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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1 07: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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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蒂莫西·伊根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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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译文纪实)

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译文纪实)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作者:[美]蒂莫西·伊根(Timothy Egan)译者:龚萍责任编辑:钟瑾关注微博:@数字译文微信公众号:数字译文联系我们:hi@shtph.com问题反馈:complain@shtph.com合作电话:021-5359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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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我的父亲,他由寡母在大萧条最黑暗的岁月里抚养成人,四个人蜗居一室。在许多方面他与他母亲很像,他从她身上继承的本领之一便是:永远别让你的孩子看出你的焦虑。前言 劫后余生

那些日子,当风不再从南部平原吹过,大地陷入一片令人畏惧的死寂,仿佛一座灯火熄灭后的空荡荡的鬼屋。他们吓坏了,因为大地太辽阔、太空旷,无边无际得让人生出幽闭恐惧症;他们吓坏了,因为他们感到迷茫,什么都抓不住,也辨不清方向。放眼望去,看不到一棵树,到处都一样。没有一丝绿荫。没有一条河欢快地流淌而过,那可是生命的血脉啊。没有一块土包从地面隆起,冲破地平线,产生一种视角,暂时取代一马平川的单调。他们吓坏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这种死寂,吓坏了1541年来寻找黄金之城的科罗纳多人;也吓坏了盎格鲁的商人们,他们先前壮着胆子放弃了沿着锡马龙河的生命线前行,开辟出了一条从独立城通往圣达菲的小路,满心希望能让原本长达七周的长途跋涉缩短几天。死寂甚至吓坏了一些科曼契人,彼时他们正驱赶着野牛穿越草地。死寂也吓坏了来自俄罗斯的日耳曼人和来自亚拉巴马的苏格兰裔爱尔兰人——这群最后的投机者在经历了两次流放之后,渴望在翻耕过的草皮上搭起窝棚,哪怕土坯屋里爬满蜈蚣和蛇,哪怕雷暴响彻天际时污泥从屋顶漏下来滴落在孩子们身上。

死寂还吓坏了被称作远征队和外乡人的驾车人。他们害怕,是因为他们被迫与一个对陌生人毫无回报的地方建立起一种亲密感,这里的土地和天气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恶劣、最极端的,它们只有一个要求:谦卑。

放眼整个大平原,旅客走过的地方远不及他们未曾去过的地方。或者说表面上是这样。沿着同一条直线走一个小时,眼前就会出现地图上的一座小镇——得克萨斯州的崔提镇或者内布拉斯加的伊纳维尔。小镇悄悄地消失了,在某个时候慢慢死去,不曾举行过葬礼,也不曾好好掩埋。

在别的地方,生命的碎片刚刚迈出脚就定格在死亡之中,仿佛罗(1)得之妻在逃向高地时突然变成了盐柱一般。一座木结构的棚屋掩埋在沙砾之中,唯有屋顶的横梁依稀可见。远处是光秃秃的树丛,果园的枯枝如焦炭一般一碰即碎。那边是一座学校吗?怎么只剩下一根烟囱和两堵墙还立在那里?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围栏桩,一根根残桩从贫瘠的黄土里凸出来。这些木桩曾经承载着一种信念:南部草原上的一小块土地能长出一种东西,使这里的生活好过厄尔里奇、奥利里或蒙托亚一家抛在身后的那个地方。围栏桩高出地面6英尺多。它们现在埋在地下,只剩下穿过层层沙尘露出来的末梢。

那些雪松木桩和坍塌的家园讲述着这个地方的故事:近十年来,世界上最辽阔的草原是如何被翻了个底朝天;地皮是如何被风吹走,在空中翻飞,倾泻下令人窒息的黑沙。在内布拉斯加、堪萨斯、科罗拉多、新墨西哥、俄克拉荷马和得克萨斯的部分地区,一连许多天笼罩在这层黑纱之中,仿佛在世界尽头的广阔舞台上拉下一块幕布。大地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姿态抽搐着,彼时每四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个失去工作。现在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有那些从未离开过的人仍然想弄清楚为什么世界会如此对待他们。尽管他们深爱这片土地,心中却仍疑虑重重。留下来是个错误吗?他们会不会是南部平原上的最后一代人?有些人则深感耻辱——因为土地歉收,因为他们难辞其咎。不久前,在伊纳维尔有人发现一位老妇人正在焚烧她丈夫写的一本有关沙尘碗(Dust Bowl)的日记。她的邻居惊呆了:为什么要毁掉如此亲密的家庭记录呢?妇人解释说那种恐怖不值得分享。她希望它永远消失。

围栏的尽头是一些小型农场,那里仍有生命律动,再往前去就是为余下的宅地部分服务的小镇。这里是斯普林菲尔德,又帮巴卡县挺过了一天。它位于科罗拉多东南角的最边缘,东边是堪萨斯,南边是俄克拉荷马狭长地带的无人之地,另一个角则与新墨西哥接壤。到处都是“此地待售”的标志牌。一间小型超市。一只美洲鹫歇在市政厅附近的一座塔楼上。斯普林菲尔德是巴卡县的县府,约摸4 000人零散地生活在这片困顿丛生的虚无之地上——每平方英里还不到两人。一百年前,人口密度这么低的县被称为“边疆”。由此看来,这个地方现在拥有的边疆远远超过草皮房子那段时期。这座小镇具有典型的高地平原的特征——那种慢慢走向死亡的颤栗。他们没打算装潢或修补一下破烂不堪的店面。一切原本就是这样。没有耀眼的旗帜,没有丝毫的伪装。

离主街几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座坚固的石屋。一阵“砰砰”的敲门声之后,一位娇小孱弱的女人应声来到门廊边。“我找艾萨克·奥斯汀。”“艾克?”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你找艾克?”“是的。”“他在梯子那边,在修屋顶。就在后头。”

屋顶很陡,对身手敏捷的人也是种挑战。艾萨克·奥斯汀86岁了。他爬到边缘,离地面有25英尺那么高。“你好。”他说。他仍然很矫健,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满头银发。“早上好。”“你想谈谈这场旱灾?”(2)

在南部平原,人们从不说“干旱”。

进入新世纪后的头几年,他周围的这片土地又干涸了。今年落基山脉的许多地方都没下雪,而下过雪的地方什么都没留下。山上积雪形成的白色水库已见底,而阿肯色河、锡马龙河以及从山峰点点滴滴流淌下来汇入大草原的涓涓细流都离不开它的滋养。对有些人而言,这些人大多年纪太轻,不会懂得这种死一般的干旱和另一个时代如出一辙。他们说这是第二个沙尘碗。(3)“从‘肮脏的三十年代’幸存下来的人没有一个相信那件事,”艾萨克一边说,一边用一只脚扒拉梯子,“找不到任何可以比较的。”

