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5 11:46:53

点击下载

作者:卡夫卡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

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试读:

译本序

这本《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集》是根据保罗·拉贝(Paul Raabe)所编、费舍尔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卡夫卡短篇小说全集》,并参照了汉斯盖尔德·科赫所编、费舍尔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卡夫卡全集十二卷》中的第五卷《一次战斗纪实》和第六卷《中国长城建造时》版本译出。

卡夫卡的第一批作品(第一辑《观察》中的一些短篇)是一些简单的内心独白,作者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印象和感觉。从1912年的《判决》开始,卡夫卡的创作开始进入成熟期和旺盛期。卡夫卡本人既没有完成,也没有编辑他的大部分作品。他的三大部长篇小说《失踪者》、《诉讼》和《城堡》全都是未完成作品,由他的挚友马克思·布罗德编辑出版,只有那些生前发表的作品才是他所完成的惟一达到正常故事篇幅的叙述文字。

不少评论家认为,卡夫卡的作品可称之为“由隐喻伪装起来的精神自传”,这是不无道理的。在1914年8月6日的日记中,卡夫卡特别提到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想表达“梦幻式的内心生活”的意识已经阻碍了他所有其他兴趣和才华,成为惟一能使他得到充分满足的品性。确实,卡夫卡作品的梦幻性给每一位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谜一样的暗示是这些作品最显著的特点,它们就像梦一样逼着人们去作出解释,但又不提供答案,而且绝不是梦的简单复制。若是孤立地看卡夫卡的作品,卡夫卡的任何一篇作品都会使读者困惑不解,但是如果把它们联系起来看,并考虑到他个人的状况,那么那些形象的性质和含义就清楚了。个别作品就会变成同一个主题——作者的内心自传——的各种变形,成为这个主题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梯。

评论家们普遍认为,卡夫卡成熟作品有三个明显的发展阶段。在他成熟后的第一阶段(1912—1914),主人公压制自己的内心真实,但真实却灾难性地爆发出来——谴责、判决并毁灭他,产生了卡夫卡最具戏剧性、最流行的关于罚与死的极富感染力的小说——《判决》、《变形记》、《诉讼》以及部分《在流放地》,而《失踪者》则是“天真的”、“乌托邦”的相对物。第二阶段(1914—1917)从《在流放地》开始以及后来收集在《乡村医生》里的一些寓言式小故事,其中包括《在法的大门前》和《致某科学院的报告》等。在这个阶段,卡夫卡以超脱的观点来观察和思考自我与真实之间的那种荒谬脱节。最后的阶段也是卡夫卡最伟大和最深刻的阶段,它包括《饥饿艺术家》这个集子里的四篇小说,未完成的中篇小说《一条狗的研究》和《地洞》以及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城堡》。这个阶段的最重要的三部作品——《饥饿艺术家》、《女歌星约瑟芬或耗子似的听众》和《城堡》充分展现了卡夫卡的“惩罚性幻想作品”的典型特征。《判决》是卡夫卡在形式上趋于成熟的转折点和“突破口”,他视之为自己第一个惩罚性幻想作品。主人公格奥尔格·本德曼试图与父亲抗争,战胜父亲,但终归失败,并因此受到骇人的惩罚。父亲的谴责证实了格奥尔格的全部意识是罪过和自欺的。这一谴责捣毁了他错误的自我估价。通过被捣毁的表层,这一谴责达到并暴露了格奥尔格隐藏起来的孩子般的自我。他急于服从并且执行了父亲判决的死刑,从而再度成为从前的他,内在的分裂消失了,和谐重又复归。《变形记》中妹妹的判决和《判决》中父亲的判决是一致的,不过更加明确,它是全家和生命本身通过妹妹之口的判决。两个故事都以主人公表示真心同意去死而结束,两位主人公都通过死成为真正的儿子和真正的自己。

在《在流放地》中,卡夫卡把前面两篇惩罚性幻想作品中暗藏的思想系统化了。行刑机器在六个小时的肉体折磨和虐待后取得了对死的赞同,这正是家庭的判决在卡夫卡前面两个主人公身上产生的效果。父亲的判决和家庭的一致同意发展成了刑法制度,发明和使用行刑机器的老司令官成了《判决》、《变形记》中具体的父亲和《诉讼》及其后来作品中抽象的法和集团的无名权威之间的一个明显的中间环节。流放地是卡夫卡从经验的家庭扩展到后期作品所关注的社会、国家、人类这个过程中迈出的第一步。《乡村医生》以召唤医生看病的夜半铃声开始,可是他的马却已经死于奔命,他无法出诊。在无可奈何中他无意识地走到已被忘却的猪圈前,放出了粗鄙的马夫和一队“非尘世的马”,还放任马夫占有了使女;和他口头上的抗议相反,医生实际上是把使女留给了马夫,作为马夫帮忙的代价。

粗鄙的马夫对小说主人公乡村医生起着决定命运的作用。医生从未留意这个使女,一旦她引起了他的欲望,马夫便跨出医生弃而不用的猪圈,企图占有她。所以,马夫其实是医生已被忘却的意识底层的盘踞者,他体现着医生的弃而不用的性欲。两幢房子形象地代表了医生生存方式的两个相反的方面。在他自己的房子里,在他自我的房子里,他放弃了情欲满足的可能;在另一所房子,在病人的房子里,他献身艺术,对付人类先天的创伤。主人公的矛盾心理在于他在哪一边也得不到满足。在家里,他把使女牺牲给使命;在目的地,他后悔付出的代价。医生的分裂状态和优柔寡断在其绝境中变成了纯形象。我们看到他在两幢房子之间无目的地来回驱赶,这中间的距离已经变得无穷大,他又无法停留在任何一边。

在第二阶段末期,卡夫卡以《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中描绘的牢笼形象总结了一卷寓言集。《饥饿艺术家》是他最后一卷小说集的标题小说,其中牢笼的形象再次出现。这两个故事以两种大相径庭的方式处理牢笼的主题:猿被捉住后不能忍受牢笼生活,它就放弃自我而变成别的什么;饥饿艺术家则正好相反,他自愿钻进牢笼,呆在那里,表现他的真正的自我。

饥饿艺术家想让人们承认他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家,可是公众先是误解他,后来又怠慢他,不理会他。从主人公的角度来看小说,我们会谴责公众的麻木不仁、庸俗残酷。可是如果我们把《饥饿艺术家》理解成一个控诉公众的故事,那么卡夫卡的原文会证明我们是错的,因为饥饿艺术家在弥留之际公开告知世人,说他不值得受到赞赏,他只是个畸形人,找不到他可吃的食物,因此除了忍饥挨饿,别无他法——饥饿艺术家公开了自己的骗局。

动物主题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显然占有重要地位。很少有哪个作家像卡夫卡这样写了这么多的动物小说的:《致某科学院的报告》是一只变成人的猴子做的,一个人在《变形记》里成了一只甲虫,《一条狗的研究》、《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似的听众》、《地洞》以及大量的未完稿,都通过一种动物的生活提出了人的问题。

