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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2 05: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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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艾萨克·沃尔顿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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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胜于鱼

钓胜于鱼试读:

第一日

渔夫、驯鹰者和猎人发起了一场对话,各人都赞颂自己的娱乐方式。

渔夫:可算追上您二位了!早上好哇!刚才我一路紧赶慢赶,直到托定林山才追上你们。现如今正当五月,大早上天清气爽的,我正往威尔去哪,您二位要是也去那处办事,咱仨就能结个伴儿啦!

猎人:先生,咱们二人大致上顺路——我正要去霍兹登的茅舍酒店喝上一杯,且约了一二好友在那儿碰头,路上便不打算休息了。不过,要说我身旁这位先生去向何处,我就不知道了;他方才与我结伴同行,我还未曾开口询问。

驯鹰者:先生,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一直陪您走到西奥博兹;到那之后,我就得改道去拜访一位朋友啦:他替我养着一只鹰,我今儿个想去瞧瞧。

猎人:先生,今早上本就天清气爽,叫人心欢喜,倘若我们三人能同行,岂不更欢喜?你们要是走得快,我就紧赶两步,要是走得慢,我也不慌不忙,只要咱仨能一块儿走,就成;意大利人不是说了嘛,“好友相伴,路途显短。”

驯鹰者:若是路上还能谈天说地,岂不妙趣横生?我看二位面带喜色,谈吐又颇生动,与二位交谈定是乐事一桩;我也必定尽敞心扉,除不可与外人道之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猎人:我也正有此意。

渔夫:二位能这么说,我真是再高兴不过了。既然二位都开诚布公,我便斗胆问上一句:这位先生方才说了,他是赶着去看朋友给喂着的那只鹰,那您一大早就形色匆匆的,是去办正事还是找乐子?

猎人:我嘛,兼而有之吧——是有点正事要办,不过主要还是去找乐子的。我打算今天把正事办了,再拿出个一两天专门猎水獭——我此行要见的朋友说,猎水獭远比猎别的要有趣得多,我便打算试上一试。明早我会在阿姆韦尔山区,还能见到萨德勒先生养的那群水獭猎犬;它们一早就得到山上,好避开日出。

渔夫:我略有家底,幸而凡起作乐之心,便常得满足。我此行乃是要花上一两天专猎水獭、为民除害。我对这些毒兽恨之入骨:它们太能吃鱼了——这么说吧,它们太能糟蹋鱼了。要我说,国王就该给水獭猎犬的主子们发些津贴,以表鼓励,好彻底消灭这帮作恶多端的毒兽!

猎人:那咱们国家的那些狐狸又怎么说?是否也该一并消灭?狐狸做的坏事可不比水獭少哇。

渔夫:噢,先生,就算狐狸不干好事,也不至于像那卑鄙的水獭,令我和我的兄弟会损失这般惨重。

驯鹰者:敢问您是哪个兄弟会的?竟如此这般愤恨水獭?

渔夫:先生,我是“渔夫兄弟会”的,因此我与水獭为敌:您可得知道,我们渔夫之间互相友爱,我之所以愤恨水獭,既为着我自己,也为着我兄弟会的弟兄们。

猎人:我嘛,稀罕猎犬。有一回,我跟在几群猎犬后边,一直跟出几里地远,听见好些个开心的猎人们正挖苦取笑渔夫呢。

驯鹰者:我说过啦,自己是个养鹰的。我也听过不少人对渔夫大发怜悯,认为垂钓死气沉沉、无聊透顶,实在是件可鄙之事。说这话的可都是些正经人,从不妄言。

渔夫:您知道的,要取笑一门艺术或是消遣,那有什么难的:无非是抖个机灵、耍点性子、鼓个劲儿,再使点儿“坏”,这就成啦!不过,这些个爱嘲讽的人固然胆大,却也常常落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陷阱。琉善就是如此:他言语间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因而被称作“嘲讽之父”。有人专为他写了这么几句话:

呜呼哀哉琉善!尔以嘲讽为智,实则为愚;讽言常出,则寡智而莽勇;明为讽人,实为贬己。

所罗门也曾出言抨击善嘲讽之人,称其为“人类之鄙”。倘若这种人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不妨放任其自流。不过,对我,对所有有德行又爱垂钓的人,这种人是敌非友。

至于这位老兄,您方才说听过不少人对垂钓者大发怜悯,且都是些“正经人”,从不妄言。我倒想说,确实有不少人被别人当作不苟言笑、一本正经者;对这种人,我们渔夫既瞧不起又同情得很,因为他们生而愁眉苦脸;而那些好财者,终其一生只为敛财,得财后又忙于守财,终是不得安宁;那些因宿命安排而不幸大富大贵之人,日日奔波劳碌,却不知满足为何物。对这些有钱的“倒霉蛋”,我们渔夫可是同情得紧哪!不消借助他人之口,我们渔夫自知自乐。先生,我们垂钓者日日活得心满意足,俗世之烦恼岂能撼动?博学而朴实的蒙田曾这般“自嘲”:“我和我的猫以模仿彼此为乐,共同耍弄一条袜带——谁知究竟是我戏弄它多些还是它戏弄我多些?我想玩便玩,不想则罢,猫亦如此,又怎能认为它傻气?猫与同类之间能互相沟通、辨明事理,这点毋庸置疑;然而,我不懂得猫的语言,又有谁能说这不是种缺憾?说不定,我俩彼此取乐时,它还可怜我脑子不灵光、只晓得与它玩耍,或嘲笑我‘出洋相’,责备我傻呢。”

这便是蒙田对猫的随想。我也斗胆置批评之辞、发嘲讽之声:切莫让“老夫子们”永远这么“正经”下去——垂钓乃艺术,可得好好听听渔夫自个儿是怎么说的。我已说过,垂钓乃一大乐事,不消借助他人之口,我们渔夫自知自乐。

猎人:兄台一番话着实令人称奇。我无意冒犯:我虽不喜嘲讽人,过去也对渔夫多有轻视,认为他们太能沉得住气,且心智简单。不过,兄台为人倒是大有不同。

渔夫:兄弟,我说话是耿直了些,可别以为我是不耐烦呐。说到“心智简单”,倘若您是指我们渔夫于世人无害,像早期基督徒那般单纯又喜静;拥有天赋的智慧,不肯出卖良心换取财富,因而不患得失、不惧死亡;如同往昔的单纯之人——那时候,无需多少律师世间依旧安稳,贵族身份只需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羊皮纸就可授予,而在如今这“聪明多了”的时代,即便几大摞身份证明亦无法使人安心。先生,倘若您这般理解“心智简单”这四个字,我和我的弟兄们会倍感荣幸。不过,倘若您所说的“简单”是指渔夫大体上都有某种智力缺陷,那我可得及时纠正您,还原事实真相。若愿耐心一听,我必消除谣言、时间与偏见强加于您的所有误解,为垂钓这一久负盛名的艺术正名。垂钓这艺术,确是每个聪明人都该了解和践行的。

话又说回来,二位绅士,尽管我对垂钓有的是见解,也不致如此失礼,独自一人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您二位方才说了,一个爱鹰、一个好犬,我也乐意听听二位对自己的爱好有什么说道;您二位说罢,还请容我再讲讲垂钓的乐趣。这么一来,这路也就显得没那么长了。我提议,爱鹰的这位先生先来吧。

驯鹰者:这个提议好,我举双手赞成。二位且听我道来:

空气是我做买卖的场所;它虽无重量,价值却远胜有重量之物。同为四大元素,空气无疑比土壤和水分更为重要——有时我也在地上和水里做买卖,不过,空气才最合我心意——它最常为我和鹰所用,又为我们生发最多乐趣。我的鹰风度高贵,血统纯正,空气不能阻挡其高飞之势,而它那升天之姿,又岂是地上之困兽、水中之痴鱼望眼所能及——困兽与痴鱼身笨体重,断然到不了那般高度。苍穹之中,只见我的鹰群翱翔蓝天,在人眼不能及之处侍奉诸神、喁喁细语。要我说,我的鹰真称得上是朱庇特膝下当之无愧的忠仆。不过,比起它们来,我眼下赶着去看的这只也毫不逊色:这只雌鹰就如代达罗斯之子,为展翅高飞不惜以身涉险——纵然双翅可能为烈日所灼,也一心向日而行。这鹰心中有勇,因而无所畏惧;它心中无所牵绊,只顾用灵活的双翅划破长空,直插云霄。在这光辉的征程之中,我的鹰曾飞越至陡之峰、至深之河,对于人类无比景仰与惊奇的高耸尖塔与宏伟宫殿,它却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不过,即便我的鹰飞得再高,只消我一出声,它便心领神会、乖乖落地,食我手中肉,俯首敬我为主,随我回家,次日又乖乖供我取乐,如此往复。

除了能供我做买卖之外,空气本身亦贵重无比,不管什么活物都离不了它——不单单是地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凡是用鼻子呼吸吐纳的,就都离不了空气。要是没有空气,就是鱼在水里也活不了——若是不信,大可在冬日结霜时看看不破冰的河里是什么光景。说到底,不管什么活物,只要呼吸一停止,都得立马屈服于造化,直奔黄泉。所以说,空气不单对水里的鱼、地上的兽,甚至对人都重要得不得了。上帝创世之初,正是用一口气赋予了人类生命;人若是缺了空气,立马就得登天,为亲眷好友所哀悼,肉身也即刻腐烂。

关于鹰,我就不多说了。除了鹰以外,天空中还有许多种飞鸟,既能为人类所用,又赏心悦目;对于它们,我自然不能片语不提。这些飞鸟肉身精巧,可为人类所食,声音又婉转如天籁,使人精神为之一振。那些白天里满足人们口腹之欲、夜里又用羽毛搭建暖巢的家禽,我暂且不提;不过,对那些身手敏捷的空中“音乐家”,那些吟着婉转小调儿、令艺术家都感到惭愧的小小生灵,我可得好好褒扬一番。

先说说百灵鸟吧。百灵鸟若是想悦人悦己,便会腾空而起,一边展翅高飞、一边纵声歌唱;不过,一曲天籁歌尽,它便复又缄默——虽不愿堕入尘世,却终须回归乏味之地,难免平添伤感。

画眉和鸫鸟的迎春之歌何其婉转!其风华正茂之时,又有何种抚琴之技、奏乐之器能与那悠长的吟唱相比!

还有那些更小的鸟类——云雀、小白灵、小红雀和那永爱人类、至死不渝的诚实知更鸟,它们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亦会引吭高歌。

还有那空中的夜莺,用丝弦般动听的歌喉吟唱优美而洪亮的旋律。世人倘若有幸聆听,必以为人间奇迹尚存。夜半时分,劳碌者已沉沉睡去,而尚未入眠之人,倘若听到夜莺曲调之清脆,高音之甜美,声调起伏之自然,音量加迭之反复,或许会有飘飘欲仙之感,乃至感叹:“主啊!这仙乐既供奉天上诸神,也福泽尘世愚氓!”

正因如此,对意大利现存鸟舍数量之多,我并不感惊奇,而瓦罗鸟舍之震撼,亦在我意料之中。瓦罗鸟舍的废墟尚存罗马境内,至今盛名不衰——异国游客将其视作罗马的必看景点之一,归国后或是为其写下片语,或是留于记忆。

方才所说皆是供赏玩的鸟类;关于它们,只能说言之不尽。接下来,我便讲讲为政事所用的鸟类。毋庸置疑,燕子曾接受人类训练,可在两军之间传递书信;可以确定的是,土耳其军队包围马耳他或是罗得岛州时(我记不清是哪个了),鸽子曾传递往来书信,这一点史册有载:乔治·桑蒂斯在他的《游记》中,就曾描述鸽子往返阿勒颇和巴比伦间传递信件的情境。倘若你觉得这些不可信,至少也能确定鸽子曾助诺亚一臂之力:茫茫大海之中,诺亚无力辨识陆地的位置,因而将鸽子放出舟外,助其探陆;事实证明,鸽子确是忠实可靠的信使。基督教祭祀的律法中,一对斑鸠或乳鸽可被当作祭品,以代替昂贵的公牛和公羊;当上帝供养先知以利亚时,也曾奇迹般利用乌鸦完成了使命——乌鸦每日早晚为以利亚送来肉食,供其食用。最后,就连圣灵降临在主身上时,也是以鸽子的形态出现的。总而言之,请务必记得,这种种奇迹皆由空中的飞鸟实现,且正是因为身处空气之中,我与诸鸟方能如此欢欣雀跃。

空气之中,还有一种体型微小乃至人们不屑一提的带翅生物,那就是辛勤的蜜蜂。蜜蜂节俭、严谨且精于“治国”。它们种类繁多,生产的蜂蜜和蜂蜡食用、药用功效绝佳——这些断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尽的。不过,这些我暂且不提,且让这些小家伙辛勤劳作吧,切莫打扰它们——在这繁花遍开、绿草如茵的五月清晨,它们必定正忙碌不休呢。

我扯得有些远了,还是再聊聊鹰吧。须得注意,我们通常将鹰分为两类,一类为长翼,一类为短翼。在我们国家,人们驯养的长翼鹰主要有这么几种:

雌的和雄的矛隼、猎鹰、兰纳隼、伯克莱鹰、猎隼、灰背隼、燕隼;产于西班牙的斯泰里托鹰;土耳其的血红秃鼻乌鸦;瓦斯凯特鹰。

短翼鹰的品种主要有:

雌的和雄的雕、苍鹰、雀隼和枪鹰;以及两种法国灰伯劳鹰。

以上都是血统高贵、价值不菲的品种。此外,也有些等级略低的品种,如:

红隼,铃尾鹰,渡鸦和秃鹰,叉尾鹰和秃头雕。

还有些像“拉鸡贼(白尾鹞)”这样的货色,不提也罢。

二位兄台,倘若我能再多说上一会儿,聊聊幼鹰、刚离巢的雏鹰、小鹰、未驯的鹰和两种兰特纳鹰,谈谈鹰的各类巢穴、小鹰脱毛、吐毛和生新毛的习性,再说说熬鹰、饿鹰,还有鹰的奇谈,倒是可以自得其乐,不过,只我一人滔滔不绝,终归是对二位的不敬。我便不再赘述了。猎人兄弟,您既如此钟爱狩猎,还请您谈谈这其中的乐趣;若是时间允许,望二位再容我讲讲方才未竟之事,不过,眼下我就先不提了。

猎人:那好,我便来说上两句。兄台方才对空气推崇备至,我便不妨夸赞土地一番。土地正是我作乐的场所,保我康健,促我食欲。土这元素既坚又稳,对人与兽可谓有百益而无一害。大地上有的是供人玩乐的花样:可赛马亦可狩猎,时嗅草木香,时而信步游。大地作物丰饶,令世人果腹,又供养兽类以飨人口腹之欲、作乐之瘾。倘若豪猎一场,将那雄壮牡鹿、肥硕公鹿、狂暴野猪、奸诈水獭、狡猾狐狸和怯懦野兔收归囊中,该是何等兴奋!即便是些“不入流”的乐子,好比设个陷阱捉臭猫、鸡貂、雪貂和臭鼬这些寄居地表和地下的害兽,又是何其欢乐啊!大地馈赠世人以草木、花朵与果实,除果腹又怡人心情。依我看,大地最慷慨的馈赠当属果实酿制的美酒:只消小酌几杯,便可令我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才思泉涌。倘若大地之母吝于给予,克里奥佩特拉又怎能用八只烤全猪与其他肉食宴飨马克·安东尼呢?且不论大地喂养了象这庞然大物,即便是那渺小的蚂蚁,亦为大地之母引为佳例,授人以理:小小蚁类未雨绸缪,夏储冬粮,岂非人类之效仿典范!大地喂养马匹,任其驰骋,世人方得以驰骋于马背之上,南征北闯。倘若时间允许、您又乐于一听,我必将为大地穷尽赞美之辞。若无大地为缚,人与诸兽必为狂暴之海所噬,而每日斗胆入海之人里,必有不幸船毁人亡,葬身鱼腹者。倘若世人贤明,就应止步陆地,绝不逾越一步,在地上行走动、交谈、生活、进食、饮水、狩猎诸事——说到狩猎,我可得多说两句,然后渔兄便可为垂钓美言。

