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人生剪影(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4 07:2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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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枫,竭宝峰,李慧

出版社:辽海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人生剪影

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人生剪影试读:

前言

我们中小学生必须要加强阅读量,以便提高自己的语文素养和写作能力,以便广开视野和见识,促进身心素质不断地健康成长。

但是,现在各种各样的读物卷帙浩繁,而广大中小学生时间又十分有限,因此,找到适合自己阅读的读物,才能够轻松快速地达到阅读的效果。

为此,我们根据中小学生新课标的要求和教学大纲的规定,以及中小学生身心发展的特点,采取套餐的方式推出了这套《校园文学必读丛书》,主要包括哲理美文、励志故事、微型小说、短篇小说和名著导读五大类。

哲理美文所选文章打破了纯文学界限,不仅精选了中外著名作家的有关名篇,也精选了哲学家、成功家、思想家、政治家以及科学家等著名人士的哲理美文,这些文章都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丰富的人生体验,那闪光的语言,精辟睿智,鞭辟入里,简直是句句经典,字字珠玑,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和精神的力量,具有很强的哲理性和启迪性。

本辑包括《人生感悟》、《生活品味》、《青春思绪》、《情感旋律》、《心灵独白》、《往事追忆》六册。

励志故事短小精悍,意蕴隽永,充满了睿智的哲理,使广大中小学生最容易阅读,也最能打动心灵。文章没有冗长的说教,而是用富于启发性的小故事传达智慧和哲理的力量,以便产生共鸣和启迪,以便中小学生用做话题作文的素材,是广大中小学生难得的阅读材料和写作辅导。本辑包括《成功有约》、《励志强音》、《财富大道》、《幸福之门》、《奋斗起点》、《智慧明灯》六册。

微型小说和短篇小说所选文章都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和可读性,体现了经典的构思、丰富的想像和创作的魅力,显得温馨生动,真挚感人,非常适合阅读。微型小说包括《人生剪影》、《生活素描》、《青春彩照》、《情感写真》、《校园聚焦》、《时代回音》六册。短篇小说包括《人物经典》、《命运描绘》、《家庭实录》、《爱情精选》、《青春风云》、《真情始末》六册。

名著导读主要根据语文新课标指定的中小学生阅读书目,在参考和借鉴许多译本优点的基础上,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作者简介、背景介绍、内容概述和欣赏与评析等全面性指导阅读,可谓是高度浓缩,既保持了原著的梗概和精华,又便于我们全面而轻松地阅读把握。本辑包括《中国古代名著导读》、《中国现代名著导读》、《世界古代名著导读》、《亚非现代名著导读》、《美洲现代名著导读》、《俄苏现代名著导读》、《西欧现代名著导读》、《东欧现代名著导读》八册。

本套读物把阅读文学与掌握知识结合起来,扩大了中小学生的阅读深度和范围,这正是配套设计此套校园读物的最大特色。因此,本套校园读物有着极强的广泛性、知识性、阅读性和趣味性,是广大中小学生阅读和收藏的最佳版本,也非常适合各级图书馆装备陈列。

两个青蛙

□萧红一

楼上的声音从窗洞飘落下来了。“让我们都来看吧,秦铮又回来了,又是同平野一道……”

秋雨过后,天色变作深蓝,静悄的那边就是校园的林丛。校园像幅画似的,绘着小堆小堆的黄花;地平线以上,是些散散乱乱的枝柯,在晚风里取暖;拥挤着的树叶上,跳跃着金光。

秦铮提篮里的青蛙,跳到地面,平野在阳光里笑着,惊惧的肩头缩动着,把青蛙装进篮里。

裙襟被折卷一下,秦铮坐在水池旁愉快着,她的眼睛向平野羞涩地笑,别离使她羞涩了。

平野和她的肩头相依,但只是坐着,他躲避着热情似地坐着。一种初会的喜悦常常是变做悲哀的箭,连贯地穿了两个心颗,水珠在树叶上闪起金光滚动着,风来了,水珠落了。也和水珠一样,秦铮的眼泪落了,落到平野的衣襟上、手上、唇上,这情人的泪,水银似的在平野的灵魂里滚转。

平野觉得自己的生命这算是第一次有意义。“不要哭啊,小妹妹……”

楼上的声响震着玻璃窗时,秦铮扭动她的肩头,但不看上去,她知道这又是她的妹妹秦华在作怪。

提篮里的青蛙要去寻水,粗糙地呼吸着。

秦铮从来爱玩小孩子的事,从乡间回来特地带回两个青蛙,现在青蛙是放在水池里了。

晚天染着紫色红色的颜料,各自划分着,划分得不清晰了,越加模糊下去。“这次我到乡下去,受罪极了,猩红热,虎列拉,……各样的传染病都有。只有传染病,没有医生,患病者只有死。——在这样的世界上,我也真希望死了。因为你,我死的希望破碎了。你不是常说吗?想要死的人,那是自私,或是个人主义的变态。”

平野吻了她手一下,并且问:“那里工作怎样?”

