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陈太初
出版社：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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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嬛青囊要试读：
校注说明
陈太初，生平不详。据《琅嬛青囊要》序六，可约略知其为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大致生活在乾隆至道光年间。曾做过几度小官，因病返乡。得某先生疗治而愈，始留心岐黄之术。其人学识渊博，兼擅天文地理、医卜星相诸艺。著作现存《琅嬛青囊要》四卷、《琅嬛觉世经》四卷及《琅嬛天文集》四卷。《琅嬛青囊要》，卷一至卷三分述虚损、眩晕、怔忡、惊恐、消渴、痰饮、黄疸、痞满、泄泻、下痢、呃逆、霍乱、风痹、厥逆中风、伤寒、疟疾、瘟疫、脱肛、阳痿等98门内科病证；卷四为方药，共收方321首。观其内容，或采自张仲景、巢元方、金元四大家，或汲取张景岳、薛立斋及《三因方》《宣明论方》《古今医统》等名家著述，并参以己见，多所发明，多所论述。该书以《石室秘录》为范本，并对其证治方法予以补充。其中以发展虚损病证论治尤为精要，强调医必以虚损为先，而治虚损则以平衡阴阳为要，庶几不偏不倚而有扶危济困之功。不少内容体现了陈太初其人对医学的独到见解，俱有较高的理论和临床运用价值。陈太初为了强调本书的渊源和重要性，署名时托称系纯阳道祖定，唐·李白、白居易撰，这当然并非事实。但随后列举了成书后参与校订的沈馥等10个徒弟。本书一并删去。《琅嬛青囊要》现存最早版本，也是原刻本为清嘉庆九年（1804）抱兰轩刻本，藏上海、成都、广州等八地的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另有一不明年代的手抄本，藏长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两版本字迹清晰，保存完好。
本书整理以清嘉庆九年抱兰轩刻本为底本。校勘原则是：
1.因本书尚未发现其他版本用以对校，故而全书可疑之处均不擅改，在校注中则作适当考证，以申述怀疑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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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凡本书引录内容，虽有删节或缩写，但不失原意者，甚或篡改较多，且有损文义者，以及具体史实，如人物、地点、年代等记述的明显错误者，均不擅改，在校注中说明。
4.凡有缺字处，或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但无参酌依据者，以虚缺号“□”按所阙字数补入。
5.古今字、异体字、俗写字体现了古人用字的习俗与时代风貌，故不属校勘范围，不出校记。直接对其进行规范化转换。
6.凡表“以上”义的“右”，统改为“上”；凡表“以下”义的“左”，统改为“下”。
7.凡原文中生僻疑难字，或虽习见而在文中属异读，均注字音。注音采用拼音加注的直音方式，先注音，后释义。
8.通假字无论见习与否，一律作出注释，并适当加以例证。
9.某些冷僻词，于辞书上易查到者，释义则尽量简洁，并不列其他例证。
10.某些习见词，在本书中有特殊用法，辞书中虽不载，然为相关语言论著所考证过者，则适当引用例证予以说明。前人未考释过的词语或词语的特殊用法，则作必要的考释予以说明。
11.凡典故均出注，较为浅明者仅注出处，不释义。
琅嬛青囊要序一
夫信今而不知好古者，其学陋；泥古而不能通今者，其学荒。一则鲜见古人之书，一则矫执古人之书。二者生人之通病也，何独于医而异是？然而泥古之病较甚于信今，信今者不知古书，古书则仍在也。[1]泥古则必附会，附会则必穿凿。始也创为说以惊于世，既而著为书以传于后，势不将举古人之书，卤莽决裂而尽失其传不止。士生斯世，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良相，医万人者也；良医，医一人以及万人者[2]也。医万人者，詹詹于成法之间，而济以自用之聪明，以成其执拗之性，故法行而天下受其病；医一人者，以古方为必不可弃，不权其轻重，不揣其时宜，猝然投之，而适以戕人之生。呜呼！良医不幸而无贤子孙也，即有一二贤子孙，而别无门人小子以广其授受，而惟是[3]不学无术之辈，逞其手口，以簧鼓后世。抑岂特良医之不幸，是天下生人之不幸也。[4]
夫医虽小道哉，实与四书六艺相表里。学《诗》而多识于鸟兽[5][6]草木，是即本草之权舆也。学《礼》而致谨于鼽嚏风咳，是即《素问》之纲纪也。《后汉·百官表》太医令一人六百石，必择奇材异能之人以称其职，诚恐一技之末不本通儒，而天下将益受其病。今夫[7]乐之条理，以耳审之，故医有审声之效焉。越人庄舄仕楚，疾而为越吟，王疑，以问人，或对曰：疾在思也。彼思越即越声，不思越即楚声。使往听之，犹越声也。则听声而病可知也。木之荣枯，以色验[8]之，故医有望气之占焉。扁鹊始见桓公，曰：君病在腠理。既见曰：病在血脉。复见曰：病在肠胃。又见曰：病在骨髓，不可为已。则望气而病可知也。所谓技进于神，非眸而得之之谓。而吾尤喜《后汉·
[9]郭玉传》之一语，曰：医之为言意也。神明于古法而行之以意，则虽百病有不足言者矣。虽然药不可不知也，意存乎人之精神，药通乎[10][11]意之作用，即如《本草》，神农之所作，不刊之经。然而年代寝[12][13]遥，简编残蠹，与夫桐雷众说颇多踳驳。梁陶宏景起而兴言撰辑，勒成一家，亦以雕琢经方，润色医业。[14][15]
亡何，重建平之防己，弃槐里之半夏。秋采榆仁，冬收云实。异蘩缕于鸡肠，合由跋于鸢尾。防葵根毒，概曰同根；钩吻黄精，引[16]为连类。铅锡莫辨，橙柚不分。嗣后方技连镳，名工继轨，更相祖述，罕能厘正。乃复采杜蘅于及已，求忍冬于络石，舍陟厘而取莂藤，退飞廉而用马蓟。名实既爽，寒温多谬，可胜道哉！且夫草木之运，与时变更，宜于古者不宜于今矣，今之所宜大殊于古矣。古之人参以两计，今之人参以钱计，即有医钱九千万之议矣，不得已而用上党参以当之。性既判别于炎凉，味又参差于厚薄，以牛溲马勃而代昌阳引[17]年，适堪听笑耳。又有好奇之士，援小草别录，炫其新奇。一萱草也，必书鹿葱；一苍耳也，必书羊负；一良姜子也，必书红豆蔻；一[18]黄檗根也，必书紫檀桓。饰智惊愚，良可浩叹。嗟乎！青囊之不传于世久矣。
