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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7 20:4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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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德喜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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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深处人孤独

情到深处人孤独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情到深处人孤独作者:李德喜排版:Cicy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4-01ISBN:9787568016506本书由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自序 问世间情为何物

2014年12月31日夜,我一觉醒来睡不着了。

看看手机,还只是深夜两点。辗转反侧,头脑竟越来越清醒。

我睡眠好,这样的情况极少见。但我爱幻想,一旦心中有事,或被某件事触发,思维一活跃,也有失眠的时候。依照经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睡意,于是披衣坐起靠在床头,在漆黑的夜里放开思绪,放任神思飞越。

入睡前,收到很多贺岁的短信,也回复和发出了不少祝贺新年的信息。我还专门与父母通了电话。父亲还是老习惯,在我祝福新年之后,对我们一家三口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母亲在与我互致祝福后,还问了爱人卢静的工作,女儿睿洁的学习。她问到我时说,儿啦,新年后你就年过五十了,该把身体看重些,工作不要太累了。听了母亲的话,我心中一惊,一时默默无语。

老家的习俗,父母在,不言老。过五十周岁生日肘,姐姐、弟弟和妹妹们纷纷打电话祝贺,爱人和女儿还专门在餐馆设宴为我祝福。我虽然感谢,但也没太当回事,因为我真的对过生日不在意。但当母亲也提及这件事时,我感动并震动了。

是的,今夜过去,我就彻底过了五十周岁。虽然现在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好,长寿是寻常事,五十岁尚可称为壮年,但在古代,“人生七十古来稀”,五十岁可以说已经进入老年。我的心态一直比较年轻,当年从四川调入北京时,依照惯例称些领导的夫人为阿姨,却发现其他同事都称嫂子,闹了一个大笑话。这几年,当一些同事和朋友教儿女叫我爷爷时,心里有时还真的不适应。《论语·述而》中说,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我谈不上,但不知老之将至还真有那么回事。难道过了主十岁,真的要被当成老年看吗?人们常说,五十知天命。我知天命了吗?五十岁后将进入一个新阶段,我将怎样面对这个新阶段呢?

记得小时候爱看书,养成了在书中寻找乐趣、放飞思想的习惯。看到牛郎、织女的故事后,经常在夏夜里仰望星空,认牛郎、织女,寻迢迢银河,真为他们追求爱情和幸福的精神所感动。但也常常疑惑,心想星汉灿烂,怎么只有牛郎、织女这么一对有情人,在那浩瀚广大的宇宙中,到底还有些什么?上学了,参加工作后,了解了一些宇宙形成的知识1知道牛郎、织女等所谓星岳不过是传说,但也常常思索是什么缘由形成了这个宇宙,奇怪这一切为什么是那么的神圣玄妙,有时还想这些疑问是不是有点像屈原的《天问》。而当朋友聚会或聊天聊到高兴时,我就会谈起我的这些想法。我说,曰月经天,江河行地,这个世界有多少我们尚不知道的奥秘啊!比如说传宗接代,有阴有阳,有两性器官,有周期律动,有精卵妙合,造化之神奇真是令人惊叹,这一切都是怎么产生的呢?按照现在的认识水平,像地球这样的行星,太阳系里还有七个,而像太阳系这样的星系,宇宙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些都是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吗?那又是从哪里产生这么多的物质和能量,导致宇宙大爆炸呢?

谈到这里,我还会说,相对于这个广大无垠的宇宙和动辄几十亿、几百亿光年的时空,人是沧海一粟这种说法夸张了,我们甚至连一粒微尘也算不上,所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但生而为人,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又是多么的幸运和难得,我们又高什么理由不珍惜这一切呢?传统文化有一个观点,说人生在世,之所以想不开、看不透,根本原因是爱欲未断。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情和爱在支撑我们一生吗?每每讲到这些时,一些朋友会大笑说我想得太多、太复杂,一些朋友则黯然无语,似有所动。

我平时冷峻,不喜多言,但机缘巧合,遇到好友相知,话也是挺多的,有时候还滔滔不绝,不吐不足以畅叙情怀。其实1我是性情中人,平静的外表下面,常常涌动着巨大的感情波澜。有时候,早春野地上的一丝新绿,严寒冬日中的一抹暖阳,还有日久干旱难得的一场喜雨,都会让我心潮涌动,眼角湿润。而在看书、看电视、看演出时,乃至在日常生活中,几句对话,一段故事,一个场景,也会让我情动神驰,泪眼蒙陇。

记得读《平凡的世界》时,看到孙少平身处社会底层不懈奋斗,而田晓霞不拘世俗给予他爱情和温暖时,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汶川大地震时,一位母亲在临死前给孩子留下一条短信:亲爱的孩子,如果你能活下来,请记住我爱你。这条短信不仅让我罔很多人一样热泪长流,现在每每想起来仍然会黯然神伤。还有国家派军舰撤侨时同胞高举双手欢呼 国家强大真好 的场景,普通劳动者接受采访时一脸平静说出的 “这都是履行本职应该做的 ”的话语,以及被拐多年的孩子找到母亲扑入怀中的那一瞬间,都会让我感动不己。

但是,在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艰苦地区,同学刊送我乘车离去时,一大帮人相拥而泣,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微笑着很平静地同他们挥手告别。我不知道我心中的至柔到底在哪里,容易牵动的惰 ’原有哪些,我的情感风暴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又会在什么时候归于宁静。

遐思飞越中,想得最多的还是亲人。人生臼古两行泪,半为苍生半亲人。亲人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但我们在享受亲人真诚、浓烈爱意的同时,是不是也全身心地付出了我们的挚爱与深情呢?

祖父,老家鄂东南地区方言称为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我自然不敢同他老人家随意亲近。我有一次问母亲,小时候公是不是从未抱过我。母亲说,你是公的长孙,你出生时他喜得不得了,小时候经常抱着你出去放牛,只是公的话很少,你感受不到他对你的疼爱。祖母,方言称为嬷,一手把我带大,是最疼爱我的人,但我却在她的暮年没有满足她的心愿,在她去世后违拗了她的心意。父母与我们兄弟姐妹的感情愈老弥笃,时刻把我们记挂在心头,几天没接到电话就很着急,但我一忙起来就把他们忘到脑后,更做不到常回家看看,陪他们说说话、吃吃饭。兄弟姐妹,血脉相连,骨肉情深,但我却常常对他们发臭脾气。爱人,走到一起是人生的缘分,但却是至亲中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在争吵惬气中我也发过无名火,说过绝情话。女儿,是我一生中最疼爱的人,对她的感情用什么都表达不了、表达不尽,但却常常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一想起亲人们,我的心中常常涌动着一阵阵爱意,但同时也产生一个又一个惚疚。我苛求了他们的爱,挥霍了他们的情,做了很多对不起他们的事。

而护我佑我的国家,生我养我的故园,帮我助我的师长,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环境保障,但我们在享受关怀爱护的同时,又报以多少感激感动与反哺回馈呢今说实话,我们索取太多了,奉献太少了,更多的时候是以自己的利益来衡量一切,以至于抱怨、淡漠、遗忘了他们曾给予的深深的爱。我们在沐浴着阳光雨露的同时,真的付出了赤诚纯洁的心吗?

