定“无友不如己者”的那一个主义。

我们轧朋友,非择善人不可。古书上说得好,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孟郊的《审交》诗云:“种树须择地,恶土变木根。结交若失人,中道生谤言。君子芳桂性,春荣冬更繁。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莫蹑冬冰坚,中有潜浪翻。惟当金石交,可与贤达论。”

孟郊,唐代诗人。“金石交”作坚固的友情解。除了金石交,古书中还有(一)刎颈交,(二)忘年交,(三)口头交,(四)势利交……等等。“刎颈交”是至交,虽死不悔的交情;“忘年交”是老者与青年轧朋友。只顾才德,不论年岁的交情;“口头交”是心口不一的虚伪交情;“势利交”是小人之交;文中子云:“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败。君子不与也。”另外尚有“胶漆”“莫逆”“面朋面友”……等习语,不过我现在不编辞书,不把它们开列出来了。我继续说一个古时西洋三友的故事:

尤笪米达士,有两个至交,一个叫做蔡李葛薛诺士,一个叫做亚力秀士。尤极贫穷,蔡亚富有。尤在临终之际,立了一个遗嘱道:“……(一)致亚力秀士君:请你维持吾母亲的生活。(二)致蔡李葛薛诺士君:吾女将嫁,请预备相当的妆奁。……倘亚蔡两人有一人死亡,其子应代行父职。”

这种遗嘱,全世罕有;这种交情,我国绝无。据书本讲,尤的遗嘱,亚蔡两家,一一实行。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新中国报》

感官

“感官”为日本名词,就是吾国“五官”的意思。

吾国旧时,或分五官为耳目口鼻与心,或分五官为口耳目及两手。现代科学家分五官为:(甲)眼(视觉器),(乙)耳(听觉器),(丙)鼻(嗅觉器),(丁)舌(味觉器),(戊)皮肤(触觉器)。本篇所说,只及视觉听觉的不准确,不可靠。

先言耳与听觉:

同一叮铛,叮铛的声音,我们张开了耳朵听,与包住了耳朵——请阅者抽些时间试一试——有什么不同么?同样一句“哈咦,说得是”(日本语,作“是呀,对的”解),日本男人讲的与妇女讲的,有什么不同?又日本男女讲的与我们自己讲的,有什么不同么?又自己先张开耳朵讲,再包住耳朵听,有什么不同么?请再试一次。

人耳与牛耳,除了尺寸有差别外,其构造似乎相同。为什么我们听得懂音乐,为什么我们“对牛弹琴”时它完全不感兴趣呀?牛耳与象耳,决然无差别,为什么象听到了音乐,就会“跳舞”呢?

少数人耳中生毛,人们听见的声音与不生毛的人所听见的,有无不同之处,有无轻重之别?年少时耳中无毛者,到了年老,也会生毛。

进言目与视觉:

戴黑眼镜者,无物不黑;有黄疸病者,无物不黄;天生色盲者,红黄不辨。明明一样的一对眼睛——形式构造全同——为什么所见的颜色不一?用指按住双目的下边,同时向上略推,则所见的灯光,所见的人物,一个都变成两个,什么道理呀?将双目半闭,则所见者无不加阔,又是什么道理?

微微一蝇,非独见了人不怕,并且还要飞到人身上来乱跑乱走。人的身体比蝇的身体大几千倍,它应当快快的逃,远远的避,但它竟轻视我们,为什么呢?因为它眼睛小的缘故。眼睛小者,见大物皆小;反之,眼睛大者,见小物皆大,所以老虎见了人——虎比人大——一定要奔过来,因为它实在怕得不得了——赶快攻打,其意倒在自卫。

蜂蜜性甜,其色似粪,吃得看不得;干酪滋补,其气恶浊,吃得闻不得。这是味官与视官的冲突,味官与嗅官的冲突。

视官与触官,也有冲突。墙上悬一古画——有房屋,有花草,又有山水,远远望去,凹者凹,凸者凸,用手一摸,全是平的。诗曰:

莫信目力好!

所见不皆真。

凹者何尝凹?