青囊之名自华佗始。华君遗书狱卒，卒疑畏，焚之，则青囊之不传自狱卒始。其弟子李当之，魏人，修《神农本草》三卷，而世少行其书，散见于吴氏、陶氏本草中，颇有心解。吴氏普，广陵人，亦佗弟子也。著《本草》一卷，分记神农、黄帝、岐伯、桐君、雷公、扁[19]鹊及元化、当之所说性味甚详，今亦失传，而略见于《石室秘录》，然则青囊至是为不亡矣。《石室秘录》者，山阴陈子远公于康熙戊辰花朝邀我于燕山玉河之南，启请岐伯真君同长沙守张公机、华君元化
[20]飞鸾所传，其辨论精详，而百年以来成方又多不合。予体上天之鸿愿，思普济天下群生，窃以圣代熙和，春无愆阳，冬无伏阴，秋无凄[21][22]风，夏无苦雨。灾祲疵疠，悉为盛德大业之所消，而七情六欲之流通，未必无一夫之不获。欲举《秘录》扩而充之，更而新之，惜传之无其人而习之无其地耳。云门陈子夙慕渊博之材，而又留心于《本[23]草》《素问》诸书，孜孜不已。前者天文地理，吾已请钜公考订而[24][25]成之矣，兹复该见洽闻，原原本本，别白而定一书，名曰《青囊要》。吾不知其有合于青囊之始否，而要之酌古宜今，不偏不倚，即谓之有合于青囊之始也可，即谓之不合于青囊之始亦无不可。此书一[26]出，医学详明，小之裨于方家，大之通于性命，则可以仰佐郅治，寿世寿民，岂不伟哉！陈子勉矣，夫遵而行之，岂特与远公辉映后先，虽以之医天下可也。是为序。[27][28]时嘉庆九年岁新甲子花朝前一日，九天采访使纯阳警化孚佑[29]上帝君吕示于云门之承先阁[1]为：同“伪”。[2]詹詹：言词烦琐、喋喋不休。《庄子·齐物论》：“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成玄英疏：“詹詹，词费也。”[3]簧鼓：言语迷惑人。《庄子·骈拇》：“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4]六艺：此指《诗》《书》《礼》《易》《乐》《春秋》六部儒家经典。[5]权舆：本谓草木萌芽的状态，引申为起始。[6]鼽（qiú求）嚏：鼻塞、喷嚏。[7]越人庄舄……犹越声也：典出《史记·张仪列传》。庄舄：越国人，战国时楚国大臣。[8]扁鹊始见桓公……不可为已：典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9]郭玉：原作郭王，据《后汉书·郭玉传》改。[10]本草：指《神农本草经》。[11]不刊之经：不可改动的经典，形容经典的精准得当，无懈可击。[12]桐雷：桐君、雷公的并称，相传皆为黄帝时掌药之臣。桐雷众说：指桐君、雷公等人的著述，相传分别为《桐君药录》《雷公药对》等，实为后人假托之作。[13]踳（chuǎn喘）驳：差错杂乱。《玉篇·足部》：“踳驳，色杂不同。”踳，同“舛”，错乱驳杂。[14]亡何：不久。亡，通“无”。[15]重建平之防己……可胜道哉：原引或化引自唐孔志约《新修本草·序》。[16]连镳：接续。[17]引年：延长年寿。韩愈《进学解》：“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18]饰智惊愚：装作有智慧而在无知者面前夸耀。《庄子·山木》：“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19]石室秘录：明末清初著名医家陈士铎编著。陈士铎，字敬之，号远公，别号朱华子，自号大雅堂主人，浙江绍兴人。[20]飞鸾：即扶鸾，通过巫术传达神谕的方法。[21]灾祲（jìn尽）：灾祸。祲，不祥之气。[22]疵疠：灾害疫病。《庄子·逍遥游》：“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成玄英疏：“疵疠，疾病也。”[23]钜公：巨匠，大师。[24]洽闻：多闻博识。[25]别白：分辨明白。《汉书·董仲舒传》：“辞不别白，指不分明。”[26]郅治：大治。[27]嘉庆九年：公元1804年[28]花朝：俗称“花神节”，即农历二月初二。[29]纯阳警化孚佑上帝君吕：八仙之一吕洞宾的封号。
青囊序二
夫草木昆虫，产之有地；根叶花实，采之有时。失其地则弗良，[1][2][3]非其时则不粥，是以逾淮化枳，橘柚何知？陨霜杀草，李梅反实。天时地气，往往而殊。唯药萃百物之精，以滋荣卫；而医调二气之妙，[4][5]以燮元功。宜多识于斯名，庶有条而共贯。奈何淄渑罔辨，玉碔
[6][7]混淆。桐君之录既亡，《素问》之经已谬，以致方术分镳，古义扫地。兰草之为兰花，早舛于庚辛之玉册；兔毫之附兔骨，始见于开宝[8]之图经。他如乱蘼芜以蛇床，取莂蘅与马蓟。医者既听之市侩，市者又任之贩夫。方物不知，时宜不揣，而且矫揉造作，欺五尺之童；纷云纠蔓，紊五土之宜。所以细辛水渍，当归酒洒。钟乳粉炙使白，黄芪蜜蒸令甜。明加以色相之丹黄，以饰夫目前之皂白。以之已疾，[9]厥疾弗瘳；以之攻坚，何坚能克！嗟乎！洁古《珠囊》，空翻韵语；[10]东垣《兰室》，大乖秘藏。简策斯泯，医药罔效，岂药之罪哉！唐[11]耿湋诗云：老医迷旧疾，朽药误新方。三复斯言，千载如睹。至于门冬、远志，别有君臣；甘草、大黄，明其优劣。以类为侣，厥用维[12][13]钧。若夫三十落眉，卜张机之隐疾；再三扪腹，试苏澄之妙方，[14][15]则又索解匪遥，会心自在。五日复见，共诩扁鹊之神；十枚竞投，休信掷鸡之幻焉尔。[16][17]时嘉庆甲子花朝，纯阳道祖台前弟子宏教真君柳棨薰沐撰[1]粥（yù玉）：通“鬻”，古同“育”，养育。[2]逾淮……何知：语本《晏子春秋·杂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3]李梅反实：李子、梅子反而结出果实。[4]燮：调和。[5]淄渑：淄水、渑水，皆在今山东省，相传二水味各不同，混合之则难以辨别。[6]玉碔（wǔ武）混淆：比喻以假乱真，好坏混杂。碔，碔砆，似玉之石。[7]桐君之录：指《桐君药录》。[8]开宝之图经：指北宋开宝年间刘翰、马志等撰修的《开宝本草》。[9]珠囊：指金张元素的本草著作《珍珠囊》。[10]兰室：指李东垣所著综合性医书《兰室秘藏》。[11]老医迷旧疾，朽药误新方：诗出唐代耿湋《秋晚卧疾寄司空拾遗曙卢少府纶》。[12]若夫……隐疾：皇甫谧《甲乙经·序》载，张机预知王仲宣“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句中“三十”当为“四十”之误。[13]再三……妙方：北宋名医苏澄隐曾以雷丸为主方，通过多次扪腹，治愈一例腹中应声虫的病。事见《宋史·列传·方技上》。[14]五日复见：指扁鹊为齐桓侯望色诊病、多次五日一见而每见必准的故事。事详《史记·扁鹊仓公列传》。[15]诩：赞颂。[16]嘉庆甲子：为嘉庆九年，公元1804年。[17]柳棨（qǐ启）：唐末五代道士，据《金盖心灯》记载，柳棨，字飞卿，后封为宏教真君。
