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有生之年必读的硬科幻杰作,德国出版史上的奇迹。当大海有了智慧,第一个念头竟是杀人……)(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0 00: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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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弗兰克·施茨廷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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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有生之年必读的硬科幻杰作,德国出版史上的奇迹。当大海有了智慧,第一个念头竟是杀人……)

群(有生之年必读的硬科幻杰作,德国出版史上的奇迹。当大海有了智慧,第一个念头竟是杀人……)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群作者:弗兰克·施茨廷排版:红枫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8-01ISBN:9787220106491本书由后浪出版咨询(北京)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推荐序无国界小说

看到《群》,许多读者可能会被它的厚度吓一大跳,望而却步。但是,如果打开第一页,阅读下去,便会很快地、不由自主地被作者精彩的叙事手法给吸引住了,而想要一章接着一章读下去。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在经历一趟又一趟壮阔又迷人的海洋之旅,而弗兰克·施茨廷实在是一位最佳舵手或是导游,他从海洋的角度,将地球切割、重组,在读者的面前摊开了一张无比繁复却又令人惊叹不已的世界地图。

阅读《群》,我才知道所谓“无国界”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模样。除了亚洲以外,《群》所跨越的版图,几乎涵盖了欧、美、非三大洲,故事的《序章》从秘鲁万查科的一位渔夫开始,然后场景逐渐转移,到挪威、加拿大温哥华、法国里昂、德国基尔、美国纽约、加纳利群岛……从极地、格陵兰海、阿拉伯海、克拉阔特湾到西非沿海……从赏鲸船、实验室、独立号到飞行甲板,从海面、大陆架、海沟到海底……全书宛如万花筒,不断地变化出崭新的场景,而将一切国度或自然的疆界,全都消弭于无形。所以阅读起来,实在不禁要让人大呼过瘾。而且在我有限的记忆之中,应该没有哪一本小说,比《群》更包罗万象,更加全球化了吧。这些看似生硬的海洋生物、地质或科技等知识,被弗兰克·施茨廷用流畅且有趣的笔法消化和重组后,成了一则悬疑的冒险故事、惊悚的推理小说,或是科幻传奇,而读者更在不知不觉中吸收了许多海洋和环保新知,甚至被小说结尾处一段语重心长的宗教省思所感染。

和弗兰克·施茨廷一样,我也是热爱海洋,热爱潜水的人,然而,我不得不佩服他为写作《群》所下的苦工,以及他渊博的知识和考证资料的用心,实在大幅超过了绝大多数的海洋文学作家,令人啧啧称奇。而《群》也让我从此对于海洋有了豁然开朗的视野——它再也不是一个抒情的审美对象了,而是一个值得去潜心探索,甚至解读其中密码的巨大生物。而它所能诉说的故事,可能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加神奇、浩瀚、无边和迷人。

近几年来,台湾颇流行环游世界之旅,但与其花大钱,走马观花式地到此一游,还不如打开《群》这本小说,不必一口气读完,只要每日逐页阅读,便会对于全球化的版图和环保议题有更完整的认识。在阅读《群》的过程中,我经常会联想到观赏 DISCOVERY 影片时的感觉,然而,文字有时还要胜过摄影镜头,因为文字更能创造出想象的空间,在读者的眼前展开比影像更具有说服力,甚至更具有魅力的画面。也因此,钟爱海洋的人,一定不可错过这本小说;而没来得及去亲近海洋的人,更要读这本小说,因为必定会由此认识到海洋的迷人之处,绝对不只是搭乘香蕉船出海,或是穿比基尼拍照而已。海洋就在我们的周围,环绕着我们,但讽刺的是,我们对于它的了解还不如对太空的认识。它到底有多深?多广?在那见不到光的深处,到底有没有潜藏着一种生物,将对人类的世界展开反扑呢?或许《群》不能给我们解答,但它已对那神秘莫测的黑暗,投射下了一束耀眼的光。爱情,比海洋更深邃献给莎宾娜万宗归一加拿大,温哥华岛,努恰努尔特部落序章1 月 14 日秘鲁海岸,万查科

某个星期三,胡安·纳西索·乌卡南的命运在没人在乎的情况下改变了。

然而,这起事件在几个星期后还是被注意到了,只不过乌卡南的名字依旧未被提起,他不过是众多牺牲者中的一名罢了。如果能够直接问他,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会发现:乌卡南的意外和同一时间地球上其他地方所发生的事件有许多雷同之处。甚至,从乌卡南的观点来看,或许可以看出这些事件之间存在很久以后才逐渐明朗的关联性。

但乌卡南已经无法再对这个秘密提供半点讯息了,而秘鲁北海岸万查科前方的太平洋也无法开口解释。乌卡南就像那些曾经被他捕获的鱼一样,再也不能说半句话;当他成为统计数字中的一员时,整个事件已发展到另一阶段。至于乌卡南的下落,早就无人问津了。

何况在 1 月 14 日以前,根本没有人对他和他的重要性感兴趣。

乌卡南对于近年来万查科发展成海滩休闲胜地一事,一点儿也不高兴,而那些天真的外来客把当地居民驾着老式草船出海当作世界太平的想法,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他们都还这般出海,其实应该叫落伍。大多数的同业早就靠着拖网渔船和生产鱼粉、鱼油为生了。拜这些同业之赐,秘鲁渔获量虽然逐渐下降,但仍有办法与智利、俄罗斯、美国及亚洲几个重要国家并列为渔业王国。完全无视圣婴现象的存在,万查科仍迅速向四面八方扩展,饭店一家接一家盖,就连最后一块自然保育区都肆无忌惮地牺牲掉了。更可怕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来插一脚,从中牟利。除了乌卡南之外,所有人都被收买了。乌卡南一无所有,仅剩一艘名为卡巴列柁的小船。卡巴列柁西班牙文原意为“小马”,当时西班牙统治者着迷于它特有的船型,而以“小马”命名。但依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就连卡巴列柁也快濒临消失了。

这个新的千禧年一开始,乌卡南就已注定要被排除在外。

他开始觉得不知所措。有时他觉得被圣婴现象惩罚,有史以来它便不断造访秘鲁,对此他束手无策。有时他也觉得被渔业会议上的环保人士惩罚,他们只会对过量捕捞及赶尽杀绝高谈阔论。在这类会议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政客,形式上是出席会议,眼光却慢慢转移到那些被控诉的渔业大亨,直到他们猛然惊觉,他们看到的不过是镜中的自己,一样都是既得利益者。然后,他们把眼光投向乌卡南,一个对于这场生态灾难根本无能为力的人。他既不祈求海上有大型鱼工厂出现,也不希望日韩渔船徘徊在两百海里外海,伺机猎捕本地渔获。乌卡南没有罪过,但当时他并不十分确定。另一方面,他感到羞耻,好像数百万吨的鲔鱼和鲭鱼全是被他从海里抓上来的。

当时他二十八岁,算是硕果仅存的年轻渔夫。

他的五个哥哥都在利马工作。他们把乌卡南当作笨蛋,因为他竟然愿意驾着一艘比冲浪板还简陋的船只出海,然后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等待压根不会出现的鲣鱼和鲭鱼。他们不断告诉他,对死人吹气是无望之举。但乌卡南有遗传自父亲那种年届七十还每天出海的怪脾气。至少在几个星期前他的父亲还出过海。现在,老乌卡南不再捕鱼了。他因奇怪的咳嗽症状以及脸上的斑点而卧病在床,除此之外还有逐渐失去意识的征兆。乌卡南坚定地认为,只要他还坚持传统,老爸就会继续活下去。

