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之宁鸢(下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7 12: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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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苒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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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宫阙之宁鸢(下册)

九重宫阙之宁鸢(下册)试读:

第三十二章 谋划

话说休繁,晚上用了膳,宁鸢与凌若幽正闲话家常,外头小太监忽然来报,说看见湖面上有船划来。宁鸢不禁觉得奇怪,要说到了晚间,是不会再有人过来看她的了,李纯那头她也叫人传了话去,说今日留凌若幽夜宿,请皇上不必来瞧她了,但这会儿还会有谁漏夜而来呢?

她与凌若幽一块儿走出屋子,外头一轮弯月,虽有星光点点,但湖面上黑漆漆的却瞧不真切,不过一艘小船不紧不慢地向晚风斋而来倒是不假。二人张望了会儿,等船只慢慢靠近了,才见到上面的人竟然是李纯。

宁鸢一愣,忙叫人准备接驾。一阵手忙脚乱,船很快便靠了岸,宁鸢迎上前去,正要福身请安,就被李纯一把扶住:“怎么还出来了?夜晚湖风太凉,可别染了风寒。”“皇上怎么来了?”宁鸢与他携手进屋去:“奴才说有人坐船过来臣妾本还不信,想着这样晚了不该再有人来访才是,于是就出去瞧了瞧,没想到竟是皇上。”她说着看了走在身后的凌若幽一眼:“臣妾不是今晚要凌姐姐留宿,请皇上不必过来了吗?”

李纯也回过头去冲凌若幽笑了笑,这才道:“朕去了纪美人那儿,与她说了会儿话却又惦记着你,还是放心不下,这便过来看看你。”

宁鸢见他这么记挂自己,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一时间只好垂首笑了笑,琢磨了会儿才抬头道:“那皇上现在已经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她歪头看着李纯,眼带笑意,分明是与他说笑的模样。

李纯宠溺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看是看过了,可朕不打算走,你又能如何?”

此时三人已在屋里坐下,宁鸢嗔了李纯一眼,拉着凌若幽的手道:“臣妾哪里能够如何?若是皇上硬要赖着不走,臣妾便只好把床铺让给姐姐与皇上,自个儿睡在这软榻上了。”“这怎么好?”凌若幽急道:“此刻天色还不晚,臣妾回朗月殿就是了。”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宁鸢本是说句玩笑话,此刻见她这样怕她心里难受,忙跟着站了起来将她拦住:“就是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呀!我方才是说笑而已,晚一些自然是要赶皇上走的,我可不能委屈了姐姐。”

凌若幽面上一红,也觉得自己似乎显得小家子气了点儿,尴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圆场。

李纯自然不愿意让宁鸢为难,当即笑道:“瞧瞧,自己的姐妹可不是要比朕重要。若幽回来坐着说话,朕不过是来瞧瞧你们,一会儿就走。”“可不是嘛,姐姐要是走了,我满肚子的话都不知道要与谁说。”宁鸢拉着她复又坐下:“皇上最是没心肝儿,要是与皇上说,明儿他就忘了。”

李纯也不恼,只是含笑看着二人,听她们姐妹俩说了会儿话才猛然想起一事:“对了,有件事儿朕倒是想听听你们俩的意见。”“是什么事儿?”宁鸢与凌若幽对视一笑:“我们俩可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出错了主意,皇上可不许怪罪。”

李纯道:“朕要说的这事儿,其间的人你倒也认识。”“哦?是谁?”“朕的五弟,莒王。”

宁鸢一下便想起来了,她与李纾那年在含元殿内相识,但自他回封地之后,宁鸢便不曾再见过。只是当时的记忆比较深刻,所以李纯只是略一提起,她就反应了过来。“五弟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未娶妻,朕寻思着,该给他指一门好婚事。”

李纾比李纯年幼四岁,如今也已二十有四,却还未娶妻,确实是有些耽误了。宁鸢想着点了点头:“皇上可是已有中意的人选?”

李纯道:“倒是有几位王公大臣的千金还不错,五弟此次回京述职,约三四日之后便可到万年宫。朕打算趁此机会办个赏荷大会,让那几位姑娘都露一露面,也看看五弟的心意。”“皇上这个主意好,”凌若幽笑着接口道:“想必那几位千金都很出挑,莒王总能中意一个。”

宁鸢听她说着却未接口,心中隐隐觉得李纾是谁也看不上的。他当年与纪美人的一段情定然极深,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都念念不忘。既然无从忘却,又谈何另择佳偶、娶妻生子呢?

李纯原本听凌若幽说着觉得很满意,但见宁鸢不说话,不由问道:“怎么,鸢儿觉得不妥?”

宁鸢摇一摇头,低声道:“皇上的心意极好,看中的姑娘也绝不会委屈了莒王,只看莒王心中是否愿意了。”

李纯神色滞了滞,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他们二人之间从未谈起过纪美人与李纾之间的过往,可李纯隐隐觉得宁鸢是知道这些的。苦笑了下,李纯拍了拍她的手:“愿不愿意眼下还不好说,等见了面,说不定五弟也会对其中一位一见倾心呢?此事容后再议吧,也不急。现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子,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臣妾知道,定会照顾好自己,不让皇上忧心。”

李纯赞许地看她一眼,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回头朕再派几个好厨子来晚风斋,你有孕在身,嘴必然又刁了。”

宁鸢羞道:“臣妾哪里嘴刁,只不过是肚子里的孩儿嘴馋,这才挑食。不过要说起吃的来,臣妾还是最怀念去年凌姐姐给臣妾做的吃食,又好看又好吃,当真是人间绝味。”“这有什么难的,”凌若幽道:“妹妹若是喜欢,我便再给妹妹做。明日我就叫人准备食材,给妹妹做玉露雪花羹,你看可好?”

宁鸢欢喜地执住她的手:“自然是好的。”

李纯看她们二人相处融洽,心中也觉得安慰,再看时辰不早,想着应当让宁鸢早些休息,便起身道:“好了,你们二人说着话,朕回去了。明日处理完政事,朕就来看你。”

宁鸢正想说好,凌若幽猛地想起下午荣贵妃所说的话,忙拦住了李纯:“皇上请稍候片刻,臣妾还有一事,想要请皇上定夺。”“何事?”“下午您与太后走了之后,荣贵妃娘娘说这晚风斋往来不便,要宁妹妹搬去秋妃娘娘的关雎殿住。”

宁鸢一怔,亏得凌若幽还惦记着,就连她自己一时之间都差点儿忘了这茬事。李纯听着也不由挑了挑眉:“有这种事?”

凌若幽连连点头:“皇上若不信,可以问初容。她当时还拦了荣贵妃一句,说晚风斋是皇上钦赐的,要荣贵妃三思,可为了这句话,荣贵妃差点儿把她打发去掖庭宫。”

李纯询问地看向此后在旁的云初容,云初容忙颔首,表示凌若幽说的确有其事。李纯皱皱眉,沉声道:“此事朕知道了,你们且不用忙着搬去关雎殿,朕自会与荣贵妃说去。”他叹口气,又对宁鸢道:“住在湖心岛好,毕竟往来不便,也能少些事端,你能体谅朕的苦心,对不对?”“臣妾自然明白。”宁鸢反握住他的手:“皇上快不要担心臣妾了,臣妾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若这件事荣贵妃娘娘坚持,皇上也不必与她相争,毕竟她也是为了方便众人照顾臣妾。就算臣妾真的搬去关雎殿,想必也会与秋妃娘娘相处融洽的。”

李纯心中一暖,颇感欣慰:“难得你懂事,那你休息吧,朕先回了。”

宁鸢应声送他出去,直至他上了小船笑容才渐渐淡了下来。她已经不会再用真情意去面对他,纵使觉得很累,她也绝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二日醒来时,凌若幽已经不在,云初容说她是去柔仪殿给荣贵妃请安了。宁鸢有孕在身,是李纯许了不必去晨昏定省的,但别人自然不能怠慢。

不过凌若幽也算有心,一大早的就起来为她准备了早点,还将玉露雪花羹以小火炖在了灶上,待用过早膳之后放凉了便可当甜汤饮用。

宁鸢心里头对她还是有些感激的,甚至也有些自责那样怀疑她。一个人若真做了什么,总会露出马脚,可这些日子以来凌若幽当真是滴水不漏,也许还真是她多心了。想着自嘲地摇了摇头,她由云初容她们伺候着梳妆打扮完毕,才去桌前用早膳。

凌若幽细心,知道她不爱油腻,早上煮的是小米燕麦粥,又蒸了些花卷,配上几样酱菜,清淡爽口。宁鸢看着胃口大好,竟比平时吃的都要多一些。

用过早膳,她去外头的湖心亭坐了会儿,便瞧见顾西辞坐着小船过来替她请脉了。二人进了屋,照例是望闻问切,因为有云初容在,顾西辞也未多言,只说按着方子每日服用安胎药即可,少劳累,少操心。宁鸢一一记下,便要叫人送他出去,春禾却正好端着一只盘子进来,盘子里是一套碧玉餐具,玉碗玉碟玉勺,十分精致。“顾大人这就要走了吗?”春禾笑眯眯地将盘子放下:“那奴婢送您出去吧。”

顾西辞点一点头,眼神忽然停留在了那只碗里:“这是什么?瞧着新鲜。”

春禾喜滋滋道:“是凌宝林亲自下厨给我们才人做的雪花玉露羹!奴婢虽然没尝过,但看凌宝林做得细致,想必味道定是极好的。”“你这小丫头,”宁鸢笑道:“你若喜欢,这碗便赏给你了就是,可别说的好似我虐待你似的。”“奴婢可不敢。”春禾吐吐舌头:“这是凌宝林的一片心意,奴婢怎么能糟践了?这玉露雪花羹已经放凉了,才人请用吧,看着挺解暑的。”

宁鸢点点头,拿起玉勺正要舀起一口送入嘴里,却被顾西辞拦住了:“才人且慢!”“怎么?”宁鸢愣了愣,将玉勺放下:“这……有什么不妥?”

顾西辞定了定神,道:“不是有什么不妥,只是虽然盛夏,但也不要贪凉。”“不能吃凉的呀?”春禾忙傻乎乎地上去收拾:“那奴婢拿去热一热再端来。”“不忙,”顾西辞对她道:“你把这留在这儿,然后去厨房烧一壶热水端来就好。若回炉再热,恐怕味道就不好了。且用热水在外头温一温,或许更好。”

春禾捶了捶脑袋,不好意思道:“还是顾大人想得周到,奴婢这就去。”

顾西辞看着她出去,见近旁再没人了,这才压低了嗓音道:“才人不要喝,这羹汤或许有问题。”

宁鸢见他方才那样慎重就已经料到了几分,但想到是凌若幽亲手所做,心里不由堵得发慌。按耐了下情绪,她道:“那请大人验一验,这里头可是下了毒?”

顾西辞示意她稍安勿躁,先以银针验过无毒,才用玉勺舀了一点送到鼻尖闻了闻,又略尝了一口,才眉一皱明白过来。

宁鸢心中也是紧张不安,不由捏紧了衣角看着他:“如何?这羹汤确实不妥?”

顾西辞微微颔首,神色凝重:“这里面没有下毒,但是加了大量伤胎的食材,譬如桂圆、薏米之类,里头都有不少。此人一定精于食道,才人喝下一碗并不要紧,但如果长期饮用,不必多久,必定滑胎无疑。微臣敢问,上次才人有喜,是否经常饮用此人送来的食物?”

宁鸢心头猛地一震,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的孩子是这样一点一点没有的,原来凌若幽害她的法子是这样的滴水不漏!