青囊序三
[1][2]我闻西方极乐国土，彼国之佛身长六十万亿恒河由旬，眉间[3]白毫向右宛转，如五须弥山，目光清白，若四大海水，以此功德驾[4]为舟梁，发愿往生者除八十亿劫生死之罪。清风所拂，妙乐动作，[5][6]一切苦恼，解若轻霜，功德罔极，挹而弥光。我闻阎浮提，在昔[7]神农驭宇，蕴冰玉之清，敷圣善之训，乃披木叶之衣，辨菽麦之事，[8][9]登羊头以祈祥，命赤松以洒雨，一切功德，不可思议。口尝百草，濒而复苏，秋实春华，踊跃佐治。轩辕垂裳，有臣桐君太常采药；花叶纷缊，有臣雷公著为药对。药分三品，共三百六十五种，以应周天之数，由是众生苦恼，消若沃雪。我闻十方无量菩萨，或有人从乞手足耳鼻，头目脑髓，血肉皮骨，聚落城邑，妻子奴婢，象马车乘，[10][11]琉璃琥珀，珊瑚玛瑙，砗渠金银，真珠珂贝，衣服饮食，如此乞[12][13]者，多不胜烦已。原夫天地之大德曰生，运阴阳而播物；含灵之[14][15]所保曰命，资亭毒以尽年。蛰穴栖巢，感物之情盖寡；范金揉木，[16][17]逐欲之道方滋。而五味或爽，时昧甘苦之节；六气斯沴，遂违寒[18][19]燠之宜。中外交侵，形神分战。饮食伺衅，成肠胃之眚；风湿候隙，生手足之灾。肌缠肤腠，莫之救正。渐固膏肓，期于夭折。古之[20][21]圣人，试药石之性，穷诊候之术，草木咸若，鬼神佥从。刳麝剬[22]犀；驱泄邪恶。飞丹炼石，共纳清和。大普群生，佛光同照。岐和
[23][24]彭缓，扬绝轨于前；李华张刘，继芳声于后。惜其年代湮远，简[25][26]编缺残。在昔秦政煨燔，而本草不与；然而魏武残虐，而青囊已[27]焚。岁更二千以来，虽有传述，徒刍狗耳。佛日一照，同遣惑霜。[28]愿我出大风，微密满虚空。诸有热恼处，扇之以清凉。博施济众，尧舜犹病已。白少时与逸人东岩子隐于岷山之阳，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灵药满山，烟霞纳袖，[29]吾不凝滞于物，与时推移。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朱[30][31]绂狎我，绿萝招予，终复抱琴卧花，松月对酌。今蝉蜕已久，而[32]青山片石，精气不灭，弄绿绮，栖碧云，童颜益春，丹气逾楙。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33][34]渺茫；结天霓以卓峰，挥斗极以横嶂。颇能攒吸霞雨，消摇阆风，[35][36]何人间巫庐台霍之足陈耶！间采胜卧龙，坐啸香炉，彷徨于花蕊之颠，憩息于云门之麓。遇耽云陈子者，东山不起，北陇间笑。屏俗事于烦襟，缔浮欢于落景。皓月生海，来窥醉容；黄云出关，半起秋[37]色。把袂延伫，诉尔平生。予拊手绝缨，赏其两事，则有驼峰之侧，[38]大海之垠，波涛黑黄，混天缩地。山、会、萧三邑，时抱鱼鳖以游。[39][40]前代郡守汤公，循崖置闸，崇塘屹如。历纪已遥，不无发罅。耽[41][42]云倡议，协殿撰茹君棻经营而苴葺之。狂夫老生，据毛奇龄妄议[43]三篇，互相煽沮尔。乃毅然不顾，卒以成功。势若长虹，手恬沧渤，泽国桑麻，绿于瑶草，是谁之力欤？因行郊陌，见累累枯骸，枕藉路隅，恻焉疚怀，请于前郡守铁岭李公，出俸鸠捐，施山卜葬。由是四野掩骼，一城归仁，可谓变其颓风，永锡尔类。复设同善局，遍给乌[44]椑，魂衣有差。凡诸功德，遐迩播想。今者青阳届化春风，风人吁我天坛求正药箓，将以除灾救患，拔擢沉疴，万物熙熙，同游化国。予颔其意，遂发秘函，觉世寿民，在此举矣。我闻八功德水，七宝所成。其诸宝树，七宝花叶，无不具足。一切花叶，皆含宝色。琉璃色中出金色光，玛瑙色中出红火光，珊瑚琥珀色中一切众宝以为条饰，诸子愿之乎？[45]清逸真人秘书监李谪仙翁题[1]恒河：印度最大最重要、被视为圣河的河流。[2]由旬：古印度长度单位，相当于一头公牛走一天的距离，约等于13～16公里。据《大唐西域记》载，旧传一由旬为四十里，印度国俗为三十里，佛教为十六里。[3]须弥山：古印度神话中位于世界中心的山，后为佛教所采用。[4]劫：古印度婆罗门教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一个周期叫做一劫，是佛家的宏观时间概念。[5]挹：取；受。[6]阎浮提：佛教用以指四大部洲之南赡部洲，故又称南阎浮提，后用以泛指人间世界。[7]辨菽麦之事：指神农氏辨百谷以发明农业之事。[8]羊头：指羊头山，在今山西高平。[9]赤松：指赤松子，神话传说中的上古仙人，相传为神农时雨师。[10]砗（chē车）渠：海产贝壳类，佛教七宝之一。[11]珂：白玛瑙，为佛教七宝之一。[12]天地之大德曰生……期于夭折：引自唐孔志约《新修本草·序》。[13]含灵：指人类。[14]亭毒：养育。《老子》：“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高亨正诂：“‘亭’当读为 ‘成’，‘毒’当读为 ‘熟’，皆音同通用。”李周翰注：“亭、毒，均养也。”[15]范金揉木：用模子制造金属用品，用火烤法制造木质器具。[16]爽：差失。[17]沴（lì力）： 不和。[18]燠（yù育）：热。[19]眚（shěng省）：疾病。[20]若：顺。[21]佥：全都。[22]飞丹炼石：泛指炼制丹药。《南史·隐逸传下·陶弘景》：“弘景 既得神符祕诀，以为神丹可成，而苦无药物。帝给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后合飞丹，色如霜雪，服之体轻。及帝服飞丹有验，益敬重之。”[23]岐和彭缓：指黄帝时的岐伯、秦景公时的医和、唐尧时的巫彭、秦桓公时的医缓，均古之名医。[24]李华张刘：刘，当为“吴”之误。指东汉蜀医李助或华佗弟子李当之、华佗、张仲景、华佗弟子吴普。[25]秦政煨燔：指秦始皇焚书之事。[26]刳（kū哭）麝剬（duān）犀……本草不与：原引或化引自唐孔志约《新修本草·序》。刳麝剬犀：割取麝香，切断犀角，谓采集麝香和犀角等贵重原料并制成药材。[27]刍狗：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后喻微贱无用的事物或言论。