数千年前,早在西班牙人登陆美洲大陆前,乌卡南的祖先,云加人及莫切人就懂得用芦苇编制草船出海捕鱼。他们居住的范围,从北部海岸一直到现在的皮斯科城地区,其渔获量足以供应百万人所在的大都会昌昌。当时那儿还遍布着瓦嘉库司,也就是邻近海岸的沼泽,因为蕴含了地下淡水,所以芦苇长得非常茂盛。乌卡南和他的族人,就如同他们的祖先一样,利用这些芦苇编制卡巴列柁。

编制卡巴列柁需要巧手与心平气和的性格。这种小船真可说是独一无二,船身长 3 到 4 米,船首细长、向上弯曲;重量轻,不容易下沉。过去,上千艘这种有“金色之鱼”美称的小船,来往穿梭在海岸地区。当时,就算在条件不佳的状况下出海,也都能满载而归,而且渔获量恐怕比乌卡南这一代渔夫美梦中的还要多。

但是沼泽正在逐渐消失当中,更别说是芦苇了。

至少圣婴现象还可以预期。每隔几年接近圣诞节之际,寒冷的秘鲁洋流温度上升,热带东风消失,海中养分贫乏,鲣鱼、鲭鱼和沙丁鱼由于没有食物来源都不见踪影。也因此,乌卡南的祖先称这个现象为 El Niño,意思是“圣婴耶稣”。有时圣婴只是轻微地扰乱一下自然秩序,但每隔四五年,它就从天而降来个大灾难,好像要把地球上所有人类毁灭一样。龙卷风、30 倍的降雨量、致命的土石流——每一回都有数百人丧生。圣婴现象来来去去,一如往昔。虽然人们并不乐见其来访,但总还有个心理准备。然而,自从太平洋地区开始使用开口可容纳 12 架巨无霸客机并排的大型围网后,连祷告都嫌多余了。

当乌卡南驾着卡巴列柁在波浪中摇摆之时,他正想着自己究竟有多愚蠢。既愚蠢又罪过。应该说所有的人都有罪过,因为我们选择与基督守护神为伍,然而祂却是个既不反抗圣婴现象,也不反抗渔业协会及政府协议的守护神。

从前,在秘鲁有神秘崇拜,乌卡南想着。他听过一些有关考古学家在特鲁希略城附近的前哥伦布时期神殿内的发现:在月亮金字塔的后方躺了 90 具骷髅,有男人、女人,甚至小孩,有的被击毙,有的被刺死。听说是为了制止公元 560 年的大洪水,当时的祭司绝望地牺牲了 90 条人命当作祭品。接着,圣婴现象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可我们要牺牲谁来阻止过量捕捞呢?

乌卡南陷入沉思。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敬爱耶稣基督。但他也祭拜渔夫的守护神圣佩德罗。乌卡南从来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圣佩德罗日,而且总是全心全意地参加。这一天,木制的圣佩德罗神像被船载到各个村庄。人们白天上教堂,一到晚上便转而投入异教仪式。神秘偶像崇拜正如火如荼地流行着。然而究竟哪个神可以拯救这个圣婴耶稣也不愿伸出援手的地区?圣婴申明祂和渔夫的苦难没有关联,祂的影响力也无法掌控大自然所带来的灾难,至于过量捕捞更是政治家及说客的事了。

乌卡南看看天空,眨了眨眼。看来今天天气会很好。

目前秘鲁西北部就像理想国一样。好几天都是万里无云的天气。这么早,大部分冲浪者都还躺在被窝里。大约半小时前,乌卡南驾着他的卡巴列柁在柔和的波浪里摇摆着,一起出海的还有十来个渔夫。那时太阳都还不见踪影。渐渐地,它从阴暗的山后升起,把整个海面染上了粉彩般的光影。无垠的远方刚才还是银色的,这会儿已慢慢呈现蓝色。在水平线之处,隐约可见正驶向利马的大货船。

乌卡南无视这清晨美景的存在,从后方拿出卡卡,这是一种卡巴列柁渔夫用的红色渔网,长数米,上面挂满不同尺寸的钩子。他上身挺直地蹲在芦苇船上,带着批判的眼神查看织工细密的网。卡巴列柁里没有地方可坐。倒是船尾有个不小的空间,可以堆放渔网和其他捕鱼装备。他把船桨横放在前面,船桨是将一根南美洲特产的竹子剖成两半制成的,秘鲁境内没有其他地区使用这种材料当船桨。这把桨是他父亲的。他带它出来,是为了让父亲感受到他用这把桨向下划水的力量。自从父亲生病以来,每天晚上乌卡南都把桨放在父亲身边,而且是放在右手上,好让他感受到传统的存在及生命的意义。

他希望父亲能认出自己摸到的东西。老乌卡南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了。

乌卡南停止检查卡卡。他在岸上已经检查过一次。渔网是极有价值的东西,必须好好看管。一旦渔网遗失,即代表结束。在这场太平洋资源游戏中,乌卡南已经是输家,不过他可没允许自己颓废酗酒。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绝望的眼神,以及那些把船和渔网荒废在一旁的人。乌卡南心里很清楚,如果从镜中看到自己有那样的眼神,他可能会马上结束生命。

他环顾四周。小小的卡巴列柁船队在海面上分散开来。这些卡巴列柁是今早和他一起出航的,现在距离沙滩大概有一公里那么远。今天没有什么风浪,这几匹小马不像平常那样跳上跳下。接下来几小时里,这些渔夫得耐着性子等,听天由命地等。陆续有些较大的木制渔船及一艘拖网渔船加入,它们行经小草船旁,纷纷朝外海方向驶去。

乌卡南仍在观望,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把卡卡放入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绳索绑在船身上。大红的球形浮标在水面上晃动着。乌卡南知道轮到他下网了,但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只是继续呆呆地凝视着,没有任何行动。

寥寥无几的沙丁鱼。就这样。

他的目光随着那艘愈来愈小的拖网渔船而去。今年当然也出现了圣婴现象,但还不算严重。只要谨守界线,圣婴就会摆出另一张脸,一张微笑的脸,一张友好亲善的脸。秘鲁洋流舒适的水温,会吸引黄鳍鲔鱼和锤头双髻鲨误闯秘鲁北海岸,这个它们原本并非很乐意造访的海域。接着,圣诞节便有大餐可吃了。虽然本来该进渔网的小鱼先进了大鱼的肚子里,但天下没有尽是好事的道理。

也许,在这样的日子出海,还是有机会满载而归的。

尽是一些没用的想法。卡巴列柁不适合离岸太远。不过集体行动时,它曾创下出航十公里的纪录,一群小马共同挑战波涛,在浪尖奔驰。到外海去,主要的问题在水流。此外,如果天候不佳又加上逆风,那可就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卡巴列柁划回岸边。

有些人从此一去不复返。

乌卡南在他的小草船上笔直蹲着。一大早他就等待着鱼群出现,看来今天出现的机率渺茫。于是他又开始在太平洋上搜寻那艘拖网渔船的踪影。他曾经有机会去大型渔船或是鱼粉工厂工作,但这也是过去式了。90 年代末期悲惨的圣婴现象过后,很多工厂的工人也丢了饭碗。庞大的沙丁鱼群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该怎么办才好?没有渔获他根本无法生活下去。

