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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0 01: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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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马克·特威迪克著,胡小跃译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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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玩具店

金色玩具店试读:

扉页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金色玩具店 / (法) 马克·特威迪克著 ; 胡小跃译. -- 天津 :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20.1

ISBN 978-7-201-15397-1

Ⅰ. ①金… Ⅱ. ①马… ②胡… Ⅲ. ①长篇小说-法国-现代 Ⅳ. ①I565.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218123号

©2018 by Editions Jean-Claude Lattès

图字02-2019-91号

金色玩具店

JINSE WANJU DIAN

出版 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人 刘庆

地址 天津市和平区西康路35号康岳大厦

邮政编码 300051

邮购电话 022-23332469

网址 http://www.tjrmcbs.com

电子信箱 tjrmcbs@126.com

责任编辑 金晓芸

特约编辑 吕青浦 王奇奇

产品经理 鲍晓霞

装帧设计 王雪

制版印刷 河北鹏润印刷有限公司

经销 新华书店

发行 果麦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开本 140毫米×200毫米 1/32

印张 7

印数 1-5,500

字数 142千字

版次印次 2020年1月第1版  2020年1月第1次印刷

定价 45.00元果麦文化 出品

地图

献给我的兄弟,因为我们一同度过了童年;献给我的妻子,因为我们一同陪孩子们度过了童年。

楔子

“人,要是有颗童心,会让一切都具有生命。”[1]—— 阿纳托尔·法朗士

居斯塔夫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汝拉山区穆瓦朗-昂蒙塔涅地方的木匠。他小时候很喜欢看他们干活。他们又是砍,又是刨,又是拼装,锯屑四溅,落在地上,弄得到处都是。太好玩了。当居斯塔夫踏上去时,木屑会粘在他的鞋子上。他也喜欢清漆和蜡的味道。家具一做完,他就鼓掌。四岁时有一天,居斯塔夫绞着双手,走到忙着给橱门雕花的爷爷身边,想让爷爷给他做只木鸭子—— 可以在安省的峡谷里游水,峡谷间的河平静得就像一个湖。爷爷指了指一块榉木和一块千金榆边角料,居斯塔夫选择了千金榆。老人家拿起一把锯圆孔的环形锯,锯齿像纸一样薄,不费吹灰之力就锯进了木头。他用制图用的曲线板画了一些曲线,用刨子刨光木头表面,然后用雕刀雕啊凿啊,就像只啄木鸟,最后用刮刀来完善他的作品。千金榆做这东西太合适了,到了傍晚,居斯塔夫已经把木鸭紧紧抱在了怀里。那是用一整块木头做的,有他半个人那么大。

第二天,父亲建议给木鸭涂上颜料,让它看起来像只真正的鸭子。但居斯塔夫不想让自己的鸭子跟别的鸭子一样,担心它会淹没在真正的鸭群中。他希望自己的鸭子是金黄色的,就是雏鸭那样的颜色,两只绿色的眼睛滚圆滚圆的。它将是最大的小鸭。这鸭子做得太成功了,以至于爷爷和父亲决定增加木玩具的制作。到了年底,玩具的销量已占店铺营业额的一半。家具慢慢少了,让位于带滑轮的熊、陀螺、木[2]环、火枪手的剑,变成了小丑、普尔钦奈拉、从匣子里弹出来的小坏蛋、白色和红色的士兵、五彩缤纷的水果盘、颜色比真鸟还要漂亮的小鸟、带仆人的房屋、马厩、好像会说话的鹦鹉,甚至还有了堡垒。

居斯塔夫乐在其中。他用绳子抽打陀螺,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六岁生日那天,他得到了一艘很大的拖网渔船玩具,船上绑着细绳。它在水中漂行,一往无前。居斯塔夫任其漂了一百来米后,才在小黄鸭绿眼睛的注视下,借助一个很大的鱼线绕线筒把它拉回来。黄鸭则用绳子系在深插在岸边的一个小木桩上。

但是有一天,绳子松了。眼睛又绿又圆的黄鸭子连同木桩都被水冲走了。居斯塔夫伤心得无以复加,然而,父亲和爷爷还是试图安慰他。他们选择了同样的千金榆,但再也做不出原来的样子。尽管做工依旧,但魔力已经消失。第二只眼睛又绿又圆的黄鸭子诞生了,也许比第一只更漂亮,毫无瑕疵,但居斯塔夫不想要。“这不是我的鸭子。”他一再固执地说。父亲发火了。爷爷却相反,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任性:玩具不是物品,只有物品才可以被替代。

[1]阿纳托尔·法朗士(1844—1924),法国作家、文学评论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

[2]美籍俄裔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同名芭蕾舞剧中的人物。1

居斯塔夫已经等了足足一个小时,银行即将关门。缪勒夫妇不会来了,可他却想尽快完成这个让人不愉快的任务:宣布一家玩具店的死亡。热尔曼-皮隆路的那家玩具店面积不小,地段也好,缪勒夫妇接手之前一直生意兴隆。可这两人天生不是做买卖的料,萨瓦人有多么不擅长远洋捕鱼,他们就有多么不擅长卖玩具。上次来访,居斯塔夫就发现他们起码落后了一个世纪。当玩具市场欣欣向荣、新产品层出不穷的时候,他们却仍在卖赛鹅棋、万花筒和黄杨木杯球。当然,他们卖的玩具质量好,经久耐用,但不够便捷。与时俱进还是必要的。[1]可缪勒夫妇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雷平比赛”、有声玩具、微缩飞机模型或是市场前景十分光明的迷你火车。更糟的是,他们好像把孩子们当作吵闹烦人的讨厌鬼,觉得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被那些顽童打得粉碎。

孩子们也不喜欢缪勒夫妇,很少去他们的玩具店。玩具店的外面,是五金制品那样的深褐色;里面,乌木护壁板包着墙,让孩子们感到害怕。据说,有人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年幼的孩子把这家玩具店叫作“屎球”,年龄大的则说它是“褐在外,屎在内”。只有几个岁数大的老人家,因为不方便去大超市,才不得不进门。缪勒夫妇就像死人一样冷漠,跟顾客打招呼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说再见时对没有买东西的顾客投以蔑视。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对小孩,他们总是这样说:“别乱碰!”

既然缪勒夫妇不愿意来找他,居斯塔夫便决定去他们家,通知他们信用额度已被终止。

推开院门,他仿佛置身于一座被废弃的墓地,“坟墓”间杂草丛生。院子尽头,玩具店的橱窗里透出昏暗的光。橱窗的正中,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水银嘴的玩具娃娃,瓷质的嘴唇好像刚在银色溶液中浸泡过,浑浊的玻璃黑眼睛盯着居斯塔夫。一个长毛绒小狗熊倒向一边,头耷拉在红白色的陀螺上。

居斯塔夫走进玩具店,但门口的小铃铛并没有响。眼前一片荒凉。右边有个神奇的旋转木马,上面布满灰尘,十来个木环散落在地。上了漆的木架上摆放着一个玩具屋,挺大,但里面几乎是空的。透过玩具屋三楼的窗口,可以看见里面有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没别的了,其他家具和器皿都不见了。它就像一座度假小木屋,法院的执达员检查后就要被拆掉,它见证了一个陷入贫困的大户人家辉煌的过去。