艾萨克·奥斯汀在地洞里长大,有八个兄弟姐妹。地洞就是那种——在大草原的地下挖的洞穴,是他们的家。地板就是泥地。而地面上,墙壁是板条围成的,里面没有隔热材料,外面是黑色柏油纸。每年春天,艾萨克的母亲都会往墙上泼开水,烫死刚刚孵出来的虫子。这家人在地洞里以牛粪块取暖,牛粪块被放在一个旧炉子里焚烧,留下一股难闻的粪臭,久久难以散去。厕所在户外,就是地面上的一个洞。水是从地底下一个更深的洞里打上来的。艾萨克的母亲是爱尔兰人;他不确定父亲来自哪里。“我出生在美国,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他父亲走的是1909年的那条古老的圣达菲小道,那一年国会通过了一项宅地法案,将个人可以探明并拥有的土地面积提升了一倍,高达320英亩,以劝导美国人去共有土地的最后一片边疆地带——即大草原西部的不毛之地——定居。最后出台一项宅地法案是个无奈之举,由铁路公司和草原各州州议员推动,目的是让人们来这片贫瘠的土地居住,这里除了几个土著狩猎营地和一些13世纪的印第安村庄,一无所有。

奥斯汀一家当时听信了传言:在无人之地的锡马龙河那边要修一座水坝,需要人手。“他们赶着马拉着车到了那里,却被告知根本没有工作。但是听人说,如果你喜欢这个地方,只要提出申请就可以获得320英亩的土地。他们环顾四周,看到了与科罗拉多接壤的边界,然后说,好吧,这是一片极其平坦的土地,没有一块石头,除了野草外,空无一物。他们铲了一锹地,发现地下不是沙,草根扎得很深,便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

艾萨克的父亲46岁就去世了,抛下孤儿寡母10口人在高地平原中央的地底下一个逼仄的洞里过活。奥斯汀一家有了320英亩土地,(4)还有风。风吹动风车,把水从140英尺下的奥加拉拉含水层抽上来,引到小型蓄水箱里。牲口饮着水,吃着丰茂的草,很快就肥了。水和草,要活下来靠这些就够了。要是风停得够久,奥斯汀一家反而会陷入大地走向沉默时所带来的恐惧。没有风就没有水,就没有牲口,就没法活下去。奶牛产奶和浓稠的奶油,奶油可以运到镇上直接换成面粉、咖啡、糖和一罐劣酒。这家人还有养在笼子里定期下蛋的母鸡,以及一把点22口径的来复枪。

1929年经济大萧条开始时,男孩们骑着骡子去上学。在接下来的9年里,艾萨克会目睹巴卡县的一幕幕疯狂景象。早些时候,一股投机狂潮促使人们疯狂地翻耕土地,以便在一个无法持续的小麦市场上赚到钱。市场过热,导致价格暴跌。雨水迟迟不来——不是单单一季,而是年复一年。没有草根固定泥土,土壤钙化,开始被风吹走。乌云般的沙尘翻滚着,升上1万多英尺高空,像移动的山脉一样滚滚而来——它们本身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沙土落下来时弄得到处都是:头发、鼻子、喉咙、厨房、卧室和水井。早上得用铲子来清除屋里的沙尘。最诡异的是周围一片漆黑。人们要给自己绑上绳子才能去几百英尺远的谷仓,就像在太空行走时要把自己拴在生命支持系统上一样。而下午刚过一半,公鸡就打鸣了。“那时候会一连许多天伸手不见五指。”奥斯汀说,他那代人都是这么说的。他知道有些人不信,就像东部的许多人不信有关沙尘将铺天盖地的最初传言,直到1934年5月一阵风暴把大草原的风沙刮到了全美大部分地区。落在芝加哥的沙尘达1 200万吨,纽约、华盛顿——甚至连远离大西洋海岸300英里的海轮——都盖上了一层棕色的毯子。

牲口的眼瞎了,窒息而死。农民切开它们的肚子发现胃里全是细沙。马匹在风暴中狂奔。孩子们咳到呕吐,被医生们所说的“尘肺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绝望之中,家家户户都把孩子们送走了。抱一抱爱人或者握一握别人的手,如此本能的动作都会使两个人摔倒,因为尘暴产生的静电太强了。艾萨克·奥斯汀一生经历了1918年的大流感、美国历史上最严峻的大萧条以及将世界变得四分五裂的大战。他说没什么能与1930年代的那场黑色沙尘暴相提并论,那个时候,就连生命中最简单的事——呼吸——都成了一种威胁。

沿着巴卡县的公路朝北走,围栏指引我们找到了另一位亲历者珍妮·克拉克那里。草原的阳光很刺眼,她眯起双眼,心绪被记忆搅动。与她终生相伴的氧气瓶就在她身边一个带轮子的手推车上。她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至今仍孑然一身。笑对珍妮·克拉克而言太难了,但她的个性如同塞尔兹尔矿泉水,总是喜欢笑。她因尘肺病而伤痕累累的肺,是这个故事的一个小片段。医生最初检查她的肺部时都以为她得的肯定是肺结核。不是的,先生。那是1930年代的黑色沙尘暴造成的。“我还是会做噩梦。”她说。

珍妮的母亲露易斯·沃尔顿是百老汇的舞者和演员,生性活泼,时髦张扬,在《乔治·怀特的丑闻》中出演过一个角色后,似乎前途一片光明。但是,纽约的夜生活和艰难度日对她伤害很大。她的健康每况愈下:呼吸变得很不稳定。医生开的药方是:到西部去,到南部草原,到西部去呼吸空气。她乘火车从纽约出发,一路经过芝加哥、圣路易斯、托皮卡和花园城。最终,她在科罗拉多的拉马尔下了车,感觉就像到了另一个星球。四周没有一丝绿意,夜晚没有灯光。没有人的动静,也没有工厂的轰鸣。天啊,到处都是平地,就像一片棕色的海洋。一个陌生人问露易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了这里的空气,”她说,“为了来呼吸空气。”

这种换个环境的治疗方法对另一些人很有效。19世纪以来,西部平原一直是“肺病患者”的天堂,患有呼吸道疾病的朝圣者这么称呼它。不只有赫里德医生,这位在家上学的迷人牙医来堪萨斯是为了治疗他的肺结核的。在这片干旱地带,每个达到一定规模的小镇都建有设施齐备的疗养院。有一段时间,科罗拉多城里到处都是操着英国口音的人,他们是为躲避英国城市里被工业污染的空气而来,因此这里人称“小伦敦”。一位医生在火车站遇到了露易斯·沃尔顿,给她指出了通往镇上最美丽的建筑——医院的路。

几年后,露易斯的健康状况的确有所改善。她又充满了活力,嫁给了一位大牧场主,生下了小女孩珍妮。这位百老汇舞蹈演员与大牧场主以及他们年幼的女儿刚刚在平原上开始新生活,头顶上的天空就带来了致命的威胁。到1934年,土壤就像细细筛过的面粉,一连许多天天气热得连出门都变得有危险。在俄克拉荷马的维尼塔,一连35天气温高达华氏100度。第36天,竟然飙升至华氏117度。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空调,南部平原的大部分农民甚至还没用上电。

沙尘像指甲锉一样擦过皮肤,力道大得让人生疼。人们把凡士林抹在鼻孔里过滤沙尘。红十字会向学校分发了呼吸面罩。家家户户都把湿毛巾塞进门底下,每天晚上还用刚刚打湿的床单遮挡窗户。床单变成了土褐色。在学校,纽约舞蹈演员的女儿珍妮·克拉克经历过多次防沙尘暴演习。风暴来袭时往往毫无征兆。在没有卫星云图的情况下,天气预报依据的是大气压变化,但是这种办法鲜少能赶在飞驰的泥土前头提醒大家。沙尘暴一路奔袭,在到达邻镇后才被人察觉,然后电话通知采取行动。“校长会把每个人喊出教室,说:‘回家去!现在就走。赶快!’”