有的评论家甚至认为,《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中的这只猿,不管它所代表的是什么,由于饮了杜松子酒变成了基督徒,并受到了主持仪式的神父的欢迎。照此说法,这篇小说的主题就是“皈依”了。

在《一条狗的研究》中,卡夫卡的这条狗能进行哲学思考,它研究狗社会的情况,并提出了种种看法,探索了“狗的规律”。卡夫卡在《一条狗的研究》里进入了一个动物的意识,以便试图抓住人类的“觉醒时刻”:对最终目的产生巨大疑问的时刻。

艺术或思想的孤独及孤独的文化只会产生苦恼和无穷的焦虑:《地洞》中的鼹鼠(或獾)在它的地洞里也有这种焦虑。它向一种未知的危险,向它周围无穷的一切发动了一场殊死的战斗,它永远在挖掘新的地道,在这个没有尽头的迷宫里,它一方面始终感到自己不安全,另一方面却又狂热地相信在危险的情况下它最后的避难所,即在地洞中央的土堡是牢不可破的——这就是我们还没有脱离的这种动物性。小说描绘了封闭的、合乎逻辑而又被限制的世界。它最初的灵感来自一封致米莱娜的信中所阐述的这个比喻:“总之,人在不断地重挖新的地道,人,这只老鼹鼠。”

由于标题中暗示的动物神话,《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似的听众》如同《变形记》,从一开始就出现怪诞。这篇后期小说在手法上比《变形记》更为大胆,其故事哀而不怨,讲的是一个英勇、傲慢、又被刺痛了的人。约瑟芬把自己视为耗子似的百姓中独一无二的有艺术性的歌唱家。如果我们把目光移向布拉格的萨伏伊咖啡馆,我们看到一个用伊地语演出的犹太人剧团,1910年至1911年间卡夫卡曾经被这样一个剧团吸引,观看了克卢格夫人和契西克夫人的演出。这种剧团的肃静的观众就是耗子似的听众。《女歌手约瑟芬》的成功之处在于人物的塑造,卡夫卡的大多数主人公都着迷于受难,约瑟芬却以艺术的名义顽强而有尊严地抵制温和而坚定的群众权威。

艺术上完美的“神话式故事”《中国长城建造时》、《猎人格拉胡斯》和《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也应该受到特别关注。

如果说巴别塔的建造表现了人类的反抗精神:以自身的力量上天,与上帝匹敌,那么中国的长城则正好相反,是一道始终存在缺口的围墙,因为它是分段建造的。这些未完工的墙面是否定和怀疑在生活里打开的黑色缺口的形象,建造围墙将使人的生活自我封闭。《猎人格拉胡斯》是一篇不寻常的作品,猎人在黑森林里杀了一头羚羊,他否认自己有犯罪的可能,于是只好埋怨船夫,说他的死亡船从来不曾驶往一个更美好的天地,所以他“老是奔走不停”,永远不能安定。这种永无休止的可怕的运动乃是个人对命运的反抗。难道卡夫卡不是也像猎人格拉胡斯一样,同样无法克服本人理智的永无休止的运动吗?《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不属于“直接神话式”一类的故事,它和另外一大批故事相似,其中的神话采取了日常生活的形式,这种“非直接神话式”故事允许纯神话故事中所不可能有的尽情嘲讽。对球的描写详尽而细致,每个细节都同时符合它们物理的和人性的方面。故事以“间接自由格”叙述,也就是不从讲故事人的角度出发,而是从故事中行动和经验的人出发,但同时又使用第三人称,这就形成了双重透视:读者与布鲁姆费尔德合二为一,可同时又能客观地看待事情,这就好像读者同时以自己的和布鲁姆费尔德的眼光来看世界。这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在故事中貌似主角,其实真正的主角是以各种方式统治着世界的习俗;一种无名的力量在对我们进行实验,布鲁姆费尔德本人就是这种实验的一部分。

说不尽的卡夫卡。对卡夫卡其人及其作品诠释、评论得实在已经是很多很多,值得欣慰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这次推出的卡夫卡文集(《失踪者·诉讼》、《城堡》、《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集》)在经过了我国翻译工作者半个多世纪的努力之后终于完美地把一个比较全面、正确的卡夫卡呈献给我国广大读者。译者二〇〇七年岁末识于北京大学燕北园第一辑生前问世之作1.观察公路上的孩子们

我听到马车驶过花园栅栏,有时我也从微微晃动的树叶缝隙中看到它们。在炎热的夏日,车辐和车辕的木头发出的嘎吱声尤为强烈!干活的人从田间归来,发出阵阵笑声,实在让人心烦。

我坐在小秋千上,在我们家花园的林木间休息。

栅栏外面行人车辆络绎不绝。这会儿孩子们正奔跑过去;粮车载着坐在禾把上及围坐四周的男人和女人们,遮住了花坛上的阳光;傍晚时分,我看见一位先生拄着手杖缓步走来,几个少女臂挽着臂向他走过去,一边向他问候一边走进路旁的草地。

紧接着鸟儿们四散飞起,我用目光追随着它们,看着它们一同飞向空中,直到不再相信是它们在向上飞,而是我在向下坠落,并因头晕而紧紧抓住秋千绳子稍稍荡了起来。随即我便荡得更快了;微风习习,天气显得更凉了。此时飞鸟已消失,空中出现了闪烁的星星。

我就着烛光吃晚饭。我常常把双臂搁在桌上,我已经累了,啃着我的黄油面包。网眼很大的窗帘被暖风吹得鼓鼓的,有时外面的过路人似乎想要看清楚我并要跟我搭话,便用双手抓住窗帘。这时,通常蜡烛很快就会被风吹灭,聚拢来的蚊子会在烛火的黑烟中飞舞一阵子。如果有人从窗外向我打听什么,我就会遥望群山或空中似的那样瞅着他,而他仿佛也并不十分在意得到什么回答。

如果随后有人翻过窗台进来说话,而还有一些人都已经在房前了,我就叹着气站起来。“哦,你为什么这样叹气?究竟出什么事了?是一桩特别的、无法弥补的祸事吗?我们再也无法恢复元气了吗?一切果真都完了吗?”

什么也没完。我们跑到屋前。“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你总是迟到!”——“怎么是我迟到呀?”——“就是你,你不想参加,就呆在家里好啦。”——“不能宽恕!”——“什么?不能宽恕!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们一头扎进暮色中。没有白天和黑夜。一会儿我们背心上的钮扣像牙齿一样彼此碰撞,一会儿我们保持固定不变的距离跑着,口干舌燥,像热带动物。我们像古代战争中身穿盔甲的骑兵,踏着沉重的步伐,高高地跳起,并肩冲下短短的小巷,两腿猛一使劲冲上了公路。个别人走进公路两旁的沟渠,他们刚一消失在阴暗的斜坡前,就已经像陌生人那样站立在上面田间小路上往下看了。“下来!”——“先上来!”——“好让你们把我们扔下来,我们才不干呢,我们还不至于这么傻。”——“你们是在说,你们都是胆小鬼吧。来吧,尽管来好啦!”——“真的?你们!正是你们要把我们扔下去?瞧你们这副模样!”