居斯塔夫叫着缪勒夫妇的名字,但没人回答。很奇怪,玩具店里没有玩具,也没有顾客,甚至没有店主,里面一片沉寂,空气凝重。他走到玩具店后间,推开门:他们都在那儿呢!两人紧挨着。缪勒夫妇用跳绳悬梁自尽了。绳子的结打得很紧,所以他们的脑袋没有前倾或侧倒,而是挺得直直的。两匹木马翻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他们最后应该就是踩在那东西上面的。那场面可怕而怪异。居斯塔夫想象着这不同寻常的支撑物最后翻倒时的情景:最后一脚踢在木马的腰部,两人在离地一米的地方缓慢死去。他们的脖子应该没断,所以才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他呆呆地望着两具吊着的尸体,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应该立即采取行动,设法把他们从绳子上解下来,然后求救。可有什么用呢?房间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没有任何办法。于是他坐在缪勒夫妇对面满是灰尘的工作台上。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银行的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要么适应,要么消失,也许不一定要死,但至少要腾出位置。缪勒夫妇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属于过去,居斯塔夫事先通知过他们。现在,面对这两具僵硬的尸体,他寻思着他们是否幸福过。当然,他们年轻过,爱过,也冒失过,曾以为世界属于他们。如果不相信生活是美好的,他们也不会卖玩具。选择这个行当并非偶然,必须有爱心,必须善良,对未来充满希望。所以,显而易见,他们曾相信幸福。也许不完全,但毕竟还是有些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就心灰意冷、悲观失望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剧变?他们触到了什么暗礁,以至于船体洞开,慢慢淹没在又黑又冷的水中呢?瞧,一动不动,一片死寂!居斯塔夫大气都不敢出,怕破坏这种彻底的死亡。因为只有彻底,内心才能真正死亡。当他闭着眼睛,陷入回忆的时候,已经离开了缪勒夫妇。

不知不觉中,他跟死亡建立了特殊的关系。烧红的烙铁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了印痕。他知道母亲是在生他的时候去世的。这是个事实。但他没有预感到,那个断层,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慢慢扩大,成了一个深渊。他只感到死亡对他来说有种特别的味道,一种又甜又苦的味道。他恰好诞生在生死不再交替而是融为一体的时候,诞生在母亲做出崇高的牺牲、为了孩子的出生而消失的时候。他父亲也死得很壮烈,1918年11月10日,为了保卫祖国,他在弗里涅的最后一次战斗中,与声称来雷通代谈判的敌人英勇搏斗。对居斯塔夫来说,死是件光荣的事,跟缪勒夫妇无益而低劣的自杀行为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尽管披着英雄主义的光荣外衣,死还是在居斯塔夫身上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强烈得能够支配他的人生、选择和好恶。

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确实如此。由于害死了她,所以必须重新创造她。他为自己而创造了她。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面孔,父亲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所以,他的童年是在想象中度过的。他给母亲创造了无数张面孔,一张比一张漂亮,眼睛总是炯炯有神,笑得很温柔。他到处找她,在每个漂亮的女人身上,在匆匆瞥见的所有美丽的身影中,在陌生女人的披肩鬈发中,在走下出租车的修长大腿上。在这种不断的重新创造中,他造就了一个理想的女人,最后,他让那个女人理想化了。太理想化了。

居斯塔夫看着缪勒夫妇。怎么能在一家玩具店上吊呢?怎么能把一件用来让小女孩心跳加快、让操场上充满笑声的东西套在脖子上?现在,他对他们产生了一丝同情。他们一定是失望透顶才走到了这一步。他走出玩具店,报了警。邻居、看热闹的人、警察和医生都来了。居斯塔夫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最后看了一眼橱窗里那个孤单的水银嘴玩具娃娃,他决定去找玛侬。那是个十九岁的妓女,长得很漂亮,比谁都知道如何平息身体上的欲望与思想中的狂澜。

[1]1901年由法国塞纳省警察局局长路易·雷平设立的发明比赛,原名“巴黎玩具与物品展览”,1902年改名为“雷平比赛”。2

阿尔封斯上战场时,把刚满十岁的儿子居斯塔夫留在了巴黎,让妹妹卡米耶照看。卡米耶的丈夫泰奥多尔不得不接受。他是热尔曼-皮隆路的杂货商,谎称跛脚,逃避了兵役,所以不得不帮助一个冒着生命危险为祖国效劳的人。居斯塔夫在姑姑家夹着尾巴做人,泰奥多尔几乎不正眼看他。但这孩子在等待,他并没有不幸福,尽管姑丈冷漠,姑姑还是很善良的,他的处境还算好。不过他在等待,他的生命暂时中止了,直到父亲回来才会重新开始。

两年后,泰奥多尔对居斯塔夫说,他父亲回不来了。姑丈言简意赅,孩子好像接受了这个消息。他还不知道这种永久的失去意味着什么。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他羸弱的肩膀承受着越来越重的分量。士兵们纷纷回家,有的受了伤,有的疲惫不堪,有的则很高兴,看到妻儿和亲人时,他们深陷的眼睛发亮了。孩子们都依偎在各自父亲的怀里,居斯塔夫在火车站台上看着这动人的场景,看到自己的同学们湿润的眼里泛着泪花。他们的幸福让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解脱,胸中的怒火减弱了,他不再恨他们,而是希望能像他们那样幸福,却又不想付出他们那种代价。为了让那些孩子能与从战场上回来的父亲尽享天伦之乐,总得有人的父亲回不来。所以,阿尔封斯的牺牲有了一种新的、意想不到的重大意义。

过了一段时间,居斯塔夫的态度变了。他还是很喜欢去车站,但脾气越来越急躁,动不动就发火。亲人重逢的场面,半个月前还让他心平气和,现在开始让他烦躁不安了。别人的父亲都回来了,但他父亲没有回来。他产生了一些新的情绪,觉得不公平,感到愤怒。

几年来,他处于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懑当中,直至遇到瓦朗蒂娜,一个十九岁的姑娘。瓦朗蒂娜给她当裁缝的母亲打下手,梦想哪天能过上新生活。居斯塔夫的怒气突然消失了,就像手一松风箱骤停。但他不过是银行的一个小职员,而她呢,是个被人追捧的女人。尽管担心遭到拒绝,他们认识一年之后,他还是决定向她求婚。为了讨她欢心,他精心选择了地点:巴黎第二区的胜利饭店。美国音乐、巨大的镜子、水晶饰品、金色的板壁、彩绘的天花板、蓝色的马赛克拼花地板,十分时尚,用瓦朗蒂娜的话来说,很有“装饰艺术”的味儿。

她没有贸然前往,而是细心打扮了一番。她想激动人心,又不想惹是生非,既想当个高不可攀的女神,又想将来嫁人为妻。她在化妆上费了番心思,犹豫了很久之后,选择奶油色脂粉扑面,眉弓补点儿黄褐色,唇上涂了紫红色;一条现代式样的米色裙子很合她的腰身,垂边很直,黑色的皮带更好地衬托了她平坦的腹部线条和米黄色的袜子;轻便鞋上的小扣子使她的脚显得更娇小玲珑;帽子和手套都是糖栗色的,给整体抹了一笔重彩;一条透明的棉布披肩遮住肩膀,当然,她故意让它滑了下来,好让居斯塔夫欣赏到她洁白无瑕的皮肤。