典出《老子》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28]愿我……清凉：语出《法苑珠林》卷第八十九。[29]巢许：巢父、许由，相传皆尧时的著名隐士。[30]朱绂狎我：谓用做官来跟我开玩笑。朱绂，指做官。[31]绿萝：借指美女或男女之事。[32]楙（mào茂）：同“懋”，通“茂”，盛大。[33]消摇：同“逍遥”。[34]阆风：《楚辞·离骚》：“朝吾将济於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王逸注：“阆风，山名，在崑崙之上。”章炳麟《答铁铮书》：“观其以阆风、玄圃为神仙群帝所居，是即以昆仑拟之天上。”[35]霍：本义为大山围绕着小山。《尔雅·释山》：“大山宫小山，霍。”这里泛指群山。[36]将欲倚剑天外……何人间巫庐台霍之足陈耶：语本或直引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37]延伫：代指归隐，郑泽《杂诗五首答钝庵》：“结庐金花巅，幽室聊延伫。”[38]山、会、萧三邑：指山阴（与会稽均在今浙江绍兴）、会稽、萧山（今属杭州）三邑。[39]屹如：高耸直立的样子。[40]罅（xià下）：裂缝，缝隙。[41]殿撰：指状元。宋有集贤殿修撰等官，简称殿撰。明、清进士一甲第一名例授翰林院修撰，故沿称状元为殿撰。[42]毛奇龄：（1623—1716）清初经学家、文学家。[43]沧渤：东海和渤海，泛指大海。[44]乌椑（bēi被）：柿树的一种，其实色青黑。《文选·潘岳》：“梁侯乌椑之柿。”[45]清逸真人秘书监李谪仙翁：指李白。
青囊序四
呜呼，青囊亡矣！虽然青囊亡而不亡，予翻怪平生天不诱予，地[1][2]不驱我，无端而堕医生之彀，无端而乞药石之灵，无端而际桓灵末造之余，无端而值吴魏纷争之日。肝脑涂地，魂肉交飞，耿耿孤衷，虽抱寸长卓然流传于后，反不如横戈跃马者与兵子驰逐一时耳。迄今千百年来，有何不朽之功，令诸君子追述耶？今诸君子追述我矣，然而青囊已亡矣，诸君子不忍其亡，而必欲吾之补之。吾因病下药，适[3]无成见，以人治人，有何秘方而尚烦传述耶！无以，则姑传述之。[4][5]夫穿胸纳饼，割皮解肌，种种神奇，诸君亦尝梦见否？自今以往，吾愿善于用者用吾方，不善用吾方勿轻用之也，毋徒以人性命相戏。漠北有异草名曰押不芦，此草能立死人，亦能立生人，凡吾医类取此。夫医者意也，思虑精则得之。药与病值，惟用一物攻之，瘳未萌之兆，气纯而愈速。今人不善脉，以情度其病，多其物以幸有功。譬猎不知兔，广络原野，冀一人之获，术亦疏已。一药偶得，他药相制，不能专力，此速愈之难也。能行其意之所通，而神明于意之外，[6][7]则此道之三昧已尽，虽谓青囊不亡，焉可？吾性恶恶，耻以医名，曹操患头风，召予日在左右，不许，卒被难云。广陵太守陈登胃[8]疾，余治之，吐鱼三升而愈。耽云能数典否？故乐叙之。[9]华某笔[1]彀（gòu够）：指彀中，为弩的射程所及的范围，比喻圈套、罗网。[2]桓灵：指东汉桓帝、灵帝，均为历史上有名的昏君。诸葛亮《出师表》：“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3]无以：没有办法；无奈。[4]穿胸纳饼：所言为张仲景神奇医术，但并无细节。见《抱朴子·至理篇》：“仲景穿胸，以纳赤饼。”[5]割皮解肌：所言为扁鹊神奇医术。事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6]三昧：佛教用语，借指事物的要领，真谛。[7]恶（wù误）恶（è饿）：憎恨邪恶。[8]曹操患头风……吐鱼三升而愈：事出《三国志·华佗传》。[9]华某：指华佗。
青囊序五
[1][2]开成己未岁，余前生蒲柳之年六十有八，冬十月甲寅旦，始[3]得风痹之疾。体癏目眩，左足不支，盖老病相乘，时而至耳。余早[4]栖心释梵，浪迹老庄，因病观身，果有所得，何则外形骸而内忘忧[5]恚，先禅观而后顺医治。旬月以还，厥疾少间，杜门高枕，淡然安闲。吟讽兴来，亦不能遏，因成十五首，题为病中诗。中一章云：目[6]昏思寝即安眠，足软妨行便坐禅。身作医王心作药，不劳和扁到门[7]前。古云不药中医，斯言匪妄。然而医之为技，亦隶一家，疾病中[8][9]人，迫而求子，固其宜矣。惟宿药新方不无枘凿，心窃韪之。予却世既久，不当复涉人事，顾心喜笔录，二三子又敦请数四，不揣凋歇，俾与裁成。嗟乎！是身如浮云，须臾即变灭。大化消长，适往适[10]来；逆旅之余，终归安宅。泉明生谥，岂非达人？只愿苍生免为夭[11][12][13]阏已耳。兹青囊甫启，聊弁数言，感泡幻之容华，冀砭针于没[14]世。若夫措施之妙，诊候之宜，尽在集中，毋庸覼述。昔丁令威化[15][16]鹤，石曼卿乘骡，百世合符，不禁临风欲绝云。[17]香山居士序[1]开成己未岁：指唐文宗开成四年，为公元839年。[2]蒲柳：即水杨，质性柔弱且又树叶早落。比喻衰弱的体质。[3]癏（guān关）： 病。[4]释梵：指佛教、佛学。[5]恚（huì会）：恨，怒。[6]和扁：指秦景公时的医和和春秋战国时的扁鹊，均为古代名医。[7]不药中（zhòng众）医：不需用药而不治自愈。语出班固《汉书·艺文志·方技略》：“有病不治，常得中医。”[8]枘（ruì瑞）凿：比喻事物的格格不入或互相矛盾。枘，榫头。凿，榫眼。[9]韪（wěi伟）：对，是。[10]泉明：即陶渊明，唐避李渊讳改称泉明。[11]夭阏（è恶）：指意外死亡。[12]弁：古时的一种官帽，后泛指帽子，引申指置于前面的。此谓作序。[13]泡幻：谓虚幻。语本《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4]覼（luó罗）述：详细叙述。[15]丁令威化鹤：典出陶潜《搜神后记》卷一：“丁令威，本（汉）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比喻世事变迁。[16]石曼卿（992—1040）：北宋文学家，名延年，字曼卿，一字安仁，别号葆老子。《资谈异语》载：“石曼卿善谑，尝出御马，一日失鞍马惊，曼卿坠地，从吏慌忙扶掖升鞍。曼卿曰，赖我是石学士，若是瓦学士，岂不跌碎乎？”[17]香山居士：指白居易。
青囊序六