夜阑中,我神游八极,思绪万干,时而欣慰,时而感伤。我不知道远逝的时光为什么会是这样,面对亲情、爱情、友情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想到这些,激动和愧疚的泪水一次次流出、滑落、风干。

夜幕退去,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年来到了。

面对入生道路中新的征程,我该怎样sl领自己的情感,又拿什么激励自己不懈奋斗以完成新的使命呢?我想,最根本的还是要对国家、亲人和所有一切关心支持我的人们予以感激与回报。为了记住这份感激,激励自己努力回报,瞻前警后,决计未来,我想把过往五十年的人生历程和情感之路作一个回顾,在抚慰孤独内心的同时,感念生活的馈赠,探寻天命的秘密,回昧亲情的温暖,并从中得到更多的智慧与力量。2015年7月28日第一章此情岂待成追忆一

人的一生,在过往的长路上,总会留下诸多记忆。这记忆,有的偶然翻检,转瞬即逝,就像长路中的花草树木,有的如影随形,刻骨铭心,那是生命中不能忘怀的亮丽与重载。我的记忆中,连绵不绝、随忆随起的是我的嬷。

我总想搞清楚哪一次是我对嬷的最早记忆,但童年时序颠倒的片段画面总使我难以确定。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一个夏日傍晚,家里人进入出,嬷痛苦地躺在堂屋中的竹床上,而我在堂屋后门外无人搭理。我想那应该是三岁左右的事,当时我们还住在老宅未搬家,而搬家时我已经四岁了。长大后,嬷多次给我讲那天傍晚的事。她说,那天她准备带我去院子后面的山坡收晾晒的衣物,平时都是走院子的侧门从山路上去,但那天我坚持要翻院子的围墙过去,她既要爬墙又要抱我,不慎跌了下来,把手腕摔断了。当时请来的接骨医生水平不高,折腾很长时间才接上,她几次疼昏过去,而长好后才发现接错了,一块骨头凸了出来,手变成了弯刀状,留下了终身残疾。接讲起这件事时总要握住我的手慈爱地说我小时候真调皮,而我总会摩挲着她手上那块骨头,记忆回到那天傍晚血红的残阳、如黛的远山和寂寞失落的心情中。

嬷用那只残手把我从小牵到大,直至送我上大学离开故园。我工作后,她常常说,快找个爱人结婚吧,趁我还能动,帮你带带小孩。而我十年始终没有遂老人家的心愿。1997年2月5日,父亲一大早急电告诉我嬷已经过世。当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老家时,嬷己人验停灵,与我入天两隔。我大放悲声,心想我生命中那个最爱我的人已经去了,愧疚身为长孙没能让她看到曾孙,更痛彻她用那只残手牵我成长、引我发达,而我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却没有握住她的手亲侍身旁把她送上生命的归程。二

嬷常说她生于民国元年,小时候家里比较富有,在长江边古镇崭州开棕绳厂,在黄石、武穴等地还有生意。但太外公没有儿子,就过继同宗兄弟的一位孩子承嗣,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继子身上,对嫌不再看重。当远在乡下的公的家里有人提亲时,外太公便一口应承了。嬷总感叹,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一个城里的富家女子,竟然嫁到乡下一个穷苦农家,好多人都想不到啊。

嬷初嫁乡下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和情感磨砺,老人家没有给我讲过,但我多次听她讲与公结婚后经历的艰难曲折。公是闻名家乡方圆十里八乡的老实人,一辈子沉默寡言、逆来顺受,里里外外只能靠嬷张罗支撑。嬷经常说,你公老实啊,但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待人真心,对我很好,一直护着我。嬷还说,人老实虽然也受欺负,但大多数人还是看重老实人。刚解放时,境里开大会,区里的驻村干部问公,是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公竟然说国民党好,把开会的乡亲们都吓坏了。好在下乡干部是好人,笑了笑说,你看这李家老头子不识字没文化,竟然连共产党、国民党都分不清,把共产党好说成国民党好,就这样打圆场把事情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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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与公结婚后不久便生育了两个儿子,一个在不满一岁时,一个在刚刚四岁时,都因急病夭折,直到三十岁那年,才生下我的父亲,此后又过四年生下姑姑,但月子里姑姑眼睛就瞎了。接一说起姑姑致盲的事就痛心不已。她说,继子哪能比得上亲生的,太外公、外婆的感情又转向自己的亲生女儿。特别是太外公去世后,太外婆痛惜在穷乡僻壤、穷困潦倒中生活的唯一女儿,常常来乡下帮她,姑姑出生时,就是她伺候月子的。但她在城里住惯了,哪里干得了农家的活,煮猪食时没留神把嬷生姑姑时被血染红的一只鞋混在青菜中煮进锅里,直到满锅血红才捞出来,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把灶神得罪了,从此姑姑眼睛红肿、发炎,直到完全瞎掉。我知道亵渎神明是那一代人最大的忌讳,那时农村人有病都是硬撑,不看医生怎么会好呢?嬷常说,你姑姑出生时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这样好的眼睛怎么会瞎呢?

嬷生下我父亲和姑姑后没有再生小孩,便将这一双儿女时刻牵挂在心中。她老人家对我父亲极莫珍爱,在大名之外还取了一个小名叫狗儿,想以贱称保佑我父亲健康平安,而给我姑姑取名如意,她是不如意中想如意。嬷常说,头两个破子丢怕了,真把你父亲和姑姑当成宝贝啊,虽说家里穷,但也是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在命运在给予她各种打击之后,又给了她安慰,在七灾八难中,终于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直至各自成家立业。

父亲出生时正值日军侵华,汉口、武穴都驻扎有日本兵。这些日本兵一下乡,嬷就要带着我父亲 “跑反\小时候,嬷多次给我讲“”过 跑反 的故事。她说,只要一听说日本兵来了,人们都疯了一样跑。有一次消息来晚了,刚跑到山脚就看到挂着膏药旗的摩托车,她抱着我父亲躲在茅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父亲那时还小,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中被吓得哭了起来,她只好用手捂住父亲的嘴,但又怕捂坏了,放开一下捂一下,直到慢慢把父亲哄住。有一次半夜 “跑反 ”,滚到山沟里把腿摔坏了,几十天才好。而只要一“跑反 ”,常常三五天才敢回来,公总是把家里稍稍值钱的东西用床单包起背着跑。每次讲起 跑反 ,嬷都心有余悸,总是说那个时候的人可怜啊。

嬷嫁给公的头几年,家里还是一个大家庭,没有分家,一起开伙。公有兄弟三人,尽管公是太公的长子,但不被太公、太婆喜欢,兄弟间为丁点利益明争暗斗,她姐之间为亲疏远近飞短流长。嬷说,那时候吃饭都是抢,她带着我父亲和姑姑经常饿肚子,至于我父亲大一点可以抢饭时,不管是饭还是汤水,每次都要给她和姑姑抢上一大碗。