居斯塔夫则一袭灰黑色的新衣,背心裹得太紧了,漂亮的领带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听完乐队演奏的科尔·波特的作品,他激动得滔滔不绝,说起巴黎和纽约间新型的电话联络方式、被放弃的芽月法郎、布加迪豪华轿车、新型雷诺敞篷车,最后他终于向她提出了结婚问题。

瓦朗蒂娜同意了,但有一个条件:她想买下热尔曼-皮隆路的那家玩具店。

居斯塔夫吃了一惊,不过,这要求并不过分。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做玩具的,而且那家店的售价在不断下跌。好像谁都不愿收购一家倒闭的商铺,再说,还有两个人在那里自缢身亡呢!凭他的积蓄和瓦朗蒂娜的嫁妆,肯定能买下那家玩具店及其存货。所以说,让他感到意外的,并不是这个主意本身,而是这个主意竟然是由瓦朗蒂娜提出来的。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呢?他意识到这几年来,他都是过一天算一天,没有雄心大志,甚至没想过这辈子要干什么。现在,一个女人给他指明了道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有枚漂亮的戒指。钻石不太大也不太小,戒指不松也不紧。瓦朗蒂娜笑着看了一眼,把首饰盒关上,递回给居斯塔夫:“等你得到我母亲的同意之后再说吧!”

小伙子的热情被泼了点儿冷水。瓦朗蒂娜的母亲勒内·普鲁伊内克是布列塔尼人,五十来岁,好像比实际年龄大二十岁,她冰冷的目光能把居斯塔夫吓瘫。跟女儿一样,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那是一种冰冷的湖蓝,丝毫没有激情。而且,她对宗教的虔诚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丈夫1916年去世后,她就皈依了宗教,热诚得近乎病态。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收集宗教图像和教皇们的肖像。

居斯塔夫·皮隆第二天就去了勒内·普鲁伊内克家。他穿得很朴素,一身黑色服装,没有装饰,没穿背心,一副大银行职员的样子。他深知钱的价值,不会随便用在打扮上。勒内·普鲁伊内克示意他坐下,他便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离她不到一米远。那张椅子太矮了,他的双膝都快顶到肚脐了,让他感到很不自在。这来自菲尼斯泰尔的女人目光冰冷,无情地打量着他。他觉得自己就像货摊上的一条死鱼,四周都是冰块,对方正在掂量他的重量和新鲜度。老太太的脸神秘莫测,深不见底。居斯塔夫请求娶她女儿的时候,从她的层层皱纹中丝毫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勒内·普鲁伊内克喉咙里发出一种咕哝声,好像在用力清嗓子,然后她请居斯塔夫去征求瓦朗蒂娜父亲的同意。“她父亲?他不是死了吗?”“他确实是被上帝召唤走了,但这不妨碍您去请求他的同意。”

看到居斯塔夫一脸惊讶的样子,勒内·普鲁伊内克解释说,她常常借助一张小圆桌跟亡夫的灵魂联系。居斯塔夫不干,但老太太毫不退让。他向瓦朗蒂娜求援,但没什么用。“你总不能让我们的幸福建立在一个老虔婆的迷信上!”“你生气毫无用处,我们别无选择。再说,这也没那么可怕,我已经试过。”“你试过?”“是的,我甚至跟父亲讨论过好多回,还跟他说起过你,他好像挺高兴的。”

居斯塔夫乞求地望了她一眼。他可以想象勒内·普鲁伊内克一身黑衣,在被摇曳的烛光照得朦朦胧胧的小房间里,弯腰对着小圆桌,但他很难想象瓦朗蒂娜也会这样做。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她,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担心。她怎么能相信这种东西呢,用“骰子”来决定自己的前途?但居斯塔夫来自汝拉山区,小时候听过很多不可思议的神怪故事和仙女传奇:巫婆、狼人、女鬼、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驴、爱丽婶婶、变成蛇的公主……他害怕自己的世界会第二次崩塌。这个新世界就是瓦朗蒂娜,她唤起了他身上沉睡的活力。唤醒他的正是瓦朗蒂娜、玩具店及孩子——只要她想要,就会有孩子。战争结束了,等待结束了,匆匆流逝、天天如此的日子结束了。但要是不了解她,如果她让自己困惑,他便会感到幸福受到威胁。他希望脚踏实地,心中有底,按部就班,风平浪静,希望自己的未来就像记账算账一样实实[1]在在。而现在却有人跟他说什么三条腿的小圆桌,让骚灵来决定生者的命运!

某个星期五的晚上,他到勒内·普鲁伊内克拥挤的小房间里求婚了。

三个人围坐在小圆桌四周,手放在离桌面十厘米的高处。勒内·普鲁伊内克灭了灯,房间里只点着三支蜡烛。她全神贯注,准备招魂。五分钟后,她感觉到了什么东西,从她紧闭的眼皮上看得出来。瓦朗蒂娜也闭着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居斯塔夫却感到越来越不自在。“让-玛丽·普鲁伊内克的在天之灵,你在吗?”

桌子自行抬起,接着“嘭”的一声重重地落下去。

居斯塔夫提出了请求。桌子又抬了起来,但速度比刚才要慢,好像在犹豫,然后突然落下来。同意了!瓦朗蒂娜扑到居斯塔夫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三个月后,1929年1月10日,居斯塔夫·皮隆和瓦朗蒂娜·普鲁伊内克在圣让-德-蒙马尔特教堂举行了婚礼。许多朋友和街坊都到场了,但双方的家庭成员却没有几个来到首都。寒冷的冬天让很多人打消了参加婚礼的念头。

里维埃神父很少主持婚礼。但勒内·普鲁伊内克是他教区最虔诚的教徒,为了她,主持婚礼时所穿的白色长衣和衬在长衣内的领巾都应该洁白无瑕,圣餐杯和圣体盒也要擦得光可鉴人。神父的祭披要得体,千万不能忘了束腰带。而且,不能越过“特伦托会议”的信徒们,不能忽略以罗马教皇格里高利核定的单旋律圣歌为基础的拉丁文“特伦托弥撒”。如有不满,勒内·普鲁伊内克可以给主教、大主教甚至教皇写信。里维埃神父笑着回忆起这位忠诚的教区信徒第一次走进圣让-德-蒙马尔特教堂的情形。教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和“新艺术”风格让她害怕,不过她最后还是觉得这座前卫的教堂是有吸引力的,金属框架的砖柱让内部结构极为轻巧。

瓦朗蒂娜母女就婚纱的选择争执不下。瓦朗蒂娜梦想得到一件查尔斯顿式的婚纱,上面有废丝、羽毛、珍珠、花边流苏,扎头带;母亲考虑的是端庄和省钱,主张采用自己用过的那种带坎佩尔花边的莫尔莱亚麻婚纱,以及四十厘米高的庞马尔式样的菲尼斯泰尔帽。居斯塔夫拒绝两个极端:新娘不能穿舞裙结婚,也不能穿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裹尸布。最后,大家同意新娘穿丝绸羊毛绉纱裙。居斯塔夫指出,绉纱中当然要有菲尼斯泰尔的色彩。同样,为了妥协,裙子要遮住新娘的肩膀,但要露出不戴项链的漂亮脖子。最后,由于腼腆和害羞,女人站在上帝面前时应该遮住自己的头发,所以她还选择了一款科里蒂帽,用珠色的别针扣住,它要比庄严的菲尼斯泰尔帽大胆和性感多了。

