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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1 02: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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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段晓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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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晓光小说集

段晓光小说集试读:

报 复

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老田用脚踩熄了烟头,悄悄溜了出去。

屋外一丝细微的风,但老田还是打了个冷战。

老田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四顾看了看,还好,没人,他掏出了打火机。

看来老天还是格外照顾老田,昨天十一点他出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无人,无星,无月,有细微的风。

昨天他掏出打火机时那手还在乱颤,划了两次没点着,毕竟还是头一次干这事,今天他算有了经验,一回生两回熟嘛,熟能生巧,他的手不再颤抖,朝着老李家门前的干柴上痛痛快快地放了一把火。

被日光晒透了的干柴一遇到火,呼呼地着了起来,老田的心在绷紧,在收缩,头顶冒了一层冷汗,他赶紧跑回屋里关上了门。

老田在院子里看到了邻居老李家门前的那堆干柴火光冲天,他开始害怕了,他知道自己的行动是犯法的,但他不知道万一查出来是该拘留,劳教,还是判刑?

他开始害怕了,就像一只中了箭的野兽,两腿哆嗦着,头顶冷汗冒个没完。“你哆嗦啥?”老田的老伴去拖老田,“害怕了?你放心,上边查也查不到咱,你昨天才把咱家的柴火点着了,咱家失了火,这次老李家再着了,人家肯定不会怀疑是你干的。”“你懂个屁!”老田白了白眼,声音颤抖地说。“你个死老头子,咋心软了?你忘了老李前年跟咱家争地皮的事,他差点儿把你个老头子打趴下。哼,你不去点我也得去,他家的院子烧光了我心里面就踏实。”老田的老伴激动地说。

火越来越大,烟气冲天,老李也许睡熟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突然,起风了,火苗随风而走,撺上了老田的草房上。

老田在炕上坐着,他头顶上冒着汗,他在担心,明确地说他在后怕,他不敢到院子里去看火。

倏地,几颗火星掉在了老田的头顶,老田猛地跳了起来,呵,几缕火苗穿透屋顶,烧得房梁呼呼作响。

老田和他老伴惊呆了,忙着往屋外搬东西。“着火啦!着火啦!”四面八方都是呼声,人们纷纷赶来救火。“喂,老田,东西都搬出来了吗?”一个非常关心的声音。“人受伤没有?”一个万分担心的声音。“这纵火者真他妈的该打!”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老田呀,两天你家咋起了两次火,纵火者怎么专盯着你呢?”一个惊奇且莫名其妙的声音。“唉,真可怜!”一个同情的声音。“唉,天意,天意呀!”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

到处都是议论,到处都是喊声。

火灭了,老田和老伴傻了眼,望着烧成一堆木灰的房屋老泪纵横。

此文发表于吉林《参花》2015年3月刊(总第742期)69—70页《香山文集》73—74页

丛林里的枪声

烈日。

丛林。

深山里的茅草屋。

太阳火辣辣的,快要把土地给蒸熟了。

茅草屋的门开着,空气中似乎有着血腥味。琪闯进去的时候就惊呆了。

他手里的篮子跌落在地上,野菜从篮子里滚出,他顾不得捡,因为地窖的盖子开着。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地窖,随后就迅速冲入地窖中,地窖里什么也没有,土里深埋的那把枪已经不见了。他的嗓子顿时着了火,他冲出地窖跑入院子里,院子里太静了,静的有一点可怕。“老乡……”琪猛地推开门,他的声音就僵住了,泪水扑哧扑哧地流了下来。他“砰”的一拳打在桌子上,桌子已经被洞穿,他没有感觉到痛,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着了火,似乎要把某些东西或者野兽撕碎。

地上都是血,老乡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他的脚下都是血,喉咙已被洞穿,那是被刺刀捅的,捅得很用力,后面的墙上也都是血。墙上还有三个字,用血写的:支那猪。

老乡的妻子被绑到椅子上,双腿叉开,衣服被扒光了,下身赤裸着,腹部被刺刀刺了十几下,已经血肉模糊了。

琪失声痛哭,当他看到门板后面时,浑身就激动地颤抖起来,尔后整个人就僵住了,僵了足有五分钟,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奇与不信。

门板后面有一根长长的棍子,棍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棍子的一头削的尖尖的,那根棍子穿透一个三岁小孩子的胸膛,把他像串糖葫芦一样紧紧地钉在门板的缝隙里。那个孩子的肠子已被划出,嘴巴微张着,似乎在最后的一刻叫了“妈妈”两个字。

琪把孩子放下来,把老乡和他的女人也放在地上,找了一张床单把他们盖起。他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本来快好了,这一刻伤口似乎痛得快要撕裂。如果不是在老乡这里养伤,也许就不会连累他们。琪在心里想,心里充满了愧疚感。

屋外有柴,柴的下面有一把斧头,琪拿起斧头别在腰间,又转身回到屋里捡起那根削尖的木棍,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尔后又说了一句话:“小鬼子,我操你祖宗。”说完话他就大步跑起来,消失在了丛林里。

正午。

丛林。

乱坟岗。

一小队日兵在空地上,在太阳底下吃着饭。

十三个人,十三把枪。

两门迫击炮,还有一匹高大的马。

琪趴在草丛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一动也没动,他的脸涂黑了,黑的就像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群人。他的身上披着草,已经与丛林融为一体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机会把那些日兵统统撕碎。他的等待没有白费,尽管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日兵跑来,拿着枪到林子里解手,其他的人还在吃着饭,他们有说有笑,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着什么。当琪从草丛里窜出来的时候,那个日兵好像还没有明白,他提着裤子站起张开嘴巴刚要喊,琪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根削尖的木棍插进了那个日兵的咽喉里。那根削尖的木棍洞穿了日兵的咽喉,一股血箭从他的颈后窜出,打落在林子里的草丛中。没有声音,只有完美,一切还是那样的平静,想到被日军钉死在门后的孩子,一切显得就不会太残忍。

琪把木棍抽出,木棍还在淌着血,血滴下来的时候,就像是红色的露珠。也许那个日兵在用木棍贯穿孩子的胸膛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死去。对孩子也下得去毒手的人,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去。

还剩下十二个人,他们都得死。琪在心里想。他把那个日兵的衣服和自己的对换掉,然后拿起那杆枪站在林子里。

一会儿,一个日兵叽里咕噜的往林子喊,一边喊一边往林子里走,琪背对着那个日兵并向他招手,示意他走近一点,并把手里的刺刀往那具尸体扎去。当那个日兵走近了俯下身去想看看尸体的时候,琪举起刺刀用尽全力地插入那个日兵的后背,而后又从腰间抽出斧头狠狠地劈在日兵的脖子里。大量的血从日兵的脖子里涌出,喷洒着,那个日兵的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死死盯着琪,口中挤出三个字:“支那猪。”琪举起斧头猛地砍下那个日兵的头颅,淡淡地说:“俺娘告诉我,这一辈子不要去杀人,可以杀畜生。”说完这句话,他抓起两把枪,拿了子弹,提了那个头颅,冲出乱坟岗,又消失在了丛林里。