狩猎乃皇家之乐事,受达官贵人追捧。自古以来,世人便对狩猎不吝赞美之辞:在《居鲁士的教育》中,色诺芬曾将狩猎列入居鲁士大帝的诸多技能之中,称其为一名野猎手。出身贵族之人,倘若年少时幸得狩猎训练,成年时便豪气冲天,颇具大丈夫气概——试问世间有何能比狩猎野猪、牡鹿、公鹿、狐狸或野兔更具男子气概呢?而对于保健壮体而言,狩猎亦具奇效。

再说猎犬——世间种种赞美之辞,始终万一不及。猎犬嗅觉出众,令人惊叹人:但凡嗅得一味,便切切追踪、不离不弃,即便途中多有其他气味干扰,有时又需涉水入土,也绝无放弃一说。而当群犬齐吠时,那声响仿若仙乐,令人心悦之、耳乐之。公鹿成群出现时,出色的猎犬会“挑出”其中最强壮者,单单对这一个穷追猛打,于鹿影幢幢之中也绝不迷失目标,克敌方休。我也豢养着一群猎犬,犬一吠,我便知它们心中所想,而犬与犬之间亦能互相交流,与人类无异。

关于狩猎,在下还想多美言几句,猎犬血统之高贵、寻常犬类品性之温驯,更是值得夸赞一番;还有那些成分、族群、体型和构造与人类最为相近的陆地生物,尤其是《摩西五经》允许犹太人食用的那些偶蹄、反刍动物,我都想细细道来——不过,我暂且先不提了,以免对渔兄不敬——还得请他得空讲讲垂钓的好处呢。渔兄将垂钓奉为艺术,不过,这“艺术”显然绝非什么难事。鹰兄,恐怕渔兄之言难免寡味,还望渔兄莫长篇大论、讲个没完。

驯鹰者:我也愿渔兄长话短说,不过这恐怕不容易。

渔夫:二位兄弟,切莫被偏见蒙蔽了心智。诚然,我的话语恰似垂钓本身,安静且祥和;除赞美上帝、向他祈祷之外,我们渔夫鲜少将主的名字挂在嘴边。有些人在作乐时莫名其妙地就念叨起主来,简直就像在演什么戏法。我可得说,我们渔夫断没有这种毛病;我们顶反对这个。不过,还请二位记住,我无意批评任何人;我既不想说些寡淡无味的话,也不会随意添油加醋一番。我也必不会为凸显自己的爱好就去贬损别人的。好了,闲话不多说,且听我细细道来。

水是我做买卖的场所。水是创世时最早的产物。神的灵起初是在水面上行动的,而上帝也曾令水生发万千生灵;倘若世间无水,那些陆地上的活物,即便鼻孔中气息尚存,也必即刻走向腐烂。摩西是伟大的立法者与哲学家;他精通有关埃及的一切,被尊为“上帝之友”。摩西能体察上帝所想,因而将水命名为创世的第一要素。水正是神的灵最初行动的媒介,也是上帝创世时主要的原料:许多哲学家以水来解释其他元素,他们中的多数也承认,水是一切生物构成的重中之重。

有人曾宣称世间万物皆由水构成,因而也能化归为水。为证明这一点,便做了个实验:

取一株柳树,或其他生长迅速的植物也可,这植物需是刚在一箱或一桶土壤中扎根;待植物开始生长前,先将其与土壤一同称重,第一次抽根后,再称重一次,发现植物重了一百磅,而土壤却一丁点儿也没轻。据此,人们推断,植物增重源于雨露,而非任何其他元素;人们还断定植物新生的部分仍可化归为水,且对动物或蔬菜而言,亦是如此。在我看来,水之仁慈大义,尽显于此。

水生万物之能力居于土壤之上。不,若无雨露滋润,土地又何谈“生万物”之说?一切花草果实,唯有生于水畔方可茂盛;就连矿石,亦由地下溪流滋养:溪流携矿石奔流至高峰,又化作几股飞流直下——这一点,矿工于劳作中日日可见,亦可为证。

不仅如此,水生动物数量不断增加,不单令人啧啧称奇,更为世人大增裨益,既可延年益寿,又可预防疾病:最为博学的医生们称,正因人们摒弃了大斋节和其他吃鱼的节日,我们国家才会有这么多人不时患上疟疾,浑身恶臭,颤抖不停,而那些“博学、虔诚且睿智”的学府奠基者们却不曾察觉这一点,简直令人蒙羞;也正因如此,比起那些以蔬菜、沙拉和鱼肉为食的明智国家,我国难免国势萎靡,强健不足。文中亦有载,最为强大的国家都以鱼为民之食。须记得,《摩西五经》可是将鱼指定为有史以来最佳国度的主食呢!

世间不仅有名为鲸鱼的巨鱼,竟有三头大象之巨,作战凶猛,且世间最为壮观的宴席亦为鱼宴——罗马帝国极盛之时,鱼类曾“称霸”各大宴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单是鲟鱼、七鳃鳗和鲻鱼上桌时专有乐声助兴,罗马人购鱼时出手之阔绰,亦令人叹为观止。这些在马克拉比和瓦罗的书中都有所记载——倘若读过这两人的书,对于罗马人的鱼塘、鱼类价值之巨,想必也就不难相信了。

哎呀,二位兄弟,我竟有些忘乎所以了——每每发此哲语,我总不免如此。近日我有幸与沃顿博士相见:他学识渊博,既乐于与我为友,又爱垂钓;方才讲给二位的,我也差不多都曾讲与他听过。不过,这些东西终归有些深奥,还是莫要谈了吧,不妨说说那些令人更有兴致的,免得言多必失。不过,我要讲的还是水——众所周知,水对人类毕竟大有裨益嘛!

且不提浸泡温泉的种种奇效,就是人类日日出行,靠的都是大海助力;倘若世间无海,世人何以为继?大海以食材果人腹、以养分强人体,以海寓理之言,更是智者不可或缺的“良药”!