居斯塔夫则为自己选择了一件淡蓝色的法兰绒背心,双排扣的米色亚麻外套,带褶长裤;与背心颜色相呼应的领结和蓝色的丝绸手帕;脚上穿着鞋尖精心制作的涅克皮鞋。

举办婚礼那天,天降大雪,但并不冷,婚礼因此显得格外美。白色的雪花轻轻地落在阿贝斯广场上,让大家知道,只有雪才能制造出这份宗教般的静默。神父诵读的声音无可挑剔,在教堂里回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其间穿插着单旋律圣歌。其实,光拉丁音乐就足够了,拉丁语文盲也能感觉到音乐里的东西。终于,新婚夫妇开始互相用拉丁文宣誓:“爱、尊重、忠诚、奉献。”

婚庆在“来一杯”举行,那是居斯塔夫一个朋友开的老式酒馆。那朋友叫苏格拉底,刚刚买了一台带电介质放大器的百代牌转盘唱机,音量大得不可思议。客人们,包括孩子,都在那儿跳爵士舞和查尔斯顿舞,一直跳到深夜。年轻的女孩们被保罗·怀特曼、西德尼·贝切特、杜克·艾灵顿的爵士乐所吸引,在男人们多情的目光下,把自[2]己当成了约瑟芬·贝克。音乐声太大,盖过了苏格拉底的说话声,换盏之间,他非要让大家听听自己关于夫妻关系的真知灼见。他信誓旦旦地说,婚姻是一门忍受对方缺点的艺术,它会征服爱情,然后,就在唱机里的圣格拉尼埃高唱着“罗玛娜,我做了一个美梦。罗玛娜,我们俩双双出走……”时,他关了唱机,引来一片口哨声。“我要对你们说,尤其是对你们年轻人:结婚吧!如果有个好妻子,你们会幸福的;如果妻子是个坏女人,你们会成为哲学家,这对男人来说求之不得。”

他的话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除了他太太。后者心里揣测,他说的是不是她。接着,音乐又响了起来。《我想被你爱》的乐声让情侣们越靠越近。最后,在瓦朗蒂娜的要求下,苏格拉底在唱机上放了《我们开始做吧》。瓦朗蒂娜紧紧靠在丈夫身上,两人一边跳舞,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

[1]又称“喧闹鬼”,传说中发出响声以示自己来临的幽灵,最早源于欧洲的神话传说。

[2]约瑟芬·贝克(1906—1975),移居法国的非裔美国艺人与演员,被称为“黑人维纳斯”或“黑珍珠”。31929年2月2日,热尔曼-皮隆路我走进了从此将属于我们的屋子。玩具店里一片狼藉。

门吱嘎吱嘎地发出钝锯般的响声,小铃铛那撞击发声的小锤

已经掉了,我很难认出这就是我以前常来的地方。那还是在

缪勒夫妇开店之前,当时的玩具店仍由杜瓦尔夫妇经营。我

在玩具店中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居斯塔夫在检查楼层情

况。尽管墙壁裂了,屋顶出现裂缝,屋里一股霉味,我心里

还是愉快的。玩具店避开了急功近利的潮流。我敢肯定我们

会幸福的,只要居斯塔夫别那么担心和细心!只要有什么不

顺,他就会手足无措,每次都好像是世界末日。这时,我看

见了旋转木马,缪勒夫妇没有碰它,它仍在原位,在柜台左

边宽大的展架上。我走过去,转动翼形钥匙,木马在音乐声

中跳起舞来。我熟悉这音乐的每一个音符,因为我听过很多

遍。于是,我把椅子往后移到玩具店的另一头,把它放回在

杜瓦尔夫妻经营时它原先摆放的地方。第一次,是我请求他们让我观看旋转木马的,但后来几

次,都是他们主动建议我观赏的。可我从来不买任何东西,

不是没有请求过母亲,而是她认为玩具是没用的礼物,几乎

可以说是无益的。不过,她会给我买祈祷用的十字架和装饰[1]

圣诞马槽用的彩色小泥人。小泥人是总动员时我们来到热

尔曼-皮隆路之后她送给我的最好玩的玩具!坎佩尔离战争

太远了,她希望离父亲近些,让他一有假就回到我们身边。

我那时才五岁,两个哥哥都留在了布列塔尼,他们一个十六

岁,一个十七岁,两人都是水手兼渔民,不想来巴黎。母亲

想离前线更近些,但不知道该去哪儿。在巴黎,我们的表兄

德内·吉瓦什和马达伦·吉瓦什愿意收留我们,并雇用我母亲。

他们开了一家服装店,做衣服,也改衣服,而我母亲是百里

挑一的裁缝好手。最初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非常艰难,母

亲从来没有离开过菲尼斯泰尔,只会讲布列塔尼方言。我承

认,这很让我惊讶,她是在我的作业本上学会法语的,几乎

与我同步。父亲去世之后,她在圣让-德-蒙马尔特教堂的

墙壁后面,用圣水洗去了自己的忧伤。她变得很积极,让里

维埃神父非常满意。她决定不再回布列塔尼,她作为女性的

生命停止在了1916年,但献给上帝的新生命从此诞生了。那些年,我是在服装店,以及吉瓦什表哥们宽敞的公寓

楼上毗邻母亲卧室兼车间的小房间里度过的,周围都是教堂

里用的装饰物。如果杜瓦尔夫妇不允许我来他们的玩具店,

不允许我睁大眼睛做梦,我是不会有童年的。愿他们安息!