真是好狠毒的心,她假情假意地对她好,常常为她亲自下厨,竟就是为了要她滑胎。且她害了她一次尚不作罢,此次又来故技重施。要不是碰巧被顾西辞发现了,宁鸢真是到死都不晓得会是凌若幽用这样的办法害了自己。

顾西辞看她脸色不好,知道自己猜的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若是这样,微臣便算是找出上回害才人滑胎之物了——正是此人做的食物。”他轻叹了口气:“才人现在打算怎么做?若是有需要,微臣可以去告知皇上。”“不必。”宁鸢淡淡将他阻止,心思急转之下已经思虑清楚。表面上,凌若幽看起来与她关系密切,就算是顾西辞去告诉李纯这件事,凌若幽也可以一口咬定是他人陷害,到时候死无对证,她还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陷害自己,她若要反击,必得一击即中,让对方再无翻身的可能。他人对他无情,便莫再要怪她无义。“才人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做?”顾西辞淡笑了下:“也是,才人一向有主意,微臣但凭您吩咐。”

宁鸢深吸了口气,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这羹汤想必对常人无害,一会儿就委屈大人用了吧。”“确实无害。”

宁鸢点点头:“至于其他的,我还要好好想一想。此人这样害我,我还将她视若亲姐妹,当真是……”她捏了捏眉心,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对她我是不能心软了。此事只恳请大人先为我保密,来日等我思虑周全了,定将全盘计划都告知大人。”“才人不必这样说。”顾西辞举目望了望窗外,面目清朗:“宫里的冤魂够多的了,微臣若能替他们讨回一丝公道,也算求个安心。才人若要谋划什么尽管去做,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微臣都会助您一臂之力。”

宁鸢感激地看着他,心中总算有一丝安慰。好歹在后宫她还遇到了顾西辞,若不是有此人三番两次的帮忙,或许她也熬不到今日。不管顾西辞是为了什么,但至少在这个无人能依靠的后宫,他是她唯一能请求伸以援手之人了。

对她好的人,她若有能力,定当千百倍地还这个恩情;对她狠下杀手的人,她也必将倾其所有,将自己所受的苦难,一点一滴还给对方。凌若幽,真是用她的“真情意”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她誓报此仇。

送走了顾西辞,宁鸢在屋里坐得愈加烦闷,索性又出去坐到了湖心亭。春禾与云初容忙一人执了一把竹丝扇跟出去,生怕她中了暑气。“才人怎么要在外头呆着,晚上倒也罢了,如今日正当午,可不是太热了吗?”云初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还不忘把她劝回屋里去。“就是就是,”春禾一边说着一边拿袖子给自己擦汗,皱着一张脸道:“外头这样热,才人您要中暑了怎么办?皇上肯定会把奴婢的头砍了!”

纵使宁鸢心里烦闷,听她这样说,还是不由笑了笑:“这样多嘴,何止要砍头,还要丢进湖里喂鱼去。”“那可赶紧的吧!”春禾索性一屁股坐到湖心亭的栏杆上:“才人您不知道,奴婢最怕热!这会儿子真是宁愿一头栽进湖里,那还多少凉快些。哎哟……您就回屋吧,求您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宁鸢,倒也可爱。

宁鸢也不愿她受累,何况被她一搅和,心情确实好了几分。她正想点点头站起来,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什么,不由张了张嘴,看向了平静无波的湖面。

蓦然绽开一丝笑容,宁鸢心中已然有数,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半晌的光阴宁鸢都在琢磨计划是否可行,待将一切的可能都考虑周全之后,她径直出了湖心岛就往沈芙住的万宝斋去。云初容和春禾原本都拦着,说将沈芳仪请来就是,但宁鸢坚持要亲自前往,她们也只好都跟着一同前去。

倒也不是宁鸢固执,明知道自己不宜多动还要外出,只是在晚风斋议事不便,李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过去瞧她。何况巴掌大的地方,她们三人说了什么,都少不得要被旁人听去几句。

由软轿抬着到了万宝斋,才进门,宁鸢就恰巧碰见沈芙与苏梦羲一块儿走了出来。她不由福了福身,温柔笑道:“我正来看两位妹妹,哪知道不凑巧了。”“哎哟你怎么来了?”苏梦羲忙上去扶她:“哪里不凑巧,我们正要去晚风斋看你。原本昨儿就要去的,但料想知道你有喜的第一日,你那儿定是人山人海,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沈芙也走上前,与苏梦羲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去屋里说话吧。我瞧你身子还没好全,别动了胎气。”

宁鸢应了声,与她们一块进了前厅。侍女很快端上茶水,三人寒暄了几句,宁鸢方对春禾与云初容道:“你们俩去外面伺候,我有些话要与沈芳仪和苏美人说。”

二人见状,忙机灵地退下了,苏梦羲知道她定是有要紧的事说,便也遣散了屋子里的其他人,当下只留她们三个在。宁鸢抿嘴笑道:“还是你们了解我,知道我这人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梦羲端着手里的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道:“其实在门口见你忽然来此,我就料到了。你有话就说吧,要是能够帮上忙,我与芙儿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芙亦点了点头:“前些日子你挫了那秋妃的锐气,我可是大声叫好呢。看她还敢不敢趾高气昂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那个样子,她也配!”“此次倒不是秋妃的事。”宁鸢道:“今日我过来,要说的事情只关乎我自己,也不容易办到,两位妹妹如果觉得为难,便当我没有来过这一趟。”“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只有关乎秋妃我才帮忙呀!”沈芙忙道:“我对你,心里是有许多感激的。如果你有事情,我也会义不容辞地帮你。”

宁鸢松了口气,轻轻靠坐在椅子上,理了理思绪,道:“你们应该还记得我前不久滑胎一事。”“自然记得,”苏梦羲道:“你都怀胎那样久了,可不过跌了一跤,孩子就没了。我一直觉得蹊跷,是不是现在你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宁鸢冷哼一声,道:“哪里是蛛丝马迹,我如今手拿把攥的,是实打实的证据。”

苏梦羲一惊:“证据?就是说此事确实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陷害。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陷害你的人了?”

宁鸢轻轻点了点头,静默了会儿才低声道:“是凌若幽。”说起她,宁鸢心中还是有些难受,这种被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纯这样对她,凌若幽也这样对她,有时真让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相信旁人。“怎么会是她?”沈芙也是大吃一惊:“她与你的关系不是一向都很好吗?就算她眼红谁有了孩子也不该眼红你。何况她不过是个宝林,你是才人,她倚仗你的时日还长着,何必急于一时?”“确实如此,我也想不明白了。”苏梦羲接道:“这凌若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也不像很有心计的样子,你可别是弄错了。”“此事绝对不会有错,我也不愿意相信是她,但事实如此,我不得不信。”宁鸢叹了口气:“她实在是有心计……我自有喜,胃口便格外刁钻,她想方设法地做了好吃的拿来给我。谁知道这些食物里头,她加了大量伤胎的食材。吃一两次不打紧,可长时间的饮用,必将滑胎。”

苏梦羲蹙起眉头:“会不会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给你弄的那些食材是伤胎之物?”“怎会?”宁鸢冷笑:“她一向醉心于下厨艺,对食材的各类功效最是清楚不过。正因为这样,她说那些东西都是有安胎效果的,我才尽信不疑。”“可她到底为了什么?”苏梦羲还是有些不信:“人做任何事,总要有个缘由,我实在想不到她害你的理由。”

沈芙也蹙眉想了一会儿,道:“这理由,恐怕要捉贼见赃时她才肯说了。虽然我也想不明白她怎会这样说,但我相信宁姐姐说的话。”她说着看向宁鸢:“那么眼下你打算怎样做?是再让她给你做吃的,然后当面掲穿?”

宁鸢摇头道:“如果那样,难免她又有借口,皇上怜惜她,恐怕也不会惩处。法子我已经想好,只是到时候还要你们帮我说说话,好让皇上完全相信我的说辞。”“那有什么难的,”苏梦羲与沈芙对视一眼:“到时候只要你开口,我与芙儿都晓得该怎样帮你的。只是不管怎么样,你别伤了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宁鸢浅浅笑了:“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凌若幽下手还不急于一时,我尚有其他工夫需要准备。待来日一切准备妥当,我定当把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

苏梦羲亦笑道:“就算你不说也不要紧,那个毒妇这样害你,不管你想要怎样惩戒她也不为过。宫里就是这样的女人太多,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冤屈。”“可不是么。”沈芙也道:“这种害人精,少一个是一个。就是将她凌迟处死,我看也不为过。”

宁鸢笑嗔她一眼,垂下双眸未再言语。其实她心底何尝没有一分无奈与苦涩,但她已经被人逼到这个境地,如何能够再坐以待毙、毫不还击?她也想远离世事纷争,但如今没有办法远离,她只能逼自己继续向前走,让那些处心积虑谋害她的人统统为此付出代价。

她无心复仇,但不得不这样做。

回到晚风斋,李纯几乎也前后脚地就来了,宁鸢让云初容她们不要声张她曾出去过的事,便开始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伺候李纯用了些消暑的点心,二人闲着无事,便着人拿来了棋盘下棋。宁鸢棋艺不如李纯精湛,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丢了半壁江山。她不由娇嗔地嘟了嘟嘴,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中。“再不与李郎下棋了,回回都输,好没意思。”

李纯笑道:“那做些别的,什么是你拿手的,咱们换个花样。”“臣妾在李郎跟前哪里还有拿手好戏,都只能甘拜下风。”宁鸢索性叫人收去了棋盘,拉着李纯去软榻上坐:“昨儿听李郎说了要给莒王指婚之事,臣妾倒是在心里琢磨了怎么办那个赏荷大会。”“你琢磨个什么劲儿?”李纯将她揽入怀里:“这些事情最是操心,你何必多管?内侍省自然会好好处理妥当,到了日子,你尽管去瞧那荷花就是。”

宁鸢嗔道:“哪里能不上心?李郎与莒王兄弟情深,这事情自然不能马虎。内侍省的奴才虽然也会好好去办,但毕竟不了解莒王的心思,顶多也就是场面上过得去,又哪里能真的入眼?”

李纯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话说的是不错,可这种事情,实在太劳心劳力,朕哪里舍得叫你操劳?”

宁鸢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臣妾不能亲力亲为,但可以交与旁人呀。臣妾瞅着……秋妃不错,李郎何不让她试着去办?”“秋妃?”李纯挑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宁鸢道:“你平日里不是不怎么喜欢她,怎的今日反倒推荐起她来了?”

宁鸢抬起脸来,委屈道:“臣妾哪有不喜欢秋妃娘娘,只不过李郎宠爱她,臣妾瞧着难免羡慕。可一事归一事,虽说这后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荣贵妃在忙,但毕竟事务繁多,一个人两只手总也忙不过来,丽妃娘娘又素来不喜打理宫中事务。眼下也就是秋妃还能搭把手,李郎何不给她个机会历练历练?这样有朝一日她要入主甘露殿的时候,也好少听些闲话。”

李纯听罢,脸色瞬间僵了一僵。宁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出一口气。她原本就是准备好了才这样说,早前李纯不是要修葺了甘露殿给秋妃住么?后来被芙儿那么一闹,李纯也就暂时未再提起甘露殿究竟把谁迎进去做主人的事儿。但这种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秋日一来大伙儿班师回朝,总得要面对。

虽然从前甘露殿的恩宠如今对宁鸢来说不过是个笑话,但也不意味着其他人就可以夺走属于她的东西。眼下她需要李纯的恩宠,需要他独一无二的恩宠,谁也不能来和她分这一杯羹。“鸢儿,说到这个……朕倒是有事想听听你的主意。”李纯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但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依你看,让秋妃搬去甘露殿的事情,可算妥当?”

宁鸢眨眨眼:“这不是李郎一早就已经决定了的么?怎么又来问臣妾。”“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朕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有失偏颇,况且芙儿仿佛很介意此事,闹着自己也要搬去,朕想听听你的意见。”“秋妃娘娘备受李郎宠幸,李郎想要给她赏个舒适的住所,确实也无可厚非。”宁鸢凝神想了想,又道:“只是,甘露殿毕竟是先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如果秋妃娘娘住了进去,难免要叫人揣测李郎是否有将秋妃册为皇后的意思。”

李纯忙道:“朕绝无此意,朕只是觉得甘露殿空置了许久,每次路过心中都不好受,想着若能有点儿人气倒也不错。”

听他并没有立秋妃为后的意思,宁鸢松了口气:“既然只是这样,李郎倒不如依了芙儿,让芙儿搬去甘露殿住着。至于秋妃,李郎另给她择个好地方就是。”她说着握住李纯的手:“毕竟李郎就算不顾及先皇后,也要顾及荣贵妃的心情。芙儿是先皇后的亲妹,搬去甘露殿住或许还不会有什么闲话,但换做是旁人,难免叫人胡乱猜测。荣贵妃为后宫琐事操劳多年,如果她也误会了皇上,岂不是要伤心了。”“还是你想得周到,朕倒是忘了这茬。”李纯拍了拍脑袋,自嘲地笑道:“朕只是想着那地方好,却忘了会惹人猜忌。也罢,既然如此,朕回头另赐个地方给秋妃住就是。甘露殿就让芙儿去住吧,她如今是芳仪,也该任一宫主位了。”“能让李郎解忧就好。”宁鸢莞尔一笑,侧着身子躺下,将头枕在李纯腿上:“真是的,方才明明在说赏荷大会之事,李郎七拐八拐的,臣妾都差点儿忘了。”她说着摇了摇他的胳膊,娇嗔道:“你快说嘛,让秋妃娘娘去办这件事,好不好?”