就这样挨到解放,分田到户,大家庭分开过洁,日子才慢慢好起来,但嬷的苦难还未结束。1958年,湖北省在咸宁地区修水库,每个生产队出一个人,公因为老实被抽调去了。那年秋末冬初,嬷从长江乘船远道去看望公,同时给他送冬衣,在旅途中差一点把命丢了。嬷说,那时渡江都是用小木船,她上船时就感到不对头,明显超载了却还不断上人,船到江心,突起风浪,几乎未经颠簸就翻了,一船人都下了饺子。求生的本能使每个人都在水里扑腾,有的抓船帮,有的抓漂着的物品,有的拼命抓其他入。踱也像他们一样见什么抓什么,扑腾一阵子后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她多次对我讲,她在心里一直喊,老天啊,我还有一双儿女啊,我还有一双儿女啊!就这样慢慢失去了知觉。嬷醒来时己是二十多个小时之后,她抱住一个船极漂流了五六个小时,直到被搜救的军民救上岸。嬷说,是共产党、解放军救了她。那一船三十余人,只有五个人生还。

嬷获救后,怕江、怕船、怕与亲人远离。她催二十岁的父亲结婚。1962年8月,我姐姐出生,嬷虽然高兴但还是期盼着什么。 1964年3月,我出生了,嬷喜极而泣,一生苦难的她终于见到了延续香火的第三代。我多次听邻居和亲戚说,生你时你嬷高兴啊!那时生活多难呀,但她把家里能拿出来的东西全拿出来,办了十几桌酒,请亲戚邻里好好吃了一顿。三

老家有一句谚语说,公嬷爱的是头上崽,爷娘喜欢的是孝顺儿。我是嬷的长孙,尽管后来又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但我生下来后就由嬷带,她老人家把万千宠爱都倾注在我的身上。

我在嬷的抚景下成长,儿时难忘的记忆温暖了我的一生。嬷每天都起得很早,总是先把大门打开,放出鸡圈的鸡,然后抱柴火烧水洗菜淘米做早饭。当米饭的清香飘了过来,父母也从田地里收工回来,嬷就会把我的衣服码好,打好洗脸水,叫我起床吃早饭。鄂东南的冬天天寒地冻,我总是说太冷不让撩起床。但嬷常常为我把被子掖一掖说,一家人的早饭还得做呢。晚霞中,嬷总带我去菜园摘菜准备晚饭,夕阳中一老一小牵手的影子拉得老长。平常日子里,燎洗衣做饭,翻晒衣物,打扫卫生,脚忙得不着地,我就跟在后面玩耍。当缝缝补补、随菜做酱时,嬷就会让我坐在身边,谈古论今,回忆往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把我的手捏一捏,把我身上穿的衣服摸一摸,说太瘦了,说穿少了,说手真凉,亲切慈爱溢于言表。

我成长的年代物质匮乏,生活极其艰苦,嬷对我的疼爱表现最突出的就是有一点好吃的就想着我、留给我、让我先吃。那时有好吃的机会就是走亲戚。嬷走亲戚都是带着我,吃宴席时她那一份都进了我的口中。我上学后,搜走亲戚不能再跟去,到镇上买东西也没法陪着,但我都会算好时间等在村口,不仅仅是出于对嬷的无限依恋,还想着嬷带回的零食,要么是一根油条,要么是一块发饼,嬷没有一次空过手。逢年过节或嬷生病时亲戚来看望带的糕点、水果,她总是分给我们兄弟姐妹,当面分时大家都一样,但她留下来的那部分最后也都给了我。家里吃饭,但凡有点条件都要给我开小灶。刚上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家,她都要问我饿不饿,总是给我盛一碗饭,夹上我最爱吃的菜,让我先吃。家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买一两斤肉改善生活,买肉的事都是我干。嬷总是叮嘱我叫卖肉的师傅搭点猪肝。肉买回来一般是做早饭的时候,接总要用猪肝,没搭上猪肝就切一点瘦肉,给我做一碗猪肝汤或肉片汤,其鲜美的滋昧至今想起来都回味不己。

我小时候挑食,家里只要吃稀饭、面条,嫩总是提前给我留些米饭炒给我吃。最难忘的是高中三年,学习压力大,身体很瘦弱,只要寒暑假和过节回家,接都要用滚烫的开水给我;中一碗红糖鸡蛋让我喝,天天如此。说实话,开水冲鸡蛋有一股腥味,不太好喝,但嬷总说这个最有营养,一直让我坚持喝下来。嬷过世后,我们兄弟姐妹聊天时,他们常常说,小时候嬷给你好吃的,我们都很羡慕,但你天天皱眉喝腥腥的鸡蛋汤,也真为难你了。我说,没有这些鸡蛋汤,以我瘦弱的身体,高中几年恐怕很难挺下来,现在身体的底子也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

嬷对我很宠爱,但决不溺爱。她经常教育我做人要大气、王直,培育了我善良、诚实的底色。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男孩子就要有个男孩的样子,做事要干脆利落,不能婆婆妈妈,遇到困难不要躲,更不能哭。她心地善良,对邻里是有求必应,碰到乞丐讨饭也从不主手把人打发走,吃饭时会盛一碗饭,如果不是饭点就给人家几把米、一两个靶。她经常对我讲,人要有善心,行善事,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性格比较急,不如意时容易发脾气。嬷经常说,和气生财做大官,做大事的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而诚实是按最在意的品格。她常说,不要说假话,假话说多了总会露馅,一旦有人发现你不老实,你就失去了别人的信任。嬷还说,说实话,本本分分,可能得不到好处,但是稳当,人一生最要紧的是稳当。

嬷脾气好,你做错了事,她会和颜悦色地指出,充其量沉下脸说几句,但你说假话、耍?骨头她就会抓住不放,不搞个水落石出不罢手。小学二年级时,我有一次爬树掏乌窝,被一个断木板戳破了脸,鲜血直流。我怕家人责骂,撒谎说是在放学路上摔倒被石块皑的。嬷一边紧急为我包扎,一边询问我是怎么摔倒的,还说走路、做事要稳,毛毛躁躁就会出事。几天后,嬷突然要我带她去找那个路破我脸颊的石头,我无奈把上学路上的一个大一点的右块指给她看。嬷摸摸石头,踩踩地面,明显不相信我的话,我只好说出真相。嬷说,看你的伤口,我就知道你说假话。这之后,嬷经常提起这件事,笑眯眯的样子令我无地自容。这个伤口破的也正是地方,长好后成了一个酒窝。每当有同学朋友说我长了一个酒窝时,我都急忙解释说是树权戳的,因此也总会想起按要我说老实话、做老实入的教诲。

嬷对我的抚爱不仅陪伴了我的成长,也为她晚年生活增添了幸福和乐趣。我小时候虽然说不上是人见人爱,但还算聪明伶俐。嬷常说,小时候你又白又胖,夏天在外乘凉,手舞足蹈地在小竹床上唱歌表演,把邻居都吸引过来看 i四岁时,家里准备做新屋,你每天都到后山割几把柴草,说是要为做屋办酒烧火用,最后收起来捆了一大捆;每当带出去走亲戚,人人都夸你聪明懂事,我听了心里甜滋滋的。

我记事以后,记得在一个端午节,去看己在舅公家的嬷。舅公是嬷的过继兄弟,当时当着垦麻纺厂副厂长,日子过得很滋润。嬷在舅公家人面前问我家里买没买肉、做没做靶,我说都有。等身边没有人时,我告诉脏说没有买肉也没有做靶,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看出了她的欣慰。初中时住校,有一次学校改善伙食,给每个同学发两个花卷,我舍不得吃送回家给嬷吃。嬷那一段时间见人就说孙儿懂事,孝顺。最让老人家高兴的是我初中毕业考上县一中,然后又考取大学,成了方国几十里第一个大学生。嬷说,我们家几辈子都没有出过这样的喜事,你为嬷争了光,嬷吃多少苦都值得。四

