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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5 02: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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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莫泊桑

出版社: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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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短篇小说集

莫泊桑短篇小说集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 I P)数据

莫泊桑短篇小说集 /(法)莫泊桑著 ; 庄非译. --哈尔滨 : 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5.5(2018.3重印)

ISBN 978-7-5388-6933-0

Ⅰ. ①莫… Ⅱ. ①莫… ②庄… Ⅲ. ①短篇小说-小说集-法国-近代 Ⅳ. ①I565.44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31958号

莫泊桑短篇小说集

MOBOSANG DUANPIAN XIAOSHUO JI

作  者 [法]莫泊桑译  者 庄 非责任编辑 项力福

封面设计 尚上文化

出  版 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地址:哈尔滨市南岗区公安街70-2号 邮编:150007电话:(0451)53642106 传真:(0451)53642143网址:www.lkcbs.cn

发  行 全国新华书店

印  刷 三河市骏杰印刷有限公司

开  本 880 mm×1230 mm 1/32

印  张 11

字  数 240千字

版  次 2015年5月第1版

印  次 2018年3月第2次印刷

书  号 ISBN 978-7-5388-6933-0

定  价 49.80元【版权所有,请勿翻印、转载】经典导读

莫泊桑是19世纪后半叶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也是法国文学史上短篇小说创作数量最大、成就最高的作家。他的文学成就以短篇小说最为突出,有“短篇小说之王”的美誉。他一生创作了300余篇短篇小说,这在19世纪的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中有相当一部分取材于普法战争,如《羊脂球》《两个朋友》等。《羊脂球》写的是普军军官中途扣留了一辆马车,放行的条件是要车中妓女羊脂球陪他睡觉;在车中的大商人、大企业主和贵族及他们夫人的花言巧语下,羊脂球被迫让步了;当马车被放行后,她却遭到车中那些高贵的人的鄙视;最后我们看到,马车是在《马赛曲》伴着的羊脂球的哭泣声中奔跑着的,而这首革命歌曲却不是伴着法军的胜利步伐响起的,这是多么绝妙的讽刺。《两个朋友》讲述巴黎被围时,两个老人宁死不屈、英勇就义的悲壮故事。除此之外,莫泊桑的有关普法战争的作品还有《米龙老爹》《菲菲小姐》《俘虏》等。这些作品的构思章法井然,内容上鲜明地揭露出普鲁士官兵的粗野残暴,赞扬了法国人民不畏强暴、英勇反抗的精神。

由于莫泊桑亲身参加过普法战争,他在当代作家中自然成为了这一历史事件最有资格的描述者之一。他对战争的所见所闻是那样丰富,而他的体验感受又是那么深切,因此,他在整个创作的历程中始终执著于普法战争的题材,写出了一系列以战争为内容的短篇。毫无疑问,他是对这场战争描绘得最多的法国作家,可以说,这段历史正是由于有了莫泊桑才在法国文学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

莫泊桑继承了法国大革命以来“天赋人权”的进步思想,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不仅讴歌了人民在普法战争中英勇抗敌的精神,更饱含激情地描述了人民大众的苦难。《衣橱》和《港口》写的是妓女的苦难。读了这类小说,我们不难发现莫泊桑对弱者的同情,也不难发现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谴责。

此外,莫泊桑笔下还塑造了许多市侩小民的形象,他们有的吝啬狡黠,有的贪婪虚荣,也有的质朴洒脱,自在随性。典型的有《项链》中的玛黛尔特,她天生丽质,却出生平凡,嫁给了一个小职员。她在内心对上层社会的奢华生活有着渴望与羡慕,一次因为虚荣心作祟,借来项链,后又不小心将项链弄丢。从此为了赔偿项链,她过了十年清贫艰苦的生活,由内到外地改变了自己。故事讽刺了玛黛尔特这样虚荣的小资产阶级,折射出当时社会普遍浮躁的价值观。但在叙述中又同情玛黛尔特的遭遇,并对她做出的改变有所赞扬。《在树林里》的列文太太,是个平凡的、体型微胖的老太太,因为在树林中与丈夫做了有伤风化的事而被抓。受审时列文太太竟然毫不畏惧,也不羞愧,将自己犯错的原委娓娓道来,最后得到了乡长的谅解。列文太太身上体现的豁达从容,反映出作者对解放天性的赞扬与人文精神的推崇。

莫泊桑长期在海军部和公共教育部当小职员,这使他非常熟悉小职员以及其他小资产阶级人群的某些不良品质,因此他创作了一大批这类题材的杰作,其中最为有名的当数《我的叔叔于勒》。《我的叔叔于勒》展示了一个穷酸的公务员一家,期待有钱的叔叔的归来以改变他们的家庭窘况,后来,当他们发现叔叔是个贫穷的卖牡蛎的流浪汉时,又生怕被他认出而悄悄地远远躲开。故事充分显示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项链》是又一篇传世佳作,讲述了一个爱慕虚荣的公务员的妻子可悲可叹的故事。

总的来说,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创作体现了一整套完整的现实主义小说艺术,这既是对以往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继承,也是对它的补充与丰富。逼真自然,是莫泊桑在短篇小说创作中追求的首要目标,也是他现实主义小说艺术的重要标志。相较于19世纪前期的巴尔扎克、司汤达与梅里美,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已经完全摆脱浪漫主义色彩,更抛弃了传奇小说的一切手法。

莫泊桑的小说在很大程度体现了“表现自然主义”观点,具有他所追求的“以单纯的真实来感动人心”的艺术效果。在选材上,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大都以日常生活故事或图景为内容,其平淡准确得像实际生活一样,没有人工的编排与臆造的戏剧性,不以惊心动魄的开端或令人拍案叫绝的收煞取胜,而是以一种真实自然的叙述艺术与描写艺术吸引人。

在描述中,莫泊桑通常不用情节作为短篇小说的支架与线索,他努力排斥曲折离奇的情节,总是以十分纤细、十分隐蔽、几乎看不见的线索将一些可信的平常小事巧妙地串联起来,聪明而不着痕迹地利用最恰当的结构,把主要矛盾突出出来并导向结局。

另外,莫泊桑也不以纤巧华美的辞藻取胜,而是以平易通俗、准确有力、能为众人接受的文学语言征服读者。很少有作家能写出比他更明晰、更清澈如水、更难以捕捉的语言;也很少有读者读不懂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因为其中没有丝毫晦涩的东西;读者只觉得莫泊桑找到了最恰当的描述方式,而无法用其他的语言和方式来表达。