我们发起冲锋,胸口被人猛推一把,倒在了路边沟渠的草丛中,这是自愿摔倒的。一切都是同样的暖和,我们在草丛中既不感到热也不感到冷,我们只感到累。

如果我们向右侧翻身,把手放在耳朵下面,那么就会很容易睡着。我们虽然想抬起下巴,再次振作起来,可这样做只会掉进更深的沟里。要是横着伸出胳臂,斜侧蹬一下双腿,想一跃而起,那么我们肯定又会跌入一条更深的沟里。我们决不会就此罢休。

至于最终如何在这条沟里使劲伸直四肢,特别是把膝盖放平,好好睡上一觉,这一点我们几乎还没想过,我们像得了病似的仰面躺着,直想哭。当一个男孩两肘贴着腰部,黑色鞋底掠过我们头顶,从斜坡跳上公路时,我们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见月亮已升至半空,有一辆邮车在月光下驶过。四处微风吹拂,在沟渠里我们也感觉到了它;近处的树林沙沙作响。这时你是不再怎么在乎独自呆着的。“你们在哪儿?”——“到这儿来!”——“大家集合!”——“你躲什么,别胡闹啦!”——“你们不知道邮车已经过去了吗?”——“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吗?”——“当然,你睡着的时候它就过去了。”——“我睡着了?不会有这种事吧!”——“别说啦,这从你现在这副模样就看得出来。”——“你这是什么话。”——“来吧!”

我们跑拢到一起,有些人手拉着手,脑袋却不能足够高地昂起,因为现在是走下坡路。有人大声呼喊印第安人的战斗口号,我们的双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跑起来,风托着我们的腰身跃起。什么也阻挡不住我们;我们就这样跑着,在超越别人时我们竟然还能抱着双臂,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

跑到山涧小桥上时,我们停住了脚步;而跑过了桥的人又跑了回来。桥下,流水拍击着溪石和树根。天色似乎不是很晚,怎不见有人跳到桥栏杆上呢,没有什么理由嘛。

远处,树丛后面驶出一列火车,车厢里所有的灯都亮着,窗玻璃肯定都放了下来。我们中间有人哼起了流行小调,可是我们大家全都想唱。我们唱的速度比火车行驶的快,我们挥动胳臂,因为声音不够响亮。我们心情舒畅,唱着歌挤成一团。一个人把自己的声音混入别人的歌声中,他就仿佛被一个鱼钩钩住了。

我们就这样唱着,身后是树林,歌声传进远处旅客们的耳朵。树林里的成年人还没睡,母亲们为夜晚来临铺好了床。

到时候了。我吻了吻我身边的人,只是和另外三个靠近我的人握了握手,随后走上了回家的路。在他们不再能看见我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处,我拐了个弯,在田间小路上又跑进了树林。我向南边那座城市跑去,关于这座城市我们村里有这样的说法:“那儿的人啊!你们想想,他们不睡觉!”“为什么不睡觉?”“因为他们不疲倦。”“为什么不疲倦呢?”“因为他们是傻子。”“傻子不会疲倦吗?”“傻子怎么会疲倦呢!”揭穿一个骗子

晚上10点左右,我终于和一个我从前只匆匆见过一面,这次他却意外和我结伴同行、并拉着我在大街小巷转悠了两个小时之久的人,来到那幢华丽的宅子前,我应邀进这宅子去参加一个聚会。“好啦!”我边说边拍了一巴掌,表示现在无论如何也必须分手了。不太明确的辞别尝试我已经作了几次。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您马上就要上去?”他问。我听到他嘴里发出一个像牙齿在互相撞击的声音。“是的。”

我可是受人邀请的,我一碰见他就跟他说到此事。但我是受人邀请到上面去,而不是被邀站在这大门口,和眼前这个人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我早就想进屋了,可是现在还得和他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起,仿佛我们决心要在这块地方久留似的。此时,四周的房屋也随即归于这一片沉寂之中,就连它们上空的黑暗以及点点星辰也都沉默不语了。近处有人在散步,但只闻其脚步声,却看不到人影——我们不想猜度他们往哪儿走,风儿呼叫着不停地从对面街道上刮过,某个关着窗户的房间里传出留声机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中它们都清晰可辨,仿佛这一向且永远都是这些房屋的所有物似的。

我的陪同者以自己的名义——在微微一笑后——并且也以我的名义表示顺从,顺着墙向上伸出右臂并闭上眼睛把脸贴在右臂上。

然而,这微笑我没完全看完,因为羞耻心突然把我的脸旋转开去。原来从这一微笑中我已经认出,这是一个骗子,如此而已。而我则已经在这座城市里待了几个月了,曾以为完全了解这些骗子,了解他们如何在夜晚从小巷里伸出双手,像旅店老板那样向我们迎来,了解他们如何在这广告柱——我们就站在它的附近——的四周,像在玩捉迷藏似的闲荡,并在柱子后面至少用一只眼睛窥探,了解他们如何在十字路口趁我们害怕时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行道边上!我十分了解他们,他们是我在这些小酒店里结识的第一批熟人,多亏了他们我才初次见识到一种不屈不挠,现在我很难设想人世间可以没有它,我已经开始在内心深处感觉到它了。即便你早已逃离他们,即便早就不再有什么东西可以攫取,他们还是在你的面前。他们不坐下,他们不倒下,而是用即便来自远处却仍还总是有说服力的目光盯着你!他们的招数始终都是同样的:他们挡住我们的去路,尽量分开双腿;力图阻止我们去我们要去的地方;为我们准备好了符合他们心意的住所以顶替我们的住所;而当我们心中凝聚已久的感情终于猛然爆发的时候,他们就把它当作拥抱接受,他们就脸朝前扑过去接受这拥抱。

这一次我在与此人长久共处后才认清了这些故技。我使劲搓手,力图设法挽回脸面。

而我的这位同伴却仍像先前那样靠在这里,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骗子,对自己的命运的心满意足使他的光滑的面颊泛起红晕。“认清了!”我一边说一边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我急忙上楼,楼上接待室里仆人们那无端忠诚的脸像一件意想不到的美好礼物那样令我感到高兴。有人拿走我的大衣,掸掉我靴子上的尘土时,我挨个儿一一打量他们。