[1]某请于先生曰：先生何以教弟子乎？先生曰：唯唯。复请于先生曰：先生何以教弟子乎？先生曰：唯唯，在此时矣。盖先生以辅相[2][3]之功，裁成之道，发愿于斯世甚大，而其植念也至久，至是始[4][5]可。其请曰：居，吾语女。夫天地之中，惟人最灵，人之所重，[6][7]莫过于命。虽修短有分，寿夭繇天，然而寒暑反常，嗜欲生沴，[8][9][10]故疟寒痟首，致毙不同；伐斧烂肠，摧年不一。拯斯之要，莫如良方。子知之乎？某亟请于先生曰：然则先生果何以教弟子？先生曰：唯唯。夫善医者不视人之肥瘠，而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犹善计天下者，不视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理乱而已矣。今理疾者众，必孟浪酬塞；爱人者鲜，误人者多。是虽日处百方，月为千轴，仍不能明其药性，洞其死生，施济之功于何而得？此盖老医口谈百药而不能体[11]验于时，时医腕脱一方而不能神明于意，此良医之所以难也。夫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脉而知之谓之巧[12]，神圣固不可及，工巧其可自弃乎？以子之请，录为一书。说不务于繁而贵乎精切，方不悖于古而不谬于今。遵而行之，广而述之，可[13]使叶门之下，鼓响独存；雍祀之旁，箫声犹在，不亦慰愿矣乎！某[14]风尘下吏，病返田园，逡巡数年，委顿转剧。赖先生之药我，一朝
[15][16]而霍。窃欲以锓诸枣梨，波及同好。某未习于岐黄之术，有志焉而未之逮，幸先生之启之迪之，诸同人之羽翼而成之，其敢自昧乎哉！
时嘉庆九年二月十有八日，会稽陈太初薰沐敬题于云门之悟真堂[1]唯唯：恭敬的应答声。[2]辅相：辅助，帮助。[3]裁成：犹栽培，谓教育而成就之。清汪弘隆《寄谢同门曹翼宸》：“岂信质分薄，裁成寡良师。”[4]女：通“汝”，你。[5]天地之中……莫如良方：原引或化引自梁简文帝萧纲劝医论（《初学记》、《大观本草》作《劝医文》）。[6]繇：通“由”。[7]沴（lì利）：气不和，水不利，泛指病患。[8]痟（xiāo肖）首：有酸削感的头痛病。语本《周礼·天官》：“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9]伐斧：指纵情声色。语本《吕氏春秋·孟春》：“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汉枚乘《七发》：“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10]烂肠：指贪求美食美酒。《吕氏春秋·本生》：“肥肉厚酒，务以自彊，命之曰烂肠之食。”宋龚鼎臣《东原录》：“若以下二患烂肠之食、伐性之斧证之，当以蹶为倒也。”[11]腕脱：手腕脱位，形容书写忙迫紧张。宋苏辙《次韵子瞻十一月旦日锁院赐酒及烛》：“铜鐶玉锁闭空堂，腕脱初惊笔札忙。”这里用以形容“时医”名声颇高（求“时医”的患者多，以致其处方忙，乃至于腕脱，是因其名声颇高之故）。[12]望而知之谓之神……脉而知之谓之巧：语本《难经·六十一难》。[13]叶门之下……箫声犹在：语本梁简文帝萧纲《劝医论》，原作：“业门之下，鼓响独闻，雍祝之傍，萧声犹在。”“叶”：当为“业”之误，指从事医业者。鼓响：鼓声。这里指（对学医者的）励志之声。雍：古代掌烹饪之官。[14]委顿：病困。[15]霍：疾病迅速痊愈。[16]锓（qǐn寝）诸枣梨：指印行。锓，雕版。枣梨，通作“梨枣”，指书版。附 序
自古有一定之方，无一定之病。病无定而方有定，则治且不效，而何有于神所贵乎？良医者，为能因病裁方，无定而归于有定也。懋[1]也鲁，岂曰能之，而有志于斯久矣，敢卤莽哉？聊自怡养焉耳。今[2]受是书而读之，其从横辩论，约《石室秘录》而精之，他书中有可采者亦采之，而仍采其书目，不没其善也。懋少侍母疾，凡汤药手自调，以故于药性颇详而用之。未得所要，今得其要与否曷敢知，知之[3]以是书而已。爰盥手而缀以序。新序陈业懋识[1]懋：作者陈业懋自称。[2]从横：即“纵横”。从，同“纵”。[3]盥手：洗手，喻恭敬。卷之一[1]
夫药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故曰膏火自煎也，山木自寇也[2][3]。医犹殖也，不殖将落，医非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也，起死于未死[4]之前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药犹兵也，兵不可一日试，不可一日不备，急则用之而怠，则弛之者情也。先生寓伍两卒旅于比闾族党之中，诚不敢以怠故忽也。今人纵欲败度，委其身于必死之地，而予他人以生之死之之权，则且以生死之权授医，医又以生死之权授药，[5]吾见一顷投下，五中溃乱者多矣。平日之保合无方，临时仓卒而安[6]补？一己之莫恤，而遑恤人乎？戕蟪蛄之春秋，殒蜉蝣于旦暮，良足悲也！夫人之所以半百而衰者，何也？曰今时之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知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出《上古天真论》凡人不能辞[7]暮年，而少壮恒不知耄耋之苦者，途穷则计蹙，年富则气雄也。稔[8]知其后日之衰，则知今日之盛为可惜也。且夫动作出入之顷，造次颠沛之余，古人所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身体发肤，不敢毁伤者，非好生而恶死也，修身以俟之，顺受其正也。是故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出《宣明五气篇》其节五气而宣明之者，犹夫《周礼》疡医所谓以酸养骨，以辛养筋，以咸养脉，以苦养气，以甘养肉，以滑养窍之调五味而均节之者，皆所以补人之不足，而导物之有余也。奚以明其然也？盖人之一身犹小天地，形不足补之以气，精不足补之以味。味养精，谷养形，药疗病。养精为本，养形为次，疗病为末。出《素问》故医者视其五气五脏所出之气，心肝脾肺肾也；视其五声言语所出之声，宫商角徵羽也；视其五色面貌所发之色，青赤黑白黄也。三者皆属五行，相生则生，相克则死，故以此视焉。何谓五行？木植立地中似骨，金缠合异物似筋，水流行地中似脉，火出入无质似气，土兼四者似肉。滑，滑石也，凡诸滑物通利往来似窍也。（论本朱氏）天失五行则生疠，人失五行则生邪，勇者气盛则克邪，怯者则著之为病。邪之所在皆为不足，故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目为之眩。中气不足，溲溺为之变，肠为之鸣。下气不足则乃为痿厥心悗。出《口问篇》《卫气篇》曰：下虚则厥，上虚则眩。诚哉是言也！是以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生。出《本神篇》今也不然！寒暑以愆，喜怒以乖，阴阳以僭。如是，虽欲不死，得乎？当其未病则已病，迨其既病则已死。兵之一溃而不可禁也，火之一纵而不可制也。故人自恃其盛，则日即于衰矣。之死而之生之，吾见亦罕矣。此无他，平居之保合，以为迂远而忽之，临时不治，则诚仓卒而无补也。《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此言观道，可以喻疾。是故日盈则昃，月盈则亏，天之损也。下流则壅，上流则涸，地之损也。营气虚则不仁，卫气虚则不用，营卫并失则不仁且不用。出《逆调篇》人之损也，益而损之之易，损而益之之难。百病之源，必乘虚损而入。故吾论医之要，亦必以虚损为先。且论今日之医之与今日之病，尤必以虚损为先也。何者？凡今之人，不虚损者十一，而虚损者且什九，是可悲也！治虚损论