世人曾何等愚昧,竟不知佛罗伦萨之美,不知新、老罗马城内外林立的纪念碑、骨灰瓮与奇珍异宝之巨——据说要遍览这种种遗迹,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也得用上一年光景。难怪博学虔诚的圣杰罗姆在许下面见耶稣肉身和亲听圣保罗布道两个愿望后,又许下第三个愿望,愿一睹罗马极盛时的风采——这风采尚未尽失,现今犹存:史家英杰李维、雄辩奇才特莱之遗迹仍可睹,维吉尔的墓上,新生的月桂树亦飘香。对好学之士来说,一睹这尚存的风韵已是一大乐事;而对虔诚的基督徒而言,能眼见圣保罗所乐居的寒舍、那刻画其生平轶事的众多雕塑,又是何其有幸!若是能拜访圣彼得与圣保罗合葬之处,这荣幸,说是三生难遇亦不为过啊!凡举此类遗迹,皆出自罗马内外。倘若能亲见伟大的救世主道成肉身、与人交谈的寒舍,去膜拜那锡安山,那耶路撒冷,那我主耶稣的坟墓,又能令虔诚信教者何等满足!若能目睹每日信徒对耶稣之虔诚示敬,热情必在基督徒心中生发高涨。二位兄弟,我未免忘乎所以,我便就此打住了。只请二位记住:倘若世间无水,这贫瘠大地的万般生灵必不知世上曾有如此神迹,且现今留存于世。

兄弟啊,每每谈及水,我总不免夸夸其谈,进而忘乎所以。据说万能的主曾对一条鱼说话,却从未对兽讲过只言片语;主还曾以一头鲸为船,为先知约拿保驾护航,送其安全抵达主指示的海岸。尽管我乐意一一道来,未免失礼,也不得不住口了——我已经瞧见西奥博兹啦!讲了这么久,二位兄台也未曾不耐,多谢海涵。

驯鹰者:渔兄,区区小事,何须“海涵”二字。对你所讲之事,我全无异议。不过,我必须在此处作别二位了。渔兄大可放心,不管对您本人还是垂钓之术,我都尽是好感。二位老兄,就此别过了,愿主保佑你们。

渔夫:猎兄,眼下还有大把时光,我愿洗耳恭听,你不妨继续讲讲捕猎之事吧。

猎人:不,渔兄,你方才讲垂钓一事自古有之,且技艺精纯、不易习得,简直令在下心驰神往,还望细细道来。

渔夫:猎兄,我方才确实这么讲过。我也并不怀疑,寥寥几刻之谈就能令你如我一般乐于垂钓之事,只因垂钓不仅自古有之,且其本身就值得推崇;凡是有识之士,都应研习垂钓之术。

猎人:兄弟,凡你觉得可讲之事,但请言无不尽——我们还需走上五英里方能到达茅舍酒店呢。我保证,这一路上必定凝神倾听,绝无不耐。倘若如您所言,垂钓确是门艺术,且有研习之价值,还请允许我跟随您一两日,“偷师”这门为您所盛赞的艺术。

渔夫:兄弟啊,切莫怀疑垂钓是门艺术——就是用假蝇令鳟鱼上钩,这其中也尽是学问啊。我说的可是鳟鱼——鳟鱼比你知道的任一种鹰目光都更敏锐,比起你那勇猛无比的灰背隼,鳟鱼简直称得上是步步为营、谨小慎微!不过,要说给朋友钓一对儿当早餐,对我来说嘛,倒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啊,兄弟,垂钓确是门值得研习的艺术,这点毋庸置疑;关键是你能否掌握它。垂钓与赋诗相似——世人生而便欲垂钓、赋诗,不过二者都需研习方能精进。需要注意的是,仅有探索和观察之智,尚不足以成就出色钓术,还需满怀壮志、耐心不倦,对垂钓之事怀有热望,方能成事。一朝钓术在手、炉火纯青,则再无须怀疑,垂钓必会充满乐趣、怡人心情,且垂钓如美德一般,本身就是最好的回报。

猎人:老兄,我简直是迫不及待啦!就按您说的,快些道与我听吧!

渔夫:那便从垂钓的历史讲起吧。垂钓自古有之,我浅谈一点辄止:有人说,垂钓之术与丢卡利翁的洪水同寿;有人说,敬神德行之父柏罗斯乃钓术的发明者;有人说,古时便有记录垂钓历史的文章——亚当之子赛特曾将垂钓之术教与后代,而后代又将钓术代代相传,生生不息;还有人说,赛特曾树起柱子,将垂钓之术与数学、音乐等宝贵知识镌刻其上——许是因着上帝的旨意,加以赛特勉力为之,终得以将这些知识与技能留存,不致丧失在诺亚洪水之中。

我援引的乃是几家之言——他们这么说,许是想为垂钓扬名立万,因而不免言过其实,使得垂钓听上去历史更久远些似的;不过,要说这些都是事实,也不是全无可能。要我说,垂钓的历史可远比耶稣道成肉身早得多:《阿摩司书》中就曾提到鱼钩,而在据说由摩西所撰、时间上远早于《阿摩司书》的《约伯记》中,亦对鱼钩有所提及,这就说明,渔夫在那时就已存在。

尊贵的朋友啊,我宁愿追求君子风度,以博学谦恭、果敢坚定、克己复礼、高风亮节、与人为善之姿入世,也不愿炫耀家财,或是因自己寡德,就仗着祖先的德行一番吹嘘。不过,倘若本就出身大户、宅基久远,又幸得上述种种德行加身,岂非加倍的荣耀!我虽无意为垂钓加史,不过,恰似家族渊源能令人得志,若我所热爱与践行的垂钓之术也能因历史久远而幸得荣光,我的无心之谈也就算得上好事一桩了。关于垂钓的历史,我言已至此,不再多述,还是讲讲垂钓值得褒奖之处吧。

言及此,便不得不提古时的一场争论,这争论至今悬而未决:沉思和行动,究竟哪个更能令世人快乐?支持沉思者称凡人可通过模仿来接近上帝,与上帝越亲密,人们就越快乐。这些人还称,上帝自娱的唯一方式便是沉思自身的无限、永恒、力量与良善。为此,许多学问渊博、虔诚信教的修士皆更青睐沉思。许多神父似乎也同意这一观点,对主和马大之间的对话做出了类似的评价。

相反,推崇行动者也不在少数,且不乏有威信之士。这些人的论据不外乎如下:医学实验的成果得以应用,既能为人类提供便利,又助人延年益寿;只要肯动手,人人皆可于世有功,或保家卫国,或施助他人。这些人还称,行动可教诲世人,授其艺术与品德,维护人世秩序。正是因着类似的原因,这些人对行动更青睐有加。

世人既有这两种观点,我也不再另辟蹊径,妄添一家之言;不过,可以肯定地告诉老兄你,这两种观点实可并存——二者恰并存于至诚、至真、至静、至善的垂钓之术中。

对此,有些人颇有己见,我不妨先讲与你听:河畔最为宁静,不单是沉思的最佳场所,且总能吸引渔夫前来——这一结论曾为博学大家彼得·穆兰所印证:穆兰在描述预言成真之事时,曾提到每每上帝欲向先知揭示未来事件、或发出旨意,必将先其带至沙漠或海滩,隔离于凡人俗事之外,了无牵挂,稳其心志,心平气和,方才显灵。

以色列的子民似乎也效仿了此举:处境悲惨时,子民心中哀痛,面上无笑容,乐器声不响;他们将竖琴架于巴比伦河畔的柳树之上,于河畔席地而坐,为锡安的废墟而哀鸣,沉思处境之悲。

一位西班牙智者曾说:“水中生灵引智者沉思,亦任愚人漠视。”我确不敢自夸为智者,倒也不愿跻身愚人之列。面对河流与群鱼,我也曾生发短暂思绪,今日愿讲与兄台一听,必会令你有所感触——那时,河水静静流淌,河岸遍开鲜花,我安坐于河畔,正是这思绪平添许多欢乐,任我思绪蔓延:

我先想到的是河流。历史上,无数诚信可靠之人或是口述、或是笔耕,为河流与其中的生灵生发惊叹之辞。依着这些笔者或说者的口碑,我们无须质疑真假。

伊庇鲁斯有一条河流,会将点亮的火炬熄灭,将熄灭的火炬点亮。饮了这河水的人,有的发了疯,有的醉了酒,还有的狂笑至死。亦有一河名塞拉鲁斯,仅用短短数时便可将木棒变为石头;卡姆登称在英格兰和爱尔兰的拉赫穆尔地区也发生过类似情况。阿拉伯半岛上有一条河,凡是饮了那河水的羊,毛色必变为朱红。有威信不逊于亚里士多德者称,有一河名为埃鲁斯娜,常常“快乐”无比,会随着乐声起舞——音乐一旦响起,它便气泡翻滚、翩翩起舞、泥沙奔腾;乐声一旦停止,它旋即回复惯常的安宁与澄净。卡姆登还称,靠近威斯特摩兰的柯比地区有一口井,井水每日涨退数次;萨里有一条名为“鼹鼠”的河,这河奔流数里,一旦为高山所阻,便借道或取道地下,奔驰一番后再突破地表、重见天日;正如西班牙人夸耀阿努斯河一般,当地居民也以鼹鼠河为傲,自称是在桥上放羊。为不招致令您的厌烦,容我最后再举一例:约瑟夫斯乃犹太人中智者;有威信不逊于他的,称朱迪亚有一条河流,每周奔流六日,却在安息日整日静止不动,休养生息。

关于河流,我便不再多言。接下来要讲的是那水里生、水里长的鱼类,或说有些人口中的“怪物”吧。哲学家普林尼曾在其著作第九卷的第三章中称,印度海中有一生物,名“露脊鲸”,也称“漩涡”,体长且宽,若以占地论,可占两英亩土地之巨;还有其他的鱼,体长两百腕尺;此外,恒河中还生有长三十英尺的鳗鱼。普林尼说,唯有当风暴与岩石上落下的水流相抗、水底之物被搅到水上时,方才说的这些“怪物”才会露面。普林尼还说,此处附近有一小岛,名卡德拉,岛民将这些怪鱼的骨用作筑屋之材;有时,可见到逾千条巨型鳗鱼相互交缠的情境;海豚似乎极喜音乐,大人和孩子若常给海豚喂食,便也算得上“熟人”了,只要听到“熟人”在岸边呼唤,海豚便会游近。海豚游速之快,堪比急箭出鞘。关于海豚和其他鱼类,卡索邦在1670年自行出版的《轻信与多疑》中亦多有描述。

我也知道,我们既是岛民,便不愿相信这怪鱼之说;不过,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约翰·特雷德斯坎特就曾收集过不少奇特生物;我的友人艾利亚斯·亚修摩尔先生亦有此好,并将自己的“收藏”养在伦敦附近兰贝斯区旁的家宅内,小心照料,井井有条。既有他二人为先例,我所说的“奇闻异事”,总归也该有些可信之处。你不妨先听我讲讲,再自行决定相信与否。

倘若置身于亚修摩尔之宅邸,便可一窥猪鱼、狗鱼、海豚、兔鱼、鹦鹉鱼、鲨鱼、毒鱼、剑鱼之貌;除这些奇鱼外,亦可见蝾螈、几种藤壶与塘鹅、极乐鸟、几种蛇与鸟巢——种种生灵形态各异、造型精巧,直教啧啧称奇。倘若看过亚修摩尔的数百珍藏,我所描述的那些珍奇物种,便也不显虚实难辨了。你得知道,水乃自然之库房,贮藏万千奇观。

不过,兄弟,多说无益。为防你起厌烦之心,我便以“诗圣”乔治·赫伯特的《沉思主之神力》作结吧:

主啊!何曾有人充分赞颂您

无人能传扬您的神迹

唯您一人独知

无人能历数您的神迹

唯您一人独知

因您一人独具

您之神力与爱同齐

世间众人无所不知

超乎尘世之外

别具奇异之美

世间万物皆有尽

而您与天同寿

至圣之灵

吾代吾与众友

向您献上赞词

吾已蒙恩

便应偿恩

先知大卫曾著赞美之诗,亦对鱼有所描述;其赋诗造诣可谓登峰造极,甚至超越了自己先前的高度:他描述河海鱼类时惯用隐喻,个个皆精挑细选,惯于沉思的读者亦深感惊奇。伟大的博物学家普林尼也曾说,“自然之神力,显于海洋更甚于陆上。”对此,居于水中或水畔的诸多生物即是最佳例证;倘若读过格斯纳、龙德莱、普林尼、奥索尼乌斯和亚里士多德等人的著作,也会对此有所了解。不过,我还想引用尊贵的德·迪巴尔塔斯之言,为我的论述增色:

上帝令河海中生出诸多鱼,个个不同,状貌各异;因此,水中可窥得各式生灵,陆上生物亦在水中有迹可循,如举世浸于深水之中。大海如天,也有日月星辰;大海如空,同有燕子、乌鸦和椋鸟;大海如地,亦有藤蔓、玫瑰、荨麻、瓜果、蘑菇、香石竹、紫罗兰,加之数千万更珍奇者,与鱼一同水中欢;还有公羊、牛犊、马、野兔、猪、狼、刺猬、狮子、大象和狗;另有男人和女人,最令我惊异者,当属戴着冠的主教、裹着头的修士——这些几年前都曾于挪威和波兰皇室展出。

我所述种种皆似奇观,然博学有信之人多加证实,倒也毋庸置疑。鱼类固然数量众多、外形各异,但其本质、性情与行为更是大有迥异,值得深思。还望您秉持耐心,听我细细道来:

渔夫善用鱼线,乌贼亦如此:乌贼能从喉中喷出一大截肠子,这肠子还能任意伸缩。倘若有小鱼接近,乌贼便藏身砂砾之中,任由小鱼啃咬肠梢;与此同时,再一点点将小鱼“勾”近自己,好跃至其上、一举抓获,吞吃入腹——正因如此,有人也称乌贼为“海中渔夫”。

有一鱼名为“隐士”,长到一定时节,便会进入死鱼的外壳,像个隐士般居于其中,还能根据风向和天气调整壳的位置,免遭伤害。

还有一鱼名“阿多尼斯”,也叫“海之宠儿”:之所以得名如此,是因其生性温和无害,绝不伤任何生灵,与浩瀚海洋中众多生物和平共处。说实话,在我看来,多数渔夫对大多世人亦无恶意。

鱼类亦有荒淫与贞洁之分,我不妨举几个例子:

德·迪巴尔塔斯曾提到一名为“萨古斯”的鱼;要说对这鱼的描述,无人能出其右,我便还是引用他的原话吧——迪巴尔塔斯之言皆有据,多以伟大、勤劳的自然探秘者为参照,因此,即便他写的是诗,亦无可质疑处:

萨古斯鱼,荒淫无比

溪流深处,日日易妻

淫欲滔天,胆大妄为

河洲绿茵,垂涎羊妻

羊夫有角,何必乱“搅”?

迪巴尔塔斯还为“康萨罗”鱼作过诗:

今有康萨罗,不似萨古斯

但凡“婚事”举,誓对妻忠诚

贞洁度终生,断不娶二妻

兄弟,我的话是长了点,总算说完了。

猎人:老兄,您不妨接着说下去吧。您的话似乐音般动听,当真令我凝神不已。

渔夫:既然如此,我便冒昧多说几句,或说给您提个醒,可别忘了斑鸠那茬儿:斑鸠天性静默,虽不声不响,却矢志不渝、忠于爱侣;如色雷斯的妇女一般,斑鸠以比配偶长寿为耻,且深以为然;倘若寡者再觅配偶,那么无论它是雌是雄,不论生者还是死者,名声皆会毁于一旦。

为教授世人道德信仰、好不逊于斑鸠这陆上奇珍,为谴责那满口宗教却不事诚信之举甚至比不上鱼、禽忠实之人,也为惩罚那侵犯律法之人——圣保罗誓将律法刻于这些罪人心中,待审判之日时,罪人必万劫不复——且听听迪巴尔塔斯是怎么唱的吧。他歌颂婚姻忠贞,那乐声,倘若传入贞洁之耳,必如乐音般美妙动听。且听听他是如何赞美鲻鱼的:

若论爱之忠贞,谁出鲻鱼其右?渔人捉其偶,怒而追其后,生死两相随。

与此相反,家养公鸡会踩任意一只母鸡的背;且公鸡不像天鹅、山鹑和鸽子那样:它从不操心孵蛋的事,也不喂养、照看自家的小雏儿,小雏儿没了也漠不关心。相比之下,母鸡则大为不同:母鸡亦与公鸡任意交配,恐怕并不认得哪些小雏儿是自己的,却因天性道德使然,对小雏儿悉心照看、倍加爱护——如此高尚母爱,实乃难得,于是,主向耶路撒冷示爱时,便以母鸡为典范,恰似天父援引约伯示例耐心一般。

世间有多种多样的鱼,品行与公鸡相似:它们将自己的卵弃于菖蒲或石头之上,任其袒露在外,被害虫或其他鱼类所食。不过,世间的鱼类并不尽如此:与公鸡和布谷鸟不同,鲃鱼费尽心力保护后代,雌雄鲃鱼相互配合,用沙土覆盖鱼卵,或亲自看守、或将卵掩于某处,免遭害虫和其他鱼类所扰。

老兄,对您和许多人来说,我讲的这些虽显怪异,然确由亚里士多德、普林尼、格斯纳和许多可信之人所证,且大多智慧过人、经验丰富之士都深以为然。就如我开始时说的那样,这些值得最为严谨与虔诚之人深思。也正因如此,先知大卫才说,“身居深水之中者,方见上帝之神迹。”这般的奇迹与欢愉,大地断然孕育不出。

我说的这些确应引起最为谨慎、虔诚与喜静者的深思;许多虔诚与沉静的先父与先知,似乎也以行动印证了这一点——后来的十二使徒中,不正有四位是心地单纯的渔夫吗?主点化了这些渔夫,送他们去往各地,向异教徒传播福音;赋予他们通晓各种语言的能力,能言善辩的口才,令不信主的犹太人皈依;还令他们受苦受难,为自己和祖先曾将主钉死在十字架上赎罪,又在苦难中宣扬律法的宽恕与永生的新方法——上述种种皆为这几个快乐渔夫的使命。论及耶稣选择渔夫作圣徒,有人曾这般表述:

首先,主虽批评过抄书吏和钱商的职业,却从未对这几位渔夫如此。其次,主发现这几位渔夫天性喜静,又爱思考,且这几人心性温顺、纯良平和,而天下大多数渔夫都是如此。我们伟大的主,本爱在善人心中播撒福音,对他来说,这本无丝毫困难;然而,主却选择了渔夫这一无可指责的职业,并收这四名渔夫为信徒,令他们跟随他,造神迹,享荣光。

主曾授意,将四名渔夫列于十二使徒之首。这四名渔夫分别是彼得,安得烈,雅各和约翰,其余八名使徒则位列其后。

更重要的是,当耶稣登上高山变容之时,并未携所有信徒一同前往——他只叫了其中三个伴他左右,且这三人皆为渔夫。还曾有可信之言,称其他八个信徒在皈依主后,也都成为渔夫:可以确定的是,《约翰福音》中第二十一章曾记载过,耶稣复活后,曾见到使徒中超过半数聚在一处钓鱼。

既然您已许诺耐心听之,我就再冒昧一次,回顾一位博学聪颖之士曾说过的话。此人曾称,主愿由他指定的人以圣笔书他神迹,且当用皈依前的爱好与职业来打比方。他举了所罗门作为例子:所罗门皈依之前爱恋肉欲,后来,依照主的吩咐,他便将那灵语、那圣洁的爱歌书写成上帝与教堂之间的颂歌。所罗门如是写道:

他那令人爱怜的双眼,恰似海斯邦的鱼塘。

以上所言,我未见有可辩驳之处,那么便可称,《约伯记》的作者摩西和那牧羊的先知阿摩司皆为渔夫——整部《旧约》中,鱼钩仅被提到两次,一次为上帝之友、温顺的摩西所提,另一次则由谦卑的先知阿摩司所提。

提到后者,即先知阿摩司,我仅有一点要说:先知阿摩司文风谦恭朴实,先知以赛亚行文华丽善辩;相比之下,虽然两者都在叙实,读者却更易相信阿摩司不仅是位牧羊人,更是位心性善良的朴实渔夫。彼得、雅各和约翰都是渔夫,其书信情深义重、谦顺恭敬;保罗则言辞华丽、偏爱宏大的比喻。相较之下,恐怕没人会觉得保罗像个渔夫。

要说垂钓合乎法律,这点亦有所印证:主曾坚持要求彼得以钩捕鱼,所得钱财用于向恺撒纳税。且垂钓在其他国家享有盛誉,颇有裨益。平托在《游记》中称自己曾见到一位国王与几位牧师一同垂钓。普鲁塔克也曾写到,在马克·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时期,垂钓并不是什么可鄙的事情,且王朝极盛之时,两人还将垂钓当作主要的消遣。在《圣经》中,垂钓这一举止多折射善意;尽管狩猎有时也如此,其次数却远远少之。此外,古时教义中曾禁止信徒狩猎,谓其既易乱人心,又易劳人身;不过,教义却允许信徒垂钓,因去与世无害,发人深思,宁人心志。

我倒想一叙博学的帕金斯和惠特克博士之事:前者对垂钓大献赞美之辞,后者钓艺精湛、兴致又高。确有许多饱学之士对垂钓情有独钟。不过,此处仅举两人为例就足矣:这两位名士距现世不远,可谓令垂钓之事大绽异彩。

其一为诺威尔博士。诺威尔博士曾任伦敦圣保罗大教堂牧师之首,其人的纪念碑仍位列教堂之中,完好如初。在宗教改革中——注意,我指的是伊丽莎白女王,而非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诺翁因生性温和、博学多才、严谨虔诚而声名远扬,为议会和教士会议选中,责成他为公众编写一本教义问答手册,好以此为范本,保后世子孙不丢信仰、不失规矩。诺翁乃古道热肠之人;他本人虽十分博学,却也深知主引领世人入天堂时,凭借的并非是众多难题。于是,他就像个老实本分的渔夫那样,编写了一本优良、平实且绝不复杂的手册,与旧版的祈祷书一同付印。我可得说,诺翁必喜好垂钓、且常常行钓——这样的人,每个时代都有:根据教义,诺翁每日需在固定的时刻祈祷——这是应教堂的要求,不过,众多早期基督徒却是自愿为之;除祈祷外,据说诺翁将剩余时间的一成用于垂钓。那些与诺翁有来往者,我也曾有幸与之交谈,得知诺翁常将一成俸禄和捕到的全部鱼赠与河边居住的贫苦人家,称“行善乃宗教之元”。行钓完毕后,诺翁便在回家路上赞颂上帝一番,为能有一日远离尘世之扰而心存感激——这一日既与世无害,于牧师本分亦无所背离。倘若后人知他曾是渔夫,他虽不至于大喜过望,倒也必感心满意足。如今,诺翁捐助过的布雷齐诺斯学院内仍小心存放着一张他的画像:画中,诺翁倚在桌上,身前放着一本《圣经》;他一只手边是堆成一圈的鱼线、鱼钩和其他渔具,另一只手边则放着几根不同的鱼竿。画像题词道:

诺翁卒于1601年2月13日,终年九十有五;其间四十四年任圣保罗大教堂之执事,年事虽高,然耳不聋,眼不花,记忆不损,五官皆灵。

诺翁能有此福报,据说皆为喜好垂钓与生活节制使然;我也祝愿那些效仿诺翁并追思他的人皆能得此福报。

其二便是已故的亨利·沃顿爵士。沃顿爵士一生不喜钱财,曾任伊顿公学的教务长。过去,我常与沃翁一同垂钓、交谈。沃翁曾任我国外使,经历丰富、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且幽默风趣,有其人相伴,真乃人类福音。沃翁好垂钓且常钓之;他曾为垂钓献赞美之辞,足以令任何不屑垂钓者信服——沃翁曾称,“无聊方垂钓,垂钓不无聊。”只因埋首书卷之余,垂钓可“静人心志,悦人精神,掩人伤怀,抑人不安,平人激情,故而令人心满意足;善垂钓之人必内心平静,多有耐心”。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兄,垂钓恰如人类之谦卑美德,助人心生宁静,继而生种种福报。