1935年4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黎明时分是宁静的,晴朗无风。到了下午,天空变成了紫色——仿佛病了一般——气温骤降。人们望向西北边,看见一个顶部不规则的东西正在移动,遮住了地平线。空气中的电荷噼啪作响,啪嗒,啪嗒,啪嗒。鸟儿们尖叫着俯冲下来寻找庇护所。黑墙渐渐逼近,汽车上的收音机敌不过静电干扰,“咔嗒”一下没了声响。点火装置短路了。沙浪横扫路面,犹如海水漫过船头。汽车接二连三冲进了沟渠,一列火车脱了轨。

妈妈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她时,珍妮·克拉克正在外面玩耍。“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了旋涡,”她说,“突然之间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个黑色星期天,1935年4月14日,那天有史上最可怕的沙尘暴。风暴裹挟的泥土相当于开掘巴拿马运河时挖出的泥土的2倍。运河7年才挖好,而沙尘暴只用了一个下午。那一天,30多万吨的大平原地表土在天空飞舞。此后几周,8岁的珍妮·克拉克咳个不停。她被送去了医院,那里有几十个孩子和几十个上了年纪的病人,他们吐出来的全是细沙。医生诊断珍妮得的是尘肺病,棕色瘟疫,还说她可能活不久。医生的话,珍妮的母亲简直难以相信。她就是冲着这里的空气来的,她的宝贝女儿现在却因此奄奄一息。

往南走,在平原最西边的高处,一个饱经风霜的牛仔正在田野里放马,附近是他在得克萨斯的达尔哈特盖的房子。这块狭长地带又起风了,风滚草倒向围栏,围着棉白杨的叶子打转。迈尔特·怀特的步履缓慢而僵硬,是骑手晚年特有的那种步态。“得下点雨才行。”他说。

怀特想起了做造雨生意的人在“肮脏的三十年代”穿街走巷的情景。达尔哈特的人集资请一个名叫特克斯·桑顿的人来人工降雨。当时,地上已经寸草不生。桑顿在空中引爆了各种烟火,就像他答应的那样。但干旱仍在继续,一天又一天,都是晴天白云。

与迈尔特·怀特一起长大的人几乎都过世了。在达尔哈特,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的一些市民领袖发誓决不离开这里,要在此坚守到最后一刻。如果说大自然乱了套,那么我们将倾自己所有来抗争,他们在市镇会议上这么说。每个星期天,一群手执长棍的人会把野兔赶进畜栏,敲碎它们的脑袋。有一段时间,成群的蝗虫遮天蔽日。为消灭它们,镇上的人在国民警卫队的协助下把砒霜、糖浆和麸皮混在一起洒进田里。迈尔特·怀特很难受,他厌倦了这一切:人们疯狂地捕杀野兔,蝗虫肆虐如瘟疫,小镇上随时都有人死去,天上没有送来任何慰藉。大地出了问题。“上帝创造这片土地不是让人耕种的,”怀特说,“而是让印第安人和野牛生存栖息的。人们糟蹋了这片土地,几乎破坏殆尽。”

沙尘暴来势汹汹,就连“留守俱乐部”的发起人都开始搬出这里,但怀特一家留了下来。他们被困住了,没有钱,看不见未来,孩子们还很小。巴姆·怀特病了,迈尔特接过了父亲的一部分养家责任;日子很艰难。他是个脾气暴躁的孩子,经常跟人打架。其他孩子嘲笑他的肤色,他的皮肤看起来在太阳下暴露得太久,即便冬天也不例外。一个星期天,迈尔特向来家里做客的亲戚问起了他们家族的渊源。嘘,孩子。亲戚让他闭嘴。迈尔特没问下去。最终,一位姑母告诉他,他身上有阿巴契人和切罗基人的血统。她要他绝不告诉任何人——这是家族的秘密。“有印第安人的血统是种耻辱,”他说,“她是那么告诉我的。”

但从那时起,怀特理解了自己内心的某些愤怒。他是印第安牛仔,他不会离开小镇。不过,要是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怎么办?

最严重的时候,沙尘碗覆盖了一亿英亩土地。扬沙横扫了北部平原,但灾害中心仍在南部平原。一片与宾夕法尼亚州面积相当的土地遭到毁灭,人们纷纷出逃。1930年代,超过25万人因沙尘碗而背井离乡。如今环顾四周,大多数人似乎只是匆匆穿过南部平原或者惊恐万状地离开。但事实并非如此。约翰·斯坦贝克的故事只讲了一半,只说到人们背井离乡,移居有绿树青草的地方,没提那些人是为了逃离沙尘暴。但是,斯坦贝克的流亡之路是从靠近阿肯色州的俄克拉荷马州东部开始的——大都是受到经济衰败影响的佃农。处于黑色沙尘暴中心地带的家庭则生活在西部更深处,比如俄克拉荷马的盖蒙和博伊西城,或者得克萨斯的达尔哈特和福莱特,抑或堪萨斯的罗拉和吉斯梅特。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这些留守者的故事,这些人或是因为没钱或是因为缺乏意识;或是出于忠诚或是顽固而畏缩不前,按照他们银行账户上的全部家当来看,他们相信明天。然而,生活在沙尘碗中心的大多数人,1930年人口的大约三分之二,在那艰难的十年中从未离开。

彼时那里是一个失落的世界,现在也依然如此。政府视之为抛荒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印第安人遭受过背叛;日裔美国人在二战期间被强行送进拘留营;德国战俘被关押囚禁。如今这里只有养猪业和监狱还在蓬勃发展。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数个城镇破败凋敝,所有的县都被抛弃,留守的只剩下老人和垂死之人。飓风掩埋了更南面的城市街区,龙卷风所到之处万物皆毁,野火从一个地平线烧到另一个地平线——所有这些,南部平原都经历过。但是没有哪个能与黑色尘暴相提并论。美国气象学家将1930年代的沙尘碗评为20世纪头号的气象事件,历史学家走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时,感叹这是美国最严重的、持续时间最久的环境灾难。“对美国土地的破坏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大更持久。”历史学家唐纳德·沃斯特写道。

此后,一些农民变了:他们更加尊重土地,建立了土壤保护区,重植草皮,誓言绝不再重蹈覆辙,绝不再让自己所生活的大自然崩溃、孩童因呼吸疾病而丧命。许多承诺仅仅持续了一代人的时间,随着全球农产品时代的到来,黑色尘暴已成为遥远的战争,在新一轮“点谷成金”的狂潮中被人遗忘了。

如今,有关那个时代的叙述并没有仅仅掩埋在围栏桩和木乃伊似的宅地之中。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仍生活在我们中间,守护着尚未褪色的记忆。他们曾目睹1920年代大规模的城镇建设、农场发展壮大以及家庭兴旺富足,而随后十年里却遭到大自然的反戈一击,所有的生活场景都好像画面模糊的黑白电影。不过,在最后一批见证者渐渐远去之前,他们还有故事要讲。(1)《圣经·创世记》第19节中,天使叫醒罗得一家逃命,特别嘱咐他们一直往山上跑,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在平原上站住,而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译者(2)干旱(drought)一词在美国南部是drouth。——译者(3)即1930年代的沙尘碗事件(the Dust Bowl)。——译者(4)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淡水资源之一。——译者第一部分 承诺:大开垦,1901—1930第一章 流浪者