此书收录的莫泊桑的这些短篇小说,题材多种多样,有的揭露资产阶级的荒淫无耻,有的描写劳动人民的悲惨遭遇,有的歌颂人们纯真的爱情,鞭挞那些玩弄爱情的丑恶行为,有的描绘了普法战争期间的各类情景。有的是喜剧,让人忍俊不禁;有的是悲剧,使人潸然泪下;也有悲喜剧,令人欲哭无泪,欲笑又止。当然,不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能发人深思,使人感悟到人生的道理。名著档案

作者简介

居伊·德·莫泊桑(1850~1893),19世纪法国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与契诃夫和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他出生于法国北部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其受爱好文学的母亲和舅舅的影响很大。他的中学老师、诗人路易·布耶的指导和鼓励,使他坚定了走文学创作道路的决心。1870年,莫泊桑到巴黎求学,后参加普法战争。退伍后,他先后在海军部和教育部任小职员。单调的工作之余,他勤奋写作,后师从福楼拜。1879年,莫泊桑靠短篇小说《羊脂球》一举成名。之后,在1880~1890年的10年间,莫泊桑迎来了他创作的高峰期,共创作了300多篇短篇小说、6部长篇小说和3部游记以及一些文学评论和时政评论。

作者评价

他(莫泊桑)是19世纪末法国文坛上最卓越的天才。

——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诗人和剧作家 屠格涅夫莫泊桑作品将是未来的学生们作为无懈可击的完美典范口口相传”的作品……每一篇都是一出小小的喜剧,一出小但完整的戏剧,打开一扇令人顿觉醒豁的生活窗口,读他的作品,读他笔下的人物,可以是哭或是笑,但永远是发人深思的。——法国著名的自然主义小说家和理论家 左拉(莫泊桑的小说)具有“形式的美感”和“鲜明的爱憎”,他之所以是天才,是因为他“不是按照他所希望看到的样子而是照事物本来的样子来看事物”,因而“就能揭发曝露事物,而且使得人们爱那值得爱的,恨那值得恨的事物。”——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最伟大的文学家 托尔斯泰

作者趣闻

★ 19世纪70年代,莫泊桑中学毕业后,著名作家福楼拜正式成为莫泊桑文学上的导师。一次,福楼拜对莫泊桑说:“你去巴黎第九大街,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向左拐,看看路右边的第一个人是谁?”莫泊桑来到路口,远远看到一座老妇人的雕塑,就回来告诉老师:“是一个老太婆。”老师摇摇头说:“你看到的别人也能看到,你再去瞧瞧是一位什么样的老太婆。”莫泊桑又来到路口,这次走得更近了,回来说:“那个老太婆很脏,满脸灰尘,头发乱得像鸡窝。”福楼拜听后微笑说:“有进步,但你看到的东西别人还是可以看到,你应该用你的第三只眼睛去看,看到别人没有看到东西。”莫泊桑再次来到路口,看得非常认真,回来后说:“老师,我看到了那个老太婆的鼻子是世界上最蹩脚的木匠随便拿了一块木头削了一块安在她脸上的。”福楼拜听后高兴地说:“你今天的作业完成得很好,可以得满分了。”

★ 一天,莫泊桑看到福楼拜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文稿。他翻开一看,却见每页上都只写着一行字,其余九行都是空白的。莫泊桑不解地问福楼拜:“先生,您这样写,不是太浪费稿纸了吗?”福楼拜笑了笑,说:“我早已养成了这种习惯,一张十行的稿纸上,只写第一行,其余九行是留着修改用的。”莫泊桑听后恍然大悟,于是立即告辞,回家修改自己的小说去了。

艺术风格

★ 以小见大,以点见面。莫泊桑擅长从司空见惯的日常小事入手,以小见大地概括出生活的内在真实,并揭露社会问题和人性。例如,《项链》就是借助一串假项链来揭露过度虚荣心的弊端所在,同时又有所影射社会的奢靡风气和不良生活作风。

★ 辛辣嘲讽结合犀利批判。在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中,随处可见辛辣的嘲讽和犀利的批判,如《我的叔叔于勒》即是对以金钱为衡量标准的虚假亲情的辛辣嘲讽;《羊脂球》则一针见血地暴露出人性的自私和虚伪,无情地鞭挞和批判了“假恶丑”。

★ 精巧构思,结构严密。在构思和布局方面,莫泊桑十分用心。他的短篇小说不管是在篇章结构、情节设置,还是在人物冲突上,无不经过精心构思和细心锤炼。巧妙、引人入胜的情节结构和布局使莫泊桑的小说生动而富有吸引力。

悲剧色彩

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中有很大一部分流露出悲剧色彩的作品,无论是人物的软弱、虚荣、轻信等等这些性格弱点,还是不可逾越的社会制度、无情的战火,共同推进了故事悲剧性的演进。这样的创作倾向有着鲜明的时代因素的烙印。莫泊桑生活的19世纪后期,逐步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的资本主义已日益腐朽,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不断加剧。莫泊桑看到不同阶级争权夺利的纷纷扰扰以及个体间的勾心斗角、各谋私利,对社会产生了一种无法派排遣的失望。失望堆积成了悲观意识,这不仅流露在他的作品思想当中,也促使他选择了一种放浪的生活,最后走向痛苦与幻灭。重点提示

内容概述

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所描绘的生活面十分广泛,它们共同构成了19世纪下半期法国社会一幅全面的世俗图。在莫泊桑的小说中,当时社会现实中形形色色的现象无不有形象的描绘;社会各阶层的人物都得到鲜明的勾画;法国城乡的风貌人情也都有生动的写照。而在他广泛的取材面上,有三个突出的重点,即普法战争、巴黎的小职员的生活和法国诺曼底地区的城乡风光与轶事。