兄弟,以上便为博学的沃翁所言。我笃信,沃翁常悦之心中,必兼具宁静、耐心与自得之品质。彼时沃翁已年逾七十,于一夏夜河畔垂钓时赋诗一首,以发心中之乐。彼诗对春景一番描述,沃翁下笔又温软绵甜,恰若眼下这时节的河流。且让我为兄台复述一遍:

自然之母爱恋忙,丰沛汁液摩拳掌

新汁且把藤蔓挑,鸟儿呼唤出情郎

多疑鳟鱼暗处游,精巧鱼饵把鱼诱

有人河边静静站,浮漂微颤心不忧

天色渐晚夜幕长,游燕顺势归巢去

夜莺爽朗娇声啼,群树闻之心欢喜

小雨渐下渐止停,白天气爽夜里晴

琼女净桶手中提,且给红牛挤奶去

琼女制酒一两杯,献与一位踢球郎

田野园间百花放,红番、罗兰、郁金香

天色虽晚夜幕临,玫瑰娇羞半掩面

百花齐放欣向荣,披红挂绿喜迎春

这正是沃翁心神无扰之时心中所想。不知您是否愿意再听我吟诗一首,看另一位渔夫如何自述生平乐事?我说的正是乔·达沃斯先生:

且让我与世无害

依着特伦特河与埃文河而居

让我看着那浮漂或软木塞

被饥渴的鲈鱼、银鲤

和鲦鱼咬下水去

居于天地之间

心中念着造世主

我这般思量

有人为财不择手段

有人终日沉迷

酒色与杀戮

且教他继续放纵

以想象填补欲望

我愿每一日

在这清澈河边走

任意欣赏

那草地绿油油

身边盛放的

是雏菊和紫罗兰

红色风信子和黄水仙

看那紫水仙似晨光

灰白的鹅草

还有那蔚蓝的漏斗花

凝望那壮阔苍穹

世界之眼中

闪现烈焰战车

似燃金的光芒

又有何消遣

能令我更快乐?

斑斓云朵似流水

于空中自由卷舒

美丽的奥罗拉

脸上红晕未消

起身离开

老提托诺斯的床

群山众岭自平原起

平原绵延至平地

平地分出众脉络

滚滚河流围其周

自然为链缚河流

河流奔腾入深海

大海狂暴涛声起

湖泊、河、溪流谷下淌

树林高耸

且宽且长

嫩叶绿枝装扮忙

群鸟荫下齐欢唱

喜迎夏日之女王

芳草茵茵新如碧

芙罗拉之礼掩其中

小溪之水多澄澈

银鳞鱼儿轻轻游

此间种种

皆为主之神迹

常为渔夫所见

每想神迹之奇美

常满心愉悦

进而生发沉思

不为外物所扰

以欢欣之眼

察世间万物

心神跃居星空之上

心驰神往

老兄啊,我还能记起最后这几句,真是件喜事——在这么个五月的大晴天里,如此一诗篇,自然比我的大白话动听得多。多亏您耐心,咱们一路边说边走,这才走到茅舍酒店近前。我许诺您的还未讲完,倘若您还愿意听,我就先“欠”着您,他日再相见时,倘若不忙,我再讲与您听。

猎人:渔兄,我简直是上了你的“钩”,一路上被你的金玉良言给“钓”过来啦!您之前说过,“好友作伴,旅途显短”;现在看来,这话还真是不假。要不是您指给我看,我本以为还得走上三英里才能到呢。既然酒舍就在眼前,我们不妨进去小酌一杯,稍事休息。

渔夫:兄弟,那再好不过啦。你明日不是要见些水獭猎手吗?我们就喝上一杯,聊表对他们的敬意。

猎人:那是当然啦,我们还要向所有爱钓鱼的人致敬呢。方才一路走来,听君一席话,我都对垂钓和渔夫刮目相看了;如今,我自己也想尝尝当渔夫是个什么滋味。我与友人约定明日相见,倘若您也一并出席,与我们猎上一日水獭,之后两天,我便跟随您左右,别的不干,只钓鱼,也聊聊钓鱼的事情。

渔夫:兄弟,那就这么定啦!明早日出前,我一定赶到阿姆韦尔山与你相见。

第二日

猎人:渔兄,你来得可正是时候!太阳方才升起,我刚到此地,而猎狗也才捕到一只水獭。快瞧那边山脚!瞧那长着水莲和杜鹃花的草地——瞧瞧这帮猎犬,干得真漂亮!瞧瞧!猎手和狗都忙个不停。真是忙个不停啊!

渔夫:老兄,见到你我真是高兴极了。今日能够一睹捕猎的盛况,亲眼见到这么多人、犬一同猎水獭,实属在下的荣幸。客气话不多讲,我们赶紧加入他们吧。快,猎兄,我们赶紧动身——我简直一刻也等不了了,就算是前方有树篱、沟壑,都挡不住我。

猎人:猎手兄弟们,这只水獭是打哪儿找到的?

水獭猎手:老兄,这是只母獭,在距此地一英里远的地方发现的——捉它时,它正捕鱼呢!今儿早上,它把这条鳟鱼吃了大半,你瞧,吃得就剩这么点儿了,它还想接着捉呢。我们今天出来得早,日出前一个钟头就到了,逮了个现行——这水獭被人和狗好一顿穷追猛打,连点喘息的空儿都没有,要不,还真说不定就让它跑脱了。这水獭要是杀掉,皮可得归我。

猎人:这是为什么呢?一张水獭皮值多少钱?

水獭猎手:要是做副手套,得值十个先令。天气潮湿时,没有什么比水獭皮手套更护手啦。

渔夫:可敬的猎手兄弟,我想请问你个有意思的问题:这水獭,究竟该算兽还是鱼呢?

水獭猎手:先生,我无法回答这问题,恐怕只有誓不食肉的卡尔特教团成员方可解答吧。我倒听说,这一问题曾在许多著名牧师间引发争论,众人各执一词;不过,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水獭的尾巴与鱼尾无异,如果它的身体也与鱼类相同,那岂不是说鱼也能在陆上行走了?毕竟,为了喂饱小崽子或是捕条鱼给自己“开个荤”,水獭有时一晚上就能在路上走个五六英里,甚至十英里。为了吃早食,鸽子也会飞上四十英里地。不过,水獭不单是吃的鱼多,它们滥杀、祸害掉的比吃掉的多得多。拉丁人也把水獭称作钓鱼狗——它们隔着几百码都能闻见水里的鱼味儿。格斯纳说,实际上水獭还能闻得更远,且其睾丸有治疗癫痫的奇效。倘若将安息香装在亚麻布条中,悬挂于鱼塘旁、或是水獭常出没的地方,它便会有意避开那处,这也就说明水獭的嗅觉在水中和陆上同样有效。康沃尔盛产水獭,在那里猎獭可是一大乐事;博学的卡姆登称,当地甚至有条河流以水獭命名,只因其中多有水獭。

关于水獭,就说这么多。你看,有只水獭正浮出水面换气,猎犬向它逼近了——我看这獭坚持不了多久了。二位,跟我来吧,等它换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甜嘴儿”就能逮住它啦。

猎人:天哪!马都到对岸去了,我们怎么办呢?也跟着过去吗?