嬷极明事理,深通人情,大气洒脱,在亲戚中、邻里间都有威信。

我常常想,老人家不识字,没有文化,怎么会有这样的智慧和气度呢?我想也许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有些东西是后天磨砺,特别是环境的影响和造化。

小时候,我们家是#麦当家。我经常看到,父亲大事小事都跟嬷商量,大到家里的经济开支、人情往来,小到哪天买点肉改善生活,给谁做件衣服,都由嬷定夺。接常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20世纪70年代上半期,农村生活很苦,一些家庭常常上顿不接下顿。我们家在榕的调度下,目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大致可以维持,偶尔月末断粮,嬷也有所筹划,投亲戚、邻居借一点罔济周济,下个月初分粮时都能尽快还上。

嬷不仅是家里的主心骨,还是全家人的精神寄托。我们兄弟姐妹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摆在哪里,都要向嬷报告一声才去玩。有时嬷走亲戚外出几天,家里一下子就清静下来,嬷一回来就恢复了生机。嬷在1958年落水后,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常常说发病时心里“咚咚”直响,像有个东西在嬷,非要喝滚烫的糖开水才能慢慢好转。1975年,嬷又一次心脏病发作,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家里连寿衣、棺材都准备了。那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像天塌下来似的,强忍泪水祈求老人家闯过这一关。撩对JL孙的牵挂感动了上天,躺了十余天后逐渐好起来了,又和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

嬷人缘极好,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很尊重她。嬷姓何,同年代的人都称她为何姐,晚辈称嬷为李家人,而亲戚们都是姑呀、嬷呀地称呼她,只要听说嬷来了,都十分高兴,时间长了没来还专程来接嬷。那时四邻八舍有什么纠纷总会投嬷裁决,亲戚中有些重大问题拿不定主意也会来征求嬷的意见。境里青年男女情投意合需要人牵线时,他们的父母便请嬷做媒。我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随嬷走亲戚,人家都是把好吃的、好喝的拿出来招待嬷。外太公虽然没有亲生儿子,但他那一族是一个大家族,过继的舅公还有个弟弟。每次嬷到娘家何家湾走亲戚,不花个几天转不完,大姐长大姐短地一家接一家送。而在韩州镇的舅公及其弟弟家,嬷每年都要去几次。特别是小舅公夫妇和嬷感情报好,对嬷极其敬重,连带对我也很疼爱,每次去都强留几次舍不得放我们走。遗憾的是,嬷晚年时,姑姑的小孩与小舅公发生纠纷,嬷正巧在姑姑家,她怜爱姑姑没有及时赶出来制止,小舅公对此很有意见,两家从此断了来往,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感到很痛惜。

我们兄弟姐妹在嬷的爱护下平安成长,而全家在嬷的护佑中度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日子。记得那时候嬷最忧心的,是父亲走不出农村。父亲1961年初中毕业,几次走出农村的机会都由于嬷舍不得而失掉。20世纪60年代,工农差别、城乡差距尽管明显,但还不是太大。到20世纪70年代,这种差距已使走出乡村成为农村人的价值追求和社会风向。父亲那时三十岁出头,心高气傲,极不得志,很想离开农村外出工作。刚开始,嬷不想让唯一的儿子离开身边到外地工作,到20世纪70年代才发现这样做害了儿子,心中充满愧疚。正巧 1975年,嬷一个娘家兄弟来我们公社当党委书记。嬷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方面做通了在县麻纺厂当书记的外太公徒弟的工作,让他把父亲招工捂进麻纺广-一方面劝当公社书记的娘家兄弟放人,本来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因舅公从中阻挠而流产。嬷与舅公的关系本来就有些淡漠,此事更是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自此感情更见疏离。

离不了农村,父亲就只能在土地上过活。但我们家是从外地迁来的,在一个大姓的村子里是小姓,自然受到排挤。那几年,父亲在队里当技术员,一些人心怀不忿想整他,但慑于我嬷的凛然之气,一直未能得逞。有一次,有人告诉掘,有几个人在收集我父亲购买农药和粮种相关费用的证据。嬷知道一旦被诬上了,想洗白很难,决定主动出击。但我父母说此事只是谣传,怕捅出去弄巧成拙、被人反咬。嬷说,人正不怕影子歪,假东西见不得光,有些事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才管用。她趁一天社员都在大田干活,专门赶到大田大声说,听说有人怀疑我儿购买农药、粮种搞名堂,不知道证据找齐了没有?如果找齐了趁大家都在亮出来看看,如果没事找事我就不客气了,这里说不了理,我还可以到公社、到县里去说理,我就不相信毛主席的天下还会诬陷入。嬷一席话说完,现场鸦雀无声,从此再也没有听说有人收集父亲证据的事了。

假对我父亲十分珍爱,对姑姑则极怜惜。老人家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小时候对我就比对我的姐姐、妹妹好,待小弟出生后,对小弟也是比对姐姐、妹妹好。嬷对我父亲和姑姑是否也是重一个轻一个,我没有直接感受。但姑姑多次开玩笑说,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嬷都要给父亲,说他读书辛苦,要补身子。我懂事之后,感受极深的是嬷对姑姑眼睛失明的愧疚和补偿心理。每年不管多忙,嬷都要去姑姑家几次,帮助翻晒衣物,做做饭,收拾收拾家。姑姑每次回娘家,嬷都舍不得让她走,千方百计给她做一些好吃的。晚上睡觉前,娘儿俩总要聊到半夜。在这些闲谈中,我知道了姑姑刚出嫁时,婆婆对她不好,嬷专门去论理撑腰的事。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听到嬷的一声长叹,儿啊,娘这辈子最悔的就是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眼睛坏了,来这个世上受这么大的苦。

嬷尽管对这个家百般照拂,但人命拗不过天命。1976年,国家遭受重大灾难。家国同运,我们家也经受了一系列苦难。先是五月,父亲在生产队栽红薯秧,社员之间相互开玩笑,父亲也凑趣说了一句玩笑话,一个 “能娘 ”认为是暗指她的,跑到我们家撒泼发威,还砸了东西。再是八月,唐山大地震余波所及,全国都在防震,我们家也和村里其他家庭一样,搬到山上搭帐篷,日晒雨淋一个多月。九月,母亲同父亲闹矛盾,坚决要求分家。嬷为了顾全我父母和孙儿、孙女,只好同自己的唯一儿子分开过活。十月,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公卧床不起。父亲几次提到,有一天一只鸟儿从他头上飞过,把屎拉在他头上,可能家里还要出大事。果不其然,十一月初,公突然病重去世。嬷对我父母说,你爹苦了一辈子,你们把他的后事办好。父母十分愧疚,家自然又合在一起,尽全部努力把公风风光光送上了山。嬷在公起灵前走到棺材前况,老头儿,安心去吧,家里安顿好了,我会来找你。嬷在我公去世时没有掉过一滴泪,但我知道老人心中有着巨大的痛苦。她没有评论我父母,但在我面前对我的姐姐、妹妹表示过不满,说她们在公去世时没有怎么哭,指责她们丧事一办完就把黑纱取下来,而我却一直戴在手臂上。老人家多次说,还是我孙儿有孝道,公和嬷没有白疼你。