主要人物《羊脂球》——羊脂球:一个妓女,年轻貌美,衣着华美,身材丰满圆润,惹人怜爱,不卑不亢,有着极强烈的爱国廉耻心。《两个朋友》——莫利梭先生与索瓦多先生:这两个朋友看似平平无奇,在战火下过着单调惨淡的日子,身上却有着忠诚以及高尚的爱国情怀。他们共同的兴趣爱好是钓鱼,也因为这一爱好而维持着友谊。《真的故事》——女佣:两次被不同的男人抛弃,付出了真心却遭到无情践踏。那是一个女人被当作玩物的社会,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在无尽的屈辱中走向死亡。《皮埃洛》——勒沛弗太太:不入流的寡妇太太,极端吝啬又好面子。诸多做作都难以掩盖自己陋俗的本质。对每一分钱都斤斤计较,使得自身的人性黯淡无光。《月光》——马里尼昂长老:虔诚的神父,对自己对信仰笃信不疑。在理性思考的过程中因为对情欲爱恋持有成见,因而陷入苦恼,最后目睹了月光下的一幕而豁然开朗。《骑马》——海克多尔·德·格力白林:没落贵族,生活简朴却仍以贵族自居,颇有些自以为是。为了满足自身的虚荣而搞出一连串闹剧。《菲菲小姐》——乐石儿:身材娇小,黑发,鹰钩鼻的犹太女子。面对残暴的普鲁士士兵,她不屈不挠,英勇反抗,展现出顽强的民族自尊感和高尚的爱国热忱。《衣橱》——妓女:一位站在街边揽客的卖身女郎,也是一位贫穷的单身母亲,年轻时被男人蒙骗,如今靠自己微薄的收入抚养着儿子。《项链》——玛黛尔特:天生丽质,美艳动人,却生在普通人家。她有意要在人前风光一回,却因此惹上了一世的痛苦。因此却也恰恰展现了她艰苦耐劳的坚韧品格。《港口》——可里斯丹:一个水手,高大强壮,性格刚毅,有领导能力,常年出海在外,不曾回过家乡,对家里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蛮子大妈》——蛮子大妈:一个农村妇女,高高瘦瘦,不苟言笑,性格耿直严肃,不怎么合群。她家境贫寒,丈夫战死沙场,儿子也参了军,如今独自一人艰难持家。《戴家楼》——玛丹:戴家楼的女老板,身材高大丰满,开朗乐观,诙谐幽默,丈夫去世后,自己一人经营戴家楼,如今,戴家楼已经变成镇上男人频频光顾的玩乐场所了。《一个诺曼底人》——迈哲老爹:一个小礼堂的管理人,六十多岁,身材精瘦,机敏狡黠,精于世故,管理礼堂的同时,还在利用礼堂里的资源经营副业赚钱。《俘虏》——佩乐汀(tīng):她是一个消瘦但高大健壮的农家女子,受到家人感染,她有满腔的报国热情,同时也有机智多谋的头脑。《在树林里》——列文太太:微胖的老太太,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出身底层,和丈夫结婚多年。她有着豪爽坦荡的作风,对自己所做所思毫不遮掩。《懊恼》——萨乌尔先生:六十二岁的老鳏夫,生活单调而凄凉。他的一生碌碌无为,面对爱情不敢追求,性格软弱犹豫。《旅途上》——巴里罗夫夫人:俄国贵族夫人,患病后被丈夫抛弃,独自到法国养病。她的内心空虚,寻求依靠。对于爱情十分珍重,担心美好的感觉破灭而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一个女长工的故事》——女长工洛莎:勤劳并且热爱生活,在遇到自己的爱情之时愿意勇敢追求,在遭遇变故之时也选择坚持面对。《米龙老爹》——米龙老爹:一个朴实而热爱自己生活的土地的庄稼汉子。在面对被入侵的土地时英勇无畏的进行抵抗,不惧生死,大义凛然。《一场决斗》——杜普依先生:老实胆小,不爱惹事,但是遇到外国侵略者的挑衅,却能勇敢的站起来进行抗争并将死亡抛之脑后。《我的叔叔于勒》——约瑟夫·达乌朗:童年时生活在一个不富裕的普通家庭,势利的父母对久不回家的叔叔存有幻想。只有他不被金钱迷惑,重视亲情,有着一颗纯洁的心灵。《床边协定》——玛格丽特:贵族夫人,她的丈夫有了外遇,她却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平静,因为她在心里盘算着一个计谋。她的身上展现了对男权的反抗和对于夫妻关系的反思。《保护人》——那昂马蒂:一位普通的平政院评事。热衷于帮助他人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自我感觉良好,爱慕虚荣。《勋章到手了》——撒克勒先生:对勋章荣誉极其热爱,从小到大不断追求着勋章。爱慕虚荣,对于荣誉敏感而容易嫉妒和憎恨。《雨伞》——沃雷依太太:吝啬到极致的家庭妇女。牢牢控制着家里的经济,丈夫的雨伞破了一个小洞就能使她暴跳如雷。《一场政变》——马沙利医生:对政变热情似火,忘记了自己的本来职责,鼓动小镇人民参加革命,乐于煽动和鼓吹。《散步》——勒拉老爹:循规蹈矩的公司账员,忠实而诚恳,终日重复着单调而没有激情的生活。有一日黄昏前去散步,他陷入了沉思。《珠宝》——朗丹先生:一位普通科员,有一位众人艳羡的妻子。看似和妻子恩爱有加,有些不能容忍妻子热爱珠宝的作法。但是当妻子意外去世,他渐渐不能过上以前的富裕日子,只能靠变卖妻子的珠宝度日。羊脂球(1)

连续好多天过去了,部分残余的溃军仍在里昂市区里穿行。那已经不是队伍了,只能算是散兵游勇而已。他们的脸上显现着疲惫的姿态,胡子不仅长而且很脏,军服也是残缺不全,队伍里没有团的旗帜,更没有团的番号。这些人看上去要么像是压伤的,要么像是折断了腰的,头脑迟钝得一点东西都想不起来,没有任何主意,只是习惯性地向前走,感觉像是如果停步就立刻会由于没有气力而倒下来。

我们眼前看到的主要是一些因动员令而应征的人和一向因机警出名而作战的国民防护队。前者是扛着步枪躬着身体、天生爱和平、凭借着固定利息过活的安分守己的人;后者是既准备着随时冲锋也准备着随时开小差、容易受惊也容易冲动的人。几个红裤子步兵走在这两类人的中间,他们都是某师在一场恶战后被击溃的残余。一些无精打采的炮兵同这些不同种类的步兵混在一起,偶尔也有一个戴着铜盔的龙骑兵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轻快步兵的后面吃力地走着。很多义勇队都给自己起了种种壮烈的名称:“掘墓国民队”“失败报仇队”“死亡分享队”。这些人都带着土匪的神气。

他们的上司或是呢绒商人,或是粮食商人,或是歇业的牛羊油贩子,或是肥皂贩子。开战以后,他们被迫应征。他们揣着银元或者蓄着长胡子,因此都当了军官。他们高谈阔论地讨论着作战计划,用浮夸而令人不齿的语气声称整个垂危的法国全靠他们的臂膀去支撑。但有时候,他们也担心他们的部下——过于勇猛、嗜好抢劫和胡闹的强徒。

有传闻说普鲁士人快要进里昂市区了。两个月以来,本市的国民卫队在附近各处森林里已经做过很多侦察工作,有时还放枪误伤了自己的哨兵,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现在都已经到家了。服装、器械及以前被他们拿着在市外三

(2)法里区域的国道边上吓唬人的凶器,现在全都不翼而飞了。

法国最后的那些士兵终于渡过了塞纳河,从山赛韦和布阿加转到阿德韦桥去。师长走在最后面,眼看着一个盛名远播的善战民族因为惨败而崩溃,他万念俱灰;有两个副官跟在他旁边。