身后响起了枪声,噼里啪啦的子弹扫进丛林里。子弹掠过的地方不断有树枝断落,硝烟弥漫在丛林里似乎格外焦热。一阵叽里呱啦的呐喊声过后就响起了炮弹声,迫击炮“砰砰砰”地怒吼着,炮弹炸在丛林里,掀起无数的尘土、断枝和树叶。好一会儿,那些日兵大叫着冲入丛林,他们一无所获,丛林留给他们的只有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一具还是没有头颅的。

遥远的地方还可以听到马的嘶叫声,还可以听到日兵叽里呱啦的咒骂声,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烈日还在空中燃烧着,硝烟还在丛林里弥漫着,死亡也许会在任何情况下潜伏着。领头的日兵示意所有人都退出丛林,因为他们只剩下十一个人了。

死不是太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怎样稀里糊涂地死了。

日兵沮丧地退出丛林,烈日下他们无精打采的,就在刚才他们还开心地谈着征服了支那猪,很快就会回到日本去看樱花,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吃下了最后的午餐,灵魂不能漂洋过海,再也看不到樱花了。

茅草屋的后面多了三座新坟,没有什么特殊的贡品,只有一个日本人的头颅还有日本人的血。“老乡,一直以来我把你们当大哥大嫂,如今你们走了,我想告诉你们,这些日本人,一个我也不会放过……”琪难忍心中的悲痛,泣不成声。

天已经黑了,琪拿了两把枪,腰间依然别了斧头,从茅草屋里找了一些草绳又消失在了黑夜里。

夜已深,四周漆黑漆黑的,没有月亮和星星。日本兵搭了帐篷,睡在帐篷里。两个日本兵在来回巡逻,他们白天行军,看得出他们很疲惫。

琪走进林子里,拿起一把枪把子弹装上膛,放在离日军很远的树杈间。又走了一段距离,找了十几根长长的棍子削的尖尖的,放在不同方向不同角落的草丛里。他用所有的绳子不同方向系住一对对杂草,反方向又把绳子的另一头送入草丛中。他拿起另一把枪,子弹上了膛,慢慢靠近那些日本兵。他要走的足够近,要确保子弹在他的射程之内。他把枪放入树杈间,手心里已经有了汗,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只能射出一颗子弹,枪响以后不论是否成功他都要全身而退,没有时间取走树杈里的那把枪。

那两个日兵还在来回走动,“砰”的一声,琪开枪了,子弹呼啸着带着火光打入一个日兵的前额,一股血箭出来之后那个士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琪翻身滚入草丛中,就在一瞬间,另一个日兵朝这边开了枪,火光照亮了树杈间的那把枪,子弹像筛子一样扫过来。那个士兵抱着枪冲入林子里,他跑得很快,帐篷里的那些士兵根本追不上。

琪趴在草丛里握住绳子的另一端,那个日兵跑过来的时候他就用力拉了几下绳子。那些草呼啦啦地响,那个日兵举起刺刀朝那个草的方向狠狠扎去。几乎在同时,琪抄起草丛里那根削尖的木棍,用尽全力地刺入那个日兵的后背,“噗”的一声,棍子从他的后背刺入,从前胸窜出,那个日兵“啊”的一声倒了下去,口中吐着血。

子弹呼啸着打入丛林中,帐篷里出来的那些日兵疯了似的往林子里跑。琪跳起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林子深处取出在树杈间提前埋伏好的那把枪。“砰”的一声枪响,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日兵应声倒下。琪拿起枪就势一滚,后面的枪声噼里啪啦的带着火光响着,朝琪刚才的地方扫来一些子弹。“嘟嘟嘟……”日军的哨子声响了,林子里的日兵就收起枪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林子。他们不敢贸然前进了,他们只剩下8个人了。“砰砰砰”,迫击炮又怒吼着,带着火光把炸弹射入林子里,炸弹在林子里爆炸,像炸起了一阵阵的流星。黑夜实在是太美丽了,尽管林子里已有了日兵的鲜血和尸体。火光照亮了林子,日兵蜷缩在了小路的角落里,他们没有勇气进入林子去取同伴的尸体。如果天亮就好了。那些日兵是那样想的。他们不能睡觉,从白天到晚上人一直在减少,那匹马也受了惊吓,不停地刨着前蹄。炮弹还在继续,火光照亮了日兵的尸体,剩下的日兵几个眼里就有了泪,也许在离开故土的那一刻,樱花只是一个美好的向往了。

琪又回到茅草屋了,他在灶底下掏着灰,不知他为什么那样做,衣服内侧和布兜里装的满满的。琪是一个顽强的人,任何人都击不垮他,他只要睡上五分钟,就可以战斗一天一夜。他刚吃完树根,肚子已经不太饿了。

天亮了,日军又开始行军了。他们的眼睛不时地扫着林子,因为林子里可能随时都会窜出一个人或一把枪。“砰”的一声枪响,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日兵应声倒下,他的腹部中了枪,口中还冒着血,不过他没死。噼里啪啦的子弹又扫进林子里,不过迫击炮这次没有响。一个军官模样的日兵抽出军刀对着林子的方向一阵狂砍,嘴里呜啦呜啦地喊叫着,他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似乎在说:“支那猪,有本事出来我们一对一单挑,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但是他忘了,对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孩子下毒手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个日兵还没有死,两个日兵做了个担架把他抬起。一会儿,领头的那个日兵走到担架前对着担架上的士兵说了几句话,而后又抽出军刀从那个士兵的腹部插下去。那把军刀顷刻穿透士兵的腹部,他闭上了眼,闭眼的一瞬间嘴角带着微笑。也许在梦里,他见到了樱花,尽管那个东西太遥远。

带着受伤的人只是个累赘,这点谁都明白。当那个日兵军官的刀刺下去的时候,实在不能把他们和畜生融为一体,他们不如畜生,畜生这个词对于他们也许太文明。

只剩下七个日兵了。

还有一匹马。

领头的日兵在小路上来回踱着步子。他在想办法,因为他没有能力保护剩下的这几个人。片刻,他用军刀指向丛林,所有的人就进入丛林中,也包括那匹马。他们挨得很近,他们三人一组举起枪呈“品”字形前进,这种方法行军虽然慢,但是很有效,一天的功夫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天已经黑了,他们不敢再搭帐篷了,索性就睡在了树底下。

四个人站岗警戒,三个人睡觉,因为他们的人实在太少了,照这样死下去,永远别想见到大部队。发报机已经坏掉了,修了一天也没有修好。也许他们还盼着增援部队的到来,实在很可笑。即使发报机修的好,他们怎样报告一支小队的日兵和一个“支那人”的战斗?“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遥远的地方射过来,打到日兵睡觉的树杆上。“砰砰砰砰”紧接着四声枪响,警戒的日兵扣动扳机,子弹往遥远的林子里射去,树杆下就呜啦呜啦的站起了人,有四个人跑过去端起枪保护着那匹马,那匹马上一定会有很重要的文件。