他们甚至送给我一个陶制脑袋的玩具娃娃,我不敢要,怕被

母亲没收。我还记得杜瓦尔先生把这个礼物送给我时是怎么

说的。他说,玩具是很久以前被发明出来的,为的是让孩子

们有说话的伴;他还对我说,每个玩具都是不同的个体,尽

管它被制造了成百上千个,但对拥有它的孩子来说,它只有

一个,就好像是孩子赋予了它生命。我问他我的玩具是否也

有灵魂。他十分亲切地笑了,回答说,它有一颗童心。这些,我从未写在日记上,都忘了。奇怪得很,人们可

能忘了的,深埋在记忆当中的,有一天会突然浮出水面。今

天,我坐在玩具店里,眼睛斜睨着旋转木马,一切都回想起

来了。我觉得心里酸酸的,小时候,父亲没时间给我买玩具,

母亲则不愿意送我玩具。这时,居斯塔夫大声地喊我去他那

里。我上了楼,套间好像很大,我没有不满意的。酷热,缝

纫机持续的噪声,与母亲面对面沉闷地吃饭,这些都结束了。

母亲吃饭时不跟我说话,除非是为了指责我。我的生活开始

了,自己选择的生活。我终于对自己有了信心,过去我一直

以为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无能的人。母亲经常这样说我。

现在,这个没本事的人有了自己的店,而母亲从来就不曾有

过,她永远为他人干活。我敢肯定她会妒忌死我。我得承认,

这让我很高兴,但这样不好。我忏悔时应该坦白。

[1]指1914年8月1日法国发布总动员令,宣布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4在金色玩具店里,世界不会十全十美,但会更加美好,否则有什么意思呢?它与现实世界区别不会太大,但更加明确。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所有别的颜色都将更加明亮。在金色玩具店里,社会阶层将被确定,以便更好地被人理解。贵族玩具娃娃,脑袋是瓷的,衣着讲究,它们轻蔑地打量着陶器脑袋、裙子过重、想模仿它们的资产阶级玩具娃娃,它们屈尊地看着木制的或赛璐珞的贫民玩具娃娃。在这些人像中,士兵的地位是最高的。古代卫兵往往都是木制的,油漆成五颜六色,尽管后来有了铅制卫兵和锌制卫兵的竞争,木制卫兵仍未被淘汰。技巧游戏,即弹子、陀螺、球类、气球、小孩玩的羊跖骨、不倒翁、风筝、木环将被淘汰,但永远不会被忘记。自动木偶,人们喜欢它们唯命是从,却讨厌它们的奴相;现代化的玩具乏味地模仿劳动者的动作,直到机械停止。不过,牵线活动玩偶却会延续人们的想象力,充满创意、任性、变化无常。乖孩子喜欢它们,可以让它们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还有不属于任何阶层的玩具,它们不会蔑视任何人,行为堪称模范。也有让人思考或教人如何在社会中生存的玩具,以及培养大建设者的建造游戏和培养战略家的社会游戏。在金色玩具店里,会有孩子们所谓的好人,也有他们所谓的坏人。在这方面也一样,身份明确会更好。在好人阵营里,有罗马人、圣女贞德、十字军骑士、拿破仑、[1][2]牛仔、蓝衣人、长毛、家畜和农场里的动物;在坏人阵营里,[3]有野蛮的匈奴游牧民族、中世纪及威灵顿的英国士兵、萨拉森

[4]人、印第安人和灰衣人,当然还有德国人和猛兽。

居斯塔夫为了把“屎球”玩具店变成儿童乐园而焕发出来的热情,让瓦伦蒂娜赞不绝口,但这种热情伴随着近乎强迫症的完美癖。什么东西居斯塔夫都要检查三四遍,不管是财务计划,还是刚刚拧上的螺钉。瓦伦蒂娜用自己的快乐和魅力与丈夫的这种沉重感做斗争。当她达到目的的时候,当他松手的时候,他就将成为一个理想的丈夫。可惜,被折磨的灵魂永远得不到长久的平静,他很快又变得沉默寡言、性情暴躁。他老是说,自己不应该离开银行,这个玩具店会搞得他倾家荡产。他的情绪有时低落得很伤人。他怪瓦伦蒂娜迫使他为了虚幻的影子而放弃到手的猎物,而且她不应该嫁给他。因为一个在出生的时候就让母亲丧生的人是无法让女人幸福的。

丈夫的这种不稳情绪先是让瓦伦蒂娜感到失望,但她决定与之斗争。她以理由充分的乐观主义来对抗他的悲观主义,居斯塔夫终于重拾了信心,找到一些好办法,而在这之前,他只看到难以逾越的障碍。

这家商店的最大好处在于它的位置,它位于一栋四层建筑的底楼。居斯塔夫和瓦伦蒂娜把与玩具店相连的二楼公寓也买了下来,三楼住着市政厅的一对官员夫妇,顶楼住着一位老先生,以前当过骑兵团的上校,偏爱黎明时的军号声。

不过,那栋楼并不直接挨着热尔曼-皮隆路。一个漂亮的小院子突出了它“私人公寓”的特点,但也影响行人过来欣赏玩具店的橱窗。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因为逛街的人必须走进院子才能来到橱窗前。瓦伦蒂娜没有泄气,把院子和马路之间的墙拆掉不就行了吗?那样,人们在马路上就能看到玩具店,而院子则成了一个小广场,可以容纳三十多个孩子在橱窗前垂涎。让居斯塔夫惊讶的是,楼房的共同业主和市政厅很容易就被说服了,皮隆夫妇只是不能去动挺立在院子中心的那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橡树。

他还有一个高兴的理由:岳母拒绝搬到这里来和他们一起居住。居斯塔夫和瓦伦蒂娜提出这个建议纯粹是出于礼貌。非常幸运,老太太宁愿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那地方很像是修女的隐居处,一台大缝纫机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墙上挂着多位教皇的肖像,床顶有个庞大的耶稣十字架。勒内·普鲁伊内克决定住在修道院式的清静小间,并非是替他人着想——不想打搅女儿和女婿。她曾试着劝居斯塔夫去找个驱魔师,信誓旦旦地说,吊死鬼的灵魂如果没有地方安居,会一直悬浮在阴阳两世之间,但居斯塔夫没有同意。老太太还说,不按规矩驱魔,缪勒夫妇的幽灵会一直徘徊在玩具店里,巨大的不幸将随之而来。

但居斯塔夫宁可让缪勒夫妇出现,也不愿岳母真的来住。大工程一结束,他就开始装修玩具店,心里轻松得多了。他扒掉护壁板,移动柜台,把它搬到玩具店的最里面,又把货架的宽度弄得各不相同,以便摆放大小不一的玩具。他还选择了自己一直心仪的颜色,把玩具店的里里外外都重新刷了一遍。瓦伦蒂娜总是支持他,对他的任何主张都表现出热情。不管怎么说,居斯塔夫出生于一个制造和销售玩具的家庭,每当母亲就女婿的选择提出刻薄的批评时,她总是这么回答。勒内·普鲁伊内克虽然宁可住在修女房里,却没有一天不跑一跑从热尔曼-皮隆路23号到15号这几百米的距离,对工程的进度指手画脚。而且,她永远不会忘记在走进玩具店之前,先站在门口吸引大家的眼球。

热尔曼-皮隆路的居民可一点儿都不认同老太太的怀疑态度。尤其是商人们,他们都希望玩具店的生意再度兴隆。皮隆夫妇不但为人和气,玩具店也跟任何商店都没有竞争,还可带来看热闹的顾客。

沿着热尔曼-皮隆路往上,就是阿贝斯路和蒙马尔特高地。坡度起初和缓,但从27号开始便渐渐陡起来。小路很窄,加上铺石路面最近代替了原先的铺地木块,粗糙不平,挡住了克里希大道和毕加尔大道的喧嚣和嘈杂。重型车辆和双层公共汽车是无法进来的,有幸住在这里的居民形成了一个关系密切的人际圈。

马路口,克里希大道拐角的“来一杯”酒馆是个集合点和前哨站。苏格拉底原籍希腊,是个两米高的巨人,胳膊粗得仿佛大帆船的桅杆,掌心大得让早晨喝的那杯轻度白葡萄酒在他手中如同一个顶针,苹果烧酒杯就像是玩具杯。他完全谢顶了,黑色的眉毛非常浓密,[5]让他看起来像另一个时代的哲学家“苏格拉底”那样严肃。他有这个绰号因为他确实有无可匹敌的才能:总能提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讲出精挑细选的名言。并不是一切都好懂,但好像都很深奥。[6]苏格拉底象征着柜台上的智慧,他还是柏拉图亲王,从他洞穴般的地下酒窖里出来,用关于表面世界和真实世界的睿智见解来给葡萄醇酒佐餐。没有人反驳他的意见,哪怕是有学问的人,比如拉乌尔·昂布鲁瓦斯医生和阿贝斯路的小学校长罗兰先生。当他给公众兼顾客灌输富有哲理的名言时,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不一定都明白他说的意思。

有的顾客更多是在酒馆老板和蔼的哲学中,而不是在十二度半的美酒里寻找安慰。街头妓女也会匆匆来他身边倾诉感情,尤其是玛侬,也有一些失恋的情侣、挨骂的丈夫和累得半死的工人。苏格拉底有各种奇思妙语给每个人提神。而且他力大无穷,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放下心来。

他的太太莱奥蒂娜个子也很高,但比他瘦。当他当众拥抱她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会听到她的骨头被折断。但苏格拉底让自己的每个动作都很温柔,既没有捏碎任何杯子或碟子,也没有压碎他的“小鸽子”。然而,看到丈夫无数遍地向顾客引用名言,“小鸽子”仍掩饰不住自己的恼怒。天长日久,那些名言她早已烂熟于心。但最让她生气的,还是丈夫翻来覆去地讲的那些笑话,尤其是上帝在红海拨开海水,让摩西及其子民通过的故事。苏格拉底曾当着顾客的面,往一个盆子里倒满红酒,然后在掌声中一饮而尽,说:“我喝完了红海,摩[7]西可以通过了!”