李纯拿她一丝办法都没,只好笑着点头:“好好好,都依你,就让秋妃历练历练。就算有什么不懂的,总也有荣贵妃帮衬。”

宁鸢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不如让凌姐姐也学着打理吧,凌姐姐温柔聪慧,一定能好好帮上秋妃娘娘。”“你这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李纯点了点她的脑袋:“朕瞧你呀,有好事尽想着自己的姐妹,怎么也从来不替自己想想。”“臣妾有什么好想的?臣妾只要待在李郎身边,得李郎的宠爱,臣妾就什么都不要了。”

李纯听着心里受用,不由笑着答应了她的要求:“好,朕明日就吩咐下去,赏荷大会的事由秋妃与凌宝林来办,荣贵妃监理,你看可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宁鸢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笑容一点点散去。

别怪她狠心,她的狠心亦全都是他们这群人一点一点逼迫而来的。她要先用李纯的手,为自己失去的孩儿报仇,再用李纯的威严,告诉他们所有人如今后宫要看谁的眼色办事。

隔日李纯果然将此旨意吩咐了下去,众人都道皇上是越来越宠爱秋妃与凌宝林了,竟然将这样的大事都交给她们二人去做。自然也有人道最受宠的还是有孕在身的宁鸢,若不是她身子不好,这事情还该是她来办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来说去,荣贵妃有一丝失宠却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从前在这宫里头哪有别的女人说话的份儿,如今倒好,自宁鸢之后,主事的人是越来越多,可不是摆明了要分荣贵妃的权嘛。

晚风斋的奴才宫女时不时地议论着此事,宁鸢自然有所耳闻,但这些正合她的心意,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伙儿如此议论下去,荣贵妃迟早都会知道。而宁鸢要的,正是让荣贵妃知道此事。

要斗垮荣贵妃太难了,她的身份尊贵,又在李纯身边这么多年,宁鸢若想动她,无疑是以卵击石。但是要斗垮别人,只要善用荣贵妃的嫉妒之心,却真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样过了二三日,莒王李纾终于抵达万年宫。李纯安排他住在西北角的慈熙堂,那儿离后妃的住所较远,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与麻烦。而既然李纾已经到了万年宫,赏荷大会就更要快些举行,李纯生怕夜长梦多,他这个特立独行的弟弟又生出什么事端一走了之。

秋妃与凌若幽加紧打点,终于将日子定了在八月初二,届时除了太后、李纯与后宫妃嫔,还有一众王公大臣与家眷出席,不可谓不盛大。宁鸢亦知道,事情的成败,也就在那一日了。

到了八月初一,李纯被宁鸢劝说,探过她之后便离开晚风斋去了丽妃宫里。春禾一早已被吩咐过,见李纯走了,便赶忙去请了顾西辞过来。

因为宁鸢的胎象并不好,如此深夜相请,顾西辞还以为她身子有所不适,匆匆忙忙地便赶了过来。到了晚风斋,只见宁鸢端坐于屋内,脸色看起来虽无大碍,但神色凝重,似是有十分紧要的事。

顾西辞觉得心间一紧,还是先依礼请了安:“熙才人万安——才人可是身体不适,所以要微臣漏夜而来。”

宁鸢看她一眼,只是先让春禾去关好门窗,这才请顾西辞坐下:“我确实有事要劳烦顾大人。”她说着看向还在屋里的春禾与云初容:“你俩到近旁来,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不能再瞒你们。”

她们二人都是愣了一下,但见宁鸢神色如此郑重,便都应了一声,又悉心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关好,才站去了宁鸢跟前。“顾大人,”宁鸢深吸了口气,道:“烦劳你将我腹中胎儿的情形,说与她们二人听。”

顾西辞蹙了蹙眉尖,心中不解,但看宁鸢一脸笃定十分坚持的样子,也只好如实道:“才人的身子一直没有好好调养过来,如今这一胎着实是勉强维系,稍有不慎……便会滑胎。”“什么?”云初容面色瞬间一白,焦虑地看向宁鸢:“才人您怎么都不说,怎会如此?奴婢瞧您平日里一切都好好的,这一胎怎会不好呢?”

春禾也是大惊失色:“正是正是!顾大人可有什么法子帮我家才人安胎?不管您有什么吩咐,奴婢们都会照做的!”

顾西辞询问地看宁鸢一眼,见她淡笑着微微颔首,这才叹气道:“其实就算以药力勉强维系,将来分娩之时,恐怕也是九死一生。”“这……这……”春禾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扑通跪到地上,拽着顾西辞的衣角求道:“求求顾大人,您一定要帮帮我家才人,千万千万不能让她有事呀!”

云初容见状,也忙跟着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是是,若您能救我们才人,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的。”“你们别这样。”宁鸢见她们这样忠心护主,也不由有些感动。她吸了吸鼻子,将二人亲自搀扶起身,柔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事事为我挂心。如今我请了顾大人来,又将腹中胎儿的安危如实告诉你们,就只是为了问你们一句话——跟着我这样久,你们可愿意为了我,去做一些本会很危险的事?”

春禾与云初容没有半丝犹豫,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自然愿意!”

宁鸢略松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完全松懈。她们二人之中有没有哪个是内鬼她还不敢肯定,但事到如今,她只能把她们也都绑到一条船上来。她们必须得是一条枝干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西辞看着宁鸢的样子,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被他飞快压住。他认识的宁鸢不是那样的人,可走到今天这一步,任谁还不会有所改变?她的孩子被人害得惨死腹中,身为亲生母亲,又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子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要在后宫长久的生存就要学会狠心,可真的狠下了心,伤的究竟是旁人还是自己又有谁知道。“顾大人?顾大人?”

一连被叫了两三声,顾西辞才恍然回过神来,对宁鸢抱歉地动了动嘴角:“是,才人请吩咐。”

宁鸢对他微微一笑,宽慰道:“大人医者父母心,想必是为我担心。但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怨不得别人,只是做母亲的,怎么也不能看着孩儿惨死而不作理会。”她说着扫了一眼春禾与云初容的神情,见她们仍是神色自若,方接着道:“现在,还劳烦大人再将我之前是为何滑胎一事,详细说给她们二人听。”

春禾眉头一皱,一脸不解的样子,云初容亦扬了扬眉,表示不明。顾西辞悄悄握了握拳,方沉声道:“才人不是因为意外跌了一跤而滑胎,而是因为长久以来饮食之中一直混有伤胎的食物。”

此言一出,她们二人又是大惊失色,但紧接着就听顾西辞道:“自然了,这些食物不是你们伺候不周,而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人是才人极为信任的人,所以她拿来的吃食你们从来也未曾检查。正是因为这样,长久以往,才人便伤了胎气,最终滑胎。”

春禾还有些茫然,云初容却是明白过来了,一张脸顿时煞白:“您是说……凌宝林?”她忙将手掩住了嘴,微微颤抖:“怎……怎会是她!我们才人与她无冤无仇啊!”“凌宝林?”春禾也明白了过来:“是了,只会是她!只有她做了吃的拿来,我和容姐姐不做检查。若是旁人拿来的,我们都是不敢轻易端给才人用的。可她是为什么呢?我们才人对她不薄,她能受皇上恩宠也是我们才人帮的忙。”“这便是人心。”宁鸢接过话来,闷声道:“我对她好又有什么用,她要的不是这些,我也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

春禾气道:“简直欺人太甚!奴婢这就去告诉皇上,让皇上将她处死,为小皇子偿命!”

宁鸢就知道她是个急性子,忙使了眼色要云初容拦住她。云初容立刻会意过来,快步上前将她拦住,蹙眉喝道:“你去告诉皇上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证据?那些吃的早就已经没了,她难道还能留着让咱们发现?皇上现在宠她,又让她帮着办什么赏荷大会,你就算去说,皇上会相信吗?”

春禾性子虽急,却也是个聪明的,此刻听云初容这么一番训斥也已经明白过来。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不由懊恼:“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嚣张!”“我是孩子的娘亲,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宁鸢招手让她们二人回来,叹了口气道:“只是逞一时之快并不能彻底解决此事,我今日要顾大人来,又把你们二人留下,就是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你们。”“才人您尽管吩咐,只要能为您出一口气,奴婢什么都愿意干!”

宁鸢点点头,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里头也是她的亲骨肉,可惜没多少的时间,他们的母子情分就要到头了。微湿了眼眶,她仰了仰脖子,强定了心神道:“自上次滑胎以后,我日夜伤心,身子也没有好好调理。如今这孩子福薄,这算勉力……勉力将他留住,将来能安全生下来的机会,恐怕也是微乎其微。”她说着看向顾西辞:“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顾西辞闭了闭眼:“微臣不想隐瞒才人,确如才人所说,这一胎……着实难保。”

虽然早已知道这样,也早就做好了打算,但听顾西辞亲口说出来,宁鸢心中还是不由一痛。她咬了咬嘴唇,恨道:“既然如此……我要用这个孩儿,为那个本可以平平安安出世的孩子报仇。”

顾西辞眉一皱,就已经明白了宁鸢大概想要做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要阻拦,可内心深处却明白根本没有阻拦的意义,宁鸢这一胎有九成九的概率保不下来。若在滑胎之前还能为她争取一点什么,或许也不算太坏。

春禾却还没听明白,不禁问道:“才人想怎么做?”

宁鸢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顾西辞问道:“顾大人可不可以帮我悄悄配制一碗滑胎药?明日赏荷大会……我要服下它。宁鸢没有人可以求助,只能求一求大人了。”“才人!”春禾总算是听懂了,急得脸几乎皱成了一团:“不能这样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伤及了您的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云初容也跟着点头:“是啊,孩子虽说早已保不住,但喝了滑胎药,才人您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了?”“难道不喝滑胎药,将来孩子没了的时候,我就不会有危险?”宁鸢冷笑道:“我根本就没得选,既然都是会有危险,我不能不赌。”

春禾双手紧紧交握,忙求助地看向顾西辞:“顾大人您说句话,可不能让才人这般任性啊。”

顾西辞沉默半晌,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其实熙才人没有说错,滑胎之时,她都会面临危险。与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滑胎,还不如一早做足了准备,说不定还能将危险降低一些。”“顾大人您怎么能这样说?”春禾哭道,“不行啊……不能这样做,这样对才人太残忍了……”“别哭了!”宁鸢别过头去,眼泪也自眼角滑落。她心中不会比她们好受,只会比她们更疼上千倍万倍。可是她别无选择,她无可奈何:“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必再说。若是不肯帮我,你们大可以现在就去告诉皇上,我大不了一死,早点儿去陪我的两个孩儿。”“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春禾跪到宁鸢身边,将头埋在她的膝上:“奴婢只是心疼您……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凭什么要让您这样受苦受累呢……”她抽泣了半晌,抬起头来:“要奴婢做什么才人尽管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定帮您成事!”

宁鸢亦抹了抹眼泪,扶她起来:“你们今日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都铭记。等报了这个仇,我答应你们,一定好好调养身体,再不让自己陷入险境。”

顾西辞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眼睛也觉得有些酸涩。宫中未必没有真情,只是诱惑太多,纷争太多,让人迷了眼罢了。浅笑了下,他道:“其实也未必像你们想象中那样危险。微臣将悉心配置一服药,那药饮下约一炷香的时间才会发作,才人尽可以善用这段时间。到时候一旦药性发作,微臣等人立刻救治,才人未必会有多大的危险,应当会平平安安。”“怎么能应当!”春禾忙道:“应该是一定会平平安安。”

宁鸢不禁“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脑袋,对顾西辞笑道:“我相信顾大人,一切就有劳大人了。”

顾西辞亦微微笑着,努力掩饰神色中的一抹凝重。他不敢保证宁鸢一定会平安无事,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救治她。

明日的赏荷大会,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只可惜这后宫的争斗不会因此而停歇,只会愈演愈烈,看谁能走到最后。只可惜,走到最后的人也未必就是赢家。

第三十三章 成败

八月初三,天气晴好,艳阳高照。

宁鸢起床的时候,就看见云初容与春禾两人眼圈底下都有些发黑,似乎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其实她自己又何尝能睡着,昨儿不过是半眯着眼躺了一宿,却未睡着半分。她思虑了这样久,谋划了这样久,能不能成就看今日了。“才人早上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准备。”云初容见春禾伺候宁鸢梳洗,便着手张罗早膳。

宁鸢想了想,道:“我没什么胃口,你让他们煮些小米粥就是。你别在小厨房忙活了,趁着天还早,你去寻一趟顾太医,看看他的‘安胎药’配制的如何。”

云初容还是有些犹豫,但此时屋里人多,也不好再多言,只能应声去了。春禾自然也知道宁鸢说的“安胎药”是什么,但事到如今此事已成定局,她一个小小宫女根本不可能让事情发生任何改变。何况她也怕再多提及,反而让宁鸢心里更不好受。

想着这些,她只好努力笑着问道:“今儿才人想穿什么衣裳?平日里总在晚风斋待着,您也不作打扮。今日赏荷大会这么多人,比得让大伙儿眼前一亮。”

宁鸢摆摆手:“寻常装扮即可,你若觉得不够庄重,便将太后赏赐的福寿如意簪取来给我戴上。今日赏荷大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别抢了其他女子的风头。”“也好,”春禾取了几样首饰在宁鸢身上比划:“咱们才人天生丽质,不管怎么打扮都是极好的。那便梳个凌云髻,配上福寿如意簪和上月新做的紫烟罗团绣抱花襦裙,您看可好?”“也算是清秀端庄,便按你的意思吧。”宁鸢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便也不去管春禾想要如何装扮她了。更何况今日的主角确实不是她,她虽要靠今日来完成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但也希望李纾真能觅得良人。

他与纪美人之间的一段缘分早就已经结束,又何必还要念念不忘?既然此生再无可能,念念不忘也只是伤及自己。虽然宁鸢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也还是希望她自己得不到的夫妻举案齐眉,别人能有机会得到。

用过早膳略微休息了会儿,云初容便回来了。支开了其他人,她方对宁鸢禀报:“顾大人说他已经准备妥当,等赏荷大会的时候,才人只要说自己略有不适,请人去取安胎药来,他就会暗中将自己调配的药偷梁换柱。”

有顾西辞的帮忙宁鸢要放心不少,此刻听他已经准备妥当,更是有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宽慰一笑,道:“那到时候便由你去取药吧,昨儿晚上交代你们的事情,可还记得?”