日军又开始行军了,尽管他们疲惫的很。枪响之后他们觉得这里很不安全,只有走出很长的一段距离,他们的心里才会更踏实。

夜已深,丛林里有风声,呜呜地嚎叫着,似乎为每个人的生命敲起了最后的时钟。他们疲倦地走着路,行军一天了,实在有点累,不光累,还有一点冷。他们不敢点亮火把,因为谁也不想成为对方的活靶子。这里的高山,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丛林对于他们太陌生了,处处透露着无尽的恐怖和死亡。

走了很长一段路,日兵们又开始休息,依然是四个人站岗警戒,三个人睡觉。那四个日兵嘴里嚼着辣椒,来回踱着步子,他们实在害怕站岗的时候打了盹,因为打盹的时候脑袋可能就搬家了。

琪在很远的地方用草绳把一些树的软枝打弯拉直埋入地下,做了个小机关,只要有人踩在上面的时候树枝就会突地弹起,他做了很多,这样的小把戏孩子的时候经常玩,小时候就是恶作剧,目的就是吓人一大跳。他又削了一些棍子放入草丛里。

琪还剩下两发子弹,一把枪,他要用一发子弹打到敌人的胸膛,因为黑天的时候,胸膛的面积比脑袋更大,打的也会更准。他悄悄地摸上前去。“砰”的一声枪响,枪口出去的地方火星飞舞,子弹呼啸着钉入一个日兵的胸膛,那个日兵突地倒下,嘴里痛苦得哇哇大叫着,血从他的胸膛里流出,两个日兵跑过去帮他止了血。噼里啪啦的枪声又响了,子弹扫入林子里打落一些断枝和树叶。日兵们躲到树杆后端着枪,树杆成了最好的掩体。他们快速装上子弹,但是丛林里的人影已经没有了,只有刚刚开枪后的硝烟还在弥漫着,还有着火药燃烧后留下的不一样的香。

平静了好一会儿,那个军官模样的日兵抽出刀向那个受伤的士兵走去,在举刀刺下的一瞬间,其余五个日兵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呜啦呜啦地说着什么。那个军官模样的日兵最终收起刀没有从那个伤兵的腹部插下去。

人每天都在减少,这才是最可怕的。

片刻,三个日兵站成一排,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给他们每个人正了正衣领。在一阵敬礼踏脚之后,他们三人组成了敢死队,端起枪头也不回地进入前面的树林里。

他们想把琪找出来,将琪碎尸万段,因为琪像鬼魅一样粘着他们,消灭不了琪,他们什么事也干不了。

剩下的三个日兵还有一个伤兵在看着那两门迫击炮和那匹马,那个马背上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琪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他把子弹装上膛。只有三个人追上来,他故意抖动着树枝把那三个日兵引向自己设计的陷阱里。只要他们进了陷阱,他有足够的信心把他们解决掉。

那三个日兵渐渐走进琪的陷阱里,他们端起枪并排前进,他们也知道,琪只能开一枪,一枪之后他们子弹打过去后再追上来,琪一定不能跑得远或跑得掉。

琪把衣服脱下来,把口袋里的灶灰借助风力撒向空中,风吹的灶灰在林子里到处飞扬,一些灶灰吹进一个日兵的眼睛里,他刚放下枪双手揉搓着,“砰”的一声枪就响了,琪的最后一颗子弹打入那个士兵的前额,那个士兵当场倒地死亡。其中一个日兵开了枪子弹呼啸着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几乎是在同时,两个日兵端起枪后退着,他们的身子想靠到树杆上,因为子弹射过来的时候树杆是最好的掩体。就在他们靠近树杆的一刹那,他们的脚踩中了琪的机关,身后的树枝突地弹起,那两个日兵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把刺刀插到树杆上。因为他们以为是琪在身后。就在刺刀刺入树杆的一瞬间,琪抄起草丛中的那根长长的削尖的木棍串糖葫芦一样贯穿了一个日兵的后背,又从腰间取出斧头抹上了另一个士兵的脖子。

琪的动作太快了,快得如同闪电,快得太过完美,那个日兵还能举起枪,“砰”的一声朝琪开了一枪,琪躲开后,那个日兵的脖子突然开裂,血如泉涌,咚的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死的不是太明白,因为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割开了他的喉咙。

天快亮了,琪的收获不小,又拥有有了三把枪和一些子弹,他背了枪,在丛林中跑起来。

清晨,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已经大亮了。

领头的那个军官模样的日兵突然站起,他在丛林中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天亮的时候三个士兵不回来报道就永远回不来了。他走到丛林里的山坡下,望着一望无际的丛林泪如雨下。那是愤怒的眼泪,那是魔鬼的眼泪,那是想把人撕碎的眼泪。他不是在忏悔来到这个国家,他是想用泪水洗刷他失败的耻辱。

他往身后招招手,要启程了,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两名士兵抬着担架,已经不能拿枪了。担架上躺着那名受伤的士兵半死不活的。只有他自己可以端起枪,还要牵着马,这时候如果有人朝他们开了枪……他不敢往下想。

他沉默了,沉默了一分钟,突然快步走向担架,从腰间抽出那把刀,用力插进那个伤兵的胸膛……血从担架上流出,流到了土地上,那个伤兵微笑着,似乎是在乞求,乞求生?乞求死?谁也说不清。他死了,天堂也许很远,但他死在了异国他乡,死在了同胞的屠刀之下,他的血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侵略,永远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个军官模样的日兵又把军刀举起,用力劈向山顶的方向。迫击炮“砰砰砰”的发出炮弹,炸弹炸在丛林中打下无数的断枝和树叶,硝烟顿时弥漫着,而后他们把迫击炮放到马背上,快速跑出了丛林。

既然丛林里不好走,还是回到小路上吧。只要再走一天的路程,穿过丛林找到开阔地就好办了。那一刻,日军就是这样想的。

只剩下三个人了。

还有一匹马。

马上还驮着迫击炮。

也许那个迫击炮在他们的手里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三个日兵端起枪呈“品”字形继续前进,两边的士兵不时地往林子里射出一两发子弹,尽管他们都明白,这样做丝毫不会有效果。他们加快了脚步,似乎想从这里飞出去。

跑了一会儿,那个军官模样的日兵突然显得很焦躁,嘴里对着丛林里呜啦呜啦地喊起来,他肯定在骂娘了。如果此时他骑上马,扔下迫击炮一路狂奔一定会冲出丛林去。但是他不能,他只能战死,不能出逃,他更想把琪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他曾经带领着这个小队枪杀过105个军人,1000多名百姓,他从来没有败过,只是这一次,只是对付这一个人,他竟然败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对手的样子也没看到。

又跑了一会儿,那个领头的日兵突然发疯似的抽出军刀狂砍路边的树木,他砍得很用力,就像砍一位久违的对手。他已经沉不住气了,琪就像鬼魅一样缠着他,他快要发疯了。“砰”的一声巨大的枪响,丛林里同一时间射出四发子弹,走在小路上的那两个日兵同时应声倒下,血染红了他们的胸膛。太阳升起来了,在生命消失最后的时刻他们还可以看看太阳的光辉,而后他们就闭上了眼。