然后我舒了口气,挺直身子走进客厅。突然去散步

如果你晚上最终决定呆在家里,并已穿上便服,且晚饭后已坐在点着灯的桌旁,做了那件事或那项通常在其结束后就睡觉的游戏;如果外面天气不好,那么呆在家里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如果你已经在桌旁一动不动地坐了那么久,而现在想离开,那么势必会令人吃惊;如果楼梯间也已经是漆黑一片,而且房门已关上;如果你不顾这一切仍突感不快而站起来,换衣服,迅速穿上外出穿的衣服,说是得出去一趟,简短告别之后也这样做了,以为因关住所门时动作或轻或重或多或少,会惹人恼怒;如果你又来到街上,你的四肢,它们用特别轻快灵活的动作回报你为它们弄到的这种已经是出乎意料的自由;如果你通过这一个决定感觉到了凝聚在心中的一切决断能力;如果你比通常更为意味深长地认识到,你有超出需要的力量,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促成并承受最快的变化;如果你就这样沿着长长的街道跑下去——那么今晚你就完全走出你的家庭,你的正在转向空洞无物的家庭,而你自己则一拍后腿,坚定地恢复了你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切还会增强的,如果你在这很晚的时刻去拜访一位朋友,去看看他的情况可好。决断

挣脱一种恶劣的处境,想必勉强使使劲也是容易做到的。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绕着桌子走,活动活动头和脖子,眨巴一下眼睛,绷紧眼睛四周的肌肉。我压制每一种情感,热烈欢迎甲,如果他现在会来的话;我在我的房间里友好地容忍乙;不顾疼痛和辛劳也要大口大口地把丙说的话全部吸收进自己的肚里。

然而,尽管这样可行,整个事情容易的和艰难的,也会因每一个避免不了的错误而停滞不前,而我则将不得不在圈子里转回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依旧是:忍受一切,采取一堆重物那样的态度,在觉得自己正在被吹走时不让自己受引诱迈出不必要的一步,用严肃的目光望着别人,不感到后悔,简言之,用自己的手压下生活中幽灵般剩下的东西,这就是说,扩展最后的、坟墓般的宁静,不让它以外的任何别的事物存在。

这种状况下的一个典型动作便是:小手指头捋眉毛。山地远足“我不知道,”我悄然说,“我就是不知道嘛。如果没有人来,那就是没有人来。我没有伤害过什么人,没有什么人伤害过我,可是没有什么人愿意帮助我。这全然是微不足道的人。可是这不是这么回事。只是没有人帮助我而已——不然的话就完全没有什么人是好人啦。我会很愿意——为什么不呢——和一个全然是微不足道的人的旅行团作一次远足。当然是到山区去,不然去哪儿呢?瞧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如何互相拥挤,这些众多横伸出去的和挽在一起的胳臂,这些众多的脚,由短促的步子分开的脚!不言而喻,大家全都穿着燕尾服。我们就这么凑合着走着,风从我们和我们的手足间的缝隙吹过。嗓子在山里自由啦!真奇怪,我们竟没有唱歌。”单身汉的不幸

永远当个单身汉,老了要与人共度一个晚上,就不顾尊严请求接纳;有了病就猫在床角,接连好几个礼拜凝视空落落的房间;总是在家门前分手;从没在自己妻子身旁挤上楼梯;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通向别人住所的几扇侧门;用一只手把自己的晚餐托到家里;不得不惊奇地注视别人的孩子,并且还不可以不断地说:“我没有一个孩子。”按青年时代的回忆中的一两个单身汉的样子练自己的举手投足和声音笑貌:看来情况似乎相当的糟糕。

情况会是这样的,只不过就是今天和以后人们实际上自己也会站在那儿,带着一副身躯和一颗实实在在的脑袋,就是说也有一个额头,并用手拍这额头。商人

可能会有几个人同情我,但我对此毫无感觉。我的小商店让我忧心忡忡,搞得我的前额和太阳穴疼痛不已,却不让我看到有心满意足的一天,因为我做的是小本生意。

我得提前几个小时作好一些安排,让勤杂工保持清醒头脑,提防会出现的差错,在本季节里预测下一个季节的热门货,而这些货不是在我的这个圈子里时行的,而是那些不好交往的乡下人需要的。

我的钱在别人手里,而他们的情况我是无法弄清楚的;他们可能遭到的不测,我预料不到,所以我怎能抵御得了呢!也许他们花钱大手大脚了,在一家酒店的花园里举行招待会;另一些人在逃亡美国途中到这个招待会上来待上一小会儿。

每逢工作日晚上店门关上,我突然发现自己有几个钟点可以不必为我的商店永无尽头的需要做任何事时,我在早晨预先远远送出的激动情绪便像一股回潮袭上我心头,在我心中激荡不已,并把我漫无目的地拽走。

可是,我却根本无法利用这种心情,只能回家,因为我的脸和双手脏兮兮的,满是汗水,衣服污渍斑斑,沾满了尘土,头戴工作帽,脚蹬一双被板条箱钉子划破了的靴子。再则,我就像在波浪上那样行走,把双手的手指头弹得格格响,并不时抚摸那些朝我迎面走来的孩童的头发。

路途很短。我很快便到了家;我打开电梯门,走了进去。

我发现,我现在突然独自一人了。其他人,另外那些不得不爬楼梯的人,这时他们有点儿累了,不得不呼哧呼哧地等候着,等到有人来开住所的门,这期间他们有理由生气和急躁。现在走进穿堂,把帽子挂在那儿,直到穿过过道,经过几扇玻璃门,进入他们自己的房间后,他们这才独处了。

而我马上就独自一个人在电梯里了,我挺着两条腿,两眼对着那面狭长的镜子。电梯开始上升时,我说:“安静点,往后退一下,你们要到树阴里去,到窗帘后面去,到有拱顶的凉亭里去吗?”

我龇牙咧嘴地说。楼梯扶手像下泻的水那样在毛玻璃后面滑落下去。“你们飞走吧;但愿你们这些我从未见过的翅膀,把你们送进乡间山谷,或送往巴黎,如果你们觉得需要去那儿的话。“可是,你们要好好凭窗眺望这美景,看那些队列从所有三条街上走出来,互不避让,杂乱行进,并让那块空地又在它们的最后几排间形成。挥动手帕吧,惊恐吧,受感动吧,称赞那位从一旁驶过的美丽女士吧。“在木桥上越过这小溪,向洗澡戏水的孩子点头示意,对远处装甲战舰上千百个水兵的欢呼声惊叹不已。“尽管跟踪那个不显眼的人吧,如果你们已经把他推到大门的通道上,你们就抢劫他,然后每个人把双手插在裤兜里,目送他伤心地走进左边的街道。“分散着骑马奔驰而来的警察勒住马,把你们赶回去,随他们去吧,空落落的街道将会使他们感到不幸,这我知道。我求你们成双搭对地慢慢绕过街角,飞越过这些地方。”

随后我出了电梯,我让电梯下去,摁响了门铃,女用人开了门,我和她打了招呼。心不在焉地向外眺望

在这迅速来临的春日里,我们将做些什么呢?今天早晨天空灰蒙蒙的,可是如果你现在走到窗口,那么你就会感到惊异,并把面颊贴在窗户把手上。

可以看到,下面夕阳的光芒照在小女孩的脸上,她边行走边向四下里张望;同时可以看到,小女孩脸上有那个在她身后快步走过来的男人的阴影。

后来那个男人从一旁走了过去,孩子的脸完全明亮了。回家的路

请看雷雨过后空气的说服力有多大。我的功绩向我显现并在制服我,尽管我并不抗拒。

我迈步行走,我的速度是临街这一面的、这条街的、这个市区的速度。我有理由对所有的敲门、敲桌子负责,对全部祝酒词,对在他们的床上的,在新建筑物脚手架上的,在黑胡同里贴着房屋墙根的,在妓院沙发床上的一对对情侣负责。