你可以教那些小妞冲浪。

这倒是另一种选择。反正古老的万查科早已屈服在众多旅馆的淫威下。随便挑一家旅馆工作,看是钓观光客、穿着一件可笑的夹克调鸡尾酒,还是逗那些被宠坏的美国女人发笑。一同冲浪也好,滑水也好,或者晚一点在旅馆房间里办事也行。

一旦乌卡南跟过去完全切断关联,他父亲便将在那天死去。就算这老家伙头脑不清醒了,也应该感觉得到,他的小儿子已经失去信仰。

乌卡南紧紧握住拳头,握到手指关节处都已惨白。他拿起船桨,下定决心跟着快要消失的拖网渔船前进。他的动作急促,充满愤怒。他的船桨每下水一次,就离其他船远一点。他愈划愈快,知道今天不会出现突如其来的大浪、激烈的海流或者西北风阻挡他回程的路。要是他今天不放手一搏的话,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至少在水较深的地区还有鲔鱼、鲣鱼和鲭鱼。那些鱼不会只属于大型渔船。他当然也有一份。

过了好一会儿,他稍停一下看看后方。密密麻麻布满房子的万查科变小了。四周包围他的只剩下海水。没有半艘卡巴列柁随后跟来。那些小船仍然停留在原地。

他的父亲曾经提过,以前秘鲁内陆有一个沙漠。如今,我们却有两个沙漠。第二个沙漠就是家门前的海洋。我们竟成了害怕降雨的沙漠民族。

他还是离海岸太近。

乌卡南继续用力划时,又再度拾回信心。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想象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驰骋他的小马,朝目标前进,那儿有成千上万闪亮的银色背鳍在水面下穿梭,那儿可以看见座头鲸喷气,金枪鱼跳跃。每划一桨,船就带他离渔村腐败的气息更远一些。乌卡南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划动着,等到他再度停下往陆地方向看,整个渔村只是骰子那么丁点大的剪影,周围布满了白点——阳光下,渔村被新时代的霉菌,那些度假旅馆重重包围。

乌卡南忽然感到害怕。他以前从来不敢驾着卡巴列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搭乘大船和蹲在这狭窄的草船里,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在晨雾中很难判断距离,但他离万查科至少 12 公里远了。

他形单影只。

他向圣佩德罗祈求,祈求祂保佑自己平平安安,满载而归。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含有盐味的清晨空气。他拿出了卡卡,让它不疾不徐地沉进水里。那带着鱼钩的渔网渐渐消失在朦胧天色里,直到剩下红色浮标在小船旁漂动着。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天气这么好。更何况,乌卡南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附近海床布满一种由火山岩浆凝结而成的崎岖小山,山顶几乎可高达水面。海葵、贝类及小虾栖息在这些岩石上。许多小型鱼类也在岩缝及洞穴里生活。其他大型鱼类如鲔鱼、鲣鱼及金枪鱼会为了猎捕小鱼而在这一带出没。但对拖网渔船来说,在此捕鱼有触礁的危险,且渔获量恐怕也没办法令人满意。

但对一个勇敢的卡巴列柁骑士而言,这里的渔获绰绰有余。

这天以来,乌卡南第一次露出笑脸。他上下晃动着。这里的浪比近海的高了些,但在小草船上还算舒适。他伸了个懒腰,对着已经跳出山头、金黄耀眼的太阳眨了眨眼。接着,他又抓起船桨划了几下,在海流中控制住他的卡巴列柁。他蹲下来,打算在接下来几小时中观察不远处在水面上跳动的浮标。

不到一小时就捕到三条肥美的鲣鱼。他把它们搁在船上的置物堆里。

乌卡南情绪高昂。这比过去四星期以来的收获还要好。他现在基本上就可以打道回府,但是既然都来了,再多留一会儿也无妨。这一天的开始是如此美好,可能结尾会更好。

更何况世界上没有人的时间比他更多。

他从容地沿着岩石划,把卡卡的线放得更长,然后看着浮标漂得愈来愈远。他不时注意水色较浅的地方,那便是礁石的高处。和它们保持安全距离极为重要,这样才不会钩坏渔网。他打了几个哈欠。

他可以感觉到绳索有轻微的拉扯。接着浮标被波浪的锯齿吞噬。瞬间它们又突然出现,狠狠地被向上抛去,狂野地来回跳动了几秒钟之后,再度被拖下水。

乌卡南抓住绳索。这条绳索很坚韧,他抓得手都快破皮了。他诅咒着。下一秒他的卡巴列柁已经倒向一边。乌卡南松一下手,以保持平衡。在水深处隐约可见浮标的红色踪影。绳索被向下笔直地拉着,像是上了箭的弓弦一样,把这艘小芦苇船的船尾慢慢往下拉。

天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有什么又大又重的东西进了网里。可能是条金枪鱼吧。但是金枪鱼的速度很快,照理会把小船拖着跑。不管渔网里的东西是什么,它显然很想向下冲。

乌卡南急忙把绳索抓回,船身也因此剧烈摇晃起来。他被往前抛入海里。当他沉入水里时,水跑进他的肺部。冒出水面后,他又是咳嗽又是吐水,然后看着进水大半的卡巴列柁。尖形的船首垂直向天。船尾置物处的鲣鱼也滑回了海里。眼巴巴看着鱼溜走,他心中充满气愤与无奈。它们消失了。他没办法跟着潜水追回,因为眼前要做的是抢救卡巴列柁,也就是拯救他自己。

整个早上的心血全都付之一炬。

不远处漂着船桨。乌卡南却无心理会。他可以待会儿再拿。他整个人潜入水里,使尽全力想要拉回往上翘的船首,但卡巴列柁仍然被用力往下扯。他慌张地匍匐至船尾,摸索着右手边的船舱,直到寻获他要的东西。感谢圣佩德罗。他的刀子没有漂走,潜水镜也是,这两样是他除了卡卡以外最有价值的财产。

他用力砍了一刀,把绳索切断。卡巴列柁马上往上翘,乌卡南被狠狠甩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几圈。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向下往水面方向坠落。最后,他发觉自己恰好落在小草船上,用力喘息着。小草船轻微地摇摆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迷迷糊糊起身。浮标已消失踪迹。他开始探视水面,寻找船桨。船桨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乌卡南用手划着卡巴列柁,朝船桨的方向移动,直到他的手可以够着。把船桨摆好后,他又开始仔细打量周遭环境。

就是那儿,那些晶莹剔透的浅水处。

乌卡南持续地大声咒骂着。一定是太靠近海面下的礁石了,卡卡才会被钩住。难怪会被往下拉。他一定是做了太多愚蠢的白日梦。浮标所在之处当然也就是渔网所在之处。只要渔网钩在岩石间,浮标当然浮不上来,它们和渔网是相连的。对,这就是答案,准没错。但他还是摸不着头绪,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得如此急促,甚至让他差点送命。他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弄丢了渔网。他不能弄丢渔网的。

乌卡南快速划着卡巴列柁回到出事地点。他往下探视,试图从清澈的水面看出个究竟。除了一些不规则的浅色水块,什么也没有。连个渔网和浮标的鬼影子都看不到。真的是这里吗?