琪以最快的速度装上四颗子弹,拉上枪栓,而后又从丛林里窜到小路上。

你一定不会相信眼睛所看到的,那是四把步枪,它们被绳子并排紧紧地绑在一起,每一个扣动扳机的地方都系住了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在琪的手心里,只要轻轻一拉绳子,四发子弹就会同时发出,杀伤力真的非常强。同时端起四把步枪还要有一定的臂力,琪天生力壮,游刃有余。

只剩下一个日兵了。

还有一匹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乎是在同时,琪和那个日兵同时开了枪,日兵的子弹呼啸着打在琪的肩膀上,琪拉了绳子一排子弹打在日兵的胸膛上。那个日兵跪倒在小路上,身上冒着血,口中冒着血,不停地呼吸着。“支那……”那个日兵费力地说着话,琪闪电般的抽出他的军刀刺入他的喉咙里。血溅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办法说出最后的那个字。“那个小孩子让我问候你。”琪抽出军刀的时候血雾突然四散开去,在阳光底下飞舞。

那个日兵死了,杀了那么多中国人,死不足惜。他再也看不到日本的樱花了,因为他的生命已经凋谢了,凋谢在了异国他乡。

刀尖上还在滴着血,血流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马背上有干粮,琪揣在怀里,今天晚上也许不用吃树根了。

琪把那些枪和迫击炮找了个坑埋起来,这时小路上走来两个人,老的70多,小的最大15岁。他们一起把这些武器掩盖好。

那两个人灰头土脸的,看样子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老乡,你是不是很饿?”琪问道。

那个老头点点头,琪就从怀里把那袋干粮递给他。“这个娃是我捡的,他的爹娘都被日本人杀害了,如果你能带上他杀死一两个日本人,也算为他的爹娘报仇了。”那个老人说。

琪翻了翻马背上的那些文件,随即跨上了马,对着那个老人说:“帮我把这些武器藏好了,我还会回来的,我要拉起一支队伍,那时让他来找我好了。”说完,琪就跨上马飞奔起来。“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小伙子对着琪的背影喊。“叫我理琪吧,革命真理的理,琪花瑶草的琪。头可断,血可流,革命志气不能丢。”马嘶叫着一路狂奔,琪的话语飘荡在丛林里。

那个老乡抬头看着天空,突然老泪纵横。“爷爷,你看到了什么?”那个男孩问。“我看到了希望,”那个老人高兴地自言自语,望着手里的一袋干粮继续说,“胜利如果不属于这样的部队,还能属于谁呢?”

马蹄声越来越远,但是琪的声音却在丛林里回荡……

此文发表于《登封文学》2015年2月刊7—11页《威海文学报》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威海文艺》2015年4月刊35—39页

此文荣获“威海市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文学作品征文”优秀奖。

大 旗

夜,很冷,肆虐着狂风。他点燃最后的一支烟,推开窗,茫然地看着窗外。

窗外,繁星点点,月色惨淡,云雾凄迷。

一盒烟已经抽完了,他把剩下的那截烟头弹出窗外,烟头带着火星翻着跟头钻进夜色里,倏地不见了,似乎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流星。他流泪了,双手抓着头发,无力地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窗外的门前插一杆旗杆,旗杆上面拉一面大旗,大旗上写着四个大字:妙手回春。那杆大旗在夜风中飞舞跳动着,呼啦啦地响。他猛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那面大旗,他似乎看到了30年前老母亲伛偻着腰把省吃俭用的钱一次次递给他,实现了他走医学梦的理想。他又似乎看到了30年前老母亲招呼他三个兄弟亲自把那杆大旗深深插在诊所的门前……他不敢往下想,想得太多,痛得就太多,折磨得也就会太多。

老母亲倒下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小便不能自理,但是可以吃东西。为了延长生命,每天都会打两瓶点滴——葡萄糖。晚上,他们四兄弟轮流看守,两个小时就要给老母亲喂点水。他是个大夫,远近闻名,在兄弟间排行老二,但是兄弟们都把他当老大看,因为兄弟间只有他最有出息。他给老母亲喂了水,悄悄走到平房的里屋,看到三个兄弟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是个大夫,当然知道这种病应该怎样做,当所有人都建议应该马上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对。他告诉他的弟兄们,老母亲的病就那样了,送到医院也是白花钱,治也治不好。如果你们要试一下,试了也白试,钱花了也白花,永远治不好了。况且你们有钱吗?这是他说的,弟兄们都相信他,因为他是个大夫,仁者父母心,何况那还是自己的老母亲。

他返回屋里,已经没烟了,不过他还想抽,他捡起烟灰缸里抽剩下的半截香烟,点上火狠命地抽起来。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老母亲,无力疲倦地倚在窗台前,转过身又呆呆地看着门前那面大旗,大旗还在浓雾里迎风招展。“如果把我的20万拿出来,我绝对有把握能让娘重新站起来,变成正常人。”他在心里纠结地想,看得出他很痛苦。那是攒了一辈子的钱,他实在有点舍不得,况且最近包了个小三,他本来打算用这些钱买一辆车给那个小女人,今后他们的日子一定会很缠绵。

他把口中的那半截烟头取下来,又使劲弹入夜色中,烟头带着火星飞入一堆废弃的瓦砾中,就像是一颗邪恶的子弹。

他要抉择了,尽管很难选。

他快步走到老母亲的病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用针管把那些药水抽出来,猛地掀起老母亲的被子,在她屁股上打了一针。然后他又拉上被子在老母亲的额头上吻了吻说:“娘,天堂比人间好多了,你放心走吧,每年清明我都会去看你的,带上你最喜欢吃的东西。”老母亲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白眼珠往上翻了翻,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

他走进厕所里,双手不断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而后又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他痛苦地流着泪,咬住厕所里的一根木棍,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天亮了,诊所大大的院子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老母亲走了,脸色惨白惨白的。三个兄弟闯进屋子的时候,谁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断地把老母亲从病床上一次次的扶起,但是没有用了,老母亲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你们都出去吧,准备一下要下葬的东西,让我和娘单独待一会。”老大说完,所有人就退出了屋子。

黄昏的时候,老母亲的尸体火化了,葬礼做得很体面,连盛骨灰的盒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老二趴在坟前泣不成声,好多人一个劲地劝:“段大夫,节哀顺变呀。”“娘,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生命换回您的健康,哪怕只有一年的光景。”段大夫哭得那样伤心,哭得那样撕心裂肺,怎么能够让人相信他是在演戏?他从眼中挤出大量的泪水,他用泪水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孝子,他是一个大夫,不是一个演员。当所有人都离去的时候,他却没有走,他跪在坟前一个劲地抽泣。他说要和老母亲单独待一会,他要给娘讲故事,他要跟娘说悄悄话,他要给娘唱小时候经常唱的歌曲。也许在那个要命的红色药水注射到老母亲身体里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摇篮曲,他在轻轻地唱。

那个摇篮曲有他一生的记忆,小时候他盘踞在娘的臂弯里,娘一遍遍地唱着摇篮曲哄他入睡,如今娘躺在坟地里,他唱着摇篮曲哄着娘睡,只可惜娘沉沉地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了。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摇篮曲有多少爱的凝聚,有多少生命的真谛。