昂布鲁瓦斯医生的诊所在热尔曼-皮隆路2号,马路的对面。他是本街区最帅的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子,一头浓密的黑发,目光刚毅果断。人们说他征服了很多女人,还说他打老婆让娜,虽然让娜死不承认。让娜忧伤、漂亮而冷漠,很少说话,笑得更少。

路易·蒙特厄伊和他的老婆伊韦特住在9号,那是一家卖马肉的大商店,招牌上写着“幼马三首”,在红灯的照耀下,从阿贝斯路就能看见。蒙特厄伊夫妇把他们的肉店看作是最高贵的店铺,因为马是上帝创造出来最高贵的动物。他们的肉店不叫“马肉铺”,而叫“骐肉店”。大家最好记住这一点,免得肉店老板勃然大怒。

13号的面包店是雷蒙·福雷和他的老婆雅克琳娜开的。1922年,他们搞到了一个煤炉,从此放心了,不用再做一战期间的那种黑面包了。他们变着花样做面包:有麦子的、玉米的、芝麻的、黑麦的和斯[8]佩耳特小麦的。小面包、七公斤半的圆面包、长长短短的法棍面包,威风凛凛,一大早就让整条马路都香喷喷的,他们的三个孩子把面包暖暖的味道带到学校里。

丈夫死后,居斯塔夫的姑姑卡米耶就把17号的杂货店卖给了欧仁·梅达尔和他的老婆阿德琳娜。这是一对行事低调的夫妇,没有孩子。丈夫六十来岁,岁月没有给他增添任何脂肪。他的老婆呢,五十五岁,胖得像两个人似的,连钻到柜台后面都难,还常常打翻盒子罐子之类的。

阿隆·贝斯坦和他的老婆芭西娅在22号开布店。大家都很喜欢阿隆的犹太式幽默,他跟别人有些隔阂,犹太人群犯错他会自嘲,别人乱说他会自卫。他没有一个星期不在证明犹太人的幽默足以对付那些反犹企图。在“来一杯”酒馆,当一个干体力活的醉鬼攻击阿隆一定像所有的犹太人一样,把钱藏在床垫下面,而真正的法国人却饿得要死时,他会露出谦逊的微笑,回答说,上帝爱穷人,但只帮有钱人。阿隆常常嘲笑那些犹太老妈子,应该说,他老婆就是一个典型的犹太老妈子。他们夫妻俩有六个孩子,每两年一个。根据出生顺序,首先是大卫,十一岁,然后德博拉、艾丽娅丝、艾尔莎、加玛丽埃尔,莱娅最小,1929年11月30日出生。不过,芭西娅·贝斯坦对大卫和莱娅倒是一视同仁。

阿隆光卖布,不做衣服,希望和平,不想发生冲突。他和吉瓦什夫妇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有很强的约束力。吉瓦什服装店兼做裁缝和改衣,位于27号,恰好在贝斯坦的布店对面,夫妇俩意识到了危险,答应只从阿隆的店里进货,这种分享对双方都有好处。勒内·普鲁伊内克的到来和她的裁缝天份,给吉瓦什的营业额带来了巨大增长,贝斯坦夫妇也因此沾光。

热尔曼-皮隆路的最上头,到阿贝斯路右拐,有个一千平方米左右的煤场。人们推着手推车,来往于克里希大街和煤场之间装煤卸煤。这给街坊带来了危害,但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尤其是面包店和酒馆可以从中得利,因为买卖煤炭的人喜欢面包和酒。

苏格拉底的酒馆并不是街坊聚会的唯一地点,大家也可在阿贝斯路的小学会面。妇女们每天都在学校门口聊天,孩子进去上课很长时间了,她们还在穷聊。而且每个礼拜天,上午8点30分左右,一小群一小群人形成长长的队伍,沿热尔曼-皮隆路往上走,到阿贝斯路右拐,那里有其他群落与他们会合,然后大家一起下坡,前往阿贝斯广场。也有人抄近道,从韦隆路绕到教堂后面。对于住在27号以外的人来说,这样可以少走些路。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对于一个真正的基督徒来说,只能选择最长的路。

[1]指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穿深蓝色上装的联邦军(北军),下文“灰衣人”指穿灰色军服的联盟军(南军)。

[2]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民间给法国士兵起的绰号。

[3]指第一代威灵顿公爵阿瑟·韦尔斯利(1769—1852),英国军事家、政治家。

[4]指中古时代所有的阿拉伯人,狭义的萨拉森人只用来指中世纪时期地中海的阿拉伯人海盗。

[5]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腊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西方哲学的奠基者。酒馆老板被人叫作“苏格拉底”,是因为他爱好哲学。

[6]指祖博夫·亚历山德罗维奇·柏拉图亲王(1767—1822),俄罗斯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宠臣,她执政末期俄罗斯帝国最具影响力的人物,拥有巨大财富,生活奢侈。

[7]据《圣经》,以色列人遭埃及人追赶,遇红海阻路。先知摩西向海中伸杖,耶和华神用强劲的东风把海水吹开,打开了一条路,等追兵上来,海水回覆,封闭了通道。

[8]也称双粒小麦,中世纪时期欧洲部分地区的重要农产品,如今在中欧仍有种植。5在金色玩具店里,世界不会是十全十美的。但它远离喧嚣,就像一个军事奇迹,再怎么杂乱也会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高明。在各种各样的玩具之间,有狭窄的通道,就像茂密的林中隐约划出的小径。还有一些舒服的椅子,就像是阳光普照的林中空地,爷爷奶奶累了可以在那儿坐下休息,爱怜地看着拿不定主意要买什么玩具的孙子。在金色玩具店里,时间为孩子们而停留,为成年人而溯旧。孩子们一进玩具店,就会忘记自己丢了的毛绒玩偶、破了的玩具娃娃、分数不高的成绩单和受到的惩罚。父母们重温旧梦,会破镜重圆,变得不可战胜、英勇无畏和至死不渝,哪怕并不是真的。他们将把贫穷、死亡、痛苦等想法统统扔出门外。在金色玩具店里,人们会忘记一点:玩,就有可能输。

居斯塔夫联系了他远在汝拉山区的家族成员。他的堂弟马塞尔在[1]尚帕尼奥勒的吉罗-索韦尔玩具厂工作,那里的摇马非常出名,四肢是木制的,身体是用压模纸板做的,外面包着皮革。马塞尔还找了沃格朗和穆瓦朗的同行,居斯塔夫也接触了巴黎地区以铅制或锌制人物及机械玩具出名的公司,但非常失望。军事小塑像还没有掉价,玩具就缺乏新意了。后来,他才恍然大悟,重要的不是他的意见,而是孩子们的爱好。他长时间地逛大商场的玩具柜,观察孩子们的反应。在市政厅百货公司、撒马利亚商场、老佛爷、春天和乐蓬马歇百货公司观察了一个星期之后,一切都明白了:孩子们显然喜欢梅卡诺公司的那些带齿轮传动系统的、满是螺丝和螺母的玩具。