他是个讨海人,在海上度过好些日子。就算没有仪器辅助,乌卡南也知道是这里没错。就是在这里,他得把绳索切断,好让小草船不被扯坏。渔网应当在这水面下的某处。他得找回他的渔网。

想到要潜水,乌卡南心里一阵不愿意。和大多数渔夫一样,尽管他们游泳技术不错,但基本上还是怕水。没有一个渔夫真的喜欢海。大海每天呼唤他们重新整顿出发,许多靠捕鱼为生的人,根本无法忍受没有海的日子,然而有海的日子其实也过得并不怎么样。大海消耗他们的精力,每捕一回鱼就耗损一些,留下的便是坐在港口酒馆里那些死气沉沉的游魂,对生命没有任何期待的肉身。

但是乌卡南有样法宝。那是一个观光客送的礼物。他从年初就开始带着它出海。他从船舱拿出一副潜水镜,对着它吐了几口口水,接着小心涂抹镜片,好让它在水中不会起雾。接着,他用海水洗了一下潜水镜,然后戴上,并将橡皮带绕到后脑勺固定住。这副潜水镜价格不菲,边缘都有软硅胶垫着。他没有呼吸器或呼吸管。这倒也没必要。他自有能耐憋气憋很久,足够下潜一段时间,把渔网从礁石上解开。

乌卡南衡量了一下被鲨鱼攻击的机率有多大。通常在这区域不会遇到攻击人类的鲨鱼。曾经有少数双髻鲨、灰鲭鲛或鲭鲨掠击渔网的例子,但那发生在更远的海域。还没听说秘鲁有大白鲨出现过。更何况,在开放海域和在礁石附近潜水完全是两回事,后者比较安全。乌卡南推测,他的渔网应该不是被鲨鱼拉走的。这一切要归咎于他自己的粗心大意。就是这样。

他用力吸满气,头朝前跳入水中。要诀是他得快速下潜,否则肺里的空气会使他如气球般停滞于水面。他身体保持垂直,距离水面愈来愈远。虽然从船上探看海底水色颇深,一旦入水后四周却是一片明亮美好的光景,不仅可以清楚看见火山岩绵延数百米,还能看见阳光洒在岩石上的光点。乌卡南几乎没看见什么鱼,当下也没那个心情。他在岩层间一心一意搜索卡卡。他不能在下面待太久,否则会有卡巴列柁漂到远处的风险。如果几秒钟内仍毫无斩获的话,他就得浮出水面,然后再试着找第二次。

倘若需要找十次呢?需要找半天呢?他不可能不带着渔网回家。

接着他看见浮标。大约在十至十五米深处,浮标在一块崎岖突出的山岩上方摆动。渔网就在那正下方。显然有好几个地方被勾住了。小巧的珊瑚礁鱼在网孔间钻来钻去,见乌卡南一靠近,立刻四处逃散。他在水中挺直身体,并尝试用脚踢开纠缠在岩间的卡卡。水流鼓起他敞开的衬衫。

此刻,他注意到,渔网已被扯得破破烂烂了。这绝对不可能单纯是岩石钩坏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在这里肆虐?它现在在哪里?

乌卡南心中一阵不安,赶紧动手拆解他的卡卡。看样子,他有好几天的修补工作要做。氧气愈来愈稀薄。他可能没办法一次完全解开。就算是张残破的卡卡,其价值也不可低估。

他稍稍停顿,想了一下。

这样硬撑下去也不是上策。他得先浮出水面,查看卡巴列柁的位置,然后再卷土重来。

正当他脑中如此盘算着,四周有了些变化。原先,他以为是一片云遮住了太阳。那些在岩石上跃动的光点消失了,岩石和植物也没了影子……

他的手、渔网,所有的东西顿时失色。单单乌云不足以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短短数秒,乌卡南头上那片天全暗沉下来。他放开卡卡,朝上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群跟人手臂一样长的鱼游过贴近水面之处。乌卡南大吃一惊,又吐出他肺中一些空气。他吐着泡泡往上游,心想这一大群鱼是从哪儿来的。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这些鱼似乎慢慢静止下来,他只偶尔看到摆动的尾鳍,或是快速游动的鱼。接着鱼群突然调整了集体移动的角度,所有的鱼聚集得更紧密了。

其实这是鱼群的典型行为。但,还是不太对劲。乌卡南感到困扰的倒不是鱼群的行为,而是鱼本身。

这数量简直太庞大了。

乌卡南旋转几圈。目之所及是数不清的鱼。数量相当惊人。他缩了一下颈子,发现鱼群和轻拂水面的卡巴列柁背光勾画出的船影之间有个空隙。紧接着这最后一线希望也随即消失。此刻眼前变得更加昏暗,而乌卡南肺中空气不足让他开始感到疼痛不适。

金鲭鱼吗?他不知所措地猜想着。没有人指望曾经丰饶的金鲭鱼群会再度回来。他应该高兴,因为金鲭鱼市场价格不菲,一旦捕获,便足以让一个渔夫养家活口好一段日子。

乌卡南却丝毫不感欢喜。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滋长的恐惧。这鱼群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它们从海平面一端分布到另一端。难道是金鲭鱼毁坏了卡卡?一群金鲭鱼?这怎么可能呢?

我必须离开这里,他心想。

他蹬离岩石,镇静、徐缓地往上游,慢慢吐出剩余的空气。他的身体被鱼群紧紧包围,和水面、光线及小草船分开。身在鱼群中,他的每个动作几乎都是枉然,身旁全是一堆外凸无神的鱼眼。乌卡南觉得,鱼群好像是因为他才凭空出现的,是冲着他来的。

它们要拦阻我,这想法突然在他心中闪现。它们要阻挠我回到船上。

他一阵惶恐,心脏急促地跳着。他无法留意自己的速度,无法顾及他的卡卡和浮标,更不用提他的卡巴列柁了。他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穿过这密集的鱼群重回水面,回到有光之处,回到有空气的地方,回到安全的所在。

有些鱼开始往旁边扩散。鱼群中有个东西逶迤游向乌卡南。

过了好一阵子,风吹了起来。

空中依旧万里无云。天候良好。海浪比之前稍微大了些,但程度还不至于让小船上的人感到不舒服。

但是,那里没有半个人的身影。

唯独那艘卡巴列柁,同类中硕果仅存的那艘,在宽广的海面上轻轻地漂着。  第一章 异 常第二位天使把碗倒在海里,海就变成血,好像死人的血;

海中所有的生物都死了。第三位天使把碗倒在江河与众水的

泉里,水就变成血了。我听见掌管众水的天使说,你这样审

判是公义的……启示录,16:2-5上星期,智利海岸有具庞大的不明生物尸体被冲上岸,

这具尸体正在空气中迅速腐烂。根据智利海防人员报告,这

只不过是一具大型生物尸体的一小部分而已。这种神秘的大

型生物在海中曾有活体被观察过的记录。智利专家指出,他

们并未发现任何骨骼,也就是脊椎动物尸体腐烂后会留下的

遗迹。这副尸块和鲸的体积比起来实在大太多,而且两者味

道也不相似。由目前所有的认知判断,这种生物和所谓的深

海海怪有着惊人的雷同之处,其类似胶质的尸块被冲上岸的

例子时有所闻。至于这到底是哪一种生物,最多仅能推测。CNN,2003 年 4 月 17 日3 月 4 日挪威海岸,特隆赫姆

对高等学校和研究中心来说,这座城市太过舒适了。尤其是巴克兰德特区及莫乐贝格区,简直难以和科技都会联想在一起。在这片由木屋、公园、小教堂、河边小筑以及诗情画意的后院所构成的田园风光中,丝毫感受不到先进感,尽管挪威一所颇具规模的大学——挪威科技大学就坐落在此。