1977年底,父亲由于被公派到海南岛搞杂交水稻育种不能回家过年。老家有一个习俗,春节都要到祖先坟上辞年。从我记事时起,我们家辞年都是父亲带我去的。这个春节,只能由我陪嬷去辞年。这是公安葬后,嬷第一次到他的坟上。嬷摆好酒菜,点着香烟,燃放鞭炮之后,让我在公的坟前磕头。她绕着坟墓转了一圈,对我说,我死后,把我葬在你公身边,说完坐下来放声大哭。我是第一次见到嬷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她哭他们共同走过的艰难岁月,念叨公一辈子受过的苦,诉说对公绵绵不绝的思念,怨公丢下她一个人先走了。听着接如泣如诉的痛哭,我泪流满面,感慨不已。嬷和公平时对话很少,大多是公做工回来时跟嬷说一声“我回来了”,嬷做好饭喊公吃饭或收拾好衣物交给公穿。但两位老人携手相伴近五十年,相濡以沫,爱巴渗入骨髓、融进血液。暮色四合中,苍山似海,残阳如血,嬷把她一辈子想说的话在阴阳两隔中都说给了公。五

随着粉碎 “四人帮 ”后国家一步步走向兴旺,我们家也逐渐好了起来。嬷在经历多年的忧愁苦痛之后,家事一顺百l陋,笑容堆满眉头。

1977年初,农业学大寨的劲风又刮了起来。那时,搞农业学大寨强调把农业生产搞上去,全县推广杂交水稻和温室育种,要求每个生产大队选一个人去海南岛搞杂交水稻育秧,父亲被选上了。这在我们家是少有的喜事。父亲在海南岛待了八个多月,春节都没有回家。每次父亲来信,嬷都要我给她念好几遍。写回信时,嬷总是反复叮嘱我写上家里都好,不要牵挂,安心把事做好。我前几年去过几次海南岛,有一次同父亲聊天时间他育种在哪个地方,他说在陵水,还说那年春节他们几个人喝酒,被灌醉后一天一夜不省人事,差点把命丢在海南岛。我说,如果嬷当时知道这个情况,还不急死。

我考上县一中后,嬷非常高兴,说好好用功,公会保佑你的。但高考带来的沉重的压力和繁重的功课,使我的身体明显消瘦。接对我的身体状况十分忧心,每次回家看到我这么瘦,都要问来问去,想尽一切办法给我做好吃的,恨不得一下子把我催壮。记得高二上学期的一个冬日,校门卫通知我有人找。以前从没有人找过我,正疑惑会是谁呢,发现嬷从校大门口往里走。我迎上去问嬷怎么来了。老人家说,你好长时间没回家,嬷想你了,也给你带了一些吃的。我接过嬷手中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装满了卤肉、卤猪蹄、煮鸡蛋,还有苹果、香蕉等。我把嬷带到宿舍,她摸摸我的被子,摇摇高低床看结实不结实,关切地问这问那,还盯着我吃了一个猪蹄、两个鸡蛋才肯走。我送老人家到长途车站的路上,她又一次给我讲起我们家祖上的一些往事。她说,李家祖上没有人读过书,你父亲有点文化我舍不得放他走也没有走出去。我们家的人都讲良心,老老实实的,也该出个读书入了。嬷还说,下苦功夫学习是应该的,但也要把身体搞好,弦绷得太紧也不行。

终究是压力太大,1982年高考前,我连续半个月睡不着觉,懵懵懂懂上的考场,结果可想而知。当我拿到成绩通知单趴在床上嗖嗖亘哭时,父亲重重地“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嬷则劝我说,有几个能考上大学,没考上再来呗。复读后,我认真地反省检讨了三年的学习,特别是最后半年的备考情况,采取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措施,很快把成绩稳定住了,考试时也心定神闲、从容自然,终以优异成绩被国防科技大学录取。

在20世纪 80年代初,考上大学确实是一件大事,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根本转折,也是家族和亲朋好友的荣耀。记得办酒时,嬷娘家的亲戚来了不少,有一位舅公很少出门走亲戚,也赶来为嬷庆贺。嬷很是高兴,送我上学时一直送到江边的渡口。站在船头望着不断招手的墟,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阵感激,我能考上大学是老人家熏院教育的结果。尽管嬷不识字,但她以自己的人格和睿智培育了我的品行和思维方法,引领了我入生的正确航向。

大学四年寒暑假回家时,我总要和嬷聊很多事情,嬷也常常要我陪她去走亲戚。亲朋好友常常说嬷好福气,有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孙子,踱总是笑着不说什么,但我知道老人家心中的喜悦。四年中,特别是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年,嬷常常问我学校让不让找女朋友,问有没有碰上合适的女孩。她说,你父亲二十岁就结婚了,你已经二十二岁,找一个对象也可以。嬷几次对我讲,同垸的张嬷嬷说我们两家结亲算了。张嬷嬷与嬷关系很好,像一对亲姐妹。她的孙女秀儿是我从小到大的同学,我们俩虽称不上青梅竹马但关系很好,小时候上学放学经常你呼我应,没带本子和笔都会找她借。她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是前三名,比我好得多。但她高中上的是二中,高考落榜后家里又不让她复读,只好回家务农。嬷虽说对秀儿印象好,但也知道差距大不可能,每次说起来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工作后,秀儿已出嫁,有一次在路上还碰到过。她看我的眼神满是羡慕和嫉妒,我想也有对人命天定的无奈与不甘。

在关心我个人问题的同时,嬷还特别关心我毕业后的工作去向,常说如果分回湖北,离家近,我还可以到你工作的地方去看一看、住一住,有事你也能很快回来。我告诉她,学校前几届的湖北同学分回武汉的不少,回湖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她听后很高兴。她常常说,我快八十岁了,不知道哪一天眼一闭就走了,走时你在身边,服也会安心的。

天总难遂人愿。当我毕业回家,告诉嫌我要到几千里外的四川去当兵时,她老人家却异常平静。她又一次和我聊起带我父亲 “跑反”的事,聊刚解放时,区乡干部都是外地人,说人要干一点事还是眼界要大,还说她拦住父亲不让他离开身边,把他的前途都耽误了。她说,国家需要人保卫,你安心去吧,把工作搞好,找一个爱人阜点结婚,我想抱曾孙了。嬷再一次把我送到渡口。站在船头望着不断招手的嬷,我突然流下了眼泪。我想,这一走真的是远隔千山万里,相见很难了。六

离家去单位报到后,嬷急切地想了解我的情况。我也多次写信给家里,汪寄了一张穿军装的照片。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老人家对我的思念。当春节探亲回家,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站在嬷面前时,老人家喜极而泣。嬷说,人们都说,少不入川,老不进广,想来四川与湖北大不一样,真想知道你工作地方的情况。假期里,我给嬷讲四川的风土人情,告诉她我工作单位的方方面面,一再请她放心。嬷说,只要你工作生活都好,我就没有牵挂了。

参加工作后,我有一个强烈愿望,就是把嬷嬷到单位住佳,带她看看外面的世界,亲手侍奉照顾老人家,尽一尽我的孝心,让她高兴高兴,享受一下孙儿出息孝顺带来的荣耀。但我父母怕嬷身体不好在外面出意外,多次说四川山高路远,旅途劳顿,不能让老人家老在外面,一次次给我打退堂鼓。直到1995年我调到北京工作,嬷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还是想把老人家接到北京去看一看,由于同样的原因没有成行。我常常想,如果刚参加工作时态度坚决一些,趁搜身体还好接出来住一段时间,那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人们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在,行孝真应该趁早响。