他站起来转过身,看到诊所那杆大旗还在迎风招展,就像长了翅膀的天使。他擦干眼泪走下山,离娘的土坟越来越远。

起风了,风里带着尘土,狂风怒吼着,吹得树叶沙沙响。

十五天后。

段大夫的生日,六十大寿。

狂风怒吼,暴雨倾盆。

偌大的院子里宾朋满座,空中扯上了巨大的帆布,雨点击打在了帆布上就像是一首首奇怪的乐曲。

院子里诊所内都是来祝贺的人,老大来了,但是老三和老四没有来,让人实在搞不懂。诊所门前的那杆大旗还在雨中迎风招展,甩过阵阵雨浪,“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在闪电映照下若隐若现。段大夫看着那杆大旗,脸上红光满面。

雨太大了,无情地击打在湿滑的路面,雨点泛起的时候就像是一朵朵愤怒的浪花。“咔”的一声巨响,空中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传来滚滚的雷声,所有人禁不住往屋外看,当看到外面的时候不少人就张大了嘴巴,眼里充满了惊奇和不信。

暴雨中走来一个人,他蒙了脸,头上戴了礼帽,肩上扛着一块巨大的匾,闪电劈下来的时候还可以看清他的腰间别了一把崭新铮亮的斧头。他踏着雨点,迎着狂风朝诊所的方向走来。“轰”的一声响,那个人撞开诊所屋内的大门,把牌匾扔在了诊所的墙角。

他浑身淌着雨,像个落汤鸡,头上的礼帽也破了好几个洞,最有意思的是礼帽的洞中也在往外淌着雨。他什么也没有说,任凭裤腿上的雨淌在诊所里。

他突然抽出腰间的斧头,所有人就迅速地往后退。他举起斧头噼里啪啦地对着诊所的墙上一阵狂砍,火星飞舞,尘粉四溅,外面雷声滚滚,大伙看了多少有点心惊胆战。砍了好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大家再看的时候墙上被砍出四个大字:一代神医。

正在大家想要鼓掌的时候,他又拿起斧头不停地砍,砍了两个大大的引号。“一代神医”四个大字为什么要加上引号?大伙不是很明白。那个人砍完了就从怀里掏出一根长长的萝卜放到桌子上,又举起斧头一下子把那根萝卜切碎,斧头的刀锋也镶在了桌子里。

他跑着走了,眼里有挡不住的泪光,跑出去的时候礼帽掉在了风雨里,礼帽翻着跟头带着雨点不见了。他没有拿走那把斧头,那个斧头就镶在刚才的那张桌子上。

他是谁?为什么要蒙着脸?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所有人呆呆看着那个斧头都感到莫名其妙。大伙又去看那块匾,匾上也有四个大字:“救死扶伤”,那四个大字也加上了大大的引号。“我明白了,斧子咚的一声砍在桌子上意思是一声有斧,谐音一生有福,雨中送来就是雨中送福的意思。”所有人顷刻间就鼓起了掌,段大夫脸上就有了光,僵硬的脸上就有了笑容。人群里就有人把那个大大的牌匾挂在了那个墙上,尽管有了引号也无所谓,词终归是好的。

轰隆隆的雷声又炸响了,雨中传来“呜呜呜呜”的声音,那个声音由远而近,穿过狂风和雨浪。大伙禁不住又往外看,雨中开过来一辆摩托车,车的前轮劈开地下的雨浪,就像飞过来一辆舰艇和坦克。那个人浑身裹满了雨衣,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也包括自己的脸。

他也许怕淋湿了自己,所以包得很严实。他开得非常快,在离诊所二十米的时候他跳下了车,车子滑过雨浪翻了几个跟头贴着地面又滑行了十米,“咚”的一声撞在诊所的墙外,冒出一阵火星和浓烟。“送快递的。”他从雨中冲进诊所的一刹那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像鬼一样出现在雨里,又像鬼一样飘进来。

大伙惊慌地看着他,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送快递送得那么“帅”,还会搭上自己的摩托车。

那个人走进诊所的屋子里,从雨衣下面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快件,放到有斧头的那个桌子上。然后他又开始从雨衣下面掏,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用小刀把外面的油纸一层层地剥开,油纸很多,包了十几层。

送快递的如今还当场验货吗?如今的快递公司服务怎么会这么周到呢?所有人相互看了看,有点莫名其妙。

那个人浑身裹了雨衣,喉咙里挤出怪怪的声音,因为他包了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哭还是笑,总之他发出的声音很怪,怪得就像鬼。他剥出最后一层油纸,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当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取出来放到桌上的时候,所有人就吓得往后退,这太意外了!

桌上放的是骨灰盒。“咔”的一声炸响,一道闪电从空中掠过,“啊”的一声几个老乡吓得惊慌失措,腿肚打转,软软地坐在了地上。骨灰盒里盛的是什么?

骨灰盒当然是盛骨灰的。“砰”的一声,那个“快递员”打开了骨灰盒,里面飞出了一些灰,他把手伸进骨灰盒里,抓起那些灰扬起来,那些灰就飞在了诊所里。他一边走一边扬起灰,扬在了诊所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喉咙里发出怪怪的的声音,沙哑得好像刀片割在喉咙里。总之那不是好听的声音,那是让人难受且精神崩溃的声音。

他穿着雨衣还在扬着灰,那个雨衣太大了,也包住了他的脚,他走到每一个角落就像飘过来,就像一个鬼。

他太可怕了,可怕得让人失声尖叫!

他太奇怪了,奇怪的让人想撕掉他的雨衣!

他把里面的灰扬完后,把那个骨灰盒放在窗台上,这里景色很好,可以看清门前的那杆大旗。

他走了,冲进了雨里,喉咙里依然发出奇怪且可怕的声音,他像鬼一样的来,像鬼一样的去,留在诊所里的只有失声尖叫和无边的恐惧。

所有人就像钉在那里一样,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们不适应这种尴尬和不协调的气氛,有的乡亲们就想走了,段大夫极力挽留着,连连说对不起。“大伙等等吧,让我们祝段大夫生日快乐吧。”大哥不愧为大哥,说话的时候就把紧张的气氛化解了,然后他把一个巨大的蛋糕从平房里推出来。蛋糕的上面插着一个大大的莲花,蛋糕的右边有一个钮,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钮。

莲花点上了火,“呼”的一下音乐就响了,莲花展开的时候每一个花瓣上有两根小小的蜡烛,六十岁的生日当然有六十根蜡烛。每一根蜡烛发着光,实在很美丽。“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乡亲们拍着手一起唱,段大夫脸上泛起幸福灿烂的笑容,记得小时候娘何尝不是这样子给我们祝贺生日呢?“吹蜡烛吧。”乡亲们鼓起了掌,段大夫闭了眼微笑着把嘴用力吹向那些蜡烛,这一定是个难忘美好的时刻,美好的应该许一个愿。“砰”的一声响,好像天昏地暗,蛋糕爆炸了,里面炸出一堆图钉,也炸出了一支支的小红旗,那些小红旗飘荡在空中,缓缓落下,就像跳了一个优美的芭蕾舞,每一个小红旗上面都有字:老母亲,祝你生日快乐。