水獭猎手:不,老兄,别着急。再等一会儿,跟着我便是了。我保证,不出一会儿,马和猎犬就过来这边了,说不定獭也会过来。这水獭又换气了,让“基尔巴”抓住它!

猎人:哈!果然如此,快看,它在那个角上换气呢!快!“铃木”要抓住它了!唉,又让它跑了,这倒霉的狗还被咬了一口。“甜嘴儿”要抓到它了;抓住它,甜嘴儿!瞧,所有的狗都围过去了,有些在水上、有些在水下;这水獭没劲儿了。“甜嘴儿”,去把它给我逮过来!瞧,是只母獭,前不久才刚下过崽呢!咱们去瞧瞧吧。我敢保证,它的崽儿肯定就在附近,一定能把它们都逮住,杀得一个不剩。

水獭猎手:来啊,伙计们!快!咱们去那边瞧瞧。快看,这就是它的窝!没错,它的崽儿还在里头呢——至少有五只,都在里边儿呢!来,咱们把这些崽儿都杀了。

渔夫:不,先生,请留给我一只,让我试效仿莱斯特的绅士、聪慧的尼奇·西格雷夫,将这只小獭驯服;西格雷夫不仅驯服了水獭,还教会它捕鱼和许多有趣的东西。

水獭猎手:尽管拿一只走吧,我乐意得很;不过剩下的都得杀掉。我们去小酒馆喝上杯大麦酒如何?还可唱一曲《老玫瑰》,好好乐一乐。

猎人:来吧,渔兄,我邀你同去。今晚我做你的东,明天你请我的客。我还想花上一两天跟你学钓鱼呢!

渔夫:老兄,那就照你说的办吧。我们二人礼尚往来,实属乐事;况且有二位相伴,真是再荣幸不过了。

第三日

猎人:今天我随您去钓鱼吧。

渔夫:那太好了,我们走吧。(对诸水獭猎人)愿主保佑诸位,今日能再捕一只母水獭,快活地把它和崽儿都杀光。

猎人:渔兄,我们在哪儿钓好呢?

渔夫:眼下还没到合适的地方;得再走上一英里地,才能碰到可心的地儿。

猎人:我们不妨边走边随意聊聊。您觉着昨日落脚的旅店、店主,还有我的朋友们如何?店主其人还算幽默吧?

渔夫:老兄,我当下便可谈谈对于那店主的看法;不过,我得先说,那些水獭死了实在是好事,只可惜世上再没多少水獭猎人了。倘若没有水獭猎人,又无人遵守禁猎期的规定,所有河流必将消亡;而那些为数不多遵守律法、持斋守戒之人,又因着鱼的减少而不得不食动物之肉,抑或遭受种种预想外的不便。

猎人:老兄,何为您所说的“禁猎期”?

渔夫:禁猎期主要为三、四、五月,只因在这三月中,鲑鱼会离开大海,游到水最清的河流中产卵;自然驱使下,其鱼苗会在特定时间离开淡水、回归海水,无奈,总有贪婪的渔夫违背律法,私自设下鱼梁和陷阱,祸害的鱼苗成千上万。倘若通读过爱德华一世和理查二世立下的英明法令,会发现有几条专为保护鱼类而设的条例。我对法律一窍不通,却也晓得,倘若有心,这些管理上的疏漏并不难修正。不过,我的一位贤友却常常如是说:“事关人人,则无人出力。”若非如此,为何市集上每日都出售许多渔网和小鱼,而鱼身远远小于法律规定的尺寸呢?河流看管者真该为此感到羞愧。

不过,说到底,在产卵期捕鱼是有违自然的;这就如同将孵蛋的母鸡从鸡窝中抱走一般——此举可谓罪大恶极,连万能的上帝都在利未人的律法当中专门规定了一条,以防此举发生。

不过,除不受自然律法约束的渔夫外,可怜的鱼类依然天敌重重:我方才提到的水獭是一个,还有鸬鹚、麻鳽、鱼鹰、海鸥、苍鹭、翠鸟、长脚鹰、田凫、天鹅、鹅、鸭,还有“克瑞格”,亦有人称“水鼠”——对这些动物,每个正直之人都可大义斥责,不过我就不掺和了;就让别的人去咒骂、杀戮它们吧,我天性不爱杀生,要杀也只杀鱼。

我再谈谈对那店主的看法吧:说实话,在我看来,其人并非佳侣:他要么拿《圣经》来调侃,要么故意说些下流的笑话,我可不认为这就叫“机智”——调侃《圣经》乃受魔鬼驱使,言语污秽则是生性堕落。真正的佳侣应以智慧和风趣宴飨同伴,且张弛有度、不致下流——倘若有伴如此,自当请他喝上一杯。老兄,今晚我就带你见上这么一个人——此地不远处有家店,名叫“鳟之舍”,我今晚打算在那儿过夜。那店中有我一位渔友,可是位妙侣呢。好友相伴、谈天说地方是德行之精髓,而昨晚的污言秽语只会教坏别人:男孩子们,听我的店主说话,会懂得如何出言得体;倘若听了那一个名字不值一提的说话,就只学得会赌天咒地了——这位居然还是个绅士,依我看,他的灵魂比乞丐还难感化。你便知“榜样”的力量何如。有一位诗人曾为此作诗,凡举天下父母与文明人,都应铭记于心:

一人的宗教信仰

依母国而定

若出身异国

幸得保姆、双亲教诲

异教亦可于根植其心

这诗句中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凡是智者,皆应留心。我虽崇尚文明,却也憎恶斥责过度,因此便不多讲了。还是钓鱼罢了。依我看,在那棵树下,必能钓上一条白鲑。我认识一位女店主,为人诚实、手脚利索,待鱼钓上后,我们可去她那里歇一歇,再劳烦她拿这鱼做顿晚餐。

猎人:哎哟,老兄!白鲑可是所有鱼里头顶差的了!我本以为今晚能吃上鳟鱼呢。

渔夫:猎兄,你得信我,这附近没有能钓鳟鱼的地方,且我们今早分别水獭猎手时耽搁了太久,眼下日头正毒着呢,太阳明晃晃的,要抓鳟鱼也得等晚上了。除你之外,还有不少人,都说白鲑味道差得很,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看我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猎人:您打算怎么做?

渔夫:待我抓到一条后,再细细道来。老兄,你看到了吗?站近点——这水洞里窝着二十条白鲑,都在水面上漂着呢;不过我只抓里头最大的那条。我要动手啦——我有把握,必定手到擒来。

猎人:哟!老兄,你这口气倒像个艺术家——要是你能说到做到,倒也担得上这头衔。不过我还真有些怀疑。

渔夫:你就瞧好吧,保证你立马就信了。瞧,最大的那条鱼尾巴上擦伤了,大概是被狗鱼咬的,看着像个白点。就是这条,我立马就能把它抓住、放到你手里。你且到那块阴凉下坐坐吧,我一会儿准把它送到你眼前。

猎人:那我就先坐坐吧。祝你好运——你看着还真挺自信。

渔夫:瞧好吧,老兄,见证我钓术的时刻到了。来了——就是这条白鲑,我刚才指给你看过,这不,尾巴上还有个白点呢。我既然能把它捉了,就一定给你弄盘好菜。过会儿我带你去家小酒馆,找个干净房间,窗边搁着薰衣草,墙上还抄着二十首民谣。我方才说过,这家酒馆的女店主衣着整洁,谦和有礼,过去常帮我料理白鲑;这次,我叫她照我的法子来,保证这鱼味道鲜美。

猎人:我乐意至极——渔兄,我已经饥肠辘辘啦,真想马上去那小酒馆待着,好好歇歇。今早走了不过十英里,却已经感到疲乏;昨日捕猎大费周章,今日体力实在是不济。

渔夫:没问题,老兄,酒馆就在那边啦——你马上就能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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