居斯塔夫约好去雷贝瓦尔路拜访梅卡诺法国分公司的销售经理。为了避免迟到或弄脏衣服,他花了一法郎四十生丁坐出租车,司机是个俄国人——巴黎的所有出租车司机好像都是俄国人。他来到梅卡诺公司的大门口时,门童刚好毕恭毕敬地给一位气度非凡的人开门。居斯塔夫闪到一边,想让那位先生先进去,但对方拒绝了。这位先生有口音,一副英国绅士的派头,他想知道居斯塔夫来访的目的。当销售经理派人请自己进去时,居斯塔夫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谈话的对象正是大老板罗兰·霍恩比。

居斯塔夫显得很有说服力。他讲述了在大商场里观察到的现象,罗兰·霍恩比对这个虽然缺乏资金但作风务实的小个子法国人很感兴趣,不过还是放手让销售经理来谈,这让居斯塔夫泄气了。公司规定发货时要付款,可是给缪勒夫妇的债权人回款后,居斯塔夫又付了工程款和各供应商的资金,目前已经身无分文。销售经理似乎很不好讲话,显然想通过强硬态度来博得老板的好印象。就在居斯塔夫准备离开办公室,不抱幻想地去握对方向他伸出来的手时,一直静静坐在皮椅上看着窘迫的居斯塔夫的罗兰·霍恩比,用他的象牙球雕花拐杖顿了顿地面,慢慢地站起来,对他的销售经理说:“罗贝尔先生,对于皮隆先生,我们将灵活执行公司的规定。我们先给他发货,让他根据销售情况跟我们结款。就当作是代销,但供货商不设付款期限。既没有账期也不罚款,只有信任。我希望皮隆先生能把罗兰·霍恩比的最新产品,也就是我们不间断供电的六伏特电动火车放在他的橱窗里。”

这个小汝拉人运气太好了,罗贝尔先生心想,甚至连大商场都得不到这样的优惠。

居斯塔夫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在克里希广场下了双层巴士,向毕加尔广场的喷水池走去。喷水池似乎比平时漂亮,一切都比平时漂亮。在1929年的这个3月初,天还有些冷,几块小小浮冰漂在水池里,亮晶晶的。稍远处,一个警察端坐在中央岗亭,披着斗篷,只在脖子上系了扣,以便处理交通问题时能威风凛凛,不会碍手碍脚。他也很美。生活多么甜蜜啊!现在,居斯塔夫深信不疑:他的玩具店会取得成功,瓦朗蒂娜将过上幸福的日子。两三年后,他将送她一辆汽车。星期天,做完弥撒之后,他们将到乡下去兜风。

[1]尚帕尼奥勒及下面的沃格朗和穆瓦朗均为汝拉山区城镇名。61929年4月26日,热尔曼-皮隆路我的两个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了。第一个梦在我的肚子里,

才三个星期,我应该感觉不到,但它的存在不可否认;第二

个梦已成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既激动人心,又让人

忧虑。昨天,我们的玩具店开张了。热尔曼-皮隆路和阿贝

斯路的所有商家都受到了邀请,还有克里希大街的另外几家

商店。当居斯塔夫掀掉蒙着店面的白布时,大家都惊叫起来。

惊讶之后,客人们都赞赏他大胆的选择:店面完全是金黄色,

玩具店内部的墙面也是黄色的。这不是随便什么黄,而是温

暖而舒适的金黄色,金合欢的那种黄。商店的正面,包括门,

刚好九米三三,其中六米是玻璃橱窗。六米长的橱窗足以展

示最漂亮的铅制、木制、金属或赛璐珞玩具了。为了开张,居斯塔夫精益求精。这是他习惯性的怪癖。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赞同他的一切。橱窗里放着“罗兰·霍

恩比铁路公司”的一列电动火车,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

三节货车车厢和两节客车车厢一边开动,一边发出轻轻的隆

隆声,伴随着金属在铁轨上滚动的悦耳的声音。火车钻进一

个人造的岩石隧道,经过美国西部的一座城市。清一色的木

屋沿着布满尘土的马路一字排开。四十来个铅制母牛由几个

骑马的牛仔看护,向城门走去,也许是要回到遥远的农场。

可是,危险来了。道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二十来个印第安人,

穿得花花绿绿,正在硬纸板做的山顶等待。而在山脚,也有

十来个人,骑着马,准备冲过来追赶队伍。橱窗尽头,半高

处搭了个架子,上面十分显眼地放着一辆赛车、一辆卡车和

一架梅卡诺飞机。左边,也是在半高处,放着各种纸板的、

赛璐珞的或是布做的娃娃玩具;右边是一些微缩汽车模型,

像是刚从最近的汽车展里出来的。通红的皇家布加迪敞篷车

放在很显眼的地方,旁边是黄黑色的鱼雷大运动跑车。到了

玩具店里,必须从玩具中钻过去,一边是匹带滑轮的彩色木

制摇马,另一边是辆橡胶轮子的自动汽车和带稳定装置的自

行车。架子上,法达普长毛绒系列玩具吸引眼球:直起身子

的鸭子,装着鞍具的大象,彩色的绵羊,由一只猴子拉着的

带滑轮的熊。柜台上,有条机械鳄鱼,装在屁股上的钥匙扭

一扭便会往前走,还想咬顾客,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他们

马上就不害怕了。但居斯塔夫揭幕之后,就出现了意外。我母亲来了,由

于没有巫师,是神父陪着来的。神父走到我丈夫身边,请求

得到允许,他想给玩具店祝圣。居斯塔夫很为难,但他不想

把庆典搞砸,便顺从地同意了。里维埃神父隆重地拿出装满

圣水的圣水器,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给我们的玩具

店、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希望洗礼。就在此时,

我感觉到了肚子里的这个小宝贝。我还没有告诉居斯塔夫他

的存在,但已经能感觉到,这孩子将非同寻常。7

玩具店开张两个月后,街区的孩子们就已经恭敬地把它称为“金色玩具店”了。家长们也慢慢地习惯这样叫,而皮隆夫妻却给它取了一个叫“十五”的店名,因为玩具店位于15号。

居斯塔夫和瓦朗蒂娜就住在玩具店的楼上。一架楼梯通往二楼,迎面来到一个兼做餐厅的客厅。右边,一个漂亮的木门把客厅与厨房隔开,左边是一条走廊,通往三个房间,他们只用了其中的一个房间,但瓦朗蒂娜经常走进另外两个房间,在里面待很长时间。她闭上眼睛,呼吸着,想象将来有一天,这里将住着胖乎乎、笑眯眯的孩子。她已经在考虑如何装饰孩子的房间。金黄色已被排除。商店里的事她都听丈夫的,必须承认,他做得对——金黄色对小顾客有潜在的吸引力,这是无可辩驳的——但二楼是她的领地。而且,不能让孩子们在人生的最初几个月就认定世界全都是金黄色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就会明白,世界不只是由玩具组成的。这就已经让人感到不安了。