当巴姆·怀特醒来听到了坏消息时,这个五口之家已经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颠簸了六天。他的一匹马死了。这在19世纪就相当于汽车爆胎,只不过那是1926年的冬天。怀特一家没有钱。他们正从科罗拉多州拉斯阿尼马斯寒冷的高地沙漠迁往阿马里洛以南的得克萨斯州利特菲尔德,去开始新的生活。巴姆·怀特是农场帮工,热爱马和辽阔的天空,那个时候牛仔正在成为得克萨斯博物馆里的展品,好莱坞电影中的偶像。不到一年,查尔斯·林德伯格就驾驶他的单翼飞机飞越大西洋,涂了黑脸的白人在电影银幕上开口讲话。一座座大农场围起了栅栏,分成块,再进一步细分,翻耕,然后落到城市建设者、石油钻探者和种田人手中。得克萨斯人口最少的地区向各种商机敞开了怀抱,在“咆哮的二十年代”意气风发。一夜之间,新城拔地而起,到处是银行、剧院、通了电的街灯和餐馆,后者供应从加尔维斯顿用火车运来的海鲜,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留着八字胡,走路内八字,脸色像葡萄干一样的巴姆·怀特,误打误撞地被卷入了这个错误的时代。他计划前往利特菲尔德,那里的冬天不像科罗拉多那么恶劣,他想看看那些穿着花哨的新农场主是否需要脑子灵光的帮工。而且,据说一家人也总能找到摘棉花的活计。

现在他们被困在了无人之地,这片后来才发现的条状区域位于俄克拉荷马狭长地带的最西端,打个喷嚏的工夫就能到得克萨斯。日出后,巴姆·怀特安抚了剩下的马匹,检查了马蹄,发现已经磨得凹凸不平,他凝视着它们的眼睛,试图评估这些动物的状况。它们摸上去都是骨头,因为向南赶路和日渐减少的草料而瘦弱不堪。可这家人还没走完他们背井离乡之路的一半呢。前方还有209英里的路,要穿过得克萨斯高耸而干旱的屋脊,渡过加拿大河,绕开狭长地带刚刚冒出来的几十个小村落:怀尔多拉多、拉兹布迪、弗拉格、厄斯、瑟克尔、穆尔舒、普洛格莱斯和瑟克尔拜克。

如果你们大家能再多跑两三天时间,怀特对他的马说,我们会让你们好好休息的。至少送我到阿马里洛。

巴姆的妻子莉兹讨厌无人之地给人的感觉。风吹得很急,随之而来的寒意让身上的热气根本存不住。到处破败不堪。正是在这里,大平原倾斜了,其西部边缘地带仅仅高出海平面一英里,而大多数人几乎觉察不到。这家人考虑卖掉他们最值钱的物品——风琴,他们可以在博伊西城卖掉它,换到足够的钱再买一匹马。他们四处叫卖,可这件祖传的风琴现在只值10美元——根本不够买马。不管怎样,巴姆·怀特都狠不下心来出手。从那个盒子里奏出的音乐带给他最美的回忆,陪伴他度过了那些最艰难的岁月。他们将朝着20英里外的得克萨斯前进,不过速度慢了很多。埋葬了那匹马之后,他们继续向南。

在无人之地,这家人的马车经过刚刚翻耕过的田野,野草东倒西歪。坐在熄火的汽车里的人,冲着马车上的牛仔之家大喊大叫,狂按喇叭,搅起的阵阵尘土飞溅到他们脸上。孩子们不停地问是不是快到得克萨斯了,那里跟俄克拉荷马这片狭长土地是不是不一样。他们在锡马龙县没看到什么树,连马吃的青草也没有;草皮还没翻过就冻成了褐色。风车打破了原野上的平静,附近是地洞、草皮屋以及尚未成形的村落。中午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孩子们在水牛打滚的坑边玩耍,大地上一片狼籍。“锡马龙”是源自墨西哥语的混合词,可追溯至曾经在类似的水牛坑里度过了许多个夜晚的阿巴契人,意思是“流浪者”。

东南方向几英里处,考古学家刚刚着手整理一个失落的村庄,早在700多年前,当地人就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城市综合体,旁边就是加拿大河,该地区唯一可靠的活水。人们在那里生活了近两个世纪,有关其活下来的秘密,他们只留下了少量隐秘的线索。1541年,当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德科罗纳多带领一支由牛群、士兵和牧师组成的寻宝队途经高地平原时,他发现阿肯色河沿岸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村庄,房子都是用编结在一起的草盖的,当然,这里没有他期待的黄金之城。他的计划以失败告终。追踪野牛的印第安人走过这里,巴姆·怀特的一些远祖——阿巴契人的祖先克雷乔斯人——可能就在他们当中。西班牙人带来了马,这对平原印第安人经济的影响与铁路对中西部地区盎格鲁村庄的影响如出一辙。部落规模变大,实力变强,能够去更远的地方狩猎和贸易。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阿巴契人控制着狭长地带,接着是“平原之王”科曼契人。他们从怀俄明东部迁徙而来,肖松尼族人曾生活在普拉特河上游流域。有了马,科曼契人便能向南移动,在南部平原广袤的带状区域狩猎和劫掠,这片区域的一部分今天在堪萨斯、科罗拉多、俄克拉荷马、得克萨斯和新墨西哥境内。在18世纪中叶的鼎盛时期,他们约有2万人口。对于少数在宅地运动之前见过他们的白人来说,科曼契人看起来像是从平原的草丛里突然冒出来的。“他们是我在所有旅行中见过的最非凡的骑手。”画家乔治·卡特林如是说。1834年,他曾随一支骑兵队前往南部平原执行侦察任务。

科曼契人实行一夫多妻制,这让许多进入部落的皮草商开心不已。赤身裸体的科曼契妇女本身就是一幅行走的壁画,全身布满了叙事性文身。隔着很远,印第安人就用手势交流,它是手语的一部分,是为了避免在风中听不清彼此说的话而想出来的。科曼契人饲养马和骡子,这是19世纪最可靠的货币,可以卖给前往加州的淘金者和前往圣达菲的商人。其间,他们也与得克萨斯人开战。科曼契人对得克萨斯人的憎恨超过了对其他任何族群的。

大约从1840年起,得克萨斯共和国成立了得克萨斯骑兵队,追捕印第安人。骑马的科曼契人是平原上最骁勇的战士,他们很难对付,发起进攻来则更可怕。多年来他们骑马全速追捕野牛,因而天生就比骑兵具有技术优势。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就会发出巨大的有节奏的叫喊声,如同球场上的欢呼。突袭之后,他们稍作休息便会重返战场,这一次他们穿戴着偷来的战利品,甚至包括妇女的裙子和软帽。他们为杀死得克萨斯人而自豪。“他们把悲伤带进了我们的营地,如果牛群遭到袭击,我们就像公牛一样冲出去,”科曼契人的酋长“十只熊”在1867年这样说,“我们发现一个就干掉一个,剥下他们的头皮挂在我们的小屋里。白种女人在哭,而我们的女人在笑。科曼契人可不是才出生七天的小狗崽,又弱又瞎。”