嬷患上心脏病后从没有到医院看过,也不吃药治疗,办法就是喝滚烫的糖开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个办法惶惶不管用了,而疾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每看到嬷发病时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十分难受,真怕老人家就此一下子过去了。参加工作有了工资后,我咨询过医生,他们都建议买一些速效救心丸备在身上。我每次回家探亲都买不少带给嬷。父亲告诉我,嬷发病时也吃,不发病时也吃。我说,让她吃吧,能治病最好,效果不大也是一种安慰。

我父母对嬷是孝顺的,特别是我父亲,对嬷极为敬重,我参加工作前感受到的都是他对嬷的语言听计从。但父亲五十岁后,看到他外出工作的同学一个个都很风光,而他自 20世纪 80年代末不再在乡镇企业工作,回到家里种责任田、做小生意后,尝尽世态炎凉,对嬷早年阻拦他外出产生了怨气,有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嬷说了,平日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恭敬了,对嬷的照顾也不那么尽心了。嬷八十岁以后身体衰弱得厉害,常常健忘、犯糊涂,但我想嬷心里是清楚父亲的变化的,也是宽容的。我探亲时多次听到父亲对嬷抱怨说,都怪您老人家,不然我在外面做事,也可以拿退休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欺负。嬷从来都是笑笑,对我父亲对她说话不那么恭敬、照顾不周全的地方从不说什么。

有一年春节探亲回家,姑姑跟我说,十一月嬷过生日时,家里办了一桌酒,你爹还在酒桌上抱怨嬷,说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做儿女的没用,都没有什么出息。我听后心里十分难受,回家指责父亲不该对嬷言行不恭。父亲不服气,我们吵了一遇。在旁边的堂叔看到这个情况对我说,德喜,你不要这样说你父亲,依我看,十里八乡像你爹这样孝顺大踞的还真不多。我哭吼着说,嬷没有多少日子了,我只希望我们做儿孙的都对嬷孝顺恭敬、全心全意,不要有一点私心杂念。

我是这样期望家人的,但在对嬷的孝顺上我是做得最不好的,只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而已。我参加工作后,嬷最关心、最期盼的事就是我尽快找一个爱人结婚,给她生一个曾孙。我不知道当时是哪一根筋短路,在这个大事上十年都没有给老人家一个满意的结果,以至于她撒手西去时,我还是一个人回来奔丧。

现在回想起来,我在思想深处,已经给找什么样的对象画了一个框框,有太多太多的理想成分。记得毕业后那几年,常常有一些好心人牵线,我大多是听了听情况就拒绝了,而自己感到满意的女孩又总因各种原因失之交臂。经历了最初的急切之后,我找到了工作这片新天地,一忙起来无暇他顾,对找对象一事也是且行且寻觅,该抓紧时没有抓紧,该抓牢的也没有抓牢。特别是在原单位多年未解决婚恋后有一种逃避心态,总想回老家在武汉找。

那些年,每次春节回家探亲,看到我一个人孤身回来,父亲虽然不高兴,尚且能容忍,到我接近三十岁还没有着落时,父亲就经常发脾气。嬷很想早点见到孙子媳妇,但从不娼责我,总是说,眼光不要太高了,找一个合适的就行了,世界上好女人多的是,爱得过来吗?我每次都想不要太挑剔了,赶快定一个结婚吧,但事到临头,总感到不能遂心如愿而放弃。家乡有一句古话说,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那些年我的婚恋何尝不是如此呢? 

1994年7月,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武汉女孩,双方感觉都挺好的,我在1995年春节前两天还带着她到家里认门。看到如花似玉的女孩,嬷心里乐开了花。家人和亲戚朋友都认为这次会尘埃落定。接第二天还私下问父母,说德喜的房间怎么静悄悄的。当时嬷住后房,我平时探亲住前房。那天晚上,女孩住前房,我与父母住在一起。父母给我说这事时,还乐了大半天。第二天早饭后,我把女孩送回武汉。此后,由于各种原因产生分歧,犹犹豫豫直至分手。

1995茸10月,我调往北京工作,视野宽了,眼光却散了。 J 996 年春节回家,父亲多次对我说,你总讲对嬷要有孝心,但你每次回家给祖入磕几个素头算什么孝心,下次如果不带个爱人就不要回来过年了。春节后,母亲随我到北京来了一趟。母亲回家后,父亲问她我在北京有些什么家业,母亲说有一间宿舍,还是与人合住的,问我有多少存款3我还大吼一声说 “没有钱飞父亲写信对我说: “德喜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一个人民的公务员,嬷已经八十六岁了,身体一夭夭衰弱,常常痴呆犯糊涂,说不定哪一天一下子就没了。你这样孤身一人不给她带回一个孙儿媳妇,不尽快给她生一个曾孙,对得起她吗?”读着父亲的来信,我清然泪下,悔恨交加。我知道挺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每次探亲离家都期盼这不是最后一面。我还多次在心中祈祷苍天,让嬷多活几年,即便以我少活几年来换取也毫无怨言。

1996年8月,父亲写信告诉我嫌病重卧床不起,说前一段时间能走动时还经常到村口张望,人家问她等什么,她说德喜要带爱人回来。父亲在信中还说,姑姑在探望嬷时对他说,恐怕大姐等不到德喜结婚,看不到曾孙了。谁知这句话竟一语成谶!七 

1997年2月5日,是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日子。那是丁丑年春节的前两天,农历腊月二十八。早上,我上班刚到办公室,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嬷已于昨晚九时过世,要我立即回家,还说这年只高腊月三十九,没有大年三十,必须当天入验,不能等我回来见老人最后一面了。在办公室,我强忍泪水没有哭出声,但痛彻心扉,悔恨万干。十一月嬷病危时,父亲以为老人家过不去,把我们兄弟姐妹都叫回来了,但嬷挺过了那一关。我以为嬷还会像三十多年前那次一样,病危过后再活几年,但没有想到老人家这一次已是油尽灯枯,真芷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在千里奔丧的路上,我一回忆起嬷疼我爱我的往事便难忍泪水,不敢想象与老人家人天两隔会是怎样的情景。当我踏着泥泞赶回家中时,看到的是堂屋正中停着的一口棺木,一盏长明灯在前面轻轻摇曳。我扑上去放声痛哭,一遍遍地呼唤嬷,问老人家为什么不等到我回家再离去,痛恨自己没有完成老人的原愿一一给她带一个孙儿媳妇和曾孙,自责没有给她更多的孝顺与敬爱,哭诉生命中再也没有一回到家中嬷迈着小脚奔门而出亲切呼唤的情景了。

父亲告诉我,嬷最后几天病势,日重,像是在等什么。他也想再打电话叫我回来,但害怕像上次一样把握不准影响我的工作。我说,您说不带爱人回来就不要回家过年,我是有一些怨气的,春节也想回家,犹豫间,一位老首长要到外地过春节,需要一位秘书陪同,领导征求我意见,我就同意了。如果没有这些事,春节回来过年,说不定会陪伴老人家走完最后的历程。父亲说,一切都是命,把后事办好,让老人家顺顺利利上路吧,这也是做儿孙的对她最后的孝顺和报答。