云初容点点头:“奴婢记得清楚,该怎么做怎么说保证一丝差错也不会有,只是……”她抿了抿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万分为难。

其实就算她不说,宁鸢也能料到她想说什么。滑胎一事毕竟有风险,她们几个都不想她出事,但她也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别无他法。轻轻拍了拍云初容的手,宁鸢道:“别担心,顾西辞医术精湛,不会让我出事的。你们只要记住我说的话,一切都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好。”

云初容福了福身:“奴婢知道了。才人放心,您喝药之后,奴婢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您。一旦有什么事,奴婢一定立刻把顾太医找来。”

宁鸢神色淡然地应了好,实则内心也是不安。世事无常,就算一切都已经算计好,到时还是会有不如意的事情发生。她几乎是拿自己的命去赌这一场,她绝对不能输。“才人,”春禾叩了叩门,也从外头进来:“那边派了小太监来报,说是赏荷大会已经安排好了,让咱们这会儿就可以先过去入席了。”她双手紧紧捏着手里的锦帕,指关节微微泛白,看得出心中也很忐忑。

宁鸢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点头起身,随她们一起向门外走去。

小船摇曳、莲花满湖,本是人间无限好的风光,奈何暗里波涛汹涌,暗藏杀机,就算是再好的景致在如今这样的心境下也都美好不起来了。宁鸢坐在小船上,看着晚风斋一点点远离自己的视线,茫然之间忽然有一丝恍惚。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还是错,也许从一开始她嫁给李纯的那一天就已经错了,可一步一步错下来,现在也唯有继续错下去,才是一种对的方式。

船身小小地晃了一下,宁鸢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靠岸了。她由云初容小心翼翼地扶着下了船,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岸边,静静地望着满湖荷花出神。看着他宁鸢忽而想起了认识他时的那段岁月,不由笑了:“莒王好兴致,怎的在这里赏荷?难为秋妃娘娘悉心准备了良久,王爷怎都不去看一眼。”

李纾应声回头,他穿一身茶白长衣,眉目俊朗如故,只是神色中却带有几分愁绪。若不是宁鸢知晓内里着意去看,恐怕也很难发现他心绪不佳。“怎么,王爷已经认不出臣妾了吗?”宁鸢向他走近了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妾才人宁氏,向王爷请安,王爷万福——”“哪里会认不出,只是觉得你憔悴了些许。”李纾示意她起身,顺势细细端详了她几眼:“清减了不少,可不像有孕在身之人。”“王爷才回来没多久,竟然也知道这件事,王爷果然耳聪目明。”

李纾听着她的奉承只觉得好笑,不由咂了咂嘴:“一段时间不见,熙才人果然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皇兄紧张你,这天下还有谁不知道你身怀六甲?”“若天下人都知,那岂不是折煞臣妾?”宁鸢笑道:“这儿的荷花虽然也开得好,但定然比不上秋妃娘娘精心安排的地方。王爷还是早些过去,莫辜负了花期。”“赏荷看的是心境,若没有那份心境,恁是再精心选的景致又有何用?”李纾微微仰头望着远方湖心的晚风斋:“那就是你住的地方?本王瞧着不错,就是这湖还小了些,隔不开多少距离。来日本王定要向皇兄央求将那湖心小筑赐给本王居住,才人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坐船操劳的好。”

李纯有意要为他挑选妻妾的事情李纾定然知道,如果知道,难免沉郁。宁鸢早料到他会如此,所以也并不惊讶,更没有生气,只是应道:“若能搬离晚风斋也好,如今有孕在身,确实不方便。”她顿了顿,仿似忽然想起一般,又道:“对了,臣妾可以央皇上让臣妾搬去与纪美人同住,臣妾与纪美人一向投缘,如今被这湖水阻隔,倒是要在赏荷大会上才能见上一面了。机会难得,臣妾就不与王爷多说,先行过去。待王爷赏够了这儿的荷花,不妨移步去秋妃娘娘安排的地方。”

李纾双手微微一颤,虽未做言语,可宁鸢知道他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她知道李纾想见纪美人,就算事隔这么多年,他似乎也还没有放下。但如今他们若想要再见面,恐怕也就只有这样的场合了。

明明是有情人,却偏偏是无缘分。

坐着软轿走了不少路,前头忽现一大片绿荫,又闻人声鼎沸,宁鸢便知是要到地方了。果不其然,走不多会儿,她就瞧见凌若幽灿笑着向她走来——那样的镇定自若,真的没有一丝做戏的成分。如果不是宁鸢手里有实打实的证据,她真的很难相信,那个蛇蝎心肠害死她孩儿的女子,正是眼前这个。“妹妹来得真早。”凌若幽绕过云初容,走到软轿旁边,陪着宁鸢一块儿向前走:“不过再晚些出门,天儿就更热了,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对了,有几位王公大臣的千金也已经到了,你正好端详端详,到时候也好给皇上出出主意。”

宁鸢道好,私下里留神着云初容与春禾的神情。她就怕她们一时冲动露出什么马脚,让凌若幽起了疑心,不过好在到了今日她们二人都神色自若,与往常并无二致。

又往前在林荫道里走了数十丈,几间庭轩霎时映入眼帘,布置清幽,错落有致。凌若幽亲自扶宁鸢下轿,带着她走进其中一间,宁鸢瞧了瞧,只见唯有纪美人与乔美人已经在里头了。“纪美人万安,乔美人万安——”宁鸢福了福身,“臣妾还以为自己来的算早,不料两位已经到了。”

纪美人招招手让她过去:“别多礼了,你怀有身孕,快过来坐下。”

宁鸢依言走过去,谢道:“臣妾与美人之间走动得少,难为美人惦记着。”她说着又看向乔美人:“乔美人看着倒是丰腴了些,想必日子过得很滋润呢。”

乔美人为人一向爽直,想问题看事情也简单,当下率真地笑道:“可不是吗?皇上常常赏了好吃的下来,我一瞧见吃的呀,那可就忍不住了!不过皇上说,胖些也好,宫里头的姐姐们都太瘦了,皇上看着都心疼呢。”

大伙儿闻声都不由笑了,凌若幽道:“那你们且在这儿说说话儿,一会儿可能有些王公大臣家的千金要过来请安,但臣妾不能陪着了。秋妃娘娘那儿还有不少要忙的,臣妾先去帮着照料。”

纪美人颔首道:“你去忙吧,若是有事,我会差人去找你的。”

凌若幽欠身去了,宁鸢与她们寒暄几句,就有人从外头进来。本以为是来请安的诸位千金,未料抬头一瞧,走进来的竟是荣贵妃与方才人。她们三人忙起身请安,荣贵妃斜睨一眼,懒懒应了一声,便兀自坐到了上首。

方才人跟在一旁亲自执了竹扇为她轻轻摇着,又着人斟茶递水,倒是把荣贵妃服侍得妥妥当当。乔美人年幼,看着这一幕不由发问:“方才人,这些事儿怎么要你做呢?交给宫女不就好了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才人神色一僵,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宫里谁都知道她对荣贵妃溜须拍马的事儿,只是没人点破罢了,如今被乔美人一说,自然有些难堪。

宁鸢虽与乔美人没有深交,但难得喜欢她这份率真的性子,眼下怕她得罪了人,忙打圆场道:“宫女们怎么会有方才人细心?服侍荣贵妃娘娘本是应该的,是臣妾等做得不够好,往后还要多向方才人学习才是。”“小嘴可真会说。”荣贵妃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既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好,那不妨你来伺候本宫。这天儿可真热,你来替本宫执扇。”

春禾眉一皱就要说话,宁鸢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站起身对荣贵妃福身道:“是,臣妾这就来服侍娘娘。”

荣贵妃微微一愣,扬眉笑道:“今儿怎么这么听话,本宫都要认不出你了。”

宁鸢垂首道:“娘娘贵为后宫之首,臣妾本就应当听从娘娘的吩咐。”她说着走到近前,笑着从方才人手中接过竹扇:“若是臣妾做得不好,娘娘尽管说,臣妾定会用心去改。”

荣贵妃一扭身子抬头看她,倒真有些惊疑不定了:“事出必有因,你今儿这样反常,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别给本宫来那套说辞,本宫可不信。”“臣妾不过觉得与娘娘作对无疑以卵击石,所以不愿再做无谓的挣扎。”宁鸢镇定地直视她:“娘娘身份尊贵,臣妾怎敢蚍蜉撼树?正巧今日纪美人、乔美人与方才人都在,倒不如给臣妾做个见证。从今儿起,臣妾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再不令娘娘烦忧。”

荣贵妃上下打量着她,实在猜不出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鸢肯服软,她也不好太与之过不去,毕竟李纯宠着宁鸢。想着这些荣贵妃的脸色不由也放柔和了些,伸出手指遥遥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你还是坐下说话吧,你有孕在身,本宫可不能让你操劳。”说罢,她又对方才人道:“你也入座吧,这些粗活儿还是交给宫女做就好。”

方才人应了声,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见宁鸢一副淡然的样子,也只好依言入座不再多说。乔美人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瞧着她们你来我往,也不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见大伙儿似乎都和和气气的,便也在一旁傻傻笑了。“姐姐们这样说话,臣妾是最不明白的了!不过臣妾看荣贵妃娘娘笑得开心,想必大伙儿心里头也都是喜乐的。”

纪美人转头看她,握了握她的手:“你不明白最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才快乐。不过你宁鸢姐姐与荣贵妃娘娘握手言和,确实是件高兴事儿。”

乔美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耳朵笑道:“反正呀,臣妾知道皇上疼爱各位姐姐就好!不过要说起来,皇上还是要偏心秋妃娘娘一些。你们看,早前秋妃娘娘就是从采女一下子晋封为妃,现如今赏荷大会这样重要的事儿,皇上又都交给秋妃娘娘去做。哎,你们说皇上会再晋封秋妃娘娘做贵妃吗?”

纪美人眉头一簇,忙用力按了下乔美人的手,转头去看荣贵妃,果然见她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会,怎么不会?”荣贵妃冷冷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皇上何止要封她做贵妃,就连皇后的位份也早晚会给的。不过本宫倒是要睁大眼睛瞧瞧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乔美人就是再愚钝,也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站起来福身认错:“臣妾笨嘴拙舌的惹娘娘生气了,臣妾罪该万死。”

宁鸢忙道:“乔美人快别这样,皇上宠爱秋妃是事实,你不过说了些实话,何罪之有?荣贵妃娘娘一向大度,怎会与你置气。”

不说还罢,宁鸢这样一讲对荣贵妃来说无疑火上浇油,一时之间心头火更盛,更加恨透了秋妃。她握紧拳,狠狠瞪了乔美人一眼:“以后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人当你是哑巴!”“是是是,乔美人到底年纪小,以后就明白了。”宁鸢一边劝着荣贵妃,一边示意云初容去将乔美人扶起来。

荣贵妃喝了口凉茶消气,想了想不由挑眼看了宁鸢一眼:“皇上也宠你,怎么不见皇上把赏荷大会这样的事情交给你去做?哪怕你怀有身孕不能操劳,这帮衬的工夫也不该轮到那凌宝林。”

宁鸢神色一黯,垂下了头。她叹口气,轻声道:“臣妾哪有凌姐姐左右逢源?”“你的意思是?”