我对照未来估量我的过去,却觉得两者都极好,没法说谁比谁更好,只有很是惠顾我的天意的不公我必须谴责。

只是在我走进我的房间时,我才有点儿若有所思,可是在上楼梯时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思考的事情。这帮不了我多大的忙:我把窗户完全打开,花园里仍在弹奏音乐。过路人

如果夜晚在一条胡同里散步,看到一个男子,老远就可看见——因为我们眼前这条胡同向上伸展,并且现在正是满月——他向我们跑过来,那我们不会去抓住他,即使他身体虚弱、衣衫褴褛,即使有人在追他并大声喊叫,而我们将让他继续往前跑。

因为现在是黑夜,即使我们也无法确认,这条胡同在满月的情况下是向上伸展的,这不是我们的过错;再说了,这两个人进行追捕也许是闹着玩的,也许两人追捕第三人,也许第一个人无辜受到追捕,也许第二个人想谋杀,于是我们就会成为谋杀的同案犯,也许这两个人彼此并不相识,也许每个人只是各自要跑回家去睡觉,也许他们都是梦游者,也许第一个人有武器。

最后,我们不是累了吗,我们不是喝了这么多的酒了吗?我们感到高兴,因为那第二个人我们再也看不见啦。乘客

我站在电车的车厢里,对我在这个世界上,在这座城市里,在我的家庭中的地位完全没有把握。可我也不能随意说出,我能在随便哪一方面提出什么要求。我根本不能为此作辩护:我站在这个车厢里,抓住这个吊环把手,让这辆车拉着我;人们避让这辆电车或默默行走或在橱窗前驻足。——没有人要求我这样做,不过这无所谓。

电车驶近一个车站,一个姑娘走近台阶,准备下车。她的身形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仿佛我曾触摸过她似的。她穿一身黑衣,裙褶几乎纹丝不动,紧身衬衫有一个白色细网花边领子,她左手平放在车厢的内壁上,右手持着的伞支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二个梯级上。她的脸是棕色的,鼻子有点儿塌,鼻尖儿又圆又宽。她有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一小绺细发在右鬓角上随风飘动。她的小耳朵紧贴在脸上,由于我离得很近,所以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右耳廓的整个背面和耳根处的那个阴影。

当时我不禁自问:她怎么会不对自己感到惊讶,怎么会闭紧嘴巴,不说一句这样的话呢?衣服

每逢我看到带有许多褶裥、镶边和挂饰的衣服,看到它们俊俏地穿在俊俏的身体上,我就会想:它们不会长久保持这种状况的,它们会生褶儿,不再可能被熨平,会积上尘土,而尘土在装饰物里积得厚厚的,再也清除不掉;我想:谁也不会愿意让自己显得可悲和可笑,每天一早穿上、晚上脱下这同一件贵重衣服。

然而,我却看到一些姑娘,她们确实俊俏,并显露出多种多样诱人的肌肉和骨节、绷紧的皮肤和浓密的秀发,可她们却天天穿这一身朴素的化装舞会服装,总是用同一双手掌捧住同一张脸并用她们的镜子照出这张脸。

只是有时在晚上,当她们参加聚会很晚回来时,这些衣服在镜子里才显得破旧、臃肿,满是尘土,它们已被所有人看过,几乎不能再穿了。拒绝

如果我遇到一位漂亮姑娘,请求她说:“劳驾,跟我来吧,”而她却默默走了过去,那么她这是在说:“你不是赫赫有名的公爵,不是魁梧的美国人,有着印第安人的身材,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天生一种被草地空气和流经草地的河流按摩过的皮肤,你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在何处的大海,并在那儿航行过。所以,对不起,我,一个漂亮姑娘,为什么要跟你走?”“可你忘了,没有汽车颠簸着载着你摇摇晃晃地穿过这条小街;我没看见穿紧身衣服的绅士们当你的随从,他们呈精确的半圆形跟在你身后,嘴里还喃喃地为你说着祝福的话语;你的双乳被紧身胸衣装束得不错,可是你的大腿和臀部却为那种节欲生活付出了代价;你穿一件有细条子褶裥的塔夫绸连衣裙,去年秋天它曾给我们每个人带来欢乐,可是你偶尔微笑——这是身体上致命的风险。”“是呀,我们俩说的都对,为了让我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我们还是,对不对呀,大家各自回家去吧。”为男骑手们考虑

要是考虑一下的话,你就不会受引诱,想在一场赛马中当第一名。

被承认为一个国家的最佳骑手,这荣誉在乐队开始奏乐时太让你欣喜若狂了,可是第二天早晨你会后悔莫及。

对手们诡计多端,相当有影响力的人的嫉妒一定会在狭窄的夹道欢迎行列里令我们感到痛心,我们如今正穿过这个行列向那个开阔地骑行,而在那片开阔地上很快就空荡荡只剩下几个被胜过的骑手,他们气馁地朝地平线的边缘驰去。

我们的许多朋友急忙去兑奖,他们只是从远处兑奖处的窗口扭过头来向我们欢呼;可是最好的朋友却根本没把赌注押在我们的马上,因为他们担心,他们若是赌输了,他们就会生我们的气,可是现在我们的马是第一名,他们却什么也没赢到,我们从一旁经过时,他们就会转过脸去,情愿顺着看台望过去。

后面的竞争对手们,稳坐在马鞍上,试图回顾他们所遭到的不幸和他们不知怎么受到的冤屈;他们打起精神,似乎一场新的比赛,在这场儿戏之后马上便会隆重地展开。

许多女士觉得这位优胜者滑稽可笑,因为他自高自大,却不知道如何应付接连不断的握手、祝贺、鞠躬和遥祝,而失败者们则紧闭双唇,漫不经心地拍打着他们那通常都在嘶鸣的马儿的脖子。

这时,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临街的窗户

谁孤独地生活着而有时又想跟外界有点接触,谁因为昼夜、气候、工作环境等的变化而想即刻看到任何一只他能依傍的胳臂——那么,没有一扇临街的窗户,他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而如果他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根本不寻求什么,只是作为疲倦的人,目光在人群和天空间上下移动,走到窗口,而且并不情愿地微微垂下头,那么,下面的马就会把他拽进它们身后的车子和喧哗之中,从而最终把他拽向人间的和睦。想当印第安人

如果我是一个印第安人,我就会立刻准备骑上疾驰的马,飞奔起来,在颤动的大地上不停地急促抖动,直到我放松马刺,因为没有马刺,直到我松开缰绳,因为没有缰绳;刚看到眼前的田野是一片收割过的田地,就已经没有马头和马颈了。树