很少有城市可以像特隆赫姆一样,能把过去和未来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正因如此,西古尔·约翰逊对于能够居住在此感到幸福。他住在莫乐贝格区古老的教堂街,一栋有白色前阶梯和门楣的黄赭色斜顶屋的一楼。这景致真不知会让多少好莱坞导演激动落泪。尽管约翰逊感谢命运,庆幸自己所热爱的海洋生物学是当今热门的研究方向之一,但是此刻能引起他兴趣的却很有限。

约翰逊是个梦想家,就如其他梦想家一样,他既憧憬未来的新事物,也喜欢缅怀传统。他的生命完全以凡尔纳精神为指标。没有人能像这位法国大人物,可以把对机器时代的狂热、极端保守的骑士精神,及追求不平凡事物的兴趣,结合得如此完美。然而当下生活就好比一只蜗牛,背载着压力及世俗爬行。这种生活和西古尔·约翰逊的梦想世界格格不入。约翰逊做的,仅是认清现实生活对他的要求,不期待它们有什么大作为。

这天近午,他开着吉普车经过冬天的巴克兰德特区,穿越闪闪动人的尼德河,正前往挪威科技大学。他刚从一个偏僻小村的森林深处度完周末回来。

若是夏天,他会开辆捷豹跑车,行李箱摆个野餐篮,里面装着刚出炉的新鲜面包、美食店包装精美的鹅肝酱和一小瓶佐餐酒,最好是 1985 年的。

自从约翰逊从奥斯陆搬来后,他慢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那是一些尚未被急需度假的特隆赫姆人及观光客打扰的地方。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个荒凉的湖边发现一栋破旧的乡村小屋。为此他欣喜若狂,花了不少时间寻找屋主——那人在挪威国家石油公司工作,属于管理阶级,目前住在斯塔万格。因此,购屋过程快了许多。屋主相当高兴有人愿意接手,于是随意卖了个很低的价钱。接下来几个星期,约翰逊找来一些非法居留的俄罗斯工人整修这栋破屋子,直到它成为想象中的庇护所,就如 19 世纪那些讲究享乐的生活家所拥有的乡间度假小屋一般。

在漫长的夏日傍晚,他坐在门廊上,面对着湖,阅读托马斯·莫尔、乔纳森·斯威夫特和赫·乔·韦尔斯的经典小说;聆听马勒、西贝柳斯,或是古尔德演奏的钢琴曲、切利比达克指挥的布鲁克纳交响曲。他在屋里布置了个小型图书馆。和他的 CD 一样,约翰逊所有藏书几乎都有两本,一本放城里,一本放这儿。他希望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有一份在手。

约翰逊开着车缓缓上坡。眼前是挪威科技大学的主建筑,它宛若一座雄伟的城堡,却坐落在 21 世纪,屋顶覆着皑皑白雪。校区在这栋建筑后面延伸出去,有教室和实验室,聚集了大约一万名学生,活像个小城市,到处充满热闹喧扰的气息。约翰逊满足地叹了口气。湖边生活十分惬意,寂寞但充满灵感。夏天时他曾带心脏学系主任的女助理去过几次。他们是在巡回演讲时认识的,很快就进入状态,可惜夏末约翰逊便结束了这段关系。他不想定下来,至少他很清楚事实。他五十六岁,她比他小了整整三十岁。这样的关系能够维持几个星期,对他而言算是美好的。要维持一辈子就甭想了,约翰逊也一向不允许其他人闯入他的生活。

他把车停在为他预留的车位上,然后走到自然科学学院。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他脑中仍回想着最近一次停留湖边的情景,因此差点没看见蒂娜·伦德。她站在窗边,一等他进门便立刻把头转向他。“你迟到了,”她开玩笑说,“是因为红酒的关系,还是有人不想让你走?”

约翰逊冷笑了一下。伦德受雇于国家石油公司,但目前大部分工作时间都耗在欣帖夫研究中心,那是欧洲少数由基金会赞助、庞大且具独立性的研究机构之一。而挪威近海工业也特别感谢欣帖夫的襄助,他们因此得以迅速发展。欣帖夫与挪威科技大学的密切合作,也使特隆赫姆这个科技研究重镇因此威名远播。欣帖夫的机构遍布邻近区域。至于伦德的事业可算是一帆风顺,没花多少时间就接任项目经理,负责处理新开发的石油事务。几周前,她才在海洋科技研究所为欣帖夫再添设了一个据点。

约翰逊一边脱外套,一边看着她高挑的身影。他喜欢蒂娜·伦德。几年前他们曾尝试交往,但后来还是觉得维持一般友谊关系比较好。从那时起,他们的往来就仅限于工作上交换意见,偶尔才会一起出去吃个饭。“老男人需要充足的睡眠,”约翰逊回答,“你想喝杯咖啡吗?”“如果你刚好有煮的话。”

他看了一下秘书室,的确有一壶咖啡在那里。只是秘书不见人影。“只加牛奶,”伦德嚷着。“我知道,”约翰逊把咖啡倒入两个大杯子,为她那杯加了些牛奶,然后走回办公室。“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你忘了啊?”“你还不到这个程度吧!”“还没啊,真是谢天谢地。坐吧。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伦德拿起她的咖啡,啜了一口,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我认为,是一只虫。”

约翰逊挑了一下眉毛看着她。伦德回看了一眼,好像期待他赶快发表高见似的,但她根本连问题都还没提。毫无半点耐性,真是超典型的伦德。他喝一口咖啡,“什么叫作你认为?”

她没有回答,反而从窗台上拿起一个密闭的钢制容器,放在约翰逊面前。“看看里面有什么。”

约翰逊把栓子拉开,打开盖子仔细观看。容器里半盛满水,有个长形、毛毛的东西在里面打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伦德问。

他耸耸肩。“是虫吧。两只相当可观的样本。”“我们也这么认为。但究竟是哪一种虫,让我们伤透了脑筋。”“你们又不是生物学家。这是多毛纲。听说过吗?”“我知道多毛纲是什么,”她迟疑了一下,“你能不能鉴定种类?我们急着交报告。”“那好吧。”约翰逊弯腰仔细观看,“的确是多毛纲,还挺漂亮的,颜色真鲜艳,海底有一大堆,至于是哪一种,我不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啊?”“如果我们知道就好了。”“连你们也不知道?”“它们来自陆架边坡,水深 700 米处。”

约翰逊抓了抓下巴。容器里的动物抽搐地转动着。它们想吃东西,他猜。不过,没有它们能吃的东西。他认为值得注意的倒是,它们竟然还活着。因为绝大部分的深海生物一旦被带到地表,通常不会太好过。

他又多看了几眼。“我是可以瞧瞧。明天再回报你,行吗?”“太好了,”她停顿了一下,“你一定是发觉了什么怪异之处吧。从你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可能吧。”“是什么呢?”“不十分确定。毕竟我不是动物分类学家。多毛纲的颜色和形状类别都很丰富。就连我,一个算是知识渊博的人,都还摸不透它们。这个嘛……哎呀,我还不知道。”“真可惜,”伦德的表情略显黯淡,接着又笑了笑,“你何不立刻着手研究,中午吃饭时告诉我结果?”“这么急?你以为我在这里没事做啊?”“我想,你到这个时间才现身,应该不会有一堆工作压着你吧。”