生活像是停止了,店铺全关门闭客,街道上安静得没有声息。偶尔有一两个居民沿着墙边迅速地溜过,却是沉寂而胆怯的。因为挣钱弄昏了脑袋的富翁都愁苦地等候着胜利者,他们一想到厨房里的烤肉铁叉和斩肉大刀可能被当作武器看待,都吓得不免浑身打冷战。整个城区笼罩着死寂和令人恐怖的气氛。这一切反而使人盼望着敌人早点到来。

在法国军队完全撤退的第二天下午,最初三五个不知从哪儿出来的普鲁士骑兵急匆匆地从市区里穿过。紧接着就有一堆乌黑的人马从汕喀德邻的山坡上蔓延开来,这时另外两股敌人也在达尔内答勒的大路上和祁倭姆森林里的大路上出现了。按照计划,这三个部队的前哨准时在市政府广场上会师了。最后,成群的日耳曼人主力从周围那些地区拥过来了,强硬而带着拍子的脚步踏得街道上的石块橐橐作响。

敌人的口令用一种陌生的和出自硬腭的嗓音吼出来,沿着那些像是死一般沉静的空房子向天空升上去。这时,房子的百叶窗后面却有不计其数的眼睛正在窥视这些战胜的人——这些依据“战争法律”夺得全市人民生命财产的主人身份地位的人。居民们在晦暗的屋子里都吓傻了,他们知道如果想对抗洪水横流、大地崩陷类的灾害,任何气力和智慧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每当秩序受到了破坏,安全就不复存在,向来享受自然的法律或者人为保护的事物,若听凭一种无意识的残忍的暴力来摆布,那凄凄惶惶的感觉必然也会接踵而至。

于是战败者为了能正常生活,终于向入侵者敞开了大门,随后双方相携走进了客厅。

初期的畏惧一旦消失了以后,一种新的宁静祥和的气氛又建立起来了。许多人家同普鲁士军官一块儿吃饭。军官当中自然也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他们出于礼貌原因替法国人叫屈,说自己也是很不情愿参加这次战争的。有人对他们是感激的,有人现在还需要他们的保护。

为什么非要去得罪一个完全可以依靠的人呢?现在终于有人找到借口了,他们从法国人的娴雅性情中演绎出来堂皇的理由,说在家里讲礼貌是可以的,在公开场合则不应该与外国军人表示亲近。因此他们在门外假装彼此陌生,但在屋里却相处得好似一家人。渐渐地,日耳曼人每天晚上就待得更久一些,与主人一家同在一座壁炉跟前烤火。

普鲁士士兵却在街道上招摇过市,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多穿着蓝军服的骑兵军官傲慢地拖着大长军刀在街面上,向咖啡馆走去,他们对普通市民的轻蔑态度和一年前在相同咖啡馆里喝酒的法国步兵军官如出一辙。虽然法国人还不怎么出门,但市区渐渐地恢复着往日的状态。

然而总有一种不可容忍的异样气氛飘浮在空气当中,它使得饮食变了味道,它使人感觉故乡变作了他乡。

达勒或者贝赛尔那一带靠近十字洲,距离市区下游两三法里。日耳曼人的尸首漂浮在河里,那里的渔人或者船夫经常能从水底捞起他们。裹在军服里的尸体已经发胀,他们要么被人戳了一刀,要么脑袋被石头砸伤,要么被人从桥上推到水里。这种复仇的英雄行为,对于侵略者来说,这些远比白天的战斗更令人害怕。法国人对入侵者的仇恨让人变得分外坚强,更使他们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惜牺牲生命。

入侵者用一种严厉的纪律控制了市区,使人们都麻木了,也疲惫了,当地商人们的心里萌动着做买卖的要求。在还处于法军防守之下的卡沃尔,有几个商人订有利益重大的合约,因此他们都想由陆路起程先到齐埃布去,然后再坐船转赴这个海港。

要想获得一张出境证书就必须依靠熟识的日耳曼军官的势力。一辆用四匹牲口拉的长途马车被认定了走这一趟。同行的十个旅客到车行里订了座位,他们计划在下周二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起程,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几天以来,地面冻得很坚硬。星期一午后三点钟,成片的黑云载着雪花从北方滚动过来,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停止。

午夜四点半的时候,旅客们都到了他们上车前的住处——诺曼底旅馆。他们的脸上都蒙着睡意,身上的冬季厚衣服把他们裹得像是穿上道袍的肥胖教士,可身子却还是在衣服里面发抖。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不过有两个旅客认出了彼此,第三个也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他们一起聊起天来。一人说:“我带上了我的妻子。”“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也是。”另一个接着说,“我们不会回里昂了,如果普鲁士人向卡沃尔走,我们就去英国。”他们像说好了一样都有同样的计划,因为他们“秉性”相同。

此时,手提一盏小风灯的马夫从一间漆黑的屋子里走出来,又立刻走进了另一间房里。没人套车,马蹄踢着路面,地面上的厩草减弱了马蹄的响声。接着一阵铃声响起,说明有人正触动马的鞍辔,随后一阵向牲口吼叫和叱骂的声音从屋子的尽头传了出来。

突然,门关上了,一切声音都停止了。那些冻僵了的市民都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都像冻住一样站着没有动。

冰冷沉重的雪花坠落地面,在灯光下反射,闪闪发亮。它粘贴在各种物体的表面上,在那上面撒着一层雪苔。在这个宁静而且被严寒笼罩的深邃沉寂的夜里,雪片儿落下来的声息令人伤感不已。与其说是声息,不如说是感觉,雪片似乎充塞了天空又遮盖了大地。

那个马夫又带着风灯出来了,他手里紧紧地牵着一匹可怜的马——它看起来瘦弱而且疲惫。他把它拉到了车辕边,系上了绳套,拴紧了各种马具,又前前后后仔细地瞅了一番。由于他一只手拎着风灯,因此他只有另一只手可以做事。马夫去牵第二匹马时才意识到那些冻僵了的旅客,只见他们全身被白雪覆盖着。他于是说道:“各位请上车吧,那里暖和一点。”

在此之前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要上车,听到车夫这样说赶忙向车子走去。三个男旅客把他们的妻子都安排在最前头的座位上,随后自己也跟着上来。其他的旅客则坐在了剩下的位子上,他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

车厢地面上铺的麦秸成为旅客们藏脚的好地方,坐在顶前头的“妻子”们都捧着装好化学炭饼的铜质手炉。她们低声慢气地述说着它的种种好处,互相敷衍着那些她们早已了解的事物。