图钉都弹到段大夫的脸上,额头上,他的脸和额头上滴着血。看到了那些小红旗,段大夫突然跪倒在了诊所里。

乡亲们都走了,他们是来祝贺的,本想来吃顿好饭,结果却吓了个半死,好多人奔跑在雨里成了落汤鸡。“那年冬天,你刚满月,我五岁,娘没有奶,把你抱到二十里路的张娃家,吃了一个月的奶,娘在那家做了半年工,每天还要给她的孩子学狗叫,娘的手磨出了血,她半夜还在那洗衣裳。”大哥靠着那个窗户对着那杆大旗说。

段大夫跪在那里泣不成声。“你三岁那年,我八岁,你体弱多病,全家都没有吃的,爹把你给了石家铺的一户人家换了半袋米,娘知道了东拼西凑借了一袋米,她扛着米走了六天山路,找了180户人家,被人打得遍体鳞伤抢回了你,回家后爹用扁担打在娘的腰上,从那以后娘的腰永远就弯了。”大哥满眼泪水,抱着那个骨灰盒对着大旗继续说。“你四岁那年,我九岁,你发高烧,昏了两天两夜,所有人都说你已经不可能再活了,邻居说把你放到山上自生自灭,但是娘没有放弃,走了31个村庄,找了21个大夫,结果第九天第21个大夫救活了你。那个大夫家拉磨没有马,娘就做了一年的马……”“别说了……”段大夫头磕在地上咚咚响。“我在娘的屁股上发现了那个针眼,在厕所的粪坑里找到了这个东西。”大哥说完摊开手掌,一个红色的小瓶子从他的掌心里滑落,“咚咚咚咚”那个红色的小瓶子小丑一样跳起了舞。“砰”的一声,大哥情绪激动,娘的骨灰盒跌落在地。“我把那个小瓶子加满水,使劲晃了晃,用针抽出来打在狗的身上,那只狗只挺了10分钟就死了。你是一个大夫,对自己的母亲我也不相信你会那样做,结果你做了。”大哥说完从怀里掏出有他们合影但是已经撕碎的照片扔向空中,然后他就走了出去。“你杀了我吧。”段大夫对着大哥喊。“忘了告诉你”,大哥转过身,“蛋糕是我做的,希望你喜欢。下辈子我们做兄弟。”大哥走进雨里,他的背影在闪电中摇曳着,脚步蹒跚着,这一刻,他似乎老了。

没有母亲,他们都是无根的浮萍。

闪电咔咔地响着,雷声滚滚,段大夫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泪水、鼻涕和鲜血混到了一起,他望着桌上那把铮亮的斧头突然明白了,那不是“一生有福”,那是“一刀两段”的意思。

他站起来,摸摸自己满脸的图钉,望着地上的骨灰和满墙的蛋糕碎末,头磕得咚咚响。片刻,他冲到雨里,跪在了那杆大旗下,对着天空大声地喊了一个字:“娘……”

风猛了,雨大了,吹得那杆大旗呼啦啦地响,“咔”的一声一道闪电从空中掠过,滚滚的雷声传进诊所里,门前“妙手回春”的那杆大旗在狂风中只剧烈地晃动了两下,就“砰”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此文以《生日蛋糕里的炸弹》为题发表于《山东青年作家》2016年4月刊第16—19页《世界汉语文学》2016年第三期(总第23期)108—110页

带锁的日记本

雪下得很大,很大,把她的头发都染白了。

她倚在带雪的树杆上,放声地哭泣。她叫白雪。

两天前,她还像只欢快的百灵鸟,因为她正处在热恋中。但现在不同了,因为她接到一封信,信的内容使她承受不了那个打击。她开始哭,从早晨一直哭到傍晚,眼睛都哭肿了。

她失恋了,很多人失恋后都是这个样子,她更不能例外。

北风卷起地上的雪,无情地抽打着她弱小的身体。她还在哭,一动也不动,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远远看去,好像是积雪中一幅苍白的风景画。

泪水早已把信上的字迹浸透了,隐隐约约还能够看清上面的字:“我会抛弃你,去找别的女人!”

信很短,但很重,字字刺着她的心。在信的右下角有男孩的名字:叶枫。

男人心,海底针。她突然这么认为。

两天前,他突然说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工作了,她还依在他的怀里听他的甜言蜜语。他说她高雅、漂亮,不似那些俗艳的美丽,她是红玫瑰,更是幽谷里晨曦中带露的水仙,他永远爱着她。

现在不同了,他变了,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去找别的女人,一句招呼也不打,只留下一封令人伤心欲绝的信,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想到了那个雨天,大雨倾盆,他俩一起跑进那个无人的破庙里,庙的顶上也哗哗漏着雨,他们一同撑着那个小花伞;她想到了那个春天,在那个绿色的草地上他们一起放风筝,追逐着,她摔倒了,他跑过来在草地上留给她的深深一吻;她想到了那个狂风的夜里,几个醉汉把她拖到马路边,撕破了她的裙子,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至今他脸上还留着那道刀疤……

她恨他,恨他的一举一动,言而不衷,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两天前还和他携手同行,谈笑风声。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哭。她爱他那么深,为了他付出了一切,还有什么比闪电般的失恋更为痛苦的呢?

她对爱这个字已经麻木了,她的感情是脆弱的,在大雪停止的时候她的那份仇恨也随之停止了。

一个月后,她跟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结婚了,那个男人比她老很多,一脸的褶子,满脸的胡子。她这种荒唐的做法令人不可思议……

她母亲说她疯了,她无所谓。

婚礼做得很体面,结婚到洞房她一直没笑过,也没哭过。

三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接到叶枫的电话,他说他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就要和她结婚。

她突然大哭,三个月来,第一次大哭。她气愤极了,骂他无情无义,花言巧语,说他当时对自己是多么地绝情,骗了她又抛弃了她。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她现在结婚了,一切都很好,她恨他到永远。

叶枫说那是误会,他写信是做了个游戏,是生活中的小插曲。

荒唐!感情是游戏吗?她讥笑。她扔掉了电话。

她发泄了三个月以来的恨,心里舒服极了,她听到电话的另一头有一丝哽咽时,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如果三个月前他不给她那封信的话……她不再往下想。

十年过去了,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和丈夫、女儿一起去旅行,在参观博物馆的时候遇到一位中年男子,他迎面走过来,是叶枫。他们擦肩而过,两人莹泪的双眼定格了时间。“你瘦了,白雪。”叶枫说。“你也是。你的妻子和孩子也来了吗,他们一定很好。”白雪低语。“我没有妻子,永远也不会有的。”叶枫忧伤地走了。“妈妈,那位先生在叫你吗?”女孩问。“哪个?”“妈妈,你怎么哭了?”“没有,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她情不自禁地回头,叶枫也回过头,两人凄然的目光相撞,泪水泉水般地涌了出来。

残阳如血,他们却朝相反的方向远去,白雪的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感。

突然,他看到了叶枫的拉链,拉链上系着一把小小的黄锁。

白雪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记得叶枫曾经给他一个带锁的日记本,说等到她特别伤心的时候会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忘记了。

她无心参观,她的人连同她的心迅速赶回家,以至于把她的孩子和丈夫留在了博物馆。

她翻遍了屋子,找到了那把生锈的钥匙,她又翻遍了屋子,找到了那个落满灰尘的日记本。

她抽出来,尘土飞扬。

她也不相信,这么多年她还能找得出来。

事实就是那样,让人无可奈何!