真不巧,竟被她料中。“好吧,”约翰逊叹口气,“一点在餐厅见面。我可以切一小块组织吗?还是你打算和它们进一步交朋友?”“做你认为对的决定就是了。待会见,西古尔。”

她匆匆忙忙走出去。约翰逊看着她,一面问自己,如果他俩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是否会相当精彩。伦德的生活宛如冲锋陷阵。对他这种要慢慢品味爱情,又不喜欢穷追不舍的人来说,实在太紧张了。

他检查了一下邮件,打了几通早该回的电话,接着把装着虫的容器带进实验室。他绝不怀疑这是多毛纲。多毛纲和水蛭一样都属环节动物门,基本上不算复杂的生物体。尽管如此,动物学家还是为之着迷,其来有自。多毛纲是最古老的生物之一。根据化石考证,它的出现约可追溯至 5 亿年前,且自寒武纪中期后几乎没有外形上的改变。它们极少在淡水水域或湿地出没,绝大多数分布于海洋,且多在深海。它们翻搅海底土壤觅食鱼虾。大部分人觉得这种动物很恶心,因为保存在酒精里的展示标本完全失去了它们原有的鲜艳色彩。约翰逊看着这深海底下幸存的古老奇迹,相对之下,在他眼里它们可是绝世美女。

他观察容器中带着章鱼般的疣以及白色毛束的粉红色躯体许久。接着,他滴些镁液在虫身上,好让它们完全放松。杀死虫的方法有好几种,最常用的就是把它们丢入酒精、伏特加或是透明的烈酒里。从人类的观点看来,这种死法就如醉死一般,还不算最差。但是从虫的角度来看,可就不一样了。若未先让它们身体放松的话,它们会挣扎抵抗,缩成硬硬的一团。这便是为何要滴镁液的原因。动物的肌肉会因此松弛,接下来就任人处置。

为谨慎起见,他先把一只虫冰冻起来。多留一个样本总是好的,以免日后要做基因分析或是稳定性同位素研究。他把另一只虫放进酒精里,观察了一会儿,再放到工作台上量长度。这只虫将近 17 厘米长。接着,他纵切剖开虫身,惊讶地发出赞叹声。“天啊!”他说,“你的牙牙可真漂亮。”

从体内构造看来,各种迹象显示这是只环节动物。它的口器缩在身体里面。多毛纲动物觅食时,此部位能快速伸出,包括甲壳质的颌和好几排细小的齿。约翰逊看过这类动物从里到外不下千百次,但这么大的颌可真让他大开眼界。他观察这只虫愈久,就愈加怀疑这个种类曾经有人描述过。只有少数幸运儿可以发现新物种,他想着,也许他的名字将在科学史上永垂不朽……

但他并不十分有把握,于是在网络上搜寻了好一阵子。搜寻结果令他相当惊讶。这种虫的确有人提过,却又找不到进一步资料。约翰逊愈来愈好奇,一头栽了进去,几乎忘了到底为何要鉴定这种虫。当他急急忙忙通过校园里架着玻璃屋顶的廊道赶到餐厅时,已经迟到 15 分钟了。他冲进餐厅,瞥见伦德坐在边桌,便立刻朝她走去。她坐在一棵棕榈树树荫下,对他挥手。“不好意思,”他说,“你等很久了吗?”“等了好几小时,我都快饿死了。”“我们可以吃鸡丝煲,”约翰逊建议,“上周这道菜做得很棒。”

伦德点点头。认识约翰逊的人都知道他讲究品味,听他的准没错。她点了杯可乐,他则允许自己喝杯白酒。当他把鼻子凑近酒杯嗅闻软木塞遗留下的气味时,伦德却明显坐不安席。“怎么样啊?”

约翰逊啜了一小口,嘴唇轻轻啧了一下。“还不错。清新又有味道。”

伦德不解地看着他。接着转了一下眼睛。“好啦。”他把酒杯放回,两腿交叉。他觉得玩弄伦德的耐心是件有趣的事。至少就星期一上午来指派他工作这件事而言,她是该受点折磨的。“环节动物,多毛纲,我们刚才已经研究到这里。你该不会要我提供一份完整的报告吧。这可是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我暂时把你这两个样本归为突变种或新种,或者,更精确的说法是,两种都是。”“你的回答还真精确啊。”“抱歉。你们从哪儿弄来这动物的?”

伦德描述了地点。那里离陆地还有一段距离,就是挪威陆架陷入深海之处。约翰逊听得若有所思。“我可以请教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吗?”“研究大西洋鳕鱼。”“喔,还有鳕鱼啊。真是令人欣慰。”“别说笑了。你知道想挖石油会有的问题吧。我们不愿事后因忽略了注意事项而被指责。”“你们要盖钻油平台?不是早就没有油可挖了?”“眼前这不是我的问题,”伦德不耐烦地解释,“我的问题是,那个点到底可否建平台。我们还未在那么远的外海挖过,技术尚待评估。无论如何,我们得先证明我们有尊重大自然。所以我们前往预定地勘察,看有哪些动物出没,周围环境如何,才不至于惹上麻烦。”

约翰逊点点头。自从挪威渔业部厉声谴责,每天有百万吨工业废水排入海里,伦德就忙着处理北海会议的结论报告。充满化学物质的工业废水被北海无数抽油站连同海底原油一起抽出,而这些水和原油的混合物在海底下已有好几百万年的时间。一般是用物理方法将水和油团分离,再将水直接排回海里。几十年来从未有人质疑过。直到挪威政府委托海洋科学机构进行一项研究计划,结果让环保人士和石油业者同样咋舌。废水中的某些物质会破坏鳕鱼繁殖周期,作用有如雌激素,使得雄性鳕鱼无法生育或性别变异。似乎也有其他物种遭受威胁。石油业者因此被强制立即停止排放废水,必须另寻他途来解决排水问题。“完全正确。你们确实有责任调查清楚你们在搞什么鬼,”约翰逊说,“愈清楚愈好。”“你还真是帮了大忙呀。”伦德叹气,“总之,在大陆坡探测时,我们进入深水区域做了地震测量,还把机器人送到水深 700 米处拍照。我们真的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会在那底下发现它们的踪迹。”“大惊小怪。本来就是到处都有虫。那么 700 米以上的地方呢,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没有。”她依旧坐不安席,“这该死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啊?我得快点结案,我们还有一大堆工作呢。”

约翰逊用手托住下巴,“你这虫的问题在于,”他说,“它们实际上是两条虫。”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当然。我给你的是两条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这个物种。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是最近才在墨西哥湾发现的新物种,它在海底出没,并且与借着甲烷维生的细菌共生。”“甲烷?”“没错。我接下来要说的才刺激呢。你的虫对这物种而言太大了。当然,有些多毛纲物种身长两米或更长,而且还活得相当久。但你的虫是另一种类型,栖息地属于完全不同的区域。如果你的虫和在墨西哥湾发现的是同种的话,那么它们应该是从被发现后就可观地成长。墨西哥湾种最长 5 厘米,你的却有三倍长。更何况它们还没有在挪威陆架出现过的记录。”“这下可有趣了。你怎么解释?”“你别开我玩笑了。我无法解释。目前我能想出的唯一答案,就是你们发现新物种了。恭喜恭喜。它们和墨西哥冰虫外形相似,但从尺寸和其他特征看来却又像是其他物种。说得再贴切一点,是原始虫,而且是我们认为已经绝种的生物——一种小型的寒武纪巨兽。令我觉得奇怪的只是……”