车子终于套好了。由于拉起来比较艰难,因此在往常的四匹牲口以外又加了两匹。在车子外面有人问:“旅客们可都上了车?”车里一个声音回答:“是的。”车子便起程了,车子慢悠悠的,简直是小碎步。

半路轮子陷到了雪里。车厢轧轧地呻吟着,牲口老打滑,喘着粗气,汗气蒸腾。车夫手里那根长鞭子不停地噼噼啪啪抽着,像是一条细蛇扭在一起又分开,毫无征兆地抽在一匹牲口撅起的臀部,马因为受到狠狠的一鞭,拼命地飞奔起来。

天慢慢放亮。一阵浑浊的微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来,密云把那片覆盖着雪片的平原映得更加刺眼。曾经被一个里昂土著旅客比作棉雨的雪片已经停了。

车厢里,黎明时候的黯淡光线照亮了大家,现在他们彼此好奇地互相打量着。

在车厢最好的座位上,鸟先生夫妇面对面地打着瞌睡。在相识者和朋友们当中,鸟先生被看作是一个滑头的坏坯子,一个满肚子诡计和表里不一的诺曼底人。他是大桥街一家酒行的老板,原来给人家做伙计,后来买了老板的店发了财。他的发财之道就是向乡下的小酒商卖很坏的酒因此他臭名昭著。某天晚上杜尔涅先生在州长的客厅里,(3)使用同音异义的词语把他这个用“鸟”字做姓的人作为戏谑的对象。杜尔涅先生擅长写寓言和歌曲,是个出名的作家,文笔辛辣而且细腻,是地方上的荣耀。那天晚上看见女宾们好像要打瞌睡,他就建议来做“鸟翩跹”的游戏。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鸟骗钱。这件事传遍了每户人家的客厅,使全省的人开开心心地笑了一个月。

此外,鸟先生因恶作剧而出名。只要说到他,谁都会不由自主加上这么一句:“他这鸟真是妙不可言。”

鸟先生长着一张赭色脸,两撮灰白长髯,身躯矮小,腆着一个气球样的大肚子;而他的妻子则高大、强壮、沉着、大嗓门、精明果断,在鸟先生那热热闹闹的店里,她简直是一种权威。

加莱拉马东先生在他俩身边坐着。他是一个在高尚阶级行列中被人重视的人物,曾得过军团官长勋章荣誉;他以棉业起家,建有三个纺织厂的实业,现任州参议会议员。在整个帝政时代,他自始自终是温和反对派的领袖。据他自己说,他索取高价报酬的方法是先礼后兵。加莱拉马东太太素来是里昂驻军中官长们的“慰安品”,她比她丈夫年轻得多。她和她丈夫相比,显得小巧玲珑、漂亮动人,她身上穿着皮衣,正用一种懊恼不满的目光望着车子内部的凄荒景象。

吕贝尔·巴莱维伯爵夫妇坐在他俩的身旁,他们来自诺曼底最古老又最高贵的一个家庭。伯爵是个气派祥和的老绅士,他尽力修饰自己的穿着,以表明他和亨利四世的天然近似之点。依据他家庭里的一种光荣传说,巴莱维家一位夫人曾被亨利四世弄得怀了孕,而这位夫人的丈夫也因此得到了伯爵的封号,成为了本省的巡抚。

吕贝尔·巴莱维伯爵也同加莱拉马东先生一样是州参议会议员,他代表本州的埃尔雷党。伯爵的太太是南特市一个小船长的女儿,他俩完婚的历史始终是一个秘密。不过伯爵夫人外表大方,气质非凡,(4)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并且被人认为和路易·菲力浦的一个儿子谈过恋爱,因此所有的贵族都热情地款待她。而要进她的客厅必须大费周折,因为这个客厅是当地唯一留存着古老的优雅气氛的地方。巴莱维家的财产全是不动产,据说每年约有五十万金法郎的收入。

他们六个人是这辆车子的主要乘客,都是信天主教、懂得教义、有经济收入、有稳定可靠的社会关系和有权势有地位的人。

女客全坐在车里一边的长凳上,靠近伯爵夫人的位置有两个老妈妈,她们正捏着长串的念珠在祈祷。年老的一个,脸上布满了麻子,仿佛她的脸上曾经近距离地中过许多枪弹;另一个则很虚弱,有一个美丽而带病态的脑袋和一个显出肺病的胸脯。这些更加凸显了她们对自己信仰的献身精神。两个老妈妈对面的一男一女引起了车厢里所有人的注意。

男子是被人称为“民主朋友”的格尔诺瑞。二十年以来,只要是在民主派的咖啡馆里都能看到他在喝啤酒,任凭他那一大嘴的火红色长胡子在啤酒里浸泡。他父亲本是一个糖果店商人,给他留下了颇为丰厚的遗产,他却带着他的弟兄和朋友们挥霍殆尽,最后焦躁地期待着共和政体投机,使自己得到适当的地位来显示伟大的革命功绩。他虽然很出名,但其他被人敬重的人士却不以为然,认为他是祸根。(5)

9月4日,他上了一个恶作剧的当,自以为得到了成为州长的任命;但是到他上任办公的时候,那些一直位居主人翁地位的机关公务员却拒绝认可他,最后逼得他只好走人。此外,他是个好好先生,毫无怨言而且肯替人效劳。在战争中,他尽职尽责地布置了防御工事。他叫人在平原上挖了好些洞穴,在附近的森林里斩倒了所有的嫩树,在大道上布置了密密麻麻的陷阱,等到敌人快要到的时候,他满意于自己的全面防御,随后赶忙缩回了市区。现在,他想自己如果能到卡沃尔,也可以做些比较有益的事情,因为在那地方,建造新的防御工事是势在必行的。

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女人以妙龄发胖著名,得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诨名——羊脂球。她矮矮的身材,全身各部分都是滚圆的;手指头丰满至极,手的每一节小骨和另一节接合处都箍出了一个圈,简直像是一串短短的香肠;皮肤光润而且紧绷,胸脯丰满得像要从裙袍里挤出来。她始终被人倾慕和追逐,她的鲜润气色让人过目难忘。她的脸蛋既像一个发红的苹果,又像是一朵将要盛开的芍药。她脸蛋的上半段,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内部映出一圈浓密的阴影;下半段,一张妩媚的嘴,小巧润泽得使人迫不及待地想去亲吻,偶尔还露出一排闪光而且纤细的牙齿。此外,她还有着种种人们无从评说的优点。