黄金能化银。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新中国报》

理性

“理性”就是“见解”。我们碰到“进退维谷”的时候,居然找到一条羊肠小道,虽不能走马,开汽车,也可以慢慢地跑,脱离“虎口”。

我的话讲得太抽象了,让我来说几个譬喻,以见处事之道,首重理性。

第一譬喻:我每日进出,惯走前门。一晚归家,我按了电铃之后,里面无论怎样拉,外面无论怎样推,大门总是不动,我高声喊叫:“好了,好了!我走后门。”

第二譬喻:近十五年来,我常常穿袍褂,不愿意穿西装。去年因为被派为东亚文学者第二回大会的代表,不得不往日本。到外国去旅行而穿中国衣服,小孩子们见了,一定会叫喊嘲笑——甚不方便,所以我又重服西服。

第三譬喻:我家虽穷,我家虽然不能每天吃“山珍海味”,但是饭总是热的,菜总是鲜的。有一天,我在龙华以西某小站待慢车回申,横等不来,竖等不到——肚子饿极了,“叫”得可怕。但是左近只有江北人出卖的冷大饼,冷油条,臭盐蛋。我自己对自己说道:“怎样?没有办法!管它脏不脏,买些充饥罢。”

第四譬喻:下午四时,一定要到南华去做证婚人。三时一刻动身——还不迟,黄包车讲不好价钱,只得轧电车,开了四五丈路——丁零,丁零,丁零,封锁了,绳子拦住,车辆不得通行。我马上跑出电车,拿职官证给他们看,三时五十九分居然赶到!

上面的譬喻,都含这个意思:我们做人,不可一味呆板板地死守成法。除了死法有活法,有时我们应该“权宜行事”。

权宜行事者,一定长于见解,富于理性。不知权宜,非痴即愚。让我再来一个譬喻罢:

高君做事总用左手,连摆筷也不以右手为顺。一天,他拿了四个鸡蛋——当然是左手——向厨房行,同时他想带些冷水下楼。他身旁有一把双环的小壶,满盛洁水,他拿右手碰了一碰,放了;再碰一碰,又放了。他似乎想了半天(?)心思,他竟不用右手带那一把水壶下去。他空了右手,用左手送鸡蛋到厨房,然后回上楼来,再用左手提了水壶送入厨房。

像高君这样的一个人,可谓全无理性,真的没有见解,真的不能通权达变。诗曰:

处置合理,

是名权宜。

一味呆板,

非笨必痴。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八日《新中国报》

装作

装作就是虚伪——说谎话,假客气等等都包括在内。

他明明是一个尊重自己的人,见了你,横一鞠躬,竖一鞠躬地对你行礼,称你为“前辈”,赞你学问好;同时他心中已经想到各种劣迹——品行的不合潮流,学问的不合潮流,言语文字的不合潮流。像这样一个人,还不虚伪么?还不装作么?

虚伪装作之事,非独见于人类,就是兽类中也有这种情形。十多年前,某家畜了一猫一狗。猫捕鼠之外,常常在园中或室内捉飞虫,以为玩耍。狗看见了猫的那种游戏,也想仿效。猫不及狗的聪明,但是它能捉蝇,捉到之后,用口一含,就此吞了。狗能拜揖,又能接球,以媚主人。但是它不能捉虫,它再三再四地模拟,终归失败,一个苍蝇都捉不到手(脚),吞不进口。主人站在园中看了半天,不觉狂笑一声。它似乎懂得主人的笑意,马上跑到主人身边来,双脚在地上捧起一物,赶快塞入口中,然后摇头摆尾地在主人四周行走,佯作大功已经告成的得意状态。其实它所捧入口的,不是苍蝇而是泥块。

照这样讲,狗的虚伪比人更甚了。然而狗是不怕丢脸的动物,它的装作在谄媚,不在羞耻。我们人不可不怕丑,我们人总要注重道德——不虚骄,也不说谎。诗曰:

佯装最可耻,

为者非君子。

说谎和吹牛,

应该受鄙视。

吹牛说谎,总有拆穿之日。罗马政治家兼演说家西塞禄(生于公元前一〇六年,卒于四三年)说道:“说谎愈巧者,受人之疑愈多,遭人之恨愈深,以其人全无信用,早已失去忠实。”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说谎,要虚伪。我们人对人,理应忠诚,理应讲老实话。我们“与父言慈,与子言孝,与兄言友,与弟言恭”——倘然婉转陈说,而不过度爽直——有什么怕惧呢?我们何必装腔作势,欺骗我们的朋友?旧时的丫头,因为怕打,所以不得不虚伪,说谎,假恭敬。我们不是奴仆,我们是自由人呀!诗曰:

丫头不说谎,

定遭主婆打。

吾辈自主者,

发言宜洁整。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九日《新中国报》

错误的咎责

一个将近两周岁的孩子,在房中摇摆而行,偶然不巧,他的额角碰在凳角上,他痛极了,放声大哭。他的母亲疾速地赶来,先把他抱起来,用左臂掰紧,然后再用右手将凳子狂击,并且骂道:“打,打,打!你欺侮我家囡囡,可恶!打,打,打!你下次还要这样么?……”那个小孩非独停止哭泣,并且对他的母亲说道:“妈妈,我不痛了。”

打凳骂凳,固然是错误的咎责,我们听见了或者看见了觉得可笑。然而用这种方法来骗小孩子,真是灵呀!小孩子的额角真的不痛了!