科曼契人把战死的士兵埋在小山上,如果能找到的话,然后会杀掉战士的马陪葬。野牛给了他们需要的一切:御寒蔽体之物、栖身之所以及工具,当然经过风干、熏烤、炖煮,牛肉还是不错的蛋白质来源。一些印第安人的圆锥形帐篷需要20张野牛皮拉伸后缝合起来,有250磅重,可以携带。动物的胃晾干后,可以装食物或盛水。就连牛筋也被善加利用,制成弓弦。为了丰富饮食,还有野李子、葡萄、在平原交界处由泉水灌溉生长的黑醋栗,以及羚羊、艾草松鸡、野火鸡、草原鸡等,尽管许多科曼契人认为吃禽类是不洁的。

该部落有一份由美国总统签署并经国会批准的协议,即1867年的《梅迪辛洛奇条约》,它承诺科曼契人、基奥瓦人、基奥瓦-阿巴契人以及其他部落在美洲大沙漠的大部分地区,即阿肯色河以南区域内(1)有狩猎权。当时,在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的“命定扩张说”中再也没有一块被贬低的土地了。内战后,潮水般涌入西部的安家者(nester)和农夫本可以拥有平原上更加湿润的土地,即西经100度以东得克萨斯盖层悬崖(Caprock Escarpment)之外的地方。印第安人得到的是没人愿意要的地方:西部干旱的草原。早些时候,科曼契的商人将这片区域的腹地称为“Llano Estacado”(埃斯塔卡多平原),意为“立桩平原”。因为这里一马平川,平淡无奇,人们在地上立桩来指引方向,否则会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迷路。立桩平原留给了猎杀野牛的土著。

在签订协议时,“十只熊”试图解释为什么印第安人热爱这片高地平原。“我出生在这片随时会起风的草原上,没什么能阻断太阳的光芒。我出生的地方没有围栏,万物都能自由地呼吸。我希望长眠于此,而不是埋在围墙之内……白人已经夺走了我们深爱的家园,我们只希望能在草原上流浪,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协议签完没几年,盎格鲁猎人就强行闯入协议划定的土地,杀死数百万头野牛,囤积大量牛皮和牛角运回东部牟取暴利。1872年到1873年,短短两年间就有700万磅的野牛舌从堪萨斯的道奇市运出,当时的一名政府官员估计约有2 500万头野牛被杀。铁路终点站上成堆的牛骨被太阳晒得惨白,做成肥料每吨可以卖到10美元。在这群嗜杀成性者当中有个职业猎牛人,名叫汤姆·尼克松,他自称曾在40分钟内杀死过120头动物。

得克萨斯人完全无视《梅迪辛洛奇条约》,声称从得克萨斯共和国时代起,得克萨斯土地就属于得克萨斯人,不能作为美国公共土地的一部分拱手让人。当野牛数量越来越少,印第安人开始猎杀盎格鲁人的牲畜。在夸纳·帕克和其他首领的带领下,科曼契人还袭击了位于加拿大河正北面奥多比-沃尔斯的贸易站。帕克有着王者相貌和超凡魅力,性格温和得像个女子。他的名字意为“甜美的味道”,人们认为是他母亲起的,一个9岁时被掳走而后被当成科曼契人养大的得克萨斯人。她嫁给了部落里的人,生了3个孩子,包括“甜美的味道”。在辛西娅·帕克作为印第安人生活了24年之后,得克萨斯骑兵掳走了她,并杀害了她的丈夫——酋长佩塔·诺克纳。她恳求骑兵们让她回到印第安人中间,但他们不放。

在1874年至1875年的红河战争中,科曼契人被击溃。其中一战就发生在帕罗杜洛峡谷,联邦军的6支纵队袭击了一个印第安人营地,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土著们落荒而逃。联邦军杀掉了1 048匹马,使得“平原之王”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无马可骑。光靠两只脚走,再加上饥肠辘辘,他们根本不是菲利普·谢里登将军及其工业时代武器的对手。土著们被赶到了俄克拉荷马印第安保留地的多个营地,他们的一些首领则被关押在佛罗里达。“甜美的味道”晚年娶了7个女人,造了座大房子,还靠着有致幻作用的仙人掌佩奥特和酶斯卡产生的反应创(2)立了一种土著宗教。而这种求兆行为最终获得了最高法院的支持,成为受保护的宗教形式。在科曼契保留地规划完成并迁往埃斯塔卡多平原之后的5年里,最后一批野牛被赶尽杀绝。然而就在几年前,野牛群还遍布方圆50英里的平原上。野牛是印第安人的衣食来源,南方大牛群的残余部分,每一头都被赶出了这片土地,以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印第安人在得克萨斯的狭长地带游荡。“为了永久的和平,”谢里登将军1875年对得克萨斯州议会声称,盎格鲁人应该“杀尽每一头野牛,剥了它们的皮卖掉,直到它们灭绝。然后你们的平原将到处都是带斑点的牲口和快活的牛仔……先进文明的先驱”。

动物留下的粪便被晒成了干,安家者们拿去焚烧,给地洞和棚屋加热,直到用得一块不剩。

没了野牛和印第安人,大草原上一片孤寂;清除这一切只用了不到10年的光景。胜利之余,美国政府却不确定该如何处置这片土地。“高地平原一直以来就是美国最诱人的处女地,在最佳利用方案出炉前仍将如此,”美国地质调查局在20世纪初的一份报告中这样写道。1960年代末或1970年代初,冬季,俄克拉荷马州科曼契印第安人的帐篷(3)

在得克萨斯边界,怀特一家进入了XIT牧场——更准确地说是其遗址。实际上,巴姆·怀特一辈子都在听人说起这片得克萨斯的伊甸园,传说这片土地上长着齐腰高的须芒草,低矮而坚韧的水牛草皮,还有营养丰富的格兰马草,科罗纳多一些人称这里为“一望无际的草地”。无边的地平线,水牛的天堂,牧人的梦想,XIT曾是新世界魔法的馈赠之一,这片草地覆盖了美国和加拿大21%的土地,是北方森林之外美洲大陆上最大的单一生态系统。仅在得克萨斯,草原就覆盖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养育了470多种本地物种。实际上,在整个狭长地带,约2 000万英亩的土地都是草地。春天,绒毯般的草地上野花星星点点,清风拂过,大地仿佛在奏着乐曲。在1926年欣赏这些,哪怕是在冬眠时节,也会令像巴姆·怀特这样对明天满怀希望、热爱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大地的人欢欣鼓舞。

薄暮时分,气温升高,天空的云翻滚起来,雷暴云从东边冒出来。一年中这个时节乌云来得还是太早了,不足以打起闪电降下冰雹,但是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人们看到头顶上出现这些警示就会采取预防措施。巴姆为他的马发愁,它们神情悲伤,筋疲力尽。与高地平原上的大多数牛仔一样,他偏爱深色的马匹,巧克力色或皮革棕色,认为这种颜色的马匹不太容易被闪电击中。他有一匹马的毛色较浅,不是很接近米色,只是浅得足以将雷电引到它身上来。巴姆从未真的见过一匹毛色浅的马一碰上闪电就烧起来的事,但他听说过许多传言。他的一个朋友曾亲眼看见一头奶牛被闪电击中而死。巴姆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他们从北方过来时见到的垂悬的岩石,也没有小的河谷。该死,XIT牧场的那些牛仔以前是怎么做的呢?如果那些牛仔没有庇护所也能躲过雷电,那他巴姆·怀特也能。