但在选择墓地时,我们就违拗了老人家的意愿。姑在世时多次说死后要与公葬在一起,唯一一次到公的坟前辞年时也曾当面交代过我。但我们上山勘测时,阴阳先生说公己安葬二十年了,再把坟打开不吉利,而单独给接建坟,旁边地势狭窄,必须改方向,改这个方向更不吉利,最好另选墓地。我父亲和几位叔伯叔叔都说要按阴阳先生说的办。我虽然不懂也不捆信这些,但也怕葬得不对对先人后人有影响,只好同意他们的意见。这些年来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感到对不起腰,没有帮助老人家实现与公葬在一起的心愿。

接是丁丑年正月初四安葬的。这个春节是我们家过得最悲苦的一个春节。我们在嬷灵枢旁为老人家守灵,阴阳两隔虽能相守却不能相见,更没有往年过节时的欢声笑语。我常常盯着漆黑的棺木,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片空白。我没有想到与老人家最后的诀到是这样一个场景,更没有想到嬷是带着万千遗憾离开人世的,而这一切又都是我造成的。

按照家乡的习俗,初三傍晚要为第二天出葬跑路,就是在老人家在世时经常去的地方放鞭炮、燃香火,由孝子贤孙告知乡人和天地冲灵,老人已经去世,出灵时要经过这些地方。当父亲带着我和弟弟跟着前面引路的香火一边跑一边在路边停下磕头时,我涕洒涝沱、泪如雨下。我仿佛看见夕阳下的小路上,嬷带着小小的我蹒跚而行;看到通往镇里的大路上,嬷上街或走亲戚归来时,我扑上前去翻嬷带给我的吃食和玩具,看到嬷在村口翘首盼望我带着爱入国家过年。我在心中一遍遍哭喊,亲爱的瘾,这一生我们真的就此分别不能相见了吗?

初四凌晨,我们全家、姑姑全家和其他所有亲戚在悲痛哭泣中跪送嬷出灵,阴阳师在旁边吟唱着经文。以前总以为经文应该是神秘玄妙的文句,可当经文一句句从阴阳先生口中说出来时,才知道是忆念逝去之人一生行状的抒情诗,表达后人对先辈离去的无尽怀念和悲痛心情,确实是感人情怀、催人泪下的情感催化剂。当听到阴阳先生唱出“娘奶不是长江的水,娘奶不是树上的桨”时,我不能自己,哭倒在地。多年后母亲告诉我,说阴阳先生和乡人们都说,嬷去世后,看到我是如此的悲痛,奔丧回家、跑路、送灵,都痛哭不已、泪流满面,说很少看到这样孝顺的儿孙,他嬷没有自疼他。我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无论用什么桂的哭也表达不出我对嬷的思念和依恋,报答不了老人家对我的抚育和慈爱。

我们全家把嬷送上了山。半年后,我和爱人确定了关系。八

嬷去世以后,我曾多次带爱人和女儿回老家祭植、辞年。看着青草葳藉或衰草枯黄中的嬷的坟墓,我都会跟她们说,这里面埋葬的是最疼爱我的嬷。我也曾多次想,如果能在梦中梦到嬷该有多好,但近二十年来,一次也没有梦到过。

老家堂屋的正墙上,供奉着祖先的牌位,上面有一幅嬷的画像,是照着嬷的照片画的。照片是我陪嬷到照相馆照的,老人家清瘦的脸庞上和温和的笑容中间嬷着慈爱的光芒,慈祥的双眼宛如生时一样看着我们。只要一回到老家,我都会盯着画像看好久好久,每次都会轻轻地问:嬷,您在那边可好?孙儿很想您!2015年3月21日初稿2015年8月11日定稿第二章自古才命两相妨一

我1987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在基层摸爬滚打过,也曾在高级领率机关参与机要,其间结交见识过不少精英干才。每每在对他们赞叹感佩之余,总会想到我的父亲,想起他的才干与际遇,想如果给他这样的舞台,他是否也会英才勃发干出一番事业。只要一想起这些,我就会心潮难平、感慨万千,总觉得他时运不济、怀才不遇,不应该是现在寂然无闻、沉沦田亩的人生结局。

我对父亲最早的印象是什么时候,现在确实回忆不清了。但小时候经历的几件事,我都牢牢记在心中。

大约在我六七岁的时候,隔一段时间,总会见到父亲拿出一个刀架刮胡刀刮胡子,一般会打上肥皂,用刀片把涂满肥皂沫的双颊和下巴刮得发青。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还相当落后,一般农民理发刮胡子都要等一个多月才来一次的游乡理发匠,没有见到过自己用刮胡刀刮胡子的。小时候总感到父亲与别人不同,但也不知道哪里不同。我多次想了解刮胡刀刮胡子的秘密,父亲总说刀片容易割手从不让我乱动,但我从银色铝盒子包装和父亲每次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收起来的动作中,知道这东西很珍贵。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上学时发现笔丢了,当时买一支笔可是大事。父亲见我着急的样子,拿出一支钢笔给我。那钢笔是英雄牌的,笔帽是高级合金的,笔身是深蓝硬塑的,银光闪亮,饱满圆润。这种笔在公社供销社的拒台是没有卖的。我很是高兴,宝贝似的舍不得让任何人碰,但没用一个月还是丢了。父亲很不高兴,由于嬷拦着才没有打我。

四年级时,我已很喜欢看书了。当时书极少,没有书看时我就到处翻。有一次翻书时翻出一个笔记本,本子的扉页写着父亲的名字,中间画有一幅画,一竹,一苇,一墙,旁边还写了两句诗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闻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画画得惟妙惟肖,诗是第一次见到,都很形象生动,所以记忆很深刻。

小时候,觉得父亲很严肃,整天板着个脸,这些事自然不敢问他。母亲一般不讲这些事。偶尔与嬷聊天才得知父亲过往的一鳞半爪。至于长大懂事后,父亲为激励我努力学习、不懈奋斗,有时也谈一谈往事,才慢慢知道父亲不凡的经历和蕴藏其中的人生曲折。二

父亲是1941年6月出生的。嬷在此前巴经丢了两个孩子,所以把父亲看得很珍贵。四年后,镀又生下姑姑,但姑姑还未满月眼睛就瞎了。可以说,公和嬷把对儿女的万千珍爱和全部希望都集中在父亲身上。两位老人给父亲在正名之外还取了一个贱名作小名,还在庙里拜了一个和尚寄名,这些都是为了护佑父亲健康成长。

父亲小时候聪明伶俐。嬷对我说,你父亲小时候很沉稳,待人彬彬有礼,人见人爱,村里人结婚需要小男孩压新房的婚床,好几次选中你父亲,不像你小时候调皮淘气、无法无天。嬷还常常说,父亲八九岁时,太公和大婆因家大、人多、矛盾突出,把家分了。刚分家时,公和嬷生活很苦,几个月难得沾一点辈腥。有一次父亲吃饭时端着饭碗到爷爷奶奶家,正巧那天他们买了一点肉,见父亲来了却收了起来。父亲看到这种情况立即离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回家吃辣椒饭略。接说起这个事时,常常显得很伤感,总觉得父亲受委屈了,但也很欣慰,她从中看出儿子的志气与傲骨。