凡虚损之证，千名万状，变态不同。总而言之，则人赖以有存者，唯此生气之常盈，而其病为虚损者，惟此元气之告竭。是故气虚者，阳虚也；精虚者，阴虚也。何言乎阴虚？火盛水衰，营卫燥而精液枯[9]也。何言乎阳虚？水盛火衰，脏腑寒而脾肾败也。此皆阴阳偏困，积渐而然，匪一朝一夕之故。治此者但当培其不足，不可伐其有余。[10]夫既虚损，而再去所余，则两败俱伤矣。如莳花然，一半发生，一半枯萎，倘并其生枝而剪之，则枯者既枯，而生者亦尽，岂不殆哉！惟是阴阳之辨，尤不可以冒昧参。盖阴阳之中复有阴阳，且有似阴非阴，似阳非阳者，务宜细按其脉络之盈虚，用加减法以治之。若夫阴阳两虚，则阳为有生之本，理宜扶阳。而阴为助阳之资，亦须滋阴。用加减方。滋阴居三，而扶阳者居其七，庶几不偏不倚，可以扶危持[11]颠。乃《景岳全书》谓此种病因宜单用扶阳，是仍抱火积薪而寝其上也，必不尔也。
凡损伤元气者，本皆虚证。而古方以虚损、劳瘵各隶一门，则病[12]似乎有异。盖虚损之谓，或猝然困惫于俄顷，或孑然发见于片端。[13]勿论脏腑经络间，但琢丧其元神，即无非虚损。病至积而成劳瘵。则其千变万态之不同者，或以骨蒸，或以干嗽，甚或吐痰吐血，营卫
[14][15]两索而尪羸不支。此盖本末俱竭而然。故虚损之虚，或中于阴，或中于阳，根株未深，多宜温补。若劳瘵之虚，深在阴中之阴分，多有不宜温补者。宜温补者病易治，不宜温补者病难治。此虚、劳虽似乎有异，而其实劳瘵之损即损之深而虚之甚者耳。虚损不愈，则日积成劳矣。故论医当自治损始。
凡似损非损之证，惟寒邪郁结者有之。盖以外邪初感，不为解散，而误作内伤。或用清凉，或用消导，以致寒邪郁结，久留不去，而为寒热往来，甚而潮热咳嗽。其证大类乎虚损。若竟以治损之法治之，则滋阴等剂愈以留邪，邪匿既深，热蒸逾久，非损而成损矣。不知虚损之证，必有所因，而外感之邪，其来则骤。故或身有疼痛，而微汗则热退，无汗则复热，与夫大声咳嗽，脉虽弦紧而不甚数，或兼和缓等证，则虽病至一二月，而邪犹未去，病终不退者，元非虚损，不当以治损之治治之也。
凡疾病误治及失于调理者，病后多成虚损。盖病有虚实，治有补泻，补泻两宜，斯为上工。如作画然，画在无画之处，如作字然，字在无字之处，何者其神理透也。今之医，固不知神理为何物，而且并其邪正缓急漫不之省，以致伐人元气，摧人本根。而随药随毙者，且
[16][17]踵日相接。其有幸而获免，而受其剥丧，遂至身如风叶，而不复自持者，此庸医之罪也。若夫失于调理，旋至不起，则亦自取之而自[18]受之耳，其又何尤焉。
凡自取之而自受之者，不独病者然也。其未病而酿成其病者多有之矣。夫人思虑过甚则多至于伤神，神应乎心，心伤而脾亦应之。伤之不已，则劳损在脾。脾气既伤，则结而为噎膈，为呕吐，而饮食不能运。饮食不能运，则血气日滞，肌肉日落，精神日削，而四肢不为用。于是乎生胀满、泄泻等证。此伤心脾之阳也。夫人孰无思，而辗转之余，辘轳难解，则劳伤遂至此矣。且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而一月之内，得笑口不过二三。故人之忧思每多。兼用而心脾肺于以并伤，心脾肺并伤，以致损上焦阳气。而二阳之病发于心脾，酿成虚损之证者，断由乎此也。
凡情欲之感，不无邪思。邪思既深，又与忧思不同，而伤惟在肾。盖心耽于逸乐，而肾亦应之君。火动于上，则相火动于下。夫相火者，[19]水中之火也，静而守位则为阳气，炽而无制则为龙雷。而涸泽燎原，无所不至。其在于肾，则为遗淋带浊，而津液渐以干枯。炎上入肝，则逼血妄行。而营虚则筋骨酸楚，又上入脾，则脾阴大坏，发为虚热，[20]而饮食多化涎痰。又上入肺，则皮毛于以扃固，而为咳嗽咽噎，甚[21]至喑哑声嘶。此皆无根虚火，阳不守舍，而光焰诣天，自下而上，[22]由肾及肺，元神俱耗，上实下虚，是诚剥极之象也。若夫兰房寂静[23]而有女怀春，香阁虚寥而禅心不永。每至私情系恋，目短斜阳，春光断肠，形如槁木。或对面千里，望而不见，则心若悬旌，真阴日亏，病至莫救。凡诸此类，非予妄言，五劳之中莫此为甚。稍知养生顺命，慎毋蹈此危机哉！
凡七情伤肾，恐亦致之。《素问经》曰：恐则精却。又曰：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痠痿厥，精时自下。又有猝然恐者，或阴缩，或溺遗，此皆伤肾之验也。然恐固伤肾，而怒亦能伤肾。经曰：肾盛怒则伤志，伤志则喜，妄其前言，腰背不可以俯仰屈伸，则知盛怒不独伤肝，而肾亦受其害也。
凡怒生于心，肝必应之。怒不知节，则劳伤在肝。盖肝乃阴中之阳脏。故肝之为病，有在于阴者，有在于阳者。或火因怒动，而逼血妄行，气逆于上，而为胀痛喘急者，此病在阴者也。或气以怒伤，木郁不伸，以致侵脾，气陷于下，而为胀，为泄，为痛，为痢，为饮食不下者，此病在阳者也。随怒随消者，未即致病，脏气坚固者，未必致病。惟天生禀弱，而三阴易损者，使不受之以节，则东方之实，每致西方之败也。然怒固伤肝，而悲哀更能伤肝。经曰：肝盛怒则伤魂，伤魂则狂妄不情。故怒盛伤肝，肝气实也，悲哀伤肝，肝气虚也。但实不终实，而虚则终虚耳。虚而不顾，必成劳损，而治者当察其邪正焉。
凡惊气入于心，而尤能伤肝胆。盖惊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合，虑无所定，则气伤矣。气主东方，东方色青，入中乎肝，此所以惊能动心，而尤能伤肝胆也。心为君主，固不可伤，而胆乃中正之官，实少阳生气所在，故十一脏阳刚之气，皆毅然就决于胆。若或损之，则诸脏生气如冰消瓦解，其危立见。尝见有微恐伤胆者，必须安心养神，神还则胆自定。倘畏惧不解，必成虚损，或致胆汁泄而通体黄肿，嘿[24]嘿无言，皆不可救。