XIT的故事,得克萨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讲法。没有这个牧场,就没有州议会大厦,它是这一切的老祖宗。内战结束15年后,得克萨斯想建造一座全美最大的议会大厦,一座锃亮的红色花岗岩宫殿。为给这件全新的石头展品筹款,州政府提出在遥远的狭长地带拿出300万英亩土地给任何愿意建造这幢建筑的人。各印第安部落被安置到保留地之后,查尔斯·古德奈特把1 600头牛从科罗拉多转移到帕罗杜洛峡谷。当时,草是免费的,吸引了来自两个大陆的其他盎格鲁游牧民和投机客。1882年,芝加哥的一家公司组建了议会大厦辛迪加(the Capitol Syndicate),这群投资者在同意修建议会大厦后获得了300万英亩土地的所有权。建大厦将花费370万美元,也就是说一英亩才1.23美元。辛迪加把英国一些大投资者拉进了这笔生意,其中包括阿伯丁伯爵和几位议员。在那之前,大平原的牲口市场就已经是许多保守党鸡尾酒会上的谈资了。诸如《如何在大平原致富》这样的书籍则教人如何能在5年内获得翻倍的投资回报。

牧场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野牛,没有公路,没有农作物;只有草——300万英亩的草。“在80年代末那些清爽宜人的季节,这片土地宛若天堂。”早年的一位牧场主韦斯利·L·霍基特写道。

黄昏时分,天空在一望无垠的草皮映衬下发出粉红色的亮光,牛仔会感动得掉泪,太动人了。XIT牧场的大部分土地位于埃斯塔卡多平原的腹地,科曼契人曾在那里游荡。与科曼契人一样,牛仔也发展出了他们自己的手语进行远距离交流。辛迪加在草原上放牧,架起风车打水供牲口饮用,还竖起了围栏。带刺铁丝网是1874年发明的,到1880年代早期,牧场主们在草原上铺得到处都是,把免费的草场圈了进去。1887年,XIT牧场有15万头牛,围栏绵延780英里,围栏内的土地很快就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牧场。

XIT牧场是狭长地带之主,不仅是地主,法律上也是它说了算。牧场的人组建的治安团驱赶侵入牧场的人或偷牛贼,撒毒药消灭想尝一口XIT小牛犊的狼群和其他动物。铁路支线延伸到牧场时,各个镇上都建起了牲口运输点,从而引来了商人、牧师和其他出卖肉体与灵魂之徒。这是牛仔的美好时光,每个月挣30美元,只需修修围栏、放放牧,太阳下山时吃点东西。黑人或墨西哥牛仔的活更多。有个人,大家都叫他“黑鬼吉姆·佩里”,是XIT牧场唯一的黑人牧牛工。“要不是因为我这张黑脸,”佩里说,“我会当上工头。”

XIT牧场禁止赌博、饮酒,未经许可不得对任何东西开枪。在牧场之外,铁路沿线的小镇兴起了完全不同的一套法规。其中一个小镇就是达尔哈特,1901年,它诞生在两条铁路线的交汇处,一条往北通向丹佛,另一条往东通向堪萨斯的利伯勒尔。在达尔哈特,XIT牧场的牛仔可以要一杯酒,可以在一把纸牌中输掉一个月的薪水,然后在一个被称为“妓院”的简陋棚屋里寻欢作乐。

然而,即使坐拥世界上最肥沃的草原,有325架风车从辽阔的大地下抽水,食肉动物已被消灭殆尽,还有绵延几千英里的带刺铁丝网以及戒严令对偷牛贼的管控,得克萨斯州最大的牧场仍然难以营利。在邻州的平原,开放性牧场上到处都是牛群,以致价格暴跌。一年中天气可能变脸7次,其中6次都会危及生命。干旱、暴风雪、草地火灾、冰雹、山洪暴发以及龙卷风折磨着XIT牧场。屈指可数的好年景和好价格之后,是太多的可怕年份,还有因干旱或天寒地冻而导致的大规模死亡,这使得股东们怀疑这片该死的狭长地带到底有什么用。野牛视力很差,通常分种群而居,但它们是有史以来最能适应平原气温的,既能承受夏天华氏110度的酷热,也能忍耐冬天华氏30度的严寒。然而,牛是脆弱的。1885年至1886年的冬天,南方平原上的牛群几乎灭绝,翌年,第二个致命的严寒又给北方平原带来了同样的厄运。牛仔们说,他们沿着加拿大河北面的围栏堆积起来的雪蜿蜒地走了400英里,进入新墨西哥境内时,每走一步都会踩到冻死的动物。

英国投资者期望从得克萨斯这片不招人喜欢、几乎荒无人烟的土地上获得更好的回报,迫于压力,辛迪加转向了地产业。问题是,如何将这片只有有蹄草食动物才会喜欢的土地出手。XIT牧场的部分土地风景宜人:春天将近时的田园风光,红色的岩石和小小的峡谷打破了高地平原的一马平川。这里也有一些木材,但不足以作为燃料或建材。天上落下的东西还不够传统作物的生长,而极高的蒸发率又使得真正的降水看起来太少了。在狭长地带降雨量要到22英寸才能达到密西西比河谷上游15英寸降雨量所能达到的湿度。本地作物如豆科灌木可以把根部延伸至地下150英尺之深。

还有更大的形象问题。“美洲大沙漠”一词,是史蒂芬·朗1820年在这片树木不生的荒野中探险时首次使用的。后来,这个词被印在了引导拓荒者大篷车向西行驶的地图上,直到内战结束后,美洲大沙漠被更名为大平原,这个词还在地图上。1806年,泽布伦·派克为托马斯·杰斐逊的路易斯安那购地案勘察了南边的一半土地,他在向总统提交的报告中将其比作非洲的撒哈拉沙漠。杰斐逊差点崩溃。他害怕要花一百代人的时间才能解决地图上的这片空白。这是一片浩瀚的空荡荡的海洋,经过这里的美国人总是用“平淡无奇”和“令人恐惧”之类的字眼来形容他们看到的景象。站在本地尚未开垦的草地上的男人,科罗拉多巴卡县“一片人迹罕至的偏僻荒原。”罗伯特·马西在探索了红河源头之后写道。马西对该地区的看法与朗相同,朗是派克之后颇具影响力的美国探险家。在进行过广泛的调查后,朗在1820年写下的一些话今天看起来仍然有着非同寻常的预言性:“对于美国这片幅员辽阔的地区,我本人毫不犹豫地给出如下意见:这里几乎完全不适合以农业为生的人居住。”

解决辛迪加问题的办法就是竭尽推销之能事。为什么呢,这片荒原可能会变成英格兰或密苏里,只要耕种方式得当。各种宣传册在欧洲、美国南部以及美国主要入境口岸分发。“50万英亩土地当农庄卖”,而且很便宜,一英亩土地只要13美元。每个月两次,辛迪加公司的地产经纪一凑足500人,把他们送上从堪萨斯城开往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的火车,让他们亲眼去看看这片土地,而且火车免费坐。

从辛迪加手上买了土地的投机者回来后还会添油加醋一番。“土地肥沃,风调雨顺,一派欣欣向荣。那是一个正在形成的帝国!”这是W·P·索西的宣传口号,他是艾奥瓦州的地产商,购买了XIT牧场的大片土地并全部卖了出去。“趁着土地便宜的时候赶紧在得州买个农场——那里人人都是地主!”