羊脂球被人认出来以后,那些顾惜名誉的妇人就相互窃窃私语起来,好像她们突然间变成了非常亲密的朋友,面对这个不知羞耻的卖身女人,她们认为应当以有夫之妇的尊严身份结成一个团体,因为有婚姻保障的爱情素来高于不稳定的爱情。于是,“卖淫妇”“社会的羞耻”等词语被她们说得喋喋不休,她们自觉高人一等。这时候,羊脂球用带有挑战意味和愤怒的眼光向同车人扫视了一周,于是立刻又恢复了沉寂,大家全低下了头。只有鸟老板是个例外,他用一种开心的表情窥视着她。但是不久,三个贵妇人又开始谈话了。

三个男人看到格尔诺瑞,也出于保守派的一种本能彼此亲密起来。加莱拉马东先生在棉业当中损失惨重,但他很有先见之明,已经小心地汇了六十万金法郎到英国,以作为应急之用。吕贝尔伯爵开始谈论起普鲁士人使他遭到的伤害:牲畜被虏、收获无望,他用一种财产过万的大领主的沉着语气说这些灾祸不过使他困苦一年。至于鸟老板呢,他早和法国的军需当局有过协议,把他酒窖里所有的普通葡萄酒卖给了政府,这样就使得政府欠了他一笔巨额的现金,他现在就准备到卡沃尔去取。他们就这样彼此用一种轻视穷人的姿态讨论着金钱。

最后这三个男人相互对望了一下,给出一个友好且快速的眼神。那表明各人的具体情况虽然不同,但他们都是有钱的人,他们都是那个大行会的一员,都是富得把手伸到裤子口袋就会摸出金币的人,因此他们觉得彼此都是弟兄和朋友。

由于上坡,男人们一共下车步行了三次,车子走得非常慢,到早上十点钟也不过走了四法里。大家开始不放心了,因为原本应该在多特吃午饭,现在眼看就到中午了还是没法赶到。因此每当车子陷到积雪里要两小时才拉得出来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去寻找大路上的小酒店了。

因为法国的饥饿队伍经过,又有普鲁士人就要开过来,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吓跑了。马车上的人没有找到一家饭铺和一家酒铺,这使他们吃东西的欲望却越来越强,使饿的人更饿。先生们跑到大路边上的农庄里去搜索食物,但他们连一块面包也没找到。附近的农人们生怕那些什么也啃不着的军人察觉到吃的就用武力来抢,所以把储藏品都隐藏了起来。

午后一点快到了,鸟老板大声说自己感到肚子饿得非常的厉害,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感到饥饿的来袭。强烈的饥饿感迫使他们关上了话匣子。

打哈欠也会传染,一个人打了哈欠,每个人都受了影响,哈欠连天的,然而随着各自性格以及社会地位的不同,他们有的张开嘴巴带着响声,有的略张开嘴随即用手掩住那吐出热气的大窟窿。

羊脂球一连弯着身子好几次,像是在裙子里寻找什么。她迟疑了一会儿,望了望同车的人,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苍白和缩紧的,随后她静静挺直了身子。鸟老板确定自己可以花一千金法郎买来一只肘子吃。听到说起乱花钱,他的妻子像是抗议似的做了一个手势,随后她不动弹了。她一向心疼乱花钱以至于把有关这类的戏谑也当成了真的。伯爵说:“事实上我觉得饿,为什么我先前没有想到带些吃的东西呢?”每个人都开始抱怨自己了,这时饥饿才是真正让他们难堪的事情。

然而格尔诺瑞却带了一满瓶蔗楂酒,他大方地邀请大家一起分享,却被大家冷冷地回绝了。只有鸟老板答应喝两口,后来他把瓶子换回来时道谢说:“这毕竟起点作用,可以让人暖暖身子,填填肚子。”

酒精叫他兴奋起来了,他开玩笑地提议,依照《小船上》的歌词去做:分吃那个最肥胖的乘客。这种直接指向羊脂球的隐语,教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感到如芒在背,只有格尔诺瑞略略笑了一下,其他人并没有回答他。两个老妈妈的双手插在长大的袖子里不再动弹,坚定地低着头,已经不捏她们的念珠了,这无疑是把上帝派给她们的痛苦再向上帝回敬。三点时,车子开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中央,望不见一个村子。

羊脂球活泼敏捷地弯下了身子,从长凳底下抽出一个盖着白饭巾的大提篮。从提篮里她先是取出一个陶质的小盆和一只细巧的银杯,随后又取出一只很大的瓦钵,那里面盛着两只切开了的满是胶冻的仔鸡。旁人又发现提篮里还藏着好些包着的好东西:蛋糕、水果、甜食。显然这一切食物是为这三天的旅行准备的,让人简直可以不必和客店里的厨房打交道。在包裹着的这些食物中间还伸着四只酒瓶的颈子。她取了一只鸡翅膀斯斯文文就着被诺曼底人叫作“摄政王”的那种小面包吃了起来。

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香味弥散开了,人的嗅觉被它增强了,所有人耳朵底下的腮骨都发出一阵疼痛的收缩声,同时嘴里都流出大量的口水。那几个贵妇人对这个“姑娘”的仇视变得更猛烈了,那简直就是一种忌妒心:整死她,或者把她以及银杯和提篮里的食品都扔到车底下的雪里去。“真好哟,这位夫人比我们考虑得周全。有些人一向都是什么都会想到的。”鸟老板用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盛子鸡的瓦钵说。羊脂球抬头望着他说:“您想吃吗,先生?从早上饿到现在是够受的了。”他欠一欠身子:“坦白地说,我不拒绝,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打仗的时候是打仗的样子,对吗?夫人。”然后,他快速用眼光向周围扫了一圈,接着说:“在这种时候,遇到能帮助自己的人是很快活的。”

鸟先生为了不把裤子弄脏,把他带来的一张报纸打开,铺在两只膝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柄永不离身的小刀,扳开它用刀尖挑着一只满是亮晶晶的胶冻的鸡腿。他用牙齿咬开了它,脸上带着一份得意的表情吃起来,这时车厢里发出一阵伤心的长叹。

羊脂球用一种谦卑而优美的声音邀请两个老妈妈来共享她的便餐,她俩很快接受了,在含糊道了谢之后,她们并没有抬起眼睛就很快地吃起来。格尔诺瑞也没有回绝他身边这位旅伴的赠与,他和两个老妈妈在膝头上展开一沓报纸,铺成了一张桌子。几张嘴不停地张开来又合拢去,吞着、嚼着,如狼似虎地吸纳着。

鸟老板坐在角儿上吃了个痛快,他低声劝他的妻子也学他那样。他妻子在肚子经过一阵来来回回的抽搐之后,终于丢弃了持久的抗拒。这时候,鸟先生用婉转的话语请教他们的“旅行良伴”,是否允许他拿一小块儿分给鸟夫人,羊脂球带着和蔼的笑容说:“当然可以,先生。”接着她就托起了那只瓦钵。