凡色欲过度者，多成劳瘵。盖人自有生以后，实赖后天培养，以为立命之基。是故精全则神强，神强者寿。精虚则气亏，气亏者夭。其或赋禀本薄，苟能自保？以补其不足，则必不至于伤生，而且可以臻寿考。若纵欲恣意，再耗后天，旦旦而伐之，吾未见有能生者矣。[25]又有年将未冠，壬水方生，保养萌芽，正在此日。而乃无知孺子，[26]遽摇女色，吾见苞萼未成，而本实先拨者多矣，良可哀也！此而伤生，咎将安责！而论者谓此其责不在孺子，而在父师。必须先立明训，[27]俾知养生之道。若童子何知，冒昧行之，不预为之制，而徒苍忙呼[28]吁，临时惨戚，亦曷济乎？呜呼！此拔本塞源之论，而未免于迂阔之谈也。夫幽独之中，清夜之地，辗转伏枕，是岂父及察之而师能规之者哉？其亦可以自勉矣。
凡劳倦不顾者，多致召损。夫人生宇宙，孰能免一日之劳。如奔[29]走食力之夫，朝析蝇头，夕争蜗角，营营终日而不敢告劳者，彼岂不知劳哉！顾劳有当劳，有不当劳之分耳。盖贫贱之劳，虽拙于安身，而作息有度，但求以糊口，而荣辱无关。则其劳也，习以为常贫也，非病也。惟是安闲柔脆之辈，而苦竭心力，斯其病有因而立致者矣。[30]或穷于名利飘风雨雪之途，或困于狭邪中酒烟花之夕。或萤光照字，诗书竟至厄人；或螳臂当车，斗很居然与敌。或忘餐废寝，长为儿曹作马牛，或烧汞炼铅，妄思夫妇成龙虎。或因博奕而丧于游手，或因疾病而误于庸医。总之，不知自量而务思勉强，矫所不能以自逞其能，则一切妄作妄为，无非召损。而彼农工商贾，自然之衣食，本分以求之者，不足与于劳焉。故凡虚损之劳，虽曰伤脾，而若此诸劳不同，则是伤筋，伤骨，伤气，伤血，伤精，伤神，伤皮毛、肌肉。五脏之病，且纷至而沓来矣。嗟乎！嗜欲害人，咎缘自取，而命途多舛，谁[31][32]为厉阶？屈子《离骚》，伤美人之谣诼，王孙垢弊，感漂母之沉沦。人孰无劳，劳胡可度。然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早知运会之不[33][34]齐，胡不留其身以有待？果其遭逢之终蹇，不妨随所遇而皆安。古之人，山月受盟而松风结啸者，盖将举穷愁落莫，付之苍茫。不愿以殚精、劳神、死亡为蜉蝣之续也。能知乎此，夫亦可以不勉强于劳矣。吾师广成子有言曰：不劳女形，不摇女精，乃可以长生。今虽不慕长生，而养生之方，可弗于此三致意哉。
凡虚损之证，具道如前。大抵酒色、劳倦、七情、饮食所致。或先伤在气，气伤则及于精。或先伤在精，精伤则及于气。精气在人，谓之阴分。盖阴为天一之根，形质之祖，故凡损在形质，统曰阴虚。其大目也。若分而言之，则有阴中之阴虚者，厥病发热躁烦，头红面赤，唇干舌燥，咽痛口创，吐血衄血，便血尿血，大便燥结，小便痛[35]涩等证。其有阴中之阳虚者，厥病怯寒焦萃，气短神疲，头晕目眩，腹痛餐泄，二便不禁等证，甚或咳嗽吐涎，遗精盗汗，腰骨疼痛，心神恍忽，肌肉尽削，梦与鬼交，及妇人月闭等证。则无论阴阳，凡病到极处，势所必至，总由真阴之亏耳。然真阴所居，惟肾为主。盖肾乃精血之海，而人之生气即同天地之阳气，无非自下而上，所以肾为五脏之本。肾水亏，则肝无所滋而血燥生。肾水亏，则水不受源而脾痰起。肾水亏，则心肾不交而神色败。肾水亏，则盗伤肺气而咳嗽频。肾水亏，则阳孤无主而虚火炽。是故虚劳诸证，其病甚于外者，必其[36]蠹甚于内者也。其病甚于上者，必其竭甚于下者也。虚邪之至，甚则归阴，五脏之伤，穷必及肾。迨阴阳两脱，虽和缓不得施其功矣。夫所贵乎上医、中医者，亦能医之于预而已矣。
凡阳虚者多寒，非谓外来之寒也，阳亏则寒生于中。或春服既成，[37][38]而尚须重茧；或秋风未至，而已戒授衣。或聆虚响而魂惊，或俯高楼而胆怯。此皆阳虚不足，而阴寒早伏于中也。阴寒早伏于中，则外来之寒即有以乘间而入。治此证者，宜温补元气，培其本根，使阳气渐回，而真元自复矣。若有外寒在内者，则先投以发散之剂，而后稍稍清补之。盖阳虚之候，多得之忧愁思虑以伤神，或劳倦不节以伤力，或色欲过度而气随精去，或素禀元阳不足而寒凉致伤等证，皆阳气之所由损也。欲补阳气，宜甘辛温燥之剂，切不可用清凉寒滑之品，以残其发生之气。如生地、芍药、天麦门冬、沙参之属，俱非所宜；而石斛、元参、知、柏、芩、连、龟胶之类，亦断断不可用也。
凡阴虚者多热，以水不济火，而火盛上炽也。此病多得于酒色、嗜欲，或愤怒、邪思、流荡、狂劳，以动五脏之火。而素禀元阴不足者，尤多此证。治之者宜用甘凉醇静之物。若阴中有火者，大忌辛温，如干姜、桂、附、破故纸、苍术、白术、半夏之属，皆不可轻用。即如参、芪、枸杞、当归、杜仲之类，亦系阴中有阳，须酌宜而用之。盖恐阳旺则阴逾消，热增则水逾涸耳。但阴虚多由于水亏，而水亏者又不可太用寒凉，不得已而用寒凉，亦当参壮水之剂，可止则止，以防其败也。
凡虚损咳嗽，虽五脏各有所病，而专主则在肺肾。盖肺为金脏，金之所畏者，火也，金之化邪者，燥也，燥则必痒，痒则必嗽。正以肾水不能制火，所以克阴，阴精不能养气，所以病燥，故为咳嗽、喘[39]迫、咽痛、喉创、声哑等证。宜用甘凉至静之品滋养肺金，使肺肾相生，水火交得。肺金不铄，然后真阴可复，而嗽自愈矣。
凡虚损之病多由阴虚，阴虚必血少，而指爪为精血之余，故于诊候之时，但验其指甲干黄，大有枯槁之色，则其病已十分之七八矣。此于脉色之外又一察证之方，而病之浅深即可因是以不爽也。
凡虚损之脉甚急、甚数、甚细、甚弱、甚涩、甚滑、甚短、甚长、[40]甚浮、甚沉、甚弦、甚紧、甚宏、甚实者，皆劳损之脉。然无论浮沉大小，但渐缓则渐有生气。若弦甚者病必甚，而数甚者病必危。其有弦细，而再加紧数，则百无一生矣。[41][42]
凡劳损本无外邪，故虽病至易箦，中不溃乱而反皎皎于前者，其中虚则静也。若别无邪热，而谵妄多言者，此心脏之败，神去之兆也，必死。
凡劳嗽、喑哑、声不能出及喘迫气短者，此肺脏之败也，必死。
凡劳损，肌肉尽脱者，此脾脏之败也，必死。
凡劳损筋骨疼痛，若痛至极而不可复忍者，乃血竭不能荣筋，此肝脏之败也，必死。
凡虚损至大便泄泻，不可禁止，泻之既久，则阴缩尿滴者，此肾脏之败也，必死。
凡此五必死之证，临时则决不可救。知临时之不可救，孰若先期[43]而慎之为愈乎？盖死生虽曰天定，而寿夭亦由人为。彼夫寿至期颐[44]者，不必天祝之于册，曰寿考也。而生而夭札者，不必天署之于简，[45]曰夭魂也。其保养之则长生，而朘削之则遽死耳。人之一生，莫不由于精气。精气之大源，莫不本于五脏。故凡不死之证，其脏腑全也。若五脏之中，而偶亏其一，则彼四者亦牵连耗竭，而精气无所滋。精气无所滋，则虽五官不即败亡，而生机已绝，一旦病端著见，即卢扁曷能有功乎？五脏之中，惟肺尤易受病，亦能禁病。或咳吐至八九年、或嘶哑至三四年迟迟以绝者，多矣。要之，同归于尽而已矣。养生者其可不自慎耶？