他犹豫着。那地区可说是被石油业者拿着放大镜来来回回仔细检查过的,这么大的虫应该很容易被发现啊。“你想说什么?”伦德追问。“这个嘛,要不就是我们都没长眼睛,要不就是你这些新朋友以前不曾出现在那地区。也许它们来自更深海处。”“我们的疑问是,它们怎么上来的?”伦德沉默了一会。接着她问:“你什么时候可以交报告?”“我就知道,你又要施压了。”“总之我不能等一个月!”“好啦,”约翰逊轻轻举起手,“我得把你的虫送到世界各地去,这就是有人脉的好处。给我两个礼拜。别想催我。就算我想快也快不了。”

伦德没有回话。她发呆的时候,餐点送过来了,但她仍然一动也没动。“你是说它们吃甲烷?”“是以吃甲烷的细菌维生,”约翰逊纠正她,“那是个颇为复杂的共生系统,最好由专家来解说。但这也是针对那个物种来说,我认为你的虫是其邻近种,不过目前还不能够证明。”“如果它比墨西哥湾种大,胃口应该也比较大。”伦德喃喃自语。“胃口一定比你的大,”约翰逊看着她丝毫未动过的盘子说,“对了,如果你还能多弄来几个怪物样本的话,可能挺有帮助的。”“那可是一点都不缺。”“你们还有啊?”

伦德点点头,眼神很怪异。然后她开始吃饭。“好几十只,”她说,“但是下面还有更多。”“更多?”“我估计应该有好几百万只。”3 月 12 日加拿大,温哥华岛

日子来来去去,但是雨终未停歇。利昂·安纳瓦克怎么也想不起来,上回这样阴雨绵绵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望着无际的海洋,水面和密布低垂的乌云交界处形成了一道银线。看样子那后方有停雨的迹象。不过没有人敢断言,因为接踵而至的也可能是浓雾。太平洋呼风唤雨,通常不会事先知会任何人。

安纳瓦克开着蓝鲨号继续朝外海前进,他的视线分秒不曾离开过水平线。蓝鲨号是艘高马力的大型橡皮艇,艇上正载满了赏鲸客。12 个人穿着防雨装备,带着望远镜和相机,但都一脸扫兴。他们引颈盼望灰鲸和座头鲸出现,已经超过一个半小时了。

每年 2 月,灰鲸和座头鲸离开温暖的下加利福尼亚及夏威夷海域,集体迁徙至北极区,为夏季觅食作准备。这趟旅程有 16000 公里。它们自太平洋出发,经过白令海、楚科奇海、北冰洋边缘,最后抵达可以饱食小虾和端足目动物的乐园。当白昼开始缩短,它们便再度远游,回到墨西哥。在那里它们得以不受最大天敌虎鲸的威胁,繁衍下一代。每年,这些巨大的海洋哺乳动物会经过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和温哥华岛海域两次,因此一年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托菲诺、尤克卢利特和维多利亚等地的赏鲸站都一位难求。

今年却不如往常。

长久以来,至少有一两种鲸会尽义务似的展露头部或尾鳍,让人拍照。往年此时看见鲸群的机率都非常高,使得戴维氏赏鲸站敢打出“看不到退费!”的包票。几个小时内看不到鲸群的情形时有所闻;如果整天都没见着影子,那就算是运气背的了;若整个星期都无法一睹风采的话,可就令人忧心了。但最后这种情况,以往倒未曾发生过。

这一次,这些海洋巨兽好像在加州和加拿大之间失踪了似的。所有赏鲸客都收起相机,回家后当然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了。也许,勉强还能提的,就是经过一个岩岸吧。但连这岩岸也毫不赏光,深藏在大雨乌云之后。假如看得见的话,说不定还挺引人入胜的。

安纳瓦克早已习惯对于不同的赏鲸状况做一番讲解及评论。这回他却感觉舌头紧黏上颚,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这一个半小时内,他说尽了有关这个地区的历史轶事,尽量不让气氛降到冰点。眼前看来,并没有任何人有半点兴趣聆听有关鲸豚或黑熊的故事。安纳瓦克用来转移赏鲸客注意力的伎俩已经用尽。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鲸群可能的去处。或许此刻他该关心的,是观光客的去留。不过他本性难移。“我们回航吧。”他下令说。

接下来是一阵失望的沉默。回程经过克拉阔特湾,需三刻钟左右。他决定尽快结束下午的行程。所有的人,无一幸免,都湿到骨子里去了。这艘橡皮艇的两具艇外马达,能带给他们一场刺激肾上腺素的旅程。此刻,他唯一能提供给游客的就是速度上的快感了。

当托菲诺的高架屋、码头以及赏鲸站映入眼帘时,雨竟然停了。小山丘和山脊看起来像是灰色剪影,山顶则笼罩在浓雾和云层当中。登上码头的梯子很滑。安纳瓦克先协助游客下船,再固定好橡皮艇。赏鲸站前的空地已经挤满了下一批探险家,而他们很有可能又将是徒劳而返的一批。安纳瓦克毫无半点心思顾虑赏鲸客之后的反应。他担心的另有其事。“再这样下去,我们得变更活动内容了,”苏珊·斯特林格在他走进售票处时说。她站在工作台后方,把活动简章放在架子上。“我们可以改看松鼠,你觉得如何?”

赏鲸站是个颇为舒适的小型商场,贩卖俗气的纪念品、各式工艺品、服饰及书籍。苏珊·斯特林格是办公室经理。她和安纳瓦克之前的想法一样,做这份工作也是为了赚取学费。如今安纳瓦克拿到博士学位已经四年了,仍然忠实地留在赏鲸站担任船长。几年来,他利用夏天的时间做研究,出版了一本有关海洋哺乳类智慧与社会行为的书,相当引人注目,同时他的大型实验也赢得学术界的高度重视。由于安纳瓦克跃升为闪亮新星,这期间优渥的工作机会自然也接踵而至,种种诱人的条件使得温哥华岛平淡的生活,相较之下顿然失色。安纳瓦克知道,他迟早都会屈服而搬到其中一个能够提供较佳机会的都市去。未来的发展似乎已经一步一步设定好了。他三十一岁。很快地,他将担任大学教职或是大型研究机构的研究员,他会在学术期刊发表文章,参加学术研讨会,居住在海边顶级豪宅,地基还不时被上下班尖峰时间海上运输交通所激起的海浪拍打着。

他开始解开雨衣的纽扣。“要是有办法就好了,”他黯然地说。“什么办法呢?”“找啊。”“你不是要跟罗德·帕姆讨论遥测研究的分析资料吗?”“谈过了。”“结果呢?”“跟目前看来的一样,没什么下落。他们 1 月时在一些海豚和海狮身上安装航程记录器,如此而已。是有一些数据啦,只不过所有的记录都仅止于迁徙开始,之后便音讯全无。”

斯特林格耸耸肩。“别想太多了,它们会来的,我想,成千上万的鲸鱼不可能就这么蒸发掉了。”“事实上它们确实是从地球上蒸发了。”