因为我们就像雪中的树干。表面上看,它们平放着,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把它们推开。不,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它们牢牢地和土地联结在一起。可是你瞧,甚至这也只是表面现象。不幸

当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时——那是十一月的一个傍晚——我像在一条赛马跑道上那样在我的房间狭长的地毯上奔走着,看到有灯光照射的街道而大吃一惊,又转过身去,并在房间的深处,在镜子里又得到了一个新的目标,不禁大声叫了起来,不过只是为了听听这叫喊声而已,这叫喊声没有任何反响,也没有任何东西使它失去喊叫的力量,它响起来,没有平衡力量,即使它沉寂了也不会消失,这时墙上开出来一扇门,开得十分急促,因为急促是必要的,连下面石子路上拉马车的马也像战场上变野了的马那样,顾不上饮水,站立了起来。

一个孩子像小幽灵似的从还没点灯的昏暗楼道里钻出来,并踮着脚尖站住,站在一块微微晃动的地板上。在房间的昏暗光线下眼睛顿时有些发花,孩子想迅速用双手捂住脸,却不意向窗口瞥了一眼,便平静了下来,孩子看到十字形窗棂前街灯袅袅上升的雾气最终笼罩在了黑暗中。孩子在开着的房门前站直,用右胳膊肘顶着房间的墙壁,让外面进来的气流在脚踝四周,也顺着脖子和太阳穴吹拂。

我朝那边看了看,然后说了声“你好”,就从炉前护热板上拿过我的上衣,因为我不想这样半裸着站在那儿。我张着嘴待了一会儿,好让激动情绪从嘴巴离我而去。我嘴里有股苦涩味,脸上眼睫毛颤动,一句话,我最不需要的,恰恰是这一意料中的来访了。

这孩子仍靠墙站在原地,右手支在墙上,面颊绯红,对这堵颗粒粗的刷成白色的墙怎么也看不够,并一个劲儿在墙上擦指尖。我说:“您真的要找我?没有搞错吧?在这幢大楼里很容易搞错。我叫某某,住在四楼。我是您要找的人吗?”“安静,安静!”孩子回过头来说,“一切全都没错。”“那您就进来吧,我想关门了。”“这门我刚才已关上。您别费心了。您尽管放心好啦。”“您别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在这一层住着许多人,当然全都是我的熟人;大多数人正下班回来;如果他们听到有人在房间里讲话,就会以为他们有权打开房门,查看一下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就是这样的。这些人干完了一天的工作;在这暂时的晚间自由时间里他们会听命于谁呀。而且这一点您也是知道的嘛。您让我把门关上吧。”“哎,怎么啦?您这是干吗?我没意见,全楼的人都可以进来。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已经把门关上了,难道您以为,只有您才会关门吗?我甚至已经用钥匙把门锁上了。”“那就好。我没有别的要求。其实您根本用不着用钥匙锁门。既然您已经在这儿了,那就随意吧。您是我的客人。您可以完全信任我。您随便坐吧,不用害怕。我既不会强迫您留下,也不会硬要您走人。这话还得我说吗?您这么不了解我?”“不是。这话您确实没有必要说的。而且,这话您根本就不应该说。我是个孩子;干吗对我这么客气呀?”“情况没这么严重。当然,一个孩子。可是您老大不小了吧。您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假如您是一个女孩子的话,就不能这样随随便便把您自己和我一起关在一个房间里啦。”“我们不必为此事担忧。我只不过是想说:我很了解您,这一点对我起不了什么保护作用,这仅仅是可以使您不必煞费苦心对我撒谎。但是,尽管如此,您还是恭维我。您拉倒吧,我要说您还是拉倒吧。况且我并不是随时随地都了解您,更甭说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了。您还是把灯打开吧。不,还是别开灯的好。反正我会记住的:您已经威胁过我。”“什么?我威胁过您?您可别这么说。我很高兴您终于来这儿了。我说‘终于’,因为现在天色已经这么晚。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可能是我一高兴说话就前言不搭后语,而您也就恰恰这样来理解我的话了。我是这样说话了,这一点我一百个承认,是呀,我威胁您了,您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是我们别吵啦,天哪!——可是您怎么能相信这种事呢?您怎么能这样伤害我的感情?好不容易盼着您在这里稍待片刻,您为什么要竭尽全力扫我兴呢?一个陌生人也会比您更和气的。”“这个我相信;这不是聪明之举。一个陌生人可能会迎合您,而我却天生就跟您这么亲近。这一点您也是知道的,那么干吗忧伤呀?您说吧,您想耍花招,那我马上就走人。”“真的吗?这样的话您也敢对我说?您有点儿太放肆了。到底您是在我的房间里。您像发了疯似的在我的墙上擦您的手指头。我的房间,我的墙壁!此外,您说的话滑稽可笑,不只是狂妄。您说,您的天性迫使您和我以这样的方式说话。真的吗?您的天性迫使您?您这天性真是不错。您的天性就是我的天性,那么如果我生来就对您友好,您也不可以对我采取另外的态度。”“这叫友好吗?”“我说的是从前。”“您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向床头柜走过去,点着了那上面的蜡烛。在那个时候我房间里既没有煤气也没有电灯。然后我还在桌旁坐了一会儿,直到我对此也感到厌倦,我就穿上披风,从沙发榻上拿起帽子并吹灭了蜡烛。在往外走的时候我被椅子腿绊了一下。

在楼梯上我碰到一位住在同一层的房客。“又要出门啊,您这个家伙?”他问,双腿分别踩在两个台阶上。“我该怎么办?”我说,“我的房间里来了一个鬼了。”“您这样说话,您一定又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啦。”“您在开玩笑。但是您记住,一个鬼就是一个鬼。”“完全正确。可是如果我根本就不相信有鬼呢?”“哟,难道您以为我信鬼吗?可是我不信,这对我有什么用吗?”“很简单。如果真有一个鬼到您这儿来,您就大可不必恐惧嘛。”“是的,可是这是次要的恐惧。真正的恐惧是对出现鬼怪的原因的恐惧。这种恐惧不会消失。我简直浑身上下充满了这种恐惧。”

由于紧张我开始搜索我的一个个口袋。“可是既然对鬼怪本身不感到恐惧,那您原本可以不慌不忙地打听打听它出现的原因的嘛!”“您显然还从未和鬼怪说过话。您从它们的嘴里是永远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的。总是来回绕弯子。这些鬼怪似乎比我们更怀疑它们的存在,考虑到它们的羸弱这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我听说,人们可以喂养它们。”“您倒是消息灵通得很。这是可以的。可是谁会这样干呀?”“为什么不呀?譬如这是一个女鬼的话。”他边说边跃上上面的台阶。“啊,原来如此,”我说,“可是即便这样也不值得去做。”

我想了想。我的这位熟人已经跑到上面去了,为了还能看见我,他不得不在楼梯间的一个拱顶下躬身向前。“但是,尽管如此,”我喊道,“如果您在上面夺走我的鬼,那我们就一刀两断,永远一刀两断。”“哎呀,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嘛,”说罢,他把头缩了回去。“那就好,”我说,现在原本可以安心地去散步了。可是我觉得实在太孤独,便上楼睡觉了。2.判决——献给费莉丝·鲍尔小姐