为了证明埃斯塔卡多平原的农业生产潜力,辛迪加建起了试验农场,向移民展示如何在得克萨斯平原上大赚一把。在这件事上,他们是跟农业部官员合作的。嗯,当然,这里的年降雨量不到20英寸,这个数字是公认的无需灌溉就能种植作物的门槛,不过,通过旱作农业创造的奇迹,人们可以将这片土地变成黄金。架起风车就能给你的猪、鸡和菜园抽上水来。而旱地小麦根本就不需要灌溉。秋天播下种子,一点点水分就能让它们生根发芽,冬天任其冬眠,然后等着春雨让其再次生长,夏天便可收获。随便哪个笨蛋都能办到,地产经纪们说。至于翻耕过的地,建议农民用尘土覆盖根部,以便把地表土层固定在原地,减少蒸发量。这是来自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的旱地农业倡导者哈迪·坎贝尔反复宣扬的,政府则通过狭长地带的农业办公室为他的理论背书。每个安家者手上都有一本《坎贝尔土壤耕种手册》——一本反复强调只要照着做就能保证丰收的指导书。更重要的是,耕作行为本身造成的动静会影响大气,从而带来额外的降水。犁地之后会下雨?没错!圣达菲铁路公司印制了一份看起来颇为正式的进度图,上面标出了降雨路线——每年20英寸甚至更多——随着铁路沿线的新城镇,每年向西移动大约18英里。还有科学说法肯定,火车喷出的蒸汽也会让天空降下雨来。在俄克拉荷马与得克萨斯边界骑马的牛仔,1885年

经验丰富的XIT牧场帮工们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牛仔们则说示范项目都是骗钱的。他们警告任何愿意倾听的人,狭长地带的草皮一块都不能破坏。以尘土护根?时速30英里的风刮个不停,尘土如何保得住土壤中的水分?这片土地海拔高,温度低,降雨量小,几乎一棵树都活不了。至于降雨量,全县年平均降雨量约为16英寸,按传统标准,根本不足以维持庄稼的生长。达尔哈特海拔4 600英尺,寒冷的北风会从加拿大经落基山脉刮来,能把人吹得骨头都哆嗦。狭长地带只适合一件事:种草——上帝的草,无边无际的本地草毯。大多数土地上长的都是低矮的水牛草,即使在最干燥、最寒风刺骨的年份里也能防止土壤流失。这片草皮曾养育了美国南方的野牛群,其数量多达3 000万头。

最好的一面是朝上的,牛仔们常常这么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别把它们翻到地底下去。安家者和牛仔互相憎恶,都认为对方想把自己从这片土地上赶走。拥有宅地者被嘲笑为戴帽子的朝圣者、泥腿子、金鱼眼、旱地货、大嗓门、虔诚的疯子。牛仔则是马背上的享乐主义者,总是醉醺醺的,还性饥渴。至少这些牧牛人在一点上是一致的,他们试图告诉来西部安家者一句在XIT牧场流传多年的话,一句高地平原的格言:“打水要挖几英里,伐木要走几英里,到地狱只要六英尺。”

辛迪加要让伦敦的债券持有人满意。到1912年,最后一批XIT牧场的牛群也被赶走了,用来抵消修建得克萨斯州议会大厦的资金的土地已经不再是尚在运转的农庄。4年后,查尔斯·古德奈特在其位于帕罗杜洛大峡谷的牧场举行了他所称的“最后一次猎牛行动”。1万多人来此观看一个老牛仔追赶一头进口的水牛,如同跛子编舞,完全是场闹剧。1926年,当巴姆·怀特和他的家人千辛万苦地来到得克萨斯时,XIT牧场原来300万英亩的土地只剩下45万英亩没有开垦。

第二天晚上,这家人在达拉姆县北部过夜,这里到达尔哈特乘马车要走一天。雷暴云与他们擦肩而过,向更东边奔去。巴姆·怀特在漆黑的冬夜起身,又给他的马队做了一次动员。

我们现在到得克萨斯了,再坚持坚持吧,一段一段走。你们把我们带出了科罗拉多,又带出了俄克拉荷马,现在带我们穿过得克萨斯去利特菲尔德,那里是我们的新家。

他们已经进入了高地平原上海拔最高的地区之一,大风已经将这里一切敢于探出脑袋的东西都连根拔起,以至于它甚至比俄克拉荷马还要平坦。莉兹·怀特再一次想不通竟然有人——白种人、棕种人或红种人——会选择在这片得克萨斯最冷的地区生活,哪怕是午夜寒冷如冰的半个月亮,看起来也比这片坚硬的土地宜居。正如XIT牧场的人所说,高地平原和北极之间只有带刺铁丝网之隔。

怀特一家于1926年2月26日抵达达尔哈特,巴姆在镇子边上找了个地方搭起帐篷,然后又开始发愁了。利特菲尔德还要往南走176英里,但这家人只剩下最后一点干粮,而且举目无亲。这并不是有明显印第安血统的家庭第一次返回这片古老的协议划定的土地。科曼契人、基奥瓦人、阿巴契人都曾经回流,在这里过着一种影子般的生活,穿着打扮像白人,名字却是“印第安乔伊”和“印第安加里”。只要他们尽可能低调行事,没人会特别注意他们。印第安人还不算公民,他们可能被强行迁往保留地。他们早前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没了,为了新的明天而被抹得一干二净。在XIT牧场出现前,达尔哈特几乎没有历史可言,此前的一切都被认为是没什么价值的。“狭长地带的北部是由一群优秀的开拓者建设的,那里的市民是盎格鲁-撒克逊祖先中最高贵的一支。”怀特一家踏进小镇后不久,《达尔哈特的得克萨斯人》就这样宣称。

然而,这个新镇的新公民都是难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来历。巴姆到镇上转了一圈。火车每隔一段时间就呼啸而来。尽管良田已被分割殆尽,铁路仍然以廉价的车票诱惑着向往大平原的人。镇子看起来像棕色毡面桌上的骰子,木结构的房子是那么弱不禁风,像白日梦一样踌躇不定。达尔哈特的第一批居民种下了槐树,但它们大都没能经受住大风,以及其间的干旱和霜冻。中国榆的情况略好一些。这座小镇因铁路工人而生,是XIT牧场鞭长莫及的地方。与狭长地带的其他地方一样,20世纪的头30年这里就是它的边界。北方平原漫长的冬季以及干旱和霜冻毁灭性的周而复始,正在令人大失所望,而南方平原正处于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那里有喷涌的石油,石油开采的投机分子赚得盆满钵满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石油吸引了一批新的探矿人,他们与西部安家者和小麦投机者一起撕裂了这片草原。1910年至1930年间,狭长地带诞生了近30个小镇。

得克萨斯的大部分地方都恪守禁酒令,达尔哈特却没有。它很重视自己的威士忌,部分原因在于美国境内一些最好的威士忌就产自高地平原。北方那边,在俄克拉荷马的锡马龙县和科罗拉多的巴卡县,农民种玉米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做笤帚,但吸尘器问世后,没几年就摧毁了这种笤帚的市场。禁酒令挽救了这些种玉米的农民,用谷物酿酒比用干秸秆做扫帚更有利可图。巴卡县奥斯汀家农庄附近的一个单身汉,一天就能酿一桶玉米威士忌,他不仅每天,甚而禁酒令期间几乎年年如此。有些农民一周就能挣500美元。在禁酒令最严的时候,高地平原上三州交界的5个县每周向远方的城市运5万加仑的威士忌。“这是一段高速发展的时期,”达尔哈特的商人吉姆·皮格曼在日记中写道,“也是饮下很多劣酒的时期。”