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一把生锈的锁,即将揭开十年前的秘密,这实在是很刺激,刺激得有些滑稽!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日记本,不禁张大了嘴巴。

在日记本的第一页是这样写的:“白雪,等到太阳从西面升起来的时候。”后面的纸被剪刀剪掉了。

她又翻遍了屋子终于找到了叶枫的那截信,她也不相信这么多年能找得到,但还是找到了,甚至于还能看清上面的泪痕。

生活中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她把叶枫那半截信放在日记本的第一页正下方正好吻合。

她痛苦地望着这封使她终生悔恨的信:“白雪,等到太阳从西面升起来的时候,我会抛弃你,去找别的女人!”

她呆了,呆了好长时间,她在最伤心的时候没有打开日记本,使这意外的惊喜变成了意外的结局。

她用力咬着嘴唇,咬出了血,片刻她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比十年前的那个雪天哭得更伤心……

一边是深爱着的男人,另一边是两个可爱的女儿,是否又要抉择呢,难道要抛弃自己的家庭去找心爱的人吗?不,不可能,绝对不可以!

这种事无论是谁都会很痛苦,非常得痛。

窗外,下雨了。

她突然明白,爱,这种东西,有时一瞬间拥有,有时一瞬间消失。

她的爱,不是来晚了,也不是晚来了,而是伴随着“幽默”和“滑稽”从指缝间走开了。

她的故事,已变成了一个童话,实在很凄凉。

她擦干泪水,在那个日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永恒的爱,需要两个人彼此的信任。信任产生了,才会产生永恒的爱……”

此文发表于吉林《参花》2015年3月刊(总第742期)72—73页《文登文艺》2015年3月刊(总第71期)30—31页《香山文集》67页—70页《文登大众报》2015年8月6日

疯狂的遗嘱

七月初七,晴。

情人节。

万里无云。

海浪呼啸着,无情地拍打着沙滩。碧蓝的海水与天连接,形成一幅壮观的风景画。风在轻轻地吹,湿湿的,吹在脸上很舒服。“唰”的一声响,大片的海浪涌入沙滩,又“唰”的一声退去,一片泡沫消失之后,地上留下几颗白色的贝壳,很耀眼,很漂亮。

海是美丽的,也是最壮观的,因为它与水天连接,永远是碧蓝色的。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孩坐在海边的岩石上,深情地望着那片海,背影显得是那样的孤寂。因为今天看海的人实在少,尽管是个好天气。

海风,吹起女孩那头乌黑的秀发,露出她那圆圆的脸,她嘟着小嘴,不断用手缕着头发,胸口起伏着,实在很漂亮。在海退去的一瞬间,一个少年跑入沙滩,捡起那几颗白色的贝壳,在衣服上擦了擦,而后又拿起一个最大的贝壳放在耳朵上仔细地听。一会儿,听够了,他双掌放在嘴边成了个心形,对着水天连接的那片海大声地喊:“大海,你听到了吗,我想找一个老婆,一个贤良淑惠的老婆。”几个女孩听见了,嘻嘻地笑着,她们从沙滩上捡起石块用力丢在水里,也对着大海喊:“海,你听到了吗?我们今晚要看流星!”

女孩也听见了他们喊,会心地笑了,她从岩石上站起来,露出她那纤细的腿。

她穿着白布鞋,有点发白的牛仔裤,粉色的上衣别在牛仔裤里,露出一条彩色的腰带。她站起来的时候这才看清,原来她那头乌黑的秀发上还系着一个金色的蝴蝶结,蝴蝶在阳光底下闪着光,走起路来那金色的蝴蝶像在飞。

纤纤的手,纤纤的腰,纤纤的腿,还有她那身特别的装束,阳光底下显得她是那样鲜艳,那样美丽。她看着海,巨大的太阳光反射进了大海里,远处泛出白白的一片光,她望着那片光,径直向海走去……

这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海边一个多情且傻乎乎的男孩在捡贝壳,一群好像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在戏耍追逐着,她们喊着要看流星,这时一位美丽的少女像从画里飘出来一样,离开了那美丽的岩石,走向那美丽的海……

阳光太好了……微风太妙了……远处还有人唱着那首汤潮的歌:爱你就像大风往北吹……这种景象很美,让人心旷神怡,也许,海边缺少一种爱情,如果爱情在海边出现的话,那会更神奇,更美丽。至少男孩这样想。

那个女孩走入沙滩,走进海,从男孩的身边一掠而过,碰掉男孩手里的贝壳,她没有回头,没说对不起,微笑着,着了魔一样向着海中的那个亮光走去。“你要不要听一听?”那个男孩拾起贝壳,对着女孩的背影问,但女孩已走远。

水已到了女孩的腰,她还在走,已到了脖子,一个浪打过来的时候,她就消失在了远处。

这太意外了,大家还沉浸在那美丽的画卷无法自拔,突然远处那歌声停了,有人喊道:有人跳水啦!

那个男孩愣了一下,突地回过神来,他把贝壳向远一点的沙滩扔去,扯烂了他的上衣,“咚”的一声随着浪头钻进了海里。一会儿,女孩突地从海里飘起,紧接着男孩露出了头,他拖着女孩向沙滩上赶,女孩还在挣扎,一个浪打过来的时候,男孩顺着浪一推,他们一起飘了过来,一会儿到了岸边。

男孩扛起女孩走入沙滩,脚印深深地陷入沙滩里。

女孩吐了几口水,醒了,她大叫:“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她用脚踹着男孩,用手用力拍打着。“让你死,我才舍不得。”男孩说着,也不放女孩下来,还是扛着她,一个劲儿地走。

水顺着女孩的牛仔裤哗哗地淌着,流到男孩的后背,又从他后背流下来,画成了一条长长的细线。“放开我,你这个疯子。”女孩喊。

男孩没有回答。“我不认识你。”女孩继续喊。“现在认识了。”男孩说。“你不放手我就要咬啦。”女孩还在拍打着男孩。“随便你。”男孩还在走。女孩撩起湿漉漉的头发,猛地咬在男孩那光光的肩膀上,留下了手表一样深深的痕迹,而且还带了一点血。