宁鸢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会儿才道:“是秋妃娘娘指明要凌姐姐帮忙的……不过这也不奇怪,你们看,凌姐姐在后宫与众人关系都好。在宫里时她随纪美人住,二人一向关系融洽;到了万年宫避暑,她又随丽妃娘娘住,臣妾也从未听过她们的半句闲话。反观臣妾,着实是不会做人。”

荣贵妃一声冷哼:“难怪你今日一反常态来与我交好,原是终于知道自己树敌太多?”她笑了笑,倒不生气:“不过像你这种人,本宫还能看得过眼,反倒是那种左右逢源到处结交关系之人,更叫人厌恶。”“哟,大伙儿都在了。”正说着话,丽妃一挑帘子也从外头进来了。外头显然是更热了些,只见她额头沁着细密的汗水,脸蛋也被晒得红扑扑的。“贵妃姐姐万福——”丽妃向荣贵妃请了安,向外头努了努嘴:“咱们在这儿说着话,外头几位姑娘都不敢进来打扰了。要是得空,不如先让她们进来请安?”

荣贵妃等人也是知道今日安排这赏荷大会的用意的,当下应允了,吩咐盈香将外面的人请进来。不消片刻,只看帘外四人鱼贯而入,打扮装饰各异,但都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好看。“民女给荣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四人入内后,齐齐福身行礼,举止规范有礼,想来是细心学过的。

因是要替李纾挑选王妃,荣贵妃虽看着她们年轻貌美,心中倒是没有妒意,一反常态地和气道:“快快起身吧,让本宫好好瞧瞧都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四人依言立起身来,微微抬头。宁鸢便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只觉得个个出挑,当真是不错,看来李纯心里是极疼爱这个弟弟的。“都叫什么名儿?”荣贵妃亦细细瞧了会儿,笑着问道:“父亲皆在朝为官吗,是做什么的?”

四人面面相觑片刻,依次低头各报家门:“民女楚青依,父亲是大理司直。”“民女沈湘灵,父亲是中州别驾。”“民女卫筝,父亲是定远将军。”“民女韩锦书,父亲是朝议大夫。”“都不错。”荣贵妃环视大伙儿一圈,笑问:“你们瞅瞅,是不是个个都很水灵?”

方才人忙附和道:“那当然,娘娘说不错的还会有错吗?”

丽妃亦微微颔首:“确实是,咱们皇上真真是有心了。”

若她们中能有一人嫁与李纾,宁鸢心里头也欢喜,只是眼神一瞥看见纪美人的模样时,心里却不由咯噔一下。她看起来虽然无恙,但有心的人不难发现她微微紧抿的嘴唇与闪烁的眼神。看来不仅仅是李纾没有忘记纪美人,纪美人应当也还没有忘记李纾吧。“纪美人?”荣贵妃也发觉了她的一丝不自然:“你身子不适吗,怎的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似的?”“哦……”纪美人回过神来,讪讪地扯了个笑容:“没有,只是一时感怀,觉得她们个个都好,竟不知道最终要花落谁家了。”

荣贵妃掩嘴笑道:“这可要看咱们王爷的意思了!好了,你们四个也去歇着吧,待皇上来了,咱们……”“启禀诸位主子,皇上与太后娘娘已经到了,秋妃娘娘请各位过去呢。”

外头太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荣贵妃的话,不过听闻李纯已经到了,她顺势道:“原来已经来了,那么咱们便一起过去吧。”“是——”众人忙都起身,跟在荣贵妃后头依次出了庭轩,由小太监领着往赏荷的地方去。

未几,绕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秋妃等人布置的荷花台便骤然在眼前出现。那本是个戏台,却被略加改造了一番,如今四周佳木葱茏,不远处便是荷花满池的湖泊,清风拂面,阵阵花香传来,沁人心脾。

李纯与太后已经入座,并排坐于上首,李纾则坐在左手边略下的地方。沈芙与苏梦羲也已经在了,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她们二人没有去庭轩休息,原来是直接来了这儿。秋妃与凌宝林则在里头伺候着,见众人来了,待请安行礼之后便吩咐宫女领着大伙儿入席。另有诸位王公大臣携其家眷,亦都在行礼之后纷纷入座,一时之间言笑生欢,热闹非凡。

宁鸢坐在右边第二排,前排坐的分别是荣贵妃、丽妃、秋妃与沈芙,她这一排则是纪美人、乔美人、苏美人。

才刚坐定,身旁的苏梦羲便微微凑上前来,压低了嗓音道:“你前几日让宫女来传话,让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配合你,却又不说清楚到底如何配合。都到了这会儿了,你还不能如实跟我说?”

宁鸢面上笑着,身子却也向苏梦羲靠近了些,低声道:“总之不管发生何事,你们一定要咬住是她的不是,其他的三言两语此刻也说不清。”

苏梦羲亦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点一点头,坐回了原位。

李纯在上头说着些什么,宁鸢也没有注意去听,只是盘算着时间——她要将药性发作的时间算的刚刚好,那样才不会惹人起疑。

眼看着李纯说了些话,秋妃便安排了舞姬上来献舞,众人一边赏舞一边吃喝,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期间又有不少人走了出去,去更近一些的地方赏荷,宁鸢推算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便也站了起来。“你要去哪儿?”苏梦羲本就有些紧张,又担心她,忙跟着起身:“要我陪你去吗?”

宁鸢摇摇头:“我只是想起早上忘了喝安胎药,这会儿才忽然记得,想着该去喝了才好。”“吓我一跳。”苏梦羲嗔她一眼,拉着她坐下:“叫宫女去取就是了,你自个儿站起来做什么?”

宁鸢笑了笑未作声,眼神一瞥果然瞧见凌若幽已经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她本就不是要自己去取,也不能悄声安排宫女去,她之所以弄些动静出来,不过就是要让凌若幽注意到这儿。“妹妹怎么了?”凌若幽很快已经走过来:“我瞧你忽然站起来又被苏美人拉着坐下,可是不舒服了?”

宁鸢道:“没有,只是想起早上忘了喝安胎药。”

凌若幽不由一笑:“那好办,叫人去取来就是。”她说着吩咐身边跟着的宫女道:“你去太医署那儿走一趟,把熙才人的安胎药端来。快去!”

宁鸢心中安然,笑着谢过了她。苏梦羲看着她们二人仿佛也明白了过来,不由蹙了蹙眉。待凌若幽走开了,她忙拉了拉宁鸢的袖子,低声喝道:“你可不要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怎会?”宁鸢知道现在与她说定然说不清,搞不好还会误事,只能骗她道:“你快别多心了,一会儿等我喝了安胎药,陪我出去赏荷吧。这里头的舞姬跳得虽好,却还是外头清新自然的荷花更娇艳。”

苏梦羲看她神色与往常并无二致,遂点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待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方才凌若幽吩咐的小宫女便端着安胎药过来了。云初容和春禾都知道那里头究竟是什么,接过来递给宁鸢时不由双手微微发抖。宁鸢怕被人看出端倪,忙接到自己手上,想也不想就喝了个干净。

她不是没有留恋没有不舍,只是想得越多怕的也就越多,倒不如就这么样喝了,什么退路都没有,只能逼着自己前去面对。自古华山一条道,她已经走上去了,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喝下药休息了会儿,宁鸢看李纯正叫了那四位女子到太后跟前去,知道是个好时机,忙站起身对李纯遥遥福了福身:“皇上,臣妾想去外头看看荷花,一会儿便回。”“也好,”李纯放下酒杯就站了起来:“朕瞧着不少人都出去了,朕也与你同去吧。”“那怎么好?”宁鸢笑道:“皇上不是应当还有好些话要和太后娘娘说吗?瞧那几位姑娘可都水灵着呢。臣妾自己出去走走就好,皇上不必担心。”

李纯看一眼身旁的人,知道她说得有理,只好点头应允:“那你自己小心着些,毕竟有了身孕,大意不得。”

宁鸢应了一声,看了看凌若幽道:“皇上若不放心,叫凌姐姐陪我去也就是了。”“也好。”凌若幽不等李纯开口,忙答应道:“皇上且安心陪着太后,臣妾陪熙才人去外头赏荷吧。”

李纯对凌若幽颇为放心,便颔首答应了下来。宁鸢又悄悄对苏梦羲递了个眼色,苏梦羲很快会意,道:“臣妾也同去。”

烈日炎炎,骄阳挂在空中,烤炙着苍茫大地,人只消在外头站一小会儿,便是汗流浃背了。可偏偏在这季节荷花开得最好,一朵一朵团团簇拥着怒放,底下碧青色的荷叶一片片挨在一块儿,看着就叫人热闹欢喜。

其实宁鸢从前便爱荷,眼下心中虽有诸多心事,可看着花团锦簇,总舒心了些许。苏梦羲看着莲花满湖不禁也心旌摇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是隋朝杜公瞻的诗。”宁鸢看着苏梦羲,对她的欣赏又更多了一分。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多少好人家的女子从小便不读诗书,她自个儿是因为喜欢所以识得几个字,但已属少见。眼下见苏梦羲也饱读诗书,她不禁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他的诗知道的人不多呢,没想到你竟也知道。”

苏梦羲也有些惊喜,却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是我一时卖弄了……不过杜公瞻这首诗的确写得好,我十分喜欢。”“妹妹们说的诗我可从来没有听过。”凌若幽笑道:“我自小读书少,要说与荷花有关的诗词,我也就知道一首。”“是哪首?”苏梦羲问道:“你且念来听听。”

凌若幽略想了想,不好意思道:“那我念了你们可不许笑我。”

宁鸢答应道:“自然不会笑的,姐姐快念吧。”

凌若幽清了清嗓子,柔柔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念完,她自个儿却忍不住先娇笑起来,连连摇头:“哎呀我再不念诗了,定要被你们取笑!”“怎么会笑你?”苏梦羲忙安慰道:“这是首汉乐府,很有名呢,哪里值得被取笑了?”“正是,”宁鸢也道:“这首诗听起来虽简单,但正因为其朗朗上口,所以才广为流传呀。姐姐可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姐姐是十分聪明的人。”

凌若幽微红了脸,一扭身子走到了另一边。那儿倒没旁人在,只一座假山倚湖而立,是个休憩的好地方。宁鸢看她走去,那个念头瞬间在心中闪过,笑容便黯淡了下来。此刻小腹已经渐渐传来痛楚之感,宁鸢心知肚明这是药性将要发作了。

苏梦羲因为一直留意着她,立刻就发现了她的不妥,悄声问道:“你怎么了?你不会无端端叫她陪你出来赏荷,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鸢一边看着独自走到一旁的凌若幽,一边低声回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有话要单独与她说。”“等等!”苏梦羲一把拽住她,不由微微蹙了眉:“你要与她说什么?我怎么这心里直跳呢,总觉得要不好。”

宁鸢看凌若幽似乎要往这边看,忙挣脱了苏梦羲,快速说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且等我一会儿,日后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她再不理苏梦羲的阻拦,快步走到了凌若幽身边。“这儿景致更好呢!”凌若幽不知她们方才说了什么,只是一如往常。

宁鸢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冷笑:“确实是更好……对了,我忽然想问姐姐,在那雨露雪花羹里姐姐究竟放了哪些食材,怎么我底下的人就是做不出那种味道呢?”