1929年的金融危机并没有立即对法国的经济造成影响,营业额还在上升。金色吸引来孩子们,剩下的就是玩具的任务了。各种价格的玩具都有,从廉价玩具到有时在巴黎街上经过的全新赛车的微缩版,应有尽有。梅卡诺的玩具获得了预料之中的成功。孩子们从周围的街区纷纷赶来,有的从洛莱特圣母院甚至从歌剧院一直来到热尔曼-皮隆路。橱窗前往往有六七个顽童在惊喜地张望。

橱窗里,几个长毛绒玩具挨着几个威风凛凛的铅制士兵。麦芽糖用细细的鱼线悬在半空,向失重原理发起了挑战。昂布鲁瓦斯医生和他妻子让娜的儿子小皮埃尔,最先学会的几个字是“妈妈”“爸爸”,然后就是“近色玩具店”。父母设法纠正他的错别字,但他发不出这个“金”字。他们没有逼他太久,因为看到儿子用手指着店面,用细小的声音信心十足地重复“近色玩具店”“近色玩具店”,他们的心都要醉了。孩子才两岁,他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明白麦芽糖悬挂在半空并不是奇迹。当父母揭穿了这一骗局时,他先是不相信,然后对着橱窗号啕大哭,一发而不可收。在他幼小的生命中,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觉得自己受骗了。母亲试图安慰他,但她知道,当麦芽糖不再在空中飘动的时候,世界要丑陋得多。

居斯塔夫·皮隆在玩具店里看到了这一幕。他赶忙扯下麦芽糖,走出玩具店,把它塞进皮埃尔半张的嘴中。皮埃尔马上就不哭了,享受起另一种奇迹。孩子的父母要付钱买糖,但居斯塔夫不收。奇迹是不能用钱来买的。对孩子们来说,居斯塔夫和瓦朗蒂娜就是魔术师,比老师、神父和骑警队更值得尊重。

可是,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比皮隆夫妇更神秘、更奇特的人。

1930年12月25日,皮隆夫妇生了一个女儿。他们本来想叫她诺埃尔的,但最后还是给她取名为热尔曼妮。这是向给他们带来幸运的小路致敬,金色玩具店所在的小路。

所以说,热尔曼妮·皮隆生于热尔曼-皮隆路15号。

1931年5月6日,她长出了第一颗牙齿,是下面的一颗门牙。父母把她托付给外婆看管,自己像情侣那样去巴黎东郊的文森纳森林参加殖民展览的开幕式了。加斯东·杜梅格总统和利奥泰元帅乘敞篷车在热烈的欢呼声中检阅;土著人的部队排列在展馆前,向他们举枪致敬。而此时,婴儿在家里哭得喘不过气来。看到复制的吴哥窟、五彩缤纷的华丽服饰,闻到让人垂涎的味道,瓦朗蒂娜觉得这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暗暗发誓当晚要给丈夫一个难忘之夜。她将成为一个柬埔寨公主,骑在一个高棉皇帝身上。而勒内·普鲁伊内克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妙手回春,小外孙女在父母回来之前终于睡着了,咬着一个穿着杂货商衣服、肚子里塞着填充物的布娃娃的大腿,据说那是咬不破的。

热尔曼妮在金色玩具店里一天天长大,一年后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她跌倒在有篷童车上,头先着地,幸亏鼠皮缎围裙挡了一下,才[1]没有摔得太重。她笑着站起来。第二次摔倒更痛,因为普钦内拉穿着红绿相间的衣服,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麻木不仁。与此同时,保[2]罗·杜美总统在萨乐蒙·德·罗斯柴尔德公馆被刺身亡。这次,热尔曼妮哭了,为了不让自己丢脸才止住抽泣。

金融危机的后果终于出现了。大商场纷纷减价,钱越来越难赚。但居斯塔夫处于创新前沿,橱窗里的东西全都美不胜收,有给孩子玩的带唱针的老式电唱机,有带电动螺旋桨的铝制彩色玩具飞艇,还有带橡皮马达的可拆装玩具飞机。

但近两年几乎离开居斯塔夫的忧虑又卷土而来。他有些胸闷,醒来时,感到跟前一天晚上一样累,呼吸不上来。辗转难眠之时,他的忧虑也变得有创造性了。一天晚上,他灵光一闪,在清点库存的时候,发现了四箱柠檬黄的赛璐珞鱼和鸭,那是缪勒夫妇在绝望之中为了拯救商店而买的。20年代末,这类廉价玩具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但为时不长。孩子们曾开心地看着它们在巴黎的水池和水塘上面漂游,但热潮过后,它们便成了浴室里的玩具。发现这些玩具的十天后,居斯塔夫在毕加尔广场的水池中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垂钓。在瓦朗蒂娜的帮助下,他在鱼和鸭子身上装上金属小圆圈,并用竹竿做钓竿。

他获得了巨大成功。市民、工人、商人、妇女和孩子组成了一支支队伍。在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毕加尔广场成了露天赈济游艺会。面对全民狂欢,警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钻空子的人也随之而来。

这一成功让人难忘。两个月后,居斯塔夫制作了一本圣诞手册,通过换糖果的方式,让街区的孩子们帮忙四处分发。与那些大商场相比,这个手册有点儿寒酸,但毕竟有十来页。有的玩具,他专门与大玩具商的实际价格做了比较,强调了有利于金色玩具店的那一点点区别。他那里有十六块五的“泰迪摩托杂技”,而乐蓬马歇百货公司要十六块七毛五;“真皮皮面的充气山羊救生圈”五块六毛,比老佛爷商场便宜两毛。至于梅卡诺 A匣,可以搭建从风车到高射炮塔的一百多个模型。由于他跟罗兰·霍恩比的特殊关系,他自豪地晒出了价格:二十七块。春天百货都要二十八块,市政厅的百货商场甚至要二十九块。

这两个天才之举避免了玩具店的破产。瓦朗蒂娜为丈夫感到自豪,却越来越忍受不了他的忧虑。居斯塔夫意识到生活不易,在结婚三周年的时候,送给妻子一台手提电唱机。瓦朗蒂娜的好朋友弗朗索瓦丝(其丈夫是讲英语的)去美国刚两个月,就给她弄到了她最喜欢的作曲家科尔·波特的最新唱片。早晨在浴室里,白天在玩具店里,晚上在躺下来之前,甚至为了能够睡着,她都会哼唱波特的英文歌曲。她最喜欢的歌曲是《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热尔曼妮是听着这歌声长大的。从三岁开始,母亲一走近唱机,她就会跳起舞来。她把手背放在额头上,作悲伤状,模仿着“奥蒂丝小姐后悔”的情景,然后像一摊泥,倒在地上。那时,她会观察父母的表情,想确信自己达到了目的。她抽搐着嘴角,尖叫起来,越来越厉害,然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有时,父母担心她喘不过气来,走到她身边,她就会突然停住,非常自豪地直视他们的眼睛,然后扑到他们怀里。热尔曼妮最喜欢拥抱父亲,还试着偷吻他的嘴角。她见过母亲把嘴唇贴在父亲的唇上,有时吻很长时间,而她只能贴吻他的脸,这太不公平了。但要偷吻到父亲的嘴并不容易,父亲看到她的嘴凑过来,便会在最后一刻扭过头去。这让瓦朗蒂娜笑坏了。起初,热尔曼妮还担心母亲会生气,但事情并非如此,于是她得出结论:母亲默许她这样做。

[1]意大利假面喜剧中的驼背丑角。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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