有人自告奋勇拔开了第一瓶葡萄酒的塞子,这时候却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只有一只杯子。于是大家只好在一个人喝完以后,擦拭一下再传给第二个人;只有格尔诺瑞偏偏用嘴唇直接去接触羊脂球喝过的酒杯上还没有干的地方,这无疑是表示献媚。

这时候,巴莱维伯爵夫妇和加莱拉马东先生夫妇,因为受到这些吃喝着的人的包围,同时又被食品散发出来的香味弄得胃痛,感到像是在忍受酷刑。

忽然间,棉业老板的年轻夫人发出了一种使人回头来望的惨叫声。她脸色白得和外面的雪一样,眼睛闭着,额头低了下来:她已经饿得失去了知觉。每一个人都没了办法,她丈夫急得额头直冒汗,向大家恳求援救。这时候,那个年长一些的老妈妈扶着病人的头,把羊脂球的酒杯塞到她的嘴唇缝里,给她喝了几滴葡萄酒。漂亮的贵妇人有点活动了,她张开了眼睛,微笑了,而且用一种命在垂危的语气说自己现在觉得很好了。不过,为了防止这种病状再次发作,老妈妈又强迫她喝一满杯葡萄酒,并且说道:“这是因为饿极了,没有其他的了。”

这样一来,羊脂球脸上发红了,有些进退两难,她望着这四个始终空着肚子的男女旅客吞吞吐吐地说:“老天,我真想向这两位先生和这两位夫人发出邀请,可是……”说到这里,她自知身份卑微,害怕自讨没趣就没有再说下去。

鸟老板发话了:“不用多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是弟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赶快吧,夫人们,不必讲虚假的礼俗了,快点接受吧。而且,我们还不知道能否找得着一间屋子过夜。照这样的走法我们是不可能在明天中午以前到达多特的。”大家依然迟疑,没有一个人敢鼓起勇气说一声“可以”。

不过伯爵还是回过身来,对着这个羞怯的胖“姑娘”,摆出他那种世家子弟的宽容大度说道:“我们用感恩的心情来接受,夫人。”这样,似乎问题就解决了。

一越过了绿比公河,大家就简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只有第一步是费事的。提篮里的东西被吃掉了不少,它还盛着一份鹅肝冻、一份云雀冻、一份熏牛舌、好些克拉萨因的梨子、一方主教桥的甜面包、好些小件甜食和一只满是醋泡乳香瓜和圆葱头的小瓷缸,还有羊脂球同所有妇人最爱吃的蔬菜。

吃了这个“姑娘”的食物自然不能不和她说话,所以大家聊了起来。最初,姿态是慎重的;随后,由于她的态度很好,大家也就随和得多了。巴莱维和加莱拉马东两位夫人都妙曼地显出和颜悦色的神态,尤其是伯爵夫人,她把那种高级贵妇人的平易近人的样子表现得一尘不染,并且还来得娇媚。她们本来就都很懂得人情世故。不过那个高大的鸟夫人一直比较呆板,话说得少而东西吃得多,仍旧是一副顽固不化的样子。

战事是车上所有人都关注的话题。这些逃难的男女对于旁人的勇气都表示尊敬,他们讲到了普鲁士人种种骇人的事实,也感慨于法国人的各种英勇行动。不久大家开始谈论个人的经历了。羊脂球用一种天然的愤慨,用女士们表现怒气时使用的激烈语句,述说自己怎样离开里昂。她说:“开始我以为自己能够坚持下去,并不想背井离乡,家里本有很多吃的东西,可以养几个士兵。但是当我看见了那些普鲁士人,我全身都是怒气,我真的不由自主了!我愤恨地哭了一天。倘若我是个男人,就会冲上前去!当我从窗户里望着那些戴着尖顶铁盔的肥猪猡时,我的女佣使劲抓住我的双手,她担心我把屋内的桌子椅子扔到他们的脊背上。随后,有几个士兵到我家里来住宿了。那时候,我真想杀死他们,如果没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我是可以杀死一个士兵的。事后我不得不藏匿了,于是找个机会就起程了,现在到了这儿。”

在这些表达还没有那么勇敢的旅伴中间,她的地位显然提升了,大家一直称赞她。格尔诺瑞静听着,同时保持着一种心悦诚服者的赞叹以及亲切的笑容,好像一个教士倾听信徒赞美上帝。由于长胡子的民主朋友都有爱国主义专卖权,同穿道袍的汉子们都有宗教专卖权一样,轮到他的时候,他用一种理论家的语调和夸张的语气发言了,最后他用一段雄辩做了结论,并采用极其威严的口吻抨击那个“流氓巴

(6)丹盖”。

听完上面的话,羊脂球立刻生气了,因为她是波拿巴党人。她噘着嘴巴,脸蛋红得像一颗樱桃,愤怒地说:“你们这些人好像都是很有模有样的,好呀!我倒想看看你们坐在他的位子上会怎么干,这回正是你们出卖了他!倘若法国都被你们这样胡作非为的人控制,那么我只好离开法国了!”格尔诺瑞镇定自若,尽量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微笑,但是大家觉得骂街的字句都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这时候,伯爵插入中间,像个贵族那样优雅而镇定地安慰那个怒气冲天的“姑娘”,显示出权威的态度,并说一切诚实的见解都是值得敬重的。伯爵夫人和厂长夫人,她们的脑子里向来揣着常人对于共和国的无理憎恨,以及一切妇女对于神气活现的政府抱的天然爱惜。虽然这个政府实行的是专制,但此时此刻她们都不由自主地倾向于这个难能可贵的卖淫妇:夫人们觉得她和她们的情感真的很相像。

十个人轻而易举地吃空了提篮,并都后悔当初没把它编得更大一点。谈话又持续了一阵,不过自从吃完东西多少冷落了一些,同时食物的热度也在下降。

夜深了,黑暗渐渐变得深沉,在消化食物的时候寒气更显示其威力。羊脂球尽管富于脂肪,也不敌冬夜的寒气,她不禁瑟瑟发抖。于是巴莱维夫人把自己的袖珍手炉送给她用,炉里的炭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换了好几回。羊脂球马上接受了这种好意,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脚冻木了,真的需要手炉来暖和脚。加莱拉马东夫人和鸟夫人把她俩的借给了两个老妈妈。

赶车的人点燃了车外的风灯。明亮而闪动的灯光照见马的臀部像云一样飘浮的汗气,又似乎汗气马上被冻结了,大路两边的雪在移动的光亮下展开,没有尽头。

车厢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不过在羊脂球和格尔诺瑞中间忽然起伏着一种动作。鸟老板的眼睛正借着一点点光亮在暗中扫视,他相信自己看见那个大胡子突然向旁一偏,这对他来说是无声且沉重的打击。