尽管生活艰难,但公和接对父亲的爱护培养不遗余力。母亲在年老后与我们兄弟姐妹聊天时说,你们的父亲小时候娇得很,四五岁时走亲戚还梳着辫子,穿得也好。更难得的是,公和嬷在父亲七八岁时就让他上私塾,新中国成立后又送他上学,这在当时贫困的农村是一笔很大的投入,是需要一些勇气的。父亲用六年时间读完初小、高小,又用兰年时间读完初中,是方圆十几里少有的几个初中生,也是李家上溯数代可查到的唯一一个读书人。

父亲读书成绩好,字也写得潇洒,很得老师宠爱,一直是班干部,加之长得一表人才,可以说少年得志、雄姿英发。我见过父亲初中时的一张照片,梳着学生头,眉宇间英气逼人,目光高远,有一科雄视万物的气势。

但世间之事,盛极必衰,圆缺互变。父亲由于太过优秀,加之性恪高傲,得罪了一些人,也埋下了祸根。1960年上半年,三年困难时期的严重性完全显现,农村中饿砰不少。父亲周日回家时,嬷也许是诉说苦情,也许是为了鼓励他认真学习,给他讲吃不饱饭的情况,还说了挖芝麻根磨粉做菜团子吃的事。父亲孝心极重,得知公和嬷在家中的艰难生活,难拥不平之气,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 “老母吃麻根”。父亲把日记本藏在床铺底下 ,但仍被跟他不对付的两个同学发现,抓住“老母吃麻根”这句话,说他攻击“三面红旗”,对党和社会主义不满,告到了学校领导那里,结果父亲受到批斗。具体批斗是什么情况,嬷没有详细讲过。我上高中后,父亲为了激励我认真学习,谈到这些情况,但也不愿意往深里讲。我想这一定是父亲一生的隐痛。

父亲初中毕业时,正值国民党叫嚣反攻大陆,空军到学校招收飞行员。父亲自于学习好、身体棒被录取,当时也有人从中作梗,说父亲写所谓“反诗”的事,但招飞的人认为这算不得什么事,于是没有阻拦成功。嬷对父亲参加招飞当然十分不舍,但鉴于当时父亲被人打压的情况,也不好拦他。到体检过关、政审通过、发下入伍通知书后,接想起早先丢掉的两个儿子,想起当时严峻复杂的形势和可能打仗的传言,想起父亲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时,难抑不舍地痛哭起来。父亲被嬷这一顿痛哭哭软了心肠,只好留下不走了。

1961年6月,父亲初中毕业,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家。这一年多的经历,使他遭受了人生重创,不仅改变了命运走向,而且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性格。父亲由雄姿勃发转向沉郁顿挫。这种沉郁使他更见孤傲,更显特立独行,更不见容于当时的环境氛围,直接影响了后来的人生道路。三

父亲毕业回家后,随即被嬷安排与旱已定亲的母亲结婚,从此把自己的一生与农村、土地连接在一起,虽几经挣扎却再也没有摆脱命运的束缚。

父亲从上私塾到初中毕业,共读了十几年书,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少有的。他的同学,有初中毕业上高中的,有还没有毕业或毕业后即去当兵当工人的,最差的也在区乡政府中谋一个公职或找一个事情干着等待机会转正。以父亲的心志,他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待在农村老死回亩,肯定想到外面去开创一片天地。其实在高小时,当时在村里蹲点的区工作指导组组长就看中父亲,想带去做公务员。一则因为父亲还在读书不想中断学业,二则因为嬷对父亲依恋不舍,所以没有走戚。而在初中毕业有机会振翅高飞时,又被命运的几个浪头打得昏头昏脑,眼睁睁看着机遇的航船超驶越远。

父亲一毕业回家就结婚了,主要是因为嬷想早点抱上孙子。嬷三十岁才有父亲,五十岁时唯一的儿子还没有结婚,这在当时的农村不多见。父亲结婚后,几个与他要好的外出参加工作的同学很诧异,说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父亲苦笑着说,都是被逼的。父母结婚后第三年,姐姐出生,第四年,我出生,后面又连续生了四个弟弟妹妹(其中一个夭折),父亲传宗接代的任务基本完成,而事业还未开始。得知父亲的更多经历后,我常常想,初中毕业回乡并不意味着他不能高飞,嬷舍不得放他远走也不是死结,关键是当时工农、城乡二元结构的鸿沟把他完全限制在田地里,同时过早结婚确实阻碍了他向外发展的机会。

尽管结婚生子了,但父亲有功于世、施展才干的理想并未破灭。1962年初,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使区乡粮站编制扩大,人手紧张,父亲能写会算的名声在外,又有同学推荐,被借到县金牛洞粮站帮忙。吃着村里的粮在外面干活,没有人撑腰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我们家在村里是小姓,父亲没有有权势的长辈和兄弟可以握手,加之性格孤傲,要保住这份临时工作是很难的。刚开始,生产队长只是告诫父亲,见识见识就可以了,赶快回村干活。到后来,警告他不赶快回来,要么一天交五元钱,要么停发口粮。父亲自然不理会这些,照样在粮站工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看望公和嬷。生产队长见权威受到挑战,加之成天身边有人喋喋不休要他采取强硬措施,终于在父亲被借用半年之后,做通大队书记工作,正式通知公和嫂,如果不立即回村,从第二天起停发全家的E粮、工分粮。就是说,所有吃酌都不给了。公一辈子忠厚老实、胆小怕事,嬷虽然有些主见,但也被这种气势吓住了。当天,嬷专程赶到金牛洞粮站劝父亲回家。父亲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份工作,但嬷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停发粮食全家怎么过?父亲的志向再一次没有拗过攒的眼泪,怀着对蜒的恭顺回家了。

小时候,父亲很少谈过去的事,但对这位生产队长的愤恨却从不掩饰,多次对我说,如果不是张长应,我今天就不是这个样子,也会是在外面工作的人。只是天地造化,人莫可测。二十多年后,这位队长的儿子与我大妹妹谈起了恋爱,并最终结为夫妻。我大妹妹人长得漂亮,父亲最喜欢她。刚开始时,大妹夫喜欢上了我妹妹,但他可能从家人的交流中和四邻八舍的闲谈里,知道两家的这些陈年旧事,不敢大胆追求3经常在我家屋前屋后的邻居家逗留张望,希望碰上或看到我大妹妹。我大妹妹也喜欢他,但考虑到这些往事,自然不敢应承这份爱。那时,大妹夫的父亲还健在。我父亲放出话来说,如果我大妹妹胆敢与张长应的儿子谈恋爱,就打断她的腿。几年后,大妹夫的父亲过世,大妹与妹夫都成了大龄青年,父亲不忍看到女儿一天大似一天没有着落,加之嬷、母亲、亲戚和邻居们不断做工作,父亲最终应允了这门婚事。

大妹妹结婚时,我远在四川没有回家。父亲有怎样的心路历程我不知道,在最珍爱的女儿婚礼上是如何表现的也未详细了解,但那时他已过知天命之年,对自己一生的命运开始有了宿命的理解,我想他肯定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命运的安排。现在,大妹和妹夫感情很好,育有一双儿女,远在江苏徐州打工过活。每次春节回家,看到大妹夫恭恭敬敬地叫父亲,父亲笑眯眯地回答时,我总想父亲会不会记起当年大妹夫父亲逼他回家的往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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