凡劳损，吐血衄血之后，嗽不能止，而痰转甚者，此盖肺金铄尽，而饮食不能滋，血随食化痰，虽非血而实血之类也，故其痰液必含血腥。未几而红丝杂于痰中，则心血已尽矣。经曰：自血出者死。故凡痰之至多至渴者，皆不可治。
凡虚损，有劳倦一证，即东垣所谓内伤证也。夫疾病在人，但非外邪，而受病于内者，皆谓之内伤。而东垣仅以饮食失节、劳倦不足者为内伤之证，其故何也？盖外感内伤，俱有发热畏寒等疾。外感寒热者，即伤寒也。内伤寒热者，即劳倦也。其病本相类，故东垣特加内伤二字，以为外感之判。设不之详察，而内伤寒热者竟以攻散之药治之，岂不误苍生哉！
凡人劳倦饥饱，皆能致伤。其害先丛于脾胃，病见则为发热恶寒，头烘，腹鼓，有类伤寒诸证。此盖内伤、外感兼而有之，即所谓内伤风寒是也。若以此为真伤寒，则既因内亏，实由不足，是伤寒正治之法不可施也。若以此为非伤寒，则甚至发斑、发谵、结胸、缩舌等证无所不有，此而不曰伤寒，则人不服也。观李东垣曰：大梁被围之后，[46]死者甚多。岂俱由风寒者？诚隽言也。然而为兵革所困者，其患明。为名利所伤者，其患暗。今人多以劳倦，而卒成伤寒，无非此类。医者不察，勿论虚实，概曰伤寒，每至不治，岂其天年之果尽耶？是可悯也。
凡饥饱劳倦能损人者，何也？盖人以饮食为生，饮食以脾胃为主，今饥饱不时，则胃气伤矣。又脾主四肢，今劳倦过度，则脾气伤矣。夫人以脾胃为养生之本，根本既伤，焉有不病。而人不知慎，病斯及已。故有以劳倦致动虚火而病者，有以饥馁致伤中气而病者，或以劳倦之后加之忍饥，或以忍饥之余加之劳倦。二者皆足以致病。而二者之中，则尤以受饥为甚。是故饥时不可临疾，（言问人疾也）饥时不可劳形，饥时不可受寒，饥时不可任性，饥时不可摇精，饥时不可酬应，知此数者，即却病养生之要道也。凡犯此者，不独贫贱者为然，而富贵人尤多有之。盖有势不容己，则未免劳心竭力，而外邪得乘虚以入者，皆脾胃不足之证也。时医不察，概曰伤寒。但知泻火逐邪及汗吐下三法，不知忘食忘劳，既误于己，再攻再削，又困于医。标本俱竭，其能久乎？嗟夫！人生贵适意耳，与其忧百年，而百年终死，毋宁乐一息，而一息已生。名利场中，其阏人天年不少矣。或严寒车[47]马，谁怜懔冽于关山；或盛暑衣冠，难免蒸淫于午夜。及其稍自暇[48]逸，而又以虚火中焦之故，驰骋于花明柳暗之乡，朝趋珠履之三千[49][50][51]，夕赏金钗之十二。红灯绿酒，箫管齐飞；宝帐银缸，屏帏斜掩。此其中有不得过而问者矣。卒之日朘月削，惫等羸牛；雨僽风僝[52][53]，蘧同梦蝶。而论甘忌辛之辈，偏以贵人善病，争献新方。稽灵药于人，衔生在羊肠之岭；问王孙于蓍草，钻同龟甲之房，以致郁结[54]外邪，招摇内蠹，逡巡就毙，岂非开门揖盗之尤者耶？
李东垣曰：“古之至人，穷阴阳之造化，究乎生死之际。所著《内经》，悉言人以胃气为主。胃为饮食之主，所云元气、谷气、营气、卫气、清气、春升发生之气，此六者，以谷气上行，皆胃气之别[55]称也。”使谷气不能升浮，则生长之本已亡，而无阳以护其营卫。营卫既败，则不胜风寒而发为寒热，此胃气不足之所致也。但与外感风寒者毕竟不同。盖外感风寒，止伤其形；内伤风寒，乃伤其气。内伤则不足，不足者补之；外伤则有余，有余者泻之。是故汗之、吐之、克之、下之，皆泻也；调之、和之、温之、养之，皆补也。内伤不足之证，苟误认作外感有余之证而反泻之，是虚其虚也。《难经》云：[56]“实实虚虚，补不足而损有余。”若此死者，医杀之耳。然则奈何？曰：惟以甘温之剂补其中，升其阳，甘寒以泻其火，则愈。《内经》[57]云：“劳者温之，损者温之。”此岂予之私言哉？
又曰：有因劳倦而无外感者，或身虽微热，而脉缓大无力，全不紧数，或懒言嗜睡，或身常有汗。此即劳发之证，自与外感之头痛、脉紧、筋骨酸楚者不同，治尤以温补为主，气复则愈。
又曰：外伤风寒者，其气壅盛而有余；内伤饮食劳倦者，其口鼻中气皆短促，似不能息。何以分之？盖外伤风寒者，心肺元气初无减损，又添邪气助之，使鼻气壅塞不利，中气并从口出，每发一言，必前轻后重。其声壮厉而有力，乃有余之验也。伤风则决然鼻流清涕，其声嘎，其言响，如从甕中出，亦前轻而后重，高揭而有力，皆气盛有余之验也。内伤饮食劳倦者，心肺之气先损，为热所伤。热既伤气，四肢无力自动，故口鼻中皆短气、少气、上喘、懒语，人有所问，十不欲对其一。即勉强答之，其气亦怯，其声亦微，是其气短少不足之验也。明白如此，虽妇人女子犹能辨之，岂有医者而反不通晓乎？[58]
张景岳曰：凡饮食伤脾之证，有寒伤，有热伤，有暂病，有久病，有虚证，有实证。热者、暂者、实者，人所易知；寒者、久者、虚者，人多不识。如今人以生冷瓜果致伤胃气，而为泻、为痢、为痛之类，人犹以为火证，而投以寒凉，是不知寒证也。有偶因停滞而为胀、为痛者，人皆知其实也。然脾胃强壮者，即滞亦易化。唯其不能化，则病由中虚。或不食亦知饥，少食即作胀；或无饥无饱，全然不[59]思饮食；或胃虚兼呕，而腹满彭亨；或火不生土，而随食随吐；或中气不化，则胸膈间常若有所鲠，而本非饮食之滞；或因病伤胃气，则久不思食，而并非中满之故。种种不一。且胃病于暂者多实，脾病于久者多虚。时医于此，无论邪正久暂，概用开胃消导等剂，是不知有虚证也。盖脾胃之职，原以化食为能，今既不能化食，乃其所能者病矣。而尚可专力克化，以害其能乎？且凡欲治病，必先藉胃气以为行药之主。胃气实者，攻则易去，而病可速除，以胃强而药易运也。胃气虚者，攻亦不去，非药不能去病也，以胃虚本弱，攻之则愈弱，而药愈不能行也。若久攻之，非特药不能行，而元气必致愈伤，病必[60]愈甚。全害其能，期于死矣。况体质贵贱，尤有不同。彼藜藿凡夫，及新暴之疾，自宜消伐速去为善。倘以弱质弱证，不论虚实，遽用欲速攻治之方，则无不危矣。
又曰：人喜冷食者，其内多热。人喜热食者，其内多寒。故内寒者恶寒，内热者恶热，其性然也。然热者嗜寒，多生中寒；寒者嗜热，多生内热。此《内经》所谓“久而增气，物化之道也；气增而久，夭[61]之由也”。故治病者当于人素禀中察其饮食偏胜之弊。
又曰：饮食致病，伤于热者，多为火证，而停滞者少；伤于寒者，多为停滞，而全无火证。要之，饮食之伤，因寒物者居多，而温平者次之，热者又次之。故治病必问其所因。
又有非食而疑食者，曰：某日曾食某物，是日即病矣。医者不察，一闻此言，且胃口不开，先用治食之剂。夫人之于食，谁则能免者？岂必预为停食以待病之至，方信其为无食乎？及其病也，或以劳倦，或以七情。疾生不测，而医者乃以攻治之治治之，所谓虚其虚者也。则凡无证无据，而妄意揣度以厄人之年者，皆此类也，良可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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