这是春季里一个最美好的星期天上午。格奥尔格·本德曼,一个年轻商人,正坐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他的住所是沿河一长溜构造简易的低矮房屋中的一座,这些房屋几乎只是在高度和颜色上有所区别。他刚给一个居住在国外的青年时代的朋友写完一封信,漫不经心地将信装进信封,然后双肘撑在书桌上,凝望窗外的小河、桥和对岸淡绿的小山冈。

他寻思着这位朋友如何由于不满自己在国内的前程,几年前简直可以说是逃亡到了俄国。现在他在彼得堡经营一家商店,开始时买卖兴旺,但之后很长时间生意似乎十分清淡,于是朋友回国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且每次回来总要这样抱怨。他就这样在异国他乡惨淡经营。外国式的络腮胡子难以完全遮盖住他那张从孩提时代起我就熟悉的脸庞。他脸色蜡黄,看来好像得了什么病,而且,病情正在发展。据他说,他和那儿的侨民没有什么联系,和当地俄国人家庭也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并且准备就这样独身一辈子了。

对于这样一个显然已经误入歧途、令人惋惜而又让人爱莫能助的人,在信里该写些什么呢。或许应该劝他回国,把生计迁移到这儿来,恢复所有旧日亲友间的友好关系——这方面不存在什么障碍——此外还要信赖朋友们的帮助?然而这岂不就意味着,人们同时较委婉、因此也就更让人伤心地告诉他,他迄今的一切尝试都已经失败;他应该最终放弃这些尝试;他必须回来,让大家瞪着大眼瞧他这个回头的浪子;只有他的朋友们才明白一些事理,而他却是个老小孩,就是得听从事业有成的、留在国内的朋友们的话。而且他蒙受的所有这种种烦恼就一定会有什么意义吗?也许根本就没法劝说他回国——他自己说的,他已经不了解家乡的情况——所以,尽管如此,他还是留在他国异乡,虽然他会因这些建议而感到苦恼并因此而和朋友们更加疏远了一层。但是如果他真的听从了这个劝告,并在国内——当然不是由于别人有意,而是由于种种事实——受到压抑,如果他适应不了他的朋友们,而没有他们,自己又找不到头绪,如果他会羞愧难言,如果他现在确实没有家乡和朋友了,那么他如他现在这样留在外国,这对他来说岂不是更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设想他在国内确实会使事业有所进展吗?

鉴于这些原因,如果还想要和他继续保持通信联系,就不能像对一个即便是远在天涯的熟人那样毫无顾忌地把什么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这位朋友已经三年多没回国了,并且很勉强地用俄国政治局势不稳来作解释,照此说法,一个小商人哪怕外出一小会儿都是不容许的,可是成千上万个俄罗斯人却安闲地在世界各地奔走。但是在这三年里,恰恰对于格奥尔格来说发生了许多变化。对于格奥尔格的母亲的去世的噩耗——母亲大约两年前去世,打那以后格奥尔格就和老父亲一起过日子——这位朋友分明还是听说了的,并在一封来信中表示了哀悼,但言词干巴,其原因恐怕只能是:身居异乡的他对此类悲痛已无法产生同感共鸣。不过自那时起格奥尔格便更加坚毅果敢地处理一切事务,也包括他的商务。也许母亲在世时父亲在经营上独断专行,阻碍了他真正按自己意志行事的能力;也许是自母亲去世后父亲虽然还在商行里工作,但已经比较淡泊,不再事必躬亲;也许是幸运的偶然事件起到了——甚至很可能是这样——重要得多的作用;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两年里商行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帮工不得不增加了一倍,营业额增加了五倍,往后的买卖无疑会更加兴隆。

可格奥尔格的这位朋友却对这种变化一无所知。先前,最后一次也许就在那封吊唁信里,他曾想劝说格奥尔格移居俄国,并详细阐述了格奥尔格在彼得堡设分号的前景。他所列举的数字同格奥尔格现在所经营的范围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可是格奥尔格一直不愿意把自己商业上的成就写信告诉这位朋友,假如他现在再回过头来这样做,这确实会让人觉得奇怪的。

所以格奥尔格在给这位朋友的信中始终仅限于写些无关紧要的、一如人们在安闲的星期天独自遐想时杂乱地堆积在记忆中的琐事。他不希望别的,只希望别扰乱了这位朋友的心绪,让他保持自己在出国后的长时间里所形成的、勉强接受了的对故乡的印象。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格奥尔格在三封间隔相当长的信中,三次把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和一个同样无关紧要的女人订婚的事告诉了他的朋友,直至后来这位朋友居然完全违背格奥尔格的本意,关注起这一奇特现象。

但是,格奥尔格却宁可在信中告诉他这类事情,而不愿承认自己在一个月前同一位名叫弗丽达·勃兰登菲尔德的富家小姐订了婚。他常常和自己的未婚妻谈到这位朋友以及他和这位朋友保持着的这种特殊的通信关系。“那么他根本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她说,“可是我有权认识你所有的朋友。”“我不想打扰他,”格奥尔格回答说,“正确理解我的意思,他可能会来,至少我认为他可能会来,但他会感到勉强,自尊心受到伤害,也许他会嫉妒我,并且一定会不满可又没有能力消除这种不满,于是又孤独地返回。孤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么,难道他不会通过别的途径获悉我们结婚的事吗?”“这个我当然无法阻止,但是凭他这种生活方式这不太可能。”“既然你有这样的朋友,格奥尔格,你就根本不应该订婚的。”“是呀,这是我们俩的过错;不过即便现在我也不改初衷。”她在他的亲吻下尽管气喘吁吁,却还是说道:“不管怎样,这还是让我感到伤心。”这时,他真的以为,如果他把这一切写信告诉他的朋友,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我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正应该这样来接受真实的我,”他暗自思忖,“我无法把自己剪裁成另一个人,一个也许比真实的我更适合和他的这种友谊的人。”

他果然在这个星期天上午写的长信中用这样的话把已经订婚的事告诉了他的朋友:“我把最好的消息留到最后。我已经和一位名叫弗丽达·勃兰登菲尔德的小姐订了婚,她出身富家,在你出国以后很久才迁居到这里,所以你可能不认识她。将来还会有机会告诉你有关我未婚妻的详细情况,今天我只想告诉你,我很幸福,你我相互关系中只在这一点上有了一些变化:现在我将不再是你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而是一个幸福的朋友了。此外,我的未婚妻,她嘱我向你致以亲切的问候,她不久还会自己给你写信,她也将成为你的真诚的朋友,这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不会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知道,你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来看望我们,可是我的婚礼难道不正好是一个可以扫除一切障碍的好机会吗?不过,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不要瞻前顾后,你尽管按你自己的意愿行事好啦。”