凌若幽明显地一怔,言辞闪烁:“那……那是我的独门手艺,怎么能人人都做得出来?你要是喜欢,叫我给你做就是了,可别怕麻烦我。”“是啊,确实是独门手艺,不是人人都会做,也不是人人都敢做的。”宁鸢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目光直视前方,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凌若幽蓦然一惊,不由自主地远离了两步,却做出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妹妹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宁鸢收回目光静静停留在她脸上,微微发笑:“姐姐怎么会听不明白呢?那么多的桂圆、薏米……可不都是伤胎的利器!”“你胡说什么!”凌若幽低下头去,脸色已然白了,却还不想承认:“我一向把你视作亲妹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来害你?我为你做的食物,只会是安胎的,怎可能伤胎?”她说着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宁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妹妹可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你千万别信,我是不会害你的。”“是吗?”宁鸢轻轻抚向肚子,想到这个孩子很快也会永远地离开自己,心里便生生地发疼,更加恨透了凌若幽。若不是她那样害她,她不会失去第一个孩子,也不会因为小产而身子虚弱,从而保不住这一个孩子。她不会原谅她,不能,也不可能。“妹妹?”凌若幽看她神色有变,不禁小心试探:“你没事吧?你别胡思乱想,任何人都可能害你,我决计不会的。”

宁鸢猛地看向她,双目圆睁,低声质问:“你不会?你以为我是痴傻了还会被你蒙蔽?我告诉你,不是什么闲言碎语,而是太医亲自诊断你那羹汤里头有大量伤胎的食物!凌若幽,你骗得我好苦!”“我……我……”凌若幽已经慌了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辩驳。

宁鸢眯了眯眼,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恨道:“素来旁人对我好,我也会千百倍地对他好,可若有人存心害我,我也断然不会眼睁睁地受着。旁人叫我失去多少,我定叫她付出更多的代价。”她说着迅速将凌若幽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同时脚步向后疾退。她离湖边本来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此刻不过三两步便已退到了湖边,宁鸢闭上眼狠下心一声尖叫,松开凌若幽的手“扑通”一声便跌进了湖里。

冰凉的湖水很快将她紧紧包围,宁鸢眯起双眼抬头望去,只能看见透过湖水,头顶那一片天地有隐隐的微光,但却触手不及,仿佛遥远的在天边一般。浓重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挣扎着伸出双手想要去抓住一些什么,却只能感受到一片冰冷,其他的什么都抓不住。

如果就这样死去,似乎也不是坏事。她不必再费尽心思在后宫众人之间周旋,也不必隐藏自己可以去李纯跟前邀宠。她可以还是当年那个沈萱,爱恨嗔痴,都只凭自己的心意。

宁鸢缓缓闭上眼睛,停止了无畏的挣扎,任由自己慢慢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渊。这里没有蓄意争宠,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她爱了一辈子却也骗了她一辈子的李纯。“宁鸢!”而这头的苏梦羲是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是宁鸢自己跌入了湖中与凌若幽无关,却也忽然之间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用意,明白了那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咬住凌若幽的不是是什么意思。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苏梦羲紧紧拧起眉头,惨白了脸后退几步,就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救命啊!”她一边嚷着一边伸手指向凌若幽:“你!你为什么要将宁鸢推到湖里!”“我……”凌若幽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侍卫们跳进屋里去救人,却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直到她看见李纯慌张地出现再人群中,才恍然回过神来,脸色一黯,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第三十四章 惩罚

天幕阴沉,浓雾弥漫,眼前有一丝光亮,叫人迫不及待地寻了过去,却蓦然发现自己竟是攀爬在那悬崖峭壁之上。宁鸢心里一惊,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手下却不敢松,只是更紧地攀着岩壁。

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只独独把她一人留在这悬崖峭壁之上?为什么好似明明有一百条一千条退路,她却单单走上了这条绝境?她心里没有答案,也没有去想明白的时间,只能努力地往上攀爬。

隐隐约约的,她仿佛能看见崖顶那一丝生还的希望,心里一松,便不由自主地向后望了一眼,顿时双腿发软——身后是万丈深渊,浓黑不见底。是了,在悬崖绝壁上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转身回望,若是不望,也许还并不知道自己已是身处这样的光景,可一旦望了,顿觉生存无望,就没有再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了。

前世的一幕幕自眼前划过,那些人的笑容,还有隐藏在笑容背后的不怀好意。

罢了,罢了。

她也已经累了,又何必再死死抓着不放?宁鸢闭上眼,缓缓松开了手,人往后仰,堕入了无尽深渊……“鸢儿,鸢儿?”李纯坐在床畔,紧紧抓着宁鸢的手,眉头深锁。她似是做噩梦了,把眉蹙得那样紧,额上不断有冷汗沁出,楚楚可怜得叫人心疼。可她到底是有多怕,竟会在梦里也噩梦连连?李纯不知道,甚至有些害怕去知道那个答案。

宁鸢一声惊叫,挣扎着猛然睁开双眼。她隐隐记得自己跌落了悬崖,可这时高床软枕,却昭示着方才不过梦一场。“你总算是醒了!”苏梦羲也在一旁陪着,此刻见她终于睁眼,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

李纯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闭着眼谢过了菩萨保佑,方柔声对她道:“醒了就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朕让太医给你瞧瞧。”

宁鸢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眼神迷离,仿佛看不明白眼前这一切都是什么缘由。她愣愣地看向李纯,木然地重复他方才说的话:“让太医给我瞧瞧?”

李纯见她如此不禁皱了皱眉,急道:“鸢儿你可别吓朕,你仔细看着朕,可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宁鸢低声呢喃,忽而浑身一颤,清醒过来。

她没有死,她还好好地活着,而刚才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过后,她还要继续她该做的事,一刻也不能停滞。

眼中瞬时带上了一丝惧意,宁鸢迅速将手放到腹上,急切问道:“孩子如何?他没事的对不对?”李纯一时语塞,目光躲闪了几分。宁鸢抖了抖嘴皮子,再问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定然是不会有事的,对吗?顾太医一直说他很好,他不会有事,不会再像之前的孩子一样离开臣妾的是不是?”“鸢儿……”李纯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你听朕说,咱们还年轻,孩子……”他未再说下去,许是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如今说出来,有多么的无力。

宁鸢虽明知是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时心中还是陡然一空。不管怎么说,是她亲手将这个胎儿扼杀,是她这个做娘亲的狠心,来日下到黄泉,恐怕她也没有面目去面对她的孩子。“是了,孩子总会再有的。”苏梦羲虽不知道滑了孩子是不是在宁鸢的计划之内,但无论如何,做母亲的总是会心伤:“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好好养好身子,我去把顾大人叫进来,他一直在外头守着呢。”言罢,苏梦羲转身去了门口,很快就带着顾西辞一块儿走了进来。“皇上……”“不要多礼了。”顾西辞要行礼,李纯忙将他打断,站起身来让出了床边的座位:“你快来给熙才人瞧瞧,她昏迷了这么久,可会落下什么病根儿?”“是。”顾西辞依言到床边坐下,神色却是凝重。宁鸢的身体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原本因为上次滑胎就让她气血两虚,结果短短时间之内又再次滑胎,对健康的影响可想而知。但更重要的是,顾西辞没料到宁鸢会用落水那样决绝的方式。她在冰冷的湖里溺了好长一段时间,救上来后就染了风寒,昏迷了数日,无疑火上浇油。他之前不敢和李纯说,宁鸢经此一次,大概是再也不会怀上孩子了。就算运气好能再有身孕,也必然保不住。“怎样?”李纯看他已经把脉把了许久,不禁焦急:“熙才人的身子可有大碍?”

顾西辞深深看了一眼宁鸢,心里有了主意。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也应该知道。虽然顾西辞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会不会是更为深重的打击,但此刻在李纯面前揭晓,对她来说总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着这些,顾西辞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才人既然能醒来,眼下自然已无大碍。接下来只要照着微臣开的方子悉心调养,过一段时间便能远离病榻之上,只是……”他顿了顿,忽然也觉得自己心狠:“只是才人两次滑胎间隔的时间很短,加之身体又一直孱弱,此次滑胎之后,恐怕此生再难有孕。”

此言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宁鸢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就用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什么叫再难有孕?你是说我再也不会有孩子,是不是!”

顾西辞沉重地点了点头:“滑胎再加上溺水,对才人的身子影响甚大……若不是救治及时,恐怕才人性命堪忧。”

看到他点头的一瞬间,宁鸢便已好似堕入冰窖,浑身冷得颤抖起来。原来那个梦境是那样的寓意,她一直走在悬崖峭壁上,如今终于是跌了下去。千算万算,她却是把自己的终身算计了进去。若她再也不能生育,她又还能在这后宫走多远?没有孩子的女人,就算有再多的圣宠,也是终此一生无所依靠。

怔忪地吸了吸鼻子,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宁鸢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薄被,脑袋里尽是渐渐的一片空白。她仿佛深陷泥淖,想要努力挣扎着往上爬,岂料却是越陷越深,直至灭顶。

李纯亦是呆愣了半晌,方沉声喝道:“怎么可能会再也没有?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

顾西辞连忙跪下,却道:“微臣没有半句虚言,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召来其他太医诊治。”

李纯知道自己也是急躁了,皱了会儿眉又道:“这天下有许多的珍贵药材,只要能医好她朕不惜代价。顾西辞,你定会有法子让她痊愈,是不是?”“恕微臣无能。”顾西辞以额贴地,再不发一言。

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李纯身形一晃,亏得有苏梦羲在一旁扶住,才没有跌倒。只是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要说伤心,宁鸢更要比他痛上百倍。定了定神,李纯走去按住了她的肩,努力掩饰住自己的一丝颤抖:“没事的,有朕在你不用害怕。就算……就算真如他所言,朕也会一生一世都待你好。鸢儿,鸢儿你看着朕,别哭了好吗?”

宁鸢呆呆地抬头看向李纯,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没有宽慰,只是觉得更加恨极了他。都是他,都怪他!若是没有他对沈家的算计,若是没有他的虚情假意,她又怎会有今日!她恨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

苏梦羲心里头也难受,但想起在湖边的那一幕,便知道此刻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否则宁鸢花的这些心思才真真是都白费了。“皇上!”她高声道:“难道您就不要惩治了那贱妇,还宁姐姐一个公道吗?”“要,自然要。”李纯扶着宁鸢靠在床头,又取了软枕垫在她腰下,方柔声道:“你与朕说,那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宁鸢撇过去看了苏梦羲一眼,见她轻微地点了下头,便知晓了她的意思。静默了会儿,她低声道:“那日……是臣妾失足……”“怎会是你失足?”苏梦羲打断了她的话,焦急道:“我看得清楚,明明是她推了你!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她说好话?”

宁鸢一脸慌张,终是哭了起来:“她怎会害我……臣妾与她情同姐妹,那定是误会,定是误会了……”“是不是误会你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苏梦羲道:“她有没有推你,你只管照实说。你当她是姐妹,她却对你存了那样的歹意,你还想保她吗?”

宁鸢细咬银牙,思虑了半晌方斟酌道:“当时……当时臣妾离湖边比较近,她许是怕我摔着想拉我一把,没想到错手将我推进了湖里。”“那就是说,确实是她推的你。”苏梦羲斩钉截铁道:“皇上,宁妹妹也这样讲,您绝不可以再姑息养奸,轻饶了那贱妇。”

李纯眉间微澜,一时没有做声。凌若幽伺候他多时,虽不是最可心的一个,但到底也叫他有些喜欢。何况思来想去,总觉得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她不会是那样的女子。所以这几日以来,他也只是将凌若幽禁足,而为擅自惩治了她。

宁鸢看李纯的样子,便知他心软,不由更加心灰意懒。只是丧子之仇不能不报,她看向顾西辞,对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是时候帮自己说几句话了。

顾西辞也是聪明人,当下明白过来,思忖片刻即道:“微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李纯应允道:“你但说无妨,若说的不对,朕也不会怪罪。”“谢皇上——”顾西辞行了一礼,有条有理道:“其实熙才人从水中救上来以后,微臣替她把脉时就觉得有一丝不妥,但却不能肯定,所以未曾说明。当日诊脉,微臣觉得,似乎熙才人是被人下了药所以才导致滑胎,而非仅仅因为落水。”

宁鸢故作惊讶:“怎会!我的膳食一向小心谨慎,绝对不会有人下药。”“那敢问才人,那日除了桌上的膳食,可还曾饮用过其他东西?”

宁鸢回忆了下,缓缓道:“也就是吃了些桌上的糕点,其他的……我想起来了,那日早起我忘了服用安胎药,后来才想起此事。那时……那时……”她蹙起眉头,似是认真回想了下,方大惊失色道:“是了!是凌姐姐叫我不要奔波,然后由她派人去取的药!”“那就是了,”顾西辞皱着眉摇了摇头:“恐怕就是那碗药出了问题,她派人换了才人平日里的安胎药,又寻了机会将才人推入水中,造成因落水而滑胎的假象。”“不会的!”宁鸢握紧李纯的手,做出一副努力为凌若幽辩驳的样子:“凌姐姐素来待臣妾很好,怎么可能来害臣妾?而且臣妾每次有孕在身胃口不好,她都会亲自下厨,给臣妾做好些好吃的。皇上,定是哪里弄错了,她不会害臣妾的。”

李纯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又问顾西辞:“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就这样降罪于凌宝林。你可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鸢儿确实被人下了药?”

顾西辞回道:“是否被人下药,当时在场的太医都可以证明。熙才人的脉象急促而诡异,绝非自然滑胎所致。刚才才人提到凌宝林时常做些吃食送与才人,微臣敢问一句,才人是否还记得哪些食物味道如何,里面加了什么食材?”