男孩没有表情,把女孩旋转抱入怀里,走到女孩先前坐的地方,把她平放在岩石上,阳光很强,岩石上顿时淌着水。“你为什么救我?”女孩惊奇地问。“因为你漂亮。”男孩说着,找了块破布使劲擦着头。“不漂亮就不救吗?”女孩又问。“也许。”男孩笑了笑,把那块破布扔给女孩。女孩也笑了。“我从不使别人用过的手巾,况且是一个破布,而且还是你先用过的。”女孩说。“也许你应该试着改变一下。”男孩说完就拧他裤子上的水,也许他忘了岩石上是一个女孩,也许他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女孩马上捡起那个破了好几个洞的布也擦起头来,她笑了。也许此刻她已经不想死了,没有人会明白,也没有人搞得懂。“朋友们,我们就要见到爱情了!”那群嚷着要看流星的女孩其中一个说。“也许,会比流星更好看。”另一个说。“我也想跳海,万一跳了,没有人救怎么办。”一个女孩忧伤地带着哭腔说完,人群里立即传出一阵笑声。“我得了一种病,就快要死了。”女孩对男孩说。“也许,在你死之前你还会有个男朋友,还能结上一次婚,还会有个盛大的婚礼。”男孩说。“扯淡。”女孩说完,就把头上那个蝴蝶摘下来,放在了岩石上,这也许是她最心爱的东西。“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男孩说着,跑开了,女孩就看着他。

男孩跑入沙滩,捡起先前那几个贝壳,又回到了岩石旁。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一个锥子,在岩石上把那几个贝壳钻上了小孔,又找到一个红绳子,甚至还找到了一朵塑料的小花,他把这些贝壳穿起来,最大的那个做成了坠子。“你像个魔术师。”她说。

他把那个大贝壳放入她的耳边。“听到了吗?”他问。“听到了。”她说。“喜欢海的时候就听听它。”他说着就把那个“项链”挂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女孩哭了,然后又笑了,她说第一次有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男孩说没什么,以前情人节的时候别人送给了其他女孩一大束鲜花,他觉得那样太俗了,他从花坛里拔了一棵高高的草,找了个饭盒埋上土,把草栽进去,送了个女孩,结果那棵草黄昏的时候就死了,第二天他和那个女孩就吹了。他说这个项链可以“青春永驻”,“永远不死”。说完别人没有笑,他自己就站在那里咯咯地笑。“你为什么不笑?”男孩问女孩。“因为我觉得不好笑。”女孩回答。“你的脑袋进水了,刚才。”他说。“情人节的时候,如果别人送我一棵草,我也会高兴的。”她一本正经地说。“好,等着。”说完男孩真的从石缝底下拔出一棵草,放在了岩石上。“去你的。”女孩拍打着男孩,把那棵草扔入沙滩上。

风停了,她们背靠背在岩石上坐着。“你是一个浪漫的人。”女孩说。“也许还是个诗人。”他说。“你会做诗?”女孩问。“现在就会一首,名字叫《礁石》。”他说。“你说吧。”女孩微笑着,闭上了眼。

一个浪,一个浪,

无休止地扑过来,

每个浪都在它的脚下,

被打成碎沫,散开……

它的脸上和身上,

像刀砍过的一样,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着微笑,看着海……“好听吗?”男孩问。“好听,这是艾青的诗。”女孩说。“只会这一首,没想到你学过。”男孩说。“我也想看流星,流星虽然……”女孩的话没说完,男孩猛地抱起她,大步走出沙滩。“放我下来,我要走了。”女孩喊。“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我要带你走。”男孩说。“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看得太多也许会有太多的不舍。”女孩忧伤地说。“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哪里?”她问。“一个亮堂的地方。”男孩说完也不管女孩愿意不愿意,大步流星地走着。

女孩已不再叫,她把那个金色的蝴蝶插入秀发上,搂紧了男孩。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把女孩放下了,说等着他,他一会就会回来。于是,女孩就在台阶上坐着。男孩叮嘱女孩:千万别走开,一会他就会回来。

女孩说:好,我一定等你,你放心去吧。男孩就“飞”走了,身子很轻盈,看得出他很高兴。

大约半小时的时间过去了,男孩回来了,唱着歌,一路小跑地来了,走到台阶的时候却惊呆了,他脸色一下变得很苍白,浑身感到很无力。

女孩不见了。台阶上有一些淡淡的水。她哪去了呢?她为什么会逃走?她为什么会骗他?他在楼道里到处找,胡同里到处找,台阶上到处找,他想喊,但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女孩,女孩,你在哪?”他着急了,在楼道里大声喊。“我知道女孩在哪。”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出现了,对他说。“真的?你知道?带我去。”男孩很高兴。“十元钱。”小男孩说。“好,找到了再给你十元。”他给了那个小孩十元钱,小男孩就带他穿过一片竹林,走到一个很窄的楼道,爬上了十单元的五楼。“女孩就在那。”小男孩说。

台阶上坐着一位气喘吁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还在擦着汗。

他举起了拳头想揍那个小男孩,小男孩却跑开了,跑到老远的地方对他喊:“那不是女孩难道是男孩吗?”说完就一溜烟跑开了。

他哭笑不得,那的确是个女孩,还是个老女孩,还拄着拐杖。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连小孩子都会行骗了。他想。

他脚步沉重地走着,很失落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防盗门的。他的脑袋空空的,里面全部装满了女孩,女孩的样子,女孩的笑脸,他感到自己好像爱上女孩了,无法自拔。

女孩,你在哪?他自言自语,感到浑身很无力。他走了好一会儿,但只走了一段很短的路,走着走着,就看到了那片海。

他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异样的光芒,他飞快地跑起来。

远处有一点耀眼的光芒,他知道那是蝴蝶的光芒,在阳光底下才有的光芒。他大步跑着,看到了女孩,女孩还是坐在先前的那个岩石上,抱着腿,看着那片海。“原来你在这,我找得你好苦。”男孩没有抱怨,看到女孩实在很高兴。“我的生命只有六个月了,你认识了我六个月之后难免会为我哭一场的。”女孩淡淡地说,还在看着那片海。

男孩看着女孩,心里突然有了怜悯之心,心中的爱突然涌现了,他发觉自己更爱女孩了,别说六个月,六天也很满足了。“那就让我陪伴你走完六个月,也许还有很多六个月。”男孩坐在岩石上,单手抱起女孩的腰。女孩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把头靠在了男孩的肩膀上。“你刚才在想什么?”男孩问。“那首诗,那首诗写得很好。”她说。“你还想跳海吗?”他问。“再也不想了,但我想每天看着海,我喜欢海。”女孩说。“你跟我来。”男孩拉起女孩的手,一起走下岩石。“你不想问我得的是什么病吗?”女孩问。“不想,因为所有恐怖的病都不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男孩说。

男孩就拉起女孩的手。他们走到一排楼的后面,女孩看到楼体上写了一个大大的“9”,他们又走到了三单元,爬上了三楼。

男孩用钥匙开防盗门,开了三次也没打开,女孩帮他打开了。打开门后,走到客厅,一个大大的窗户上挂着帘子。男孩拉着女孩的手,猛地拉开窗帘。

好大的一扇窗,正对着先前的那片海,还能看到先前他们坐过的岩石。太阳光斜射进窗户里,正好射在女孩的身上。海浪呼啸着,看得清每一次扑来的浪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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