在离铁路道岔控制塔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巴姆·怀特见到的是一个奇特景象:一座两层楼的疗养院。这是方圆几百英里唯一的医院。疗养院的一侧是烟草广告——一头红白相间的大公牛正打着响鼻宣传布尔达勒姆烟草公司的产品。院里有一间标本室,陈列着泡在容器里的胎儿、肿瘤、肿大的肝脏、甲状腺肿块和一颗心脏。肝脏是一位酒吧老板的,早在禁酒令颁布之前他就去世了。它绿中带灰,硕大无比,以现身说法的方式警告大家——要是往肚子里灌太多的玉米威士忌就会变成这样。主持疗养院的是乔治·沃勒·道森医生,一个留着(4)黑胡子,嘴里叼着烟的南方人。医生总是戴一顶深色的斯泰森帽,不过据说他在做手术的时候会摘下来,因为烟不离口,身边总会放一只铜痰盂。在接生和做肺部手术时他会嚼烟叶,这没什么。他的妻子薇丽·凯瑟琳是狭长地带最标致的人儿。那可不只是道森医生的看法;1923年的独立日庆典上,她被评为狭长地带最美丽的女人,奖品是一枚钻戒。“我的薇丽。”医生这样称呼他的老婆。她双眸乌黑,长着鹰钩鼻,文学造诣颇深。薇丽负责疗养院的财务,还兼任麻醉师。她是方圆数百英里唯一能操作仅有的一台X光仪的人。医生和他妻子薇丽总是忙着给牛仔们做手术,给安家者们缝合伤口,这些人要么被带刺铁丝网划伤了,要么从马上摔了下来,要么被风车泵撞了。他们接骨,抽胆结石,切掉人身上坏死的肌肉,病人则坚持用动物支付医疗费,有死的有活的。仅一个月,医生和薇丽就做了63次手术。道森医生是肯塔基人,为了重获健康才来到得克萨斯州。他一直患有呼吸道疾病,腿有时会僵硬,这种瘫痪症状一直困扰着肯塔基的医学界。高地平原是治愈一切疾病的良药。他1907年来到这里,打算建个农场,靠投资为生。他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那样呼吸,并能悉心照料可爱的薇丽,但两年后的市场不景气几乎让他倾家荡产。他的第二次机会就是达尔哈特这幢两层的砖楼,在他牧场的北面,1912年他开了这家疗养院。

1920年代晚期,道森医生打算减少医务工作,在土地上再试一把运气。种地来钱快,俯拾皆是。虽然他行医多年,却没什么积蓄养老。养老金就在地里。他买了几块地,准备试种棉花或小麦。种小麦应该是从地里赚到钱的最简单方式。道森医生会从医院的管理中抽出部分时间,看看能不能从立桩平原上慢慢地赚回什么,把他从医用酒精和器官标本中解脱出来。他跟家人说,这是他们最后的好机会。

巴姆·怀特走过疗养院,朝南来到邓洛克大街,这是达尔哈特的主街。这位牛仔经过菲尔顿歌剧院,一座两层楼高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然后经过一家服装店,橱窗里陈列着崭新的衬衣和丝质领带。这是赫兹斯坦因服装店,据大家所知,他们是达尔哈特唯一的犹太人。街灯悬挂在杆顶的绳套上,每天晚上都要有人去点燃灯芯。一群人在新开的黄色砖头砌的德索托酒店里打牌,喋喋不休地聊着谷价。德索托是一流酒店:结实的胡桃木门,每间客房都有浴盆、马桶和电话。客人可以拨126,从达尔哈特西边的地方叫个应召女郎。那个地方没有名字,人们都叫它“126号房”。德索托酒店隔壁是电影院——迷仙剧院,巴姆·怀特的孩子们还从没看过电影呢。

带着洒水设备的工作人员把街道浇湿,但每逢马车和汽车经过,还是会扬起尘土。这个小镇让人有种不确定感;似乎用力呼气或刮阵旋风就能把一切吹倒,让所有粉刷得漂漂亮亮的砖房都坍塌。向当地人一打听,巴姆·怀特才知道谁拥有达尔哈特。它的主人是迪克·库恩大叔,就是德索托酒店那个一手拿着纸牌,一手夹着烟卷的胖子。德索托酒店是他的,迷仙剧院也是他的,邓洛克大街几乎所有生意都是他的。当地人说,你注意看迪克大叔,没一会儿就会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牛仔们3个月的工钱就夹在他两根手指之间。到达尔哈特之前,巴姆·怀特从没见过百元大钞。

百元大钞是迪克大叔的火炉,是他的毯子。小时候,迪克·库恩家经常破产。这种贫穷对他伤害极大,也决定了他余生要走的路。只要迪克大叔摸一摸他的百元大钞,生活中就无所畏惧。当然,他知道什么是恐惧。迪克·库恩幸运地从1900年的加尔维斯顿飓风中活了下来,那是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单一自然灾害。他失去了在加尔维斯顿的一切,但从不怨天尤人。他的命保住了,6 000人在飓风中丧生。迪克·库恩没打算在达尔哈特致富,甚至没打算在高地平原上久居。1902年,他途经达尔哈特换乘火车去休斯敦时,经不住辛迪加的地产经纪人的蛊惑,买下了XIT牧场的一块地。牧场经营得不错,但真正赚钱的是市镇规划项目。

巴姆·怀特在镇上逛了一圈之后回到家人身边,发现莉兹惊慌失措,孩子们吓破了胆似的看着他。怎么回事?

马死了。

又死了?

死了。你自己去看看吧,爸爸。

巴姆·怀特的马倒在地上,身体冰冷,露出满口烂牙。她已经死了。现在巴姆凑不足一支马队继续前进。这家人没法再买一匹马,而且从博伊西城到达尔哈特已经够遭罪的了。那么,好吧,这肯定是个征兆,巴姆对孩子们说——或许他注定是为XIT这片土地而生的。这个新镇上,甚至某位绅士的农庄上,肯定会有很多工作。

孤立无援之际,巴姆当即作出决定:他们一家人将留在达尔哈特。镇上的一个家伙告诉他,在新开垦的农田那边有很多机会。这个镇通往很多地方,它闪耀着希望,充满了前途。土地流转得很快,任何人只要脉搏还在跳,有一把犁,就能赚到钱。怀特对达尔哈特的认知与道森医生、迪克大叔对他们在狭长地带的家园的看法不谋而合:这是最后一次做正确的事的好机会,得到一小块地,让它为你挣钱。流浪者将在此定居,看看这片曾经是世界上最辽阔草原的土地能带给他什么。(1)manifest destiny,1845年创造出来的一个短语,表达了推动19世纪美国领土扩张的哲学。它的拥护者相信,美国被赋予了向西扩张至横跨北美大陆的天命。——译者(2)vision quests,印第安文化沿用了千年的古老仪式。——译者(3)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的一家养牛场,从1885年经营至1912年,占地面积超过300万英亩,覆盖了得克萨斯州近10个县,XIT即“Ten in Texas”。实际上是为了阻止偷牛贼而造。——译者(4)一种阔边高顶毡帽。——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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