宁鸢蹙眉道:“要一样样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记得常吃的那几样里头,似乎总有桂圆和薏米。”

李纯闻言脸色已是大变,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沿,喝道:“那贱妇竟存了这样的狠心!”“皇上明鉴。”顾西辞道:“皇上也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伤胎的利器,想必凌宝林也是知道的。如此看来,确实是她加害于熙才人无疑。”

李纯脸色阴鸷却不言语,苏梦羲眉一蹙,也跟着跪了下来:“请皇上明察秋毫,对那等存有恶毒之心的人严惩不贷!宁妹妹受了这样多的苦,更有可能因此而永远不能再怀有身孕,皇上定要还宁妹妹一个公道!”

宁鸢脸上尚挂着泪痕,此刻也是泫然欲泣地望着李纯,哽咽道:“臣妾一直当她是至亲的姐姐,她……她怎能如此待臣妾?李郎……咱们再不会有孩子了……”语毕,她转过头去掩面而泣,啜泣声一下下直击李纯的心底,叫他亦是如鲠在喉。

轻轻把宁鸢抱进怀里,李纯深叹了口气,沉声吩咐周福海道:“去将那贱妇带来,再把荣贵妃等人请来,朕要好好审问审问。”

宁鸢将头埋在李纯胸前,听他说完这句话不由与苏梦羲对视一眼,二人都隐隐动了动嘴角,但很快收住笑意。害她的人她自会扳倒,容不下她的人,她日后也会一一铲除。她是沈萱,她也是宁鸢,鸢飞戾天,鹰击长空!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大伙儿便陆陆续续都来了晚风斋。宁鸢已经喝过顾西辞为她熬制的药,精神略好了些,此刻靠着鹅毛软垫倚在床头,面色却还是苍白。

李纯就在床边坐着,苏梦羲与顾西辞并排立在他身后。荣贵妃、秋妃、丽妃则依次站在床头,后边又有沈芳仪、纪美人、乔美人、方才人围立,凌若幽则挺直了身板儿跪在地上,双目平视前方,竟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

李纯双眉深锁,见人都来了,遂对苏梦羲道:“你把方才发生的事儿与她们说一遍。”

苏梦羲应了声,尽量简略道:“熙才人醒来后,已经记起是凌宝林将她推入了湖里;而经顾太医的诊治,也断定熙才人落水前喝的那晚安胎药被人掉了包,换作了滑胎药;再者,凌宝林日前总给熙才人送来的食物里头也被发现含有大量伤胎的食材。”“什么?是她害了熙才人?”荣贵妃一怔,不由勾起嘴角笑了笑:“她们俩不是一向以姐妹自居,怎得自己人害起自己人来了?我说苏美人,你可千万别弄错了。”“臣妾不敢。”苏梦羲道:“方才臣妾所说的一切,都是有真凭实据的。是与不是,只要问问凌宝林便知。”

众人闻声都将目光转向凌若幽,却见她还是方才那副模样,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不必放在心上。李纯不禁斥道:“你如今做这个样子给谁看?苏美人说的是不是事实,朕要听你亲口说。”

凌若幽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抬眼望了望李纯,依旧只字不提。

荣贵妃见她这样,不由动怒:“什么东西!皇上问你话你也不出声儿?本宫瞧着,你是想尝一尝刑具的滋味儿。来人,先把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贵妃姐姐!”秋妃一时不忍,忙出言相劝:“她到底是宝林,打板子的话实在……倒不如先好好问清楚,说不定是误会一场呢?”“误会?”荣贵妃斜睨她一眼,连日来对她的嫉恨瞬间爆发:“本宫瞧着不是误会,倒像是秋妃你有意包庇。也是,这赏荷大会是你与她一块儿办的,她派人偷换了安胎药,说不定你也知情。怎么,你要本宫叫人把你一块儿拖出去打上几板子吗?”“臣妾绝无此意!”秋妃面色一白,忙道:“虽然赏荷大会的事儿确实是臣妾与凌宝林一块儿商量着办,但是臣妾绝对不知安胎药一事。贵妃姐姐,您可不能冤枉了臣妾。”“冤枉?”荣贵妃挑了挑眉:“你与她时常商议,她若有什么小动作,岂能瞒得过你?依本宫看,这件事情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可臣妾为何要这样做?”“为何?你嫉妒熙才人受宠,三番两次有孕在身,而你伺候了皇上多时却还是不见动静。”

宁鸢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心里不由微微发笑。她一早做了那么多功夫,先是给李纯献计要秋妃与凌若幽同办赏荷大会,之后又在荣贵妃跟前刻意说了那些话,叫她坐实了秋妃备受宠爱、凌若幽有意靠拢结交一事,就是为了到这节骨眼儿上,把秋妃也牵扯进来。

不过她知道,凭着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李纯绝不会降罪于秋妃,她所求的也并非如此。荣贵妃与秋妃表面上一直都和和气气,这样一来,只会让她孤军奋战孤立无援。但她知道,其实荣贵妃早就对秋妃嫉妒已久,她此次不过是寻个机会叫她们二人翻脸罢了。

何况人人都想自保,在这样的情况下,秋妃为了保全自己,说不定也会将一切推到凌若幽头上。这样一来,她就更有把握将凌若幽彻底从后宫铲除。“臣妾真的没有!”秋妃已是急得满头是汗,她知道李纯一向依着荣贵妃,若真听了荣贵妃所说,她岂不是要死无葬生之地。静了静心,她转而对李纯跪下:“皇上圣明!臣妾真的没有与凌宝林合谋串通,她所做的事情,臣妾一概不知。”

李纯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不语,荣贵妃冷冷道:“你自然不会承认,本宫不问你,本宫问她!”她说着看向凌若幽:“你说,此事秋妃究竟有没有份,是不是她指使你这样做的?如果确实如此,你不过是被人蒙骗,皇上定会网开一面,饶了你的命。”

她这样说的意图已是十分明显,若凌若幽识时务的,说这事是秋妃指使,那么便可苟且活下来。宁鸢勾了勾嘴角未语,既然有人来替她做戏,她也乐得清闲。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大伙儿都紧盯着凌若幽,看她会说什么。但她却还是那副样子,不言不语,不喜不悲。过了良久,李纯按捺不住,正要说话,凌若幽却忽然开腔了:“此事与秋妃无关,都是臣妾一个人的主意。臣妾知道罪孽深重,只求皇上给个痛快,也不要将此事牵连臣妾的家人。”

秋妃蓦地松了一口气,荣贵妃却横眉冷竖:“确实与秋妃无关?到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要逞强!”“臣妾不是逞强。”凌若幽扬了扬头,身板依旧挺得笔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从容与平静:“成王败寇,走到今日这一步,臣妾无话可说。熙才人锋芒太露,臣妾心生妒意,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以陷害。”她顿了顿,忽而笑道:“贵妃娘娘不必耗费心力了,像秋妃这样深得圣心的人只会是臣妾的敌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伙儿的?臣妾只求速死,望皇上与诸位娘娘成全。”

荣贵妃瞪了她一眼,却不再说下去。见好就收,到了此刻若还再不依不饶,恐怕只会让李纯反感。她跟在李纯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摸透了做事的火候。

李纯半晌不作声,过了会儿才轻声问宁鸢:“你怎么看?她这样害你,你想怎么做朕都听你的。”

宁鸢眼中蒙着一层水雾,幽幽地望着凌若幽,嘴唇轻轻颤抖。良久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请皇上……留她全尸。”说完这句话,眼泪瞬间潸然而下,她背过去靠在李纯肩头,再不言语。

李纯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对周福海略点了点头,缓缓道:“带她回去,赐毒酒。”

周福海立刻会意,示意几个小太监上前,驾着凌若幽便走了出去。荣贵妃眼见这一出戏算是落幕了,也知李纯此刻不愿被人打扰,便率先福身告退。其他人见状,亦都纷纷告退,跟着她一块儿走了出去,屋子里瞬间又只剩下宁鸢、李纯、苏梦羲与顾西辞。“别难受了,她种的因,必得自己去尝结的果。”李纯将宁鸢扶起,轻轻拭去眼泪:“你才醒来,身子又没好,一直哭一直哭的像什么样子?快别哭了,好好调养要紧。”

宁鸢啜泣着点点头:“臣妾知道了,定会爱惜自己的身子……皇上看起来好憔悴,定是守了臣妾数日。”她说着看向苏梦羲:“劳烦苏美人将皇上送回去休息,你也是,看着都清减了些,着实费心了。”“朕不累,朕陪着你。”

宁鸢摇头,哀求道:“皇上若陪着,臣妾更不能安心。请皇上好好歇息过了再来看臣妾,好不好?”

李纯确实也觉得疲累,不只是身体,还有那颗心,一日之间就仿似千疮百孔。叹着气点了点头,他扶宁鸢躺好,便起身向外走去。苏梦羲深看了宁鸢一眼,示意她好好保重,便连忙跟了出去。顾西辞自然也要走,却看着二人都出去了在宁鸢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这才转身而去。

宁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一暖,微微笑了笑。顾西辞是了解她的,知道她赶着李纯离开必然是有事要做,所以他刚才叮嘱的一句是:“早去早回,切勿操劳”。偌大的皇宫,也许至少还是有个人能懂她,明白她。

静候了会儿,听着外头的动静像是李纯他们都已经走了,宁鸢才唤云初容与春禾过来,急急吩咐道:“春禾,你快去凌若幽住的朗月殿,叫周福海不要那么快灌她毒酒,我还有话要问她。”

春禾虽担心她的身子,但看她神色坚持,知道此事不好耽误,忙应声去了。“初容,”宁鸢又道:“替我梳妆,我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云初容自然也忧心:“您才醒来,若此时下床外出,难保会不会落下病根。她都已经对您做了这样的事儿,您又何苦还去见她。”“病根?你不是没有听见,我已经此生都不能怀孕,还有什么病根能跟叫人害怕?”宁鸢掀开被子下床:“如果不问她一句,我此生都不能安心。替我梳妆吧,让我好好去送一送她。”

云初容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替她挽了个堕马髻,又在脸上略施脂粉,以免脸色看起来太过苍白。打点好一切,她亲自扶着宁鸢出了晚风斋,坐上小船到了对岸,又换了软轿往朗月殿去。

不多时,二人已至朗月殿外,宁鸢下了软轿走进去,就看见春禾站在凌若幽住的偏殿门口,不住地往门口眺望。此刻见她们来了,忙招手示意她们过去。“还未把毒酒送进去。”等宁鸢到了近前,春禾低声道:“原是要赶不及的,谁知奴婢来的时候,丽妃娘娘正在里头与她见最后一面。听周公公说,丽妃娘娘说与她好歹共住了一段时间,所以来送一送。”

一些思绪划过,却不甚清晰。宁鸢揉了揉脑袋,暂时没工夫理会这么多,只是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对一旁的周福海道:“她虽害了我,但到底姐妹一场,我还有些话要问她,周公公可能行个方便?”

周福海忙欠身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娘娘且小心身子,奴才们就在外头候着。”

宁鸢谢过了他,吩咐春禾与云初容都留在外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第三十五章 上路

外头阳光虽好,但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昏暗,凌若幽坐在一丝暗影里,听见门开的声音也只是略微抬眼看了看,就不再有什么动作。

宁鸢将门掩上,静静盯着她,心里竟不知到底是怨恨还是疲倦。她是用计将凌若幽逼到了绝境,可是她的心里为何没有一星半点大仇得报的喜悦?就算凌若幽死了,她的孩儿也不能再出世,她的身体也不会好起来,那么她又何来欢何来喜?

二人静默无语一阵,终是凌若幽开了口:“你想问我为什么?对不起,我回答不了。”

原本平静的心被她的一句话又激起浪潮,宁鸢走近两步,一手拧着她的下巴抬起:“为什么回答不了?我就是不懂你为何要这样做!就算我和你不是情同姐妹,在这后宫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得宠,你要害我何必急于一时?”

凌若幽被她抓着下巴无法回避,只好撇开了眼不去看她,也不作答。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这一生不过是个棋局,如今满盘皆落索,再无话可说。“你到死都不肯回答我?”宁鸢泄气地松开手,蹙眉长叹了一口气:“枉我视你如姐妹,到头来竟是被你所害。我真的不懂,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惹你这样记恨,三番两次对我下毒手?”