格奥尔格手里拿着这封信,脸对着窗户,在书桌前坐了很久。一个过路的熟人从小巷里跟他打招呼,他好不容易才勉强报之以一丝呆滞的微笑。

他终于把信塞进口袋并走出自己的房间,横越过一条小过道,走进他父亲的房间,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过这儿了。平时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常在商号里和父亲见面,他们同时在一个餐厅用午餐,晚上虽然各干各的,可是除非格奥尔格一如常有的那样去会朋友或如现在这样去看望他的未婚妻,他们通常还会在共用的起居室里小坐片刻,各人读自己的报纸。

格奥尔格感到非常惊讶,甚至在这个晴朗的上午父亲的房间还这么黑暗。原来是矗立在小庭院对面的那堵高墙投下了这样一个阴影。父亲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这里装饰着已故母亲的各种纪念物;他正在读报,他把报纸举在眼前的一侧,试图以此弥补某种视力上的毛病。桌上放着剩余的早餐,这早餐似乎没吃掉多少。“啊,格奥尔格!”父亲边说边立刻向他走过去。走动时他的厚睡衣敞开,下摆在他四周飘动——“我的父亲还一直是个魁伟的人,”格奥尔格心中暗想。“这里实在是太黑了,”格奥尔格然后说道。“是呀,是黑,”父亲回答。“这窗户你也关上啦?”“我宁可让它这样关着。”“外面已经很暖和了,”格奥尔格说,像在接着方才的话茬说的,说罢他坐了下来。

父亲收拾早餐的杯盘,将它们放在一只柜上。“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格奥尔格接着说,茫然地望着老人的一举一动,“我向彼得堡宣布我订婚的事,”说着,他把信从口袋里抽出一点儿,然后又放了回去。“为什么向彼得堡?”父亲问。“告诉我的朋友,”说着,格奥尔格搜寻父亲的目光。——“在商行里他可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他想,“瞧他现在叉开腿坐在这里,双臂交叉在胸前。”“是呀。告诉你的朋友,”父亲提高声调说。“你是知道的,父亲,我起先并不想把我订婚的事告诉他。主要是考虑到他的情况,并不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你知道,他是个难相处的人。我寻思,他完全有可能从别的方面得知我订婚的消息,尽管他离群索居这几乎不可能——这个我无法阻止,但是他反正决不会从我本人这儿知道这件事。”“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父亲问,把大张的报纸放到窗台上,把眼镜放在报纸上,用手捂住眼镜。“是的,现在我又考虑过了这件事。我寻思,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那么我的幸运的订婚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所以,我不再犹豫,一定要把这事通知他。可是在我发信之前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格奥尔格,”父亲边说边撇了一下没有牙齿的嘴,“你听着!你为这件事来找我,要来和我商量。你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值得赞许的。但是现在如果你不把全部事情的真相告诉我,那么这等于什么也没说,甚至比什么也没说更恶劣,我不想搅起不宜在这里谈及的事情。自从我们的可敬的母亲去世以来已经发生了某些不得体的事情。也许是时候了,也该谈谈这些事情了,也许这时候来得比我们想象的早。商行里有些事我没觉察,这些事也许没向我隐瞒——我现在根本不愿意作这样的猜测:这些事情向我隐瞒了。我已经精力不济,我的记忆力在逐渐衰退,对所有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我都识别不了啦。这首先是自然规律,其次是我们可爱的母亲的去世对我的打击比对你的要大得多。——但是既然我们正在谈论这件事,谈论这封信,那么,我求你,格奥尔格,你不要欺骗我。这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的,所以你不要欺骗我。你在彼得堡真有这样一个朋友?”

格奥尔格神情尴尬地站起来。“我们别去管我的那些朋友了。一千个朋友也抵不上我的父亲。你知道吗,我是怎样想的?你太不注意保重你自己了。可是年岁不饶人。商行里没有你我是不行的,这一点你心里很清楚,但是如果这商行会危及到你的身体健康,那我明天就一劳永逸关了这家商行。这样不行。我们必须按另一种生活方式安排你的饮食起居。但要彻底变一变。你坐在这黑屋子里,在起居室里你就会有充足的阳光。你每顿早餐都吃得很少,不好好增加营养。你坐着时关着窗户,而新鲜空气会对你大有好处的。不,我的父亲,我要去请医生,我们都要遵照医生的嘱咐行事。房间我们要换一换,你搬到前面那个房间去,我搬到这儿来。这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变化,一切都一起搬过去。但是办这一切事需慢慢来,现在你上床躺一会儿吧,你无论如何要歇一会儿。来吧,我帮你脱衣服,你将会看到,我会做这种事。要不你现在马上就到前面那个房间里去,你就暂且躺在我的床上。再者说了,这也是很合乎情理的嘛。”

格奥尔格紧挨他父亲站着,父亲白发蓬乱的脑袋低垂到胸前。“格奥尔格,”父亲小声说,身体一动也不动。

格奥尔格立刻在父亲身旁跪了下来,他看到父亲疲惫的脸上一对瞳孔从眼角直勾勾地望着他。“你没有朋友在彼得堡。你一向就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即便对我你也不克制自己。你怎么会恰恰在那儿有一个朋友!这我根本没法相信。”“你再好好想一想吧,父亲,”格奥尔格说,将父亲从椅子上扶起来,趁他相当虚弱地站在那儿时给他脱掉睡衣,“离上次我的朋友来拜访我们,到现在已快三年了。我还记得,当初你并不怎么特别喜欢他。我至少两次在你面前不认他,虽然他恰恰就坐在我房间里。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对他的反感,我的朋友有一些怪癖。可是后来你就和他相处得很好了。你听他谈话,点着头,还提问,当时我还为此感到自豪呢。如果你想一想,你一定会回忆起来。他当时谈了一些俄国革命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譬如有一次,他为了营业上的事来到基辅,遇上群众骚动,他看见一个教士站在一个阳台上往自己的手心里刻了一个粗粗的血淋淋的十字,举起这只手并向人群呼唤。后来你自己有时就复述过这个故事。”

说话间格奥尔格已经又扶父亲坐下,并且小心地给他脱掉穿在亚麻布衬裤外面的针织卫生裤和袜子。当看到父亲的不太清洁的内衣时,他责怪自己没照顾好父亲。注意让父亲勤换内衣,这本来就应该也是他的职责。他还没有开口同未婚妻商量过,他们准备怎样安置父亲将来的生活,因为他们已在心里暗暗假定父亲将独自留在这所老宅子里。可是现在他当机立断,决心要把父亲接进他未来的新居。现在看来几乎就好像,只要仔细看一看这光景,搬进新居再去照顾父亲可能就为时已经太晚了。

他把父亲抱到床上。当他在向床前走这几步路的时候发觉父亲在他的怀里玩弄他的表链,一种可怕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他一时无法把父亲放到床上,因为他牢牢抓住了这条表链。

但是他刚躺上床,一切似乎都好了。他自己盖上被子,然后还把被子高高盖过了肩膀。他用并非不友好的眼光仰望着格奥尔格。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