前面的大路上终于出现了稀疏闪烁的灯火。多特镇快到了。他们走了十一个小时,再加上牲口吃了四次草料休息的两个小时,一共是十三个小时。车子进入镇子,在招商旅馆的门口停下来。

车门开了,一阵很熟悉的声音让所有的旅客感到心惊肉跳:那正是军刀鞘子碰撞着路面的声音。一个日耳曼人的声音随之冲进了他们的耳朵。

车子虽然停了,但谁也没敢下来,就像有人等着要屠杀他们一样。这时候,赶车人从车外取下一盏风灯,拿着向车里照了照,车子里面那两行神色慌张、惨白的脸顿时显现出来:因为饥寒和惊惧交集,眼睛都是睁大的,嘴巴全是张开的。

在赶车人的旁边,灯光底下站着一个非常瘦的高个儿青年人——一个日耳曼军官。他头发金黄,平顶的漆皮军帽歪歪地偏向一边,使人感到他很像一家英国旅馆里的服务生。军服牢牢地缚在他的腰上,仿佛是一个女孩子缚着腰甲。他两撇长得过度的髭须直挺挺地翘起,不断地向上收束,最后只有一茎金黄色的毫毛,纤细得教人看不见它的末梢,好像是压着他的嘴角,牵着他的腮帮子,在嘴唇上印出一道下坠的折纹。

他用带有爱尔赛斯口音的法语请旅客们下车,用一道生硬的语气询问说:“各位先生和夫人是否愿意下车?”

两个老妈妈用圣女式的顺服态度首先表示愿意下车,在上帝的训练下,她们是惯于听从一切征服力的。接着下车的是伯爵夫妇,厂长夫妇跟在他们后边。鸟老板推着他那高大的老婆在他前面走,他的一只脚刚着地,就回头用一种慎重超于礼貌的语调向军官说了一声:“先生,你好。”对方却高傲得像是无所不能的人一般望着鸟老板,没有回答。

最后下车的是格尔诺瑞和羊脂球,尽管他们都坐在门口,但此时他们在敌人跟前表现得又稳重又高傲。胖“姑娘”极力镇定自己,使自己显得不卑不亢;民主朋友用一只微微发抖的手捋着自己的火红长胡子,这只手显示出悲剧意味。他和她都明白并愿意保持一点庄严态度,因为有这种遭遇的人多少都代表着祖国;并且同样都为同车旅伴的虚弱样子而反感。羊脂球极力显出自己比那些女旅伴、那些爱颜面的妇人来得自负。而格尔诺瑞呢,觉得应当以身作则,在整个过程中继续他已经由破坏大路开始了的抗敌使命。

日耳曼人检验了那份必须由总司令签名的出境证,那上面写着每一个旅客的职业、姓名和年龄,他端详了这一行人很久,把他们本人和书面描写做比较。这一切是在这些人都走到旅馆的厨房后开始的。

最后他突然说道:“对的。”接着他走开了。

这时候,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依然都还饿着肚子,就叫人准备消夜。于是趁着旅馆里两个女佣着手准备饭食的时候,旅客们去看屋子了,安排好一切花费半个小时。屋子都在一条长的过道里,尽头的一扇玻璃门上写着一个号码。

大家都坐在饭桌边的时候,旅馆的掌柜亲自走过来。他身体肥胖,并且有气喘病,他的姓氏原是马贩子的父亲传给的,叫作弗朗威。他问道:“哪一位是爱莉赛贝特·露西小姐?”

羊脂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转过头来吃惊地回答:“是我。”“小姐,普鲁士军官立刻要和您说话。”“和我吗?”“是的,如果您的确是爱莉赛贝特·露西小姐。”

她摸不着头脑了,想了一会儿,随后爽快地说:“这很有可能,不过我绝不会去的。”

围坐在桌边的其他人发生了一阵不安的骚动,每个人都急于发表意见,思考这道命令的来由。这时,伯爵走到她面前说:“您错了,夫人,由于您的拒绝很可能会给您甚至您的全体旅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人从来不应当和最强的人作对的。他这种要求事实上不能引起任何危险,只不过为了一点儿遗漏的手续。”

大家都急于表示和伯爵的意见一致,因为谁都害怕因一个冒昧举动可能引起的种种麻烦,因此都央求她、催促她、不停地劝告她,最后终于说服了她。她说:“确实是为了各位,我才这样做。”伯爵夫人握着她的手说:“这样,我们非常感谢您。”她出去了。大家等着她回来吃饭。

虽然没有发生同这个性情暴躁的“姑娘”一样被人传唤的情景,但每一个人此刻都在发愁,他们在心中暗自想好如果自己也被传唤可以使用的卑屈办法,以保住性命。

十分钟以后,她回来了,脸上绯红,眼睛里透出生气的目光,气喘得连话都说不出。她咬着牙齿狠狠地说道:“浑蛋!浑蛋!”大家都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什么也不说。经过伯爵再三盘问,她才用一种非常庄严的语气说:“和各位没有关系,我不能说。”

大家终于安心地围着一个散出卷心白菜香气的汤罐坐下了。他们固然受了惊吓,不过这顿消夜却是平安的。苹果酒的味道不错,鸟老板夫妇和两个老妈妈都喝了,其余的人喝的都是葡萄酒。格尔诺瑞叫的是啤酒,他用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开酒瓶,让酒吐出泡沫,他举着杯子在灯光下玩赏酒的颜色。

他喝酒的时候,他那火红色的大胡子,竟像是因为受到爱抚而颤抖起来。他斜着眼睛瞅着他的杯子,仿佛这样今生就没有遗憾了。他毕生有两大癖好:一件是浅颜色啤酒,而另一件是革命。他想着这两件癖好能够彼此接近,并且能够彼此交融如同水乳一般,因此他不能尝着这一件的滋味而忘记另一件。

弗朗威夫妇都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吃东西。弗朗威先生喘得像是一个坏了的火车头,他根本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谈天,而他的女人却永远是叽叽呱呱的。弗朗威夫人尤其爱和伯爵夫人谈天,因为同一个有身份的夫人聊天对她来说是受到了礼遇。她说起自己在普鲁士初来乍到时的种种印象,以及他们说过的话、他们做过的事。她咒骂他们,首先因为他们害得她花了钱;其次,因为她有两个儿子从军去了。

接着,她压低声音说起那些微妙的事情来。她丈夫不时阻止她:“你最好不要开口,弗朗威夫人。”但是她根本不听,仍旧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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