凌若幽终于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幽幽一笑:“姐妹?你视我如姐妹?”她笑着摇了摇头,苦涩异常:“在这后宫里何来真情,纵然有,也不过是自以为罢了。宁鸢,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其实从头至尾你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我,你心里有事也从来没有对我言明。你和我,从来不是姐妹。”“姐妹之间不代表无话不谈,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未必是不相信你,或许是我不想连累你呢?”宁鸢抿了抿唇,退后了两步:“不过可惜,在你心里一直都是那样看我,也难怪你会如此对我。”

凌若幽神色微变,茫然地看向窗边,沉默了会儿方低声道:“如果你确实曾把我当做姐妹,那我只好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生来本贱命,从来不由我。如今一杯毒酒也好,我也解脱了。”

宁鸢心中一凛,恍然明白了什么:“不是你的意思对不对?有人让你这么做?那个人是谁?如果你说出来,也许你不必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幼稚?”凌若幽苦笑道:“就算有人指使,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觉得我还会说吗?”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后宫从来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多少东西掩埋在地下,谁都瞧不见罢了。也许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将来你还会封芳仪、封妃,你自己要小心了。”“小心?”

凌若幽露出一丝笑容,眼里却满是绝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若愿意,便听我这一句,若不愿意,就当是我这个临死的人,说的一些痴话吧。”

宁鸢蹙眉看着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甚至连她的家世到如今都还不清楚。也许凌若幽说的对,在她心里亦从来没有真心把她当做可以信赖的人。所以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凌若幽一个人的错,她也有错,有果必有因,只是当日种下的因她自己不知罢了。

心思百转千回,宁鸢终于叹道:“也许你可以不死,我去求求皇上,让他饶你一命。”

凌若幽闻声忽然大笑起来,顷刻间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却还是一味地笑,却叫人听着心酸。

宁鸢蹙眉斥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骗你?”

凌若幽笑着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宁鸢啊宁鸢,你究竟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多慈悲?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就想饶我一命?你忘了,是我害死你的两个孩子!是我让你这辈子都没得生!你是菩萨吗?这么愿意普度众生慈悲为怀!”

宁鸢一怔,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相对。“你走吧。”凌若幽捏了捏眉心,背靠在椅背上,满脸疲态:“不要这样轻信别人的话,今天这个结局是我应得的,我谁也不怨。死不是难事,活着……远比死要难多了。我累了,想休息了。”

宁鸢心里也觉得微疼,不忍再看着她的样子。她是恨她,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若是身不由己,又何必将她逼上绝路。轻轻撇下一句“你等着”,她转身走出了房间,该求的情她还是会去求,就当是她自私,想让自己的心好过一点吧。“才人您可算出来了!”春禾见她从屋里出来,忙迎上去搀扶:“您脸色不好,咱们还是快回晚风斋歇息吧。”“正是,”云初容也道:“瞧也瞧过了,您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宁鸢却不理会她们,径直对周福海道:“且先留她一条命,我还有事要禀报皇上。”说完又觉得不放心,再叮嘱道:“万万不能让她死,切记。”

周福海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宁鸢这样郑重,忙点头应道:“是,奴才遵旨。奴才定叫人好好看着她,留待才人的吩咐。”

宁鸢略微放下心来,不由分说带着春禾与云初容向朗月殿门口走去,吩咐抬软轿的轿夫往李纯住的皓轩殿去。“才人,奴婢有一事不明,却不知能不能问。”走在路上,云初容还是忍不住出声。

宁鸢知道她要问什么,却又不想明说,想了想含糊道:“她罪不至死,何况死了有什么,活着受罪才难忍。倒不如贬她去掖庭宫为婢,终生干些低贱的活儿。”

云初容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道:“可是如果免她一死,保不齐将来没有她翻身的一日。她对才人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根本就不配活着。”

春禾也跟着应道:“就是!奴婢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将她五马分尸!才人,您可不能心软,又被她蛊惑蒙蔽了。”“我心中有数。”宁鸢不愿再与她们多说,只觉得心里烦乱,想好好静一静:“别说了,我休息会儿,到了皓轩殿叫我。”说着她闭上眼睛,倒不是想睡,只是不愿意再去多想。既然决定了留凌若幽一条命,就不想再改变主意。

见她这样,春禾与云初容也只好对视一眼,无奈地闭嘴。她们也全都是为了宁鸢好,不愿见她被人这样欺凌还想放对方一马。

软轿稳稳当当地在树荫下行走,皓轩殿离朗月殿并不算远,只是中间隔着个花园。但是为了避暑,轿夫难免要绕道走。就这么行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头忽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因离得远,所以听得并不真切,但仿佛是叫他们等一等。

宁鸢蓦然睁开双眼,心里咯噔一下,忙吩咐他们停轿:“春禾你去看看,是不是叫咱们?”“哎!”春禾应声向那头跑去,很快带着个小太监一块儿走来:“回禀才人,确实是他在叫咱们,奴婢把他带来了。”

那人还要给宁鸢行礼,她忙拦道:“别这么多规矩了,你匆匆忙忙赶来是为何?”

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是周公公派奴才来禀告熙才人。”“周福海?”宁鸢依稀猜到发生了何事,心下一沉:“说吧……凌宝林怎么了?”“她……她……”小太监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她咬舌自尽了。周公公本按着您的意思,好生叫人看着她,也未将毒酒送进去。可是过了会儿忽然听见里头有动静,开门一瞧,只见凌宝林已经咬舌自尽,倒在地上了。”

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她去求情。

一阵眩晕袭来,宁鸢按了按眉心,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他下去。云初容见状,忙小心翼翼地上来安慰:“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才人小心身子啊……”“嗯,您的身子最要紧。”春禾想了想,又问道:“那咱们还要去皓轩殿吗?”

宁鸢摇摇头,没了说话的力气。

也罢,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对她来说也许是种解脱。她和凌若幽究竟是谁欠了谁的,如今也说不清了。只愿若有来生,她能自主自己的命运,再不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相劝

在床上躺了大半月,虽然喝了不少药下去,身子却还是虚弱。其实顾西辞也有叮嘱她趁着日头不毒的时候到外头走走,接接地气儿,但她意兴阑珊,便也懒得动弹。

她这个样子,自然也不好侍寝,李纯顶多是白天常来看看她,晚上却从不在此留宿。不过这段日子得宠的却不是秋妃,因为赏荷大会宁鸢落水一事,凌若幽虽没有说秋妃是同谋,但李纯心里到底有个疙瘩,所以去她那儿也去的少了。

听云初容说,最近李纯夜宿最多的,竟还是荣贵妃的柔仪殿。也是,到底这才是个知根知底的枕边人,又在后宫身处高位,他也不用担心。

喝了药睡了会儿,宁鸢醒来的时候见苏梦羲在屋里坐着看书,不由微微一笑。自那日之后,因李纯说了她要静养,所以除了顾西辞以外,旁人都不被允许前来晚风斋,到不知今日她怎么来了。“你醒了?”苏梦羲虽看着书,但听到床上有些动静,不由放下了书,对宁鸢嗔怪道:“好几天不见你,还以为你会养得好了些,谁知还是这副样子。身子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谁来心疼?”

宁鸢略扯了扯嘴角,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来了,皇上不是不许你们来吗?”“自然是皇上要我来的,否则我也不敢抗旨不遵啊。”苏梦羲倒了杯水给她:“皇上说,你成日里神色恹恹的,也不怎么愿意说话。他本是好意,不愿有人打扰你,但眼见你这样,还是得找个人来开解开解你。”“也是,我早该猜到是皇上的意思。”宁鸢喝口水润了润嗓子,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只是精神头不大好,许是天热吧。等天气凉快了,我这病大概也就好了,你们不必担忧。”

苏梦羲瞪她一眼,蹙眉道:“你就是这样!那人不管该不该死都已经死了,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再说了,你可有错怪了她,那桩桩件件害人性命的事不都是她做的?她只是为自己犯的错负上该负的责任,又不是你害了她。”

宁鸢知道她说得有理,却对凌若幽的死始终耿耿于怀。咬了咬唇,她道:“可到底是头一次有人因为了我而丢了性命,如果开始的时候我就求情,皇上可能不会赐她死罪。”“那到了现在你还说这个,有意义吗?”苏梦羲眉头紧蹙:“你忘了,是你自己说,要在这后宫屹立不倒,必得要得到皇上的荣宠。上次滑胎,你差点儿失宠,难道这次你还要让自己重蹈覆辙?我认识的宁鸢可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想想,你得知是凌若幽害你滑胎时,你是怎样一步步筹谋的?如今一切如你所愿了,你倒好,又缩回龟壳,万事不理了?”

宁鸢心头一颤,知道苏梦羲说的在理:“我只是……”“你能想明白就好。”苏梦羲按了按她的手:“你这每一步都走的不容易,她不是你害死的,她是罪有应得。你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的身体状况?”宁鸢一愣,还未反应过来。

苏梦羲长叹口气,道:“这是你的伤心事,我本不该提,但却不能不提。宁姐姐,你难道忘了顾太医说的话?”

宁鸢双眸一抬,猛然明白过来。顾西辞说过,她的身子恐怕永远也不会再怀有身孕了,她并没有忘却,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总是下意识地想去回避事实罢了。“在后宫,子嗣有多重要,不必我说你也知道。”苏梦羲正色道:“与其花时间在这儿伤春悲秋,倒不如好好为自己想一想后路。”“后路……”宁鸢呢喃着这两个字,眉尖微微皱起:“不能在怀孩子已经是事实,我总不能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就算能,那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他日长大懂事了,也会去侍奉自己的亲母。除非……”

苏梦羲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追问:“除非什么?”

宁鸢想了想,道:“除非像丽妃那样,丽妃抚育八皇子,是因为八皇子的生母程才人难产过世。这样一来,八皇子从小便跟随丽妃,长大后也无别人可依靠,自然像亲生母子一样。”“可是这概率也渺茫了,总不能为了孩子而去……”“自然不能!”宁鸢忙将她的话打断:“如果机缘巧合倒是可以这样做,但若为了达到目的而去残害别人,也太损阴德了。”

苏梦羲点点头:“是这个理……算了,一时之间想不到法子也不要紧,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儿,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别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宁鸢感激地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我们之间何须言谢?”苏梦羲亦笑了笑:“我与你虽相识不久,但总算还颇为投缘。再加上芙儿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丫头也喜欢你,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帮衬着你?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说到芙儿,你总还记得当时甘露殿的风波。”

宁鸢点头,示意她接着说。“皇上前几日给芙儿说了,等搬回皇宫,就将甘露殿赐给芙儿居住。至于秋妃,则依然住在旧居,暂不搬迁。”

宁鸢冷笑了下:“总算皇上还有几分良心,没有将先皇后的住所赐给那秋妃。芙儿对自己的姐姐这么好,先皇后在天有灵,也该觉得安慰。”

苏梦羲勾了勾嘴角:“此事还要多谢凌若幽,若不是她在赏荷大会对你下手,又正好是秋妃与她一起办这事儿,皇上还不会因此而和秋妃之间起了嫌隙。不过她也真够大胆的,居然选在那样的日子给你喝滑胎药,岂不……”说到这儿,她猛地顿住,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望向宁鸢。

宁鸢落水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是宁鸢自己跌下去陷害凌若幽。可是如果那一跌只是落水受惊,皇上又怎会治凌若幽的死罪?必得要丢了孩子,皇上才会狠下心来。还有那碗滑胎药,在时间上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莫非根本就不是凌若幽下的药?

思及此处,苏梦羲大惊失色,一下从床畔站了起来,手指着宁鸢不住发抖:“你……我看你是疯了!”

宁鸢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真相,她原可以撒谎隐瞒,但忽然想起凌若幽最后对她说的那几句话。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凌若幽,又怎么能怪她反过来害自己?何况苏梦羲与凌若幽不同,她与沈芙是发小,人品家世都相当,宁鸢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她。“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先坐下。”宁鸢看了眼窗外:“隔墙有耳,你也不想我有事。”

苏梦羲又急又气,却知道她说的在理,只好恨恨地坐下,低声问道:“真是你自己喝了药?你疯了,那是你的孩子,你怎可为了复仇要他的性命?”“我若有的选,怎么可能这样?”宁鸢压低了嗓音:“我身子虚,就算灌再多的安胎药下去,那个孩子也保不住。说到底,我之所以身子虚弱也是上次滑胎所致。我若不用这个孩儿来报仇,我更枉为人母。”“真的别无他法?”

宁鸢低垂双眸,摇了摇头:“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顾西辞。这一切他都知道,他总不会害我,也不会骗你的。”

苏梦羲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竟是这样……她果真害你不浅。怪不得这些虽不是她所为,到最后她也没有辩驳,全都认了。罢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我都忘了它吧。”轻轻一笑,她拉起宁鸢的手:“别总想些不开心的,顾太医也说你该出去走走。来,我叫人替你更衣,咱们去游湖。今天日头不大,泛舟湖上也是一桩舒心的事儿。”

宁鸢不想让她扫兴,遂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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