这种方法,有的时候成人也用来骗自己。波斯国王寿葛西赐(Xerxes)因为连接欧亚两洲的那个海峡,常常无风兴浪,不容易行船,所以派了许多人用鞭子重击海水。罗马凯撒大将,某次到国外去征讨的时候,在海洋中遇到狂风暴雨,他的船几几乎翻了,他吃过这惊吓之后,就此大恨海神,归国后参拜神庙的时候,他吩咐侍从人除弃海神的像,以为报复。古时希腊司赉州人(Thracians),遇到打雷闪电的时候,大家都用弓箭向天空射去,以为抵抗……

野史中那种误责的故事,多极多极!我们看了,难免不笑。诗曰:

你犯法,

我受罚。

世上事,

真迷没。

但是,我们自己——二十世纪的我们——怎样呢?我们也常常犯这种毛病。我腰酸脚软,实因年老血衰的缘故;我的某姓朋友道:“不,不,不,是血衰。你吃盐食吃得太多了。你不可吃盐蛋、吃盐鱼。……”腰酸脚软,归咎盐食——我以为是错误。原载一九四四年六月三十日《新中国报》

才艺

才艺定能博取声誉。

名人的书画、美术的摄影、秀丽的雕刻、甜蜜的歌唱,我们见了,听了,能不赞美么?其他如剑术、拳术、足球、赛跑等,虽武而不文,也是才艺——达到标准者,或超过记录者,无不受人称赞。

这许多种类的才艺——(文的)书画、摄影、雕刻、歌唱,(武的)剑术、拳术、足球、赛跑——都是有益于己的,或有益于人的,都是有益于身的,或有益于心的。简单地说,那些才艺都有实益。

但是世人也有无益的才艺。请阅下文:

数年之前,我的同乡某姓,能作极细极微、比蚂蚁更小的楷书。他可以把国父遗嘱写在一方寸的白纸上,他又可把全部《金刚经》一字不漏地写在扇面的一面。他小时候用过苦功,所以书法倒还不差。他虽然常常称穷,然而他的衣食并不缺乏——听说他卖字所入,每年总有好几千元。但是我不知道他那种才艺,那种写细字的才艺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们写字,志在使人看得见,使人看得明白。我们那位同乡的细字,我用显微镜还看不清楚。

江北有一位刻扇骨的专家,他所刻的字,与我同乡所写的字,大小相差不远——也是极微极细,也是非用显微镜不能阅读的。别人都称他所刻的扇骨为美术品,然而我总以为没有实益。我们所作所为,总宜偏重实用。诗曰:

多才多艺者,

到处受尊敬。

最好重功用,

不宜有癖性。

古时西洋的“多才多艺者”,也有“癖性”的人。公历前三世纪之末,马基顿(在希腊北)国有一个巧于技者,能将谷类一粒一粒地掷入针眼内——百发百中,全不误失。国王亚历山大差人去把他带入宫中,亲自考查他的能力(才艺)。他已经进宫了,他的掷谷术固然累试累验。亚力山大笑嘻嘻地吩咐侍卫道:“他的艺术真巧!我理应重赏,赐他谷一斗,并且叫他每日实习。你们对他讲得明白些,说我赐他的谷,不是赏他吃的,是要他练习的。我深信这种艺术,非日夜勤习,不能荒疏呀!哈哈!”当时的人,都称亚力山大苛刻,不能提拔真才。我倒很赞成他,我赞成他不鼓励无益于人,无益于己的才艺。

吾国好弄文墨者,能将受纳人的名字嵌入所制之上下两联内。这种技巧,当然有人赞扬,有人称许。但是为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诗曰:

过于弄巧,

反违真义。

吾人做事,

焉能无忌?原载一九四四年七月一日《新中国报》

音乐与诗歌

一日清晨,中年人郭姓在郊外闲步的时候,经过一个荒庙。他听得丁笃,丁笃,丁笃的声音,他站住脚,又听得里面念经的声音——“观世音菩萨……”。

他听了约一刻钟,正想要走,大门忽然打开。他望了一望,看见里面倒很清洁。佛庙准许任何人入内参观的——他就慢慢地,恭恭敬敬地走进去。

左边厢房内念经的声音已经停止,那位老和尚继续带歌带唱地道:“我见世间人,个个争意气。一朝忽然死,只得一片地——阔四尺,长丈二。汝若会出来争意气,我与汝立碑记。”