她傻笑了一下。“说不定它们在西雅图附近塞车了,那里常常堵塞。”“哈哈,真好笑。”“好了,放轻松点嘛。以前它们确实有迟到的记录啊。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在帆船酒吧聚聚?”“我……还是算了。我得准备白鲸的实验。”

她严肃地看着他,“如果你征询我的意见的话,我会告诉你,你最近工作量多到有点夸张。”

安纳瓦克摇头,“我必须这样,苏珊。这对我很重要,再说我也不懂股票指数。”

这弦外之音指的是洛迪·沃克,也就是斯特林格的男友。他住在温哥华,是个股票掮客,正在托菲诺度假。他所谓的度假,实质上,大概就是和不同的人打手机,提供所谓的理财讯息,而且,都用非常大的音量。斯特林格早就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建立什么友谊,尤其是在安纳瓦克被沃克折腾了一个晚上,拿一堆有关他背景的问题轰炸之后。“你也许不相信,”她说,“洛迪也可以聊别的话题。”“真的吗?”“如果好心请求他的话。”

这话听来有点刺耳。“好啦,”安纳瓦克说,“我晚点过来。”“别傻了。你晚点才不会过来。”

安纳瓦克傻笑,“如果你好心请求我的话。”

他很清楚自己当然不会去。斯特林格对此也十分明白。虽然如此,她还是说:“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我们约八点。也许你真该移动一下你那个已经长蛤的屁股。汤姆的妹妹也会来,她对你挺有兴趣的。”

以汤姆的妹妹作为诱惑还不算太差。只不过汤姆·舒马克是戴维氏赏鲸站的经理。安纳瓦克不喜欢那种被一个地方牵制住的感觉,尤其又是个他再过不久即须找理由脱身的地方。“我会考虑考虑的。”

斯特林格笑了笑,摇摇头走了出去。

安纳瓦克继续招呼进来的游客,直到汤姆来换手接班。他走到托菲诺的主街上。戴维氏赏鲸站就位于进城处。是一栋外形美观的典型木造小屋,斜斜的屋顶是红色的,门廊有遮雨棚,前方大草坪上矗立着一具高 7 米、柏木制的鲸尾鳍。赏鲸站不远处有座浓密的枞木林。这里和欧洲人想象中的加拿大一模一样。当地居民对加深此印象也有不少贡献。他们喜欢在傍晚点着有防风罩的蜡烛,说着黑熊在自家花园出没以及骑乘鲸群的故事。虽然有些纯属虚构,但大部分都是真实事件。关于温哥华岛的传奇,称得上是加拿大的浓缩极品。西岸托菲诺和伦弗鲁港之间的缓坡沙滩、百年老柏,以及枞木林围绕的宁静海湾、沼泽、河川和旷野景色,每年为当地招揽了无数观光客。运气好的话,到海边就能瞥见灰鲸的身影,或是目睹在附近晒太阳的水獭和海狮。即使海洋带来大量的雨水,仍有许多人认为,这儿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安纳瓦克根本无暇注意这些风景。

他往城里方向走了一小段路,转个弯到达一个码头。岸边停靠着一艘 12 米长且老旧失修的帆船。那是戴维家族的船。赏鲸站老板不想花钱修船,就用一笔可笑的价钱租给安纳瓦克。安纳瓦克住在里头。虽然他自己在温哥华有间很小的公寓,但并不常住,只在他到市区办事久留时才会过去看看。

安纳瓦克进船舱拿出一沓文件后,便走回赏鲸站。他在温哥华有辆生锈的福特,在岛上则偶尔跟舒马克借他的老吉普车,这就绰绰有余了。他上车发动引擎开往维可安尼许饭店,这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饭店,离城里几公里,位于一座岩脊上,有极佳的面海景观。这时云层才逐渐散开,有些地方隐约可见蓝天。通往饭店的路上会经过一片树林,路况很好。

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一个小停车场,然后下车步行。途中有些倾倒腐朽的大树。上坡小路穿梭在幽暗的绿光中,沿途闻起来有湿泥的味道。山泉,布满苔藓的枞木枝,一切看来都很有生命力。

维可安尼许饭店矗立在他眼前,一路上这段短暂的独处发挥了充电作用。现在人少,他可以趁机安静地坐在沙滩上阅读数据。看来这光线还足够看一阵子。他走下由饭店通往海边的木制阶梯,这 Z 字形阶梯盖得很陡。他边走边想,也许待会儿可以犒赏自己一顿维可安尼许饭店的晚餐。他们有顶级的厨房。想象着让沃克找不到人,不必忍受他愚蠢的行为,还可以坐在这里看落日,他的心情就加倍好了许多。

安纳瓦克舒服地靠在一棵倾颓的大树残干上,打开记事本和计算机。才不过十分钟,就看见有个人影走下阶梯缓缓步向沙滩,驻足在银蓝色的水边。此刻正值退潮,黄昏的阳光照在散落着浮木的沙滩上。那人似乎毫不匆忙,但明显地在绕了一大圈之后,渐渐朝他走来。他皱了一下眉头,试着做出很忙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愈来愈近的轻柔脚步声,尽管他仍埋头阅览数据,但已无法专心。“你好,”一个低沉的声音说着。

安纳瓦克抬头看。眼前站着一位身材纤细、手里叼着一根烟的迷人女子,友善地对他微笑。她看来有五十好几,短发花白,脸晒得黝黑且满布皱纹,赤脚,穿着一条牛仔裤和深色防风外套。“你好。”这招呼听来没他故意佯装的生硬。就当他眼光停留在这女子身上的刹那,顿时不觉她的出现是一种干扰。她深蓝色的眼睛,充满好奇,年轻时想必有不少仰慕者。就连现在的她,依然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通常在这类情况下,他一贯以沉默代替回答,并且闪人。其实,可以让人理解不该自讨没趣的方法很多。相反,他听到自己顺从地回答:“我正在做一份有关白鲸的报告,你呢?”

那个女子抽了一口烟,然后坐在他身旁的树干上,好像是他先邀请她坐下一样。他看着她的侧面,鼻梁细细的,颧骨很高,忽然没有了陌生感。他应该见过她。“我也在做一份报告,”她说,“但是恐怕出版时没有人想读。”她休息了一下,看着他。“我今天在你的船上。”

这就是他看过她的原因。一个娇小的女子,戴着太阳眼镜和连身帽。“鲸群是怎么了?”她问,“我们今天连一头都没瞧见。”“是没有半头。”“为什么没有呢?”“我一直在想这问题。”“你也不知道?”“不知道。”

那女子点点头,一副好像了解这种情形的模样。“我完全可以体会你的感受。我的也没有来,但和你不同的是,我知道原因。也许你不该再苦等下去,而是要动身开始寻找。”她建议,毫不理会他的问题。“我们是在找啊。”他放下记事本,讶异于自己放松的态度,宛如与熟识的朋友聊天一般。“我们用尽各种办法寻找。”“你们怎么做呢?”“利用卫星遥测,我们甚至通过声呐观察鲸群的位置与动向。总之,方法一大堆。”“尽管如此,你们还是没有成果?”“没想到它们就这样消失了。3 月初还有人在洛杉矶的海岸看见鲸群,接着就毫无下落了。”“也许你要更加把劲找。”“是啊,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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