和尚虽老,声音甚亮。那个姓郭者,先听见丁笃声、念经声,后又听得歌声,不觉受了感动。他步入和尚所在的厢房中,先对他拱手,然后同他讲谈。据说,自从那天起,郭君虽然生性暴躁,也变成一个心静且信佛的人。

由此可知,和美的声调(包括诗歌与音乐)最能感动人心。古时希腊那位冷淡派的祖师瑟诺(Zeno),对于一切痛苦或快乐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也赞成音乐与歌唱。他说道:“声音是美的精华。”

非独有宗教性的声调,容易动心,就是普通的弹唱也是如此。旧时有旅行者,耳闻隔船女子(妓女)拨琵琶而唱道:“空有貌如花!嫁狂夫,负岁华——倩鹦哥一句一句把前生骂。悔当初念差,恨相逢是他!红颜薄命——敢怨谁家?只落得泪珠儿湿透了鲛绡的帕。”乐止了,歌停了——隐隐似有悲泣之声。继而隔船又拨琵琶而歌道:“枉自说多情!曾几时,又变更——倚栏干一节节向嫦娥问。奴心付与君,君负奴的心!相怜相爱——谁是知音?这就是女娲皇补不了终身的恨。”是时,那位旅行人也哭了。

这不是声调感人么?世界上没有听到好音调而不动心的人。我们听到军乐(鼓和喇叭)的时候,自己虽然是“笔衫”(捏笔杆穿长衫者之简称),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勇气百倍,想加入队伍,同士兵们去攻打我们的敌人。原载一九四四年七月二日《新中国报》

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就是自称自赞,自尊自大,也就是“自屎不厌臭”的意思。我们不论受过任何高等教育,我们不论居心如何公正无私(?),总瞧得起自己,瞧不起别人;我们总以为别人的金刚钻,不及自己的玻璃杯。等到自己得到了金刚钻,又看不中别人的玻璃杯了。

我们总以为别人的绸衣不及自己的布衫(较为挺刮),总以为别人的鱼肉不及自己的菜饭(较为清洁),总以为别人的大厦不及自己的单幢(较为便利),总以为别人的汽车不及自己的脚步(较为安全)。俗话说得好:“癞头儿子,是自己的好。”但是——但是忽然之间,我们发了一笔大财,我们也住大厦,也乘汽车,也吃鱼肉,也穿绸衣;那个时候,我们又不赞成单幢了,不赞成步行了,不赞成布衣菜饭了。

上面所讲的赞成或不赞成,都是物质方面的。关于思想,关于文字,也是自己的好——“天下文章,首推绍兴。绍兴人的文章,我的表兄总算第一了;但是他的文章,没有经过我批改过,他哪里敢发表呢?”

我们情愿称别人貌美,称别人体健,称别人大胆;我们决不肯真心真意地称别人多才多智。我们在读书之时,看到古人高妙的意见,往往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素来就有的思想。真古怪!他也知道?什么事他都知道?”我们不佩服古人,我们佩服自己。有时我们连带“古人先得吾心”都不愿意说!

就是最不固定的天气,我们也常常预断。我们常常说:“是不是?今天下雨,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歌曰:“自屎不臭”,

人之常情。

自称自赞,

想增声名。

倘然属我,

石不胜晶。

倘不属我,

镜也失明。

虚者不实,

充者必盈。

何必瞎说,

何必瞎争?原载一九四四年七月六日《新中国报》

外貌与内质

“那只黄狗的颈圈是银质的,我们拿它来做猎犬,岂不好么?”

这是外行话。猎犬的特点,不在颈圈,而在敏捷。颈圈是外貌,敏捷是内质。我们买猎犬,当然要检能力大的,不检装饰美的。

我们评判人的优劣,也要内行,不可外行。我们不可因为一个人穿的衣服破旧,就瞧不起他。我们也不可因为一个人住的房屋很大,就瞧得起他。我们总要抛开他的外貌,研求他的内质。我们评判人的时候,心中可以存几个问题:他的性情和平么?他对于一切容易满意么?他的衣服,配合他的身体么?他的智力,是不是能够对付他的职业和财产?有人拿了大刀长枪来恐吓他的时候,他的态度怎样?他有没有屈服的样式?……倘然我们所答的,全属肯定,那末他一定是个好人,一定是个超人。诗曰:

不顾功名不怕死,

不贪财宝不亏心,

乐天知命万事足——

如此超人绝古今。

超人之反,则为贱人。贱人好吹牛,好拍马。贱人心志不定,东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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