平野又像恢复了自己似的,人像又涌上他的心来,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在喊口号了。他们的声音低下来,暗下来,和苍茫的暮色一样,苍茫下去。

南楼宿舍睡在夜里了,北楼也睡在夜里,久别的情绪苍白着,不可顿挫地强硬起来,纠缠起来。

踱荡着他们的热情似的,穿着林丛踱荡,踏着月光踱荡,秦铮是愉快着,讲了一些流水似的话,别离不再压紧她了。她轻松在跳着武步,可是平野的心情正相反,他徘徊着,他作窘,平野为了她的青春所激动。

关于这个,秦铮是忽略了,她永不知道她的青春可能激动了别人,在一个少女这是一件平常的事。

平野引她到树丛的深处,他颤栗地走着,激动地走着,同时秦铮也不会觉察这个。两个影子,深藏在树丛里了。

南楼的影子倒在水池里,太空镶着无数的星座,秋夜静得和水晶似的透明。

从树丛颤巍着那里走出来了,秦铮的头发毛散了,衣裙不整齐了,怕羞的背影走上楼梯去。

平野站在月光中的池旁,目送她。每次他送秦铮回宿舍时,她都是倒踏着梯级向他微笑着,缓缓地走进去。现在,秦铮没有回头,她为新的体验淹没了。

平野的心思平静下来,满足同时而倦怠地转向北楼去。

青蛙叫了,要吵破这个秘密似地叫了。二

这是一个回忆,完全是一个梦中的回忆。

平野醒转来了,铁窗外石壁的顶端,模糊着苍白的星座。深壑的院宇,永恒地刮着阴惨的风,住在这里的人,有的是单身房,有的是群居,有的在等候宣告死刑,也有些是在挨混刑期。

等候大刑的人,他们终夜不能睡着,他们吼叫出不是人的声音来,但是他们腿上的铁锁和手上的木枷并不因为吼号而脱落,依然严紧地在枷锁着。五个人中的两个人是瘫落在墙角里,不喊叫也不挣脱,使你看到,你可以联想起那是两个年老的胡匪被死恐吓住了?但,他们不是,那两张面孔,并不苍白;手足安然的,并不颤索。

提着枪打着裹腿的人,整夜是在看守着这五个人,这是为了某种事体。提枪的人,总是不间断地在袖口间探望自己的手表,就像希望着天快亮起来似的。但,天亮起来又有什么事体要发生呢?这个事件,看守人和被看守人都像明白似的。被看守人嚎叫着,他们不能滚转,提枪的人在那里踱来踱去。

其中的一个向着那两个永不知嚎叫的人说:“怎么你们的不是行抢,只为了几张碎纸在身上就……”

说话的被那个提着枪的绞断了话声,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知惧怕什么叫枪,他大骂了一阵,没有法治他。提枪的那个人仍然是走来走去,一面看他袖口间的表。

平野,他是个永久要住在这里的一个犯人,因为法律判断他是这样。

因为三年前的那天晚间,他同秦铮在校园里谈一些关于乡间和工作的事,第二天,秦铮的父亲处死刑了,第三天,秦铮被捕了。接着就是平野。

现在秦铮和平野是住在同一个铁包的院里,现在已三年了。放在水池里两个青蛙变作了一群小青蛙,在校园里仍是叫着。

在三年之中,他们总是追随三年前的旧梦,平野醒转来了。醒来他寻觅不见秦铮,他又闭起眼睛,窗子铁栏外,有不转动的白色的月轮,外面嚷着这样的声音,平野听到了:“又是五个:两个政治犯,三个强盗犯,被提出去。”过了一刻,车轮的声音轧过了,渐远了。

家庭教师

□萧红

二十元票子,使他作了家庭教师。

这是第一天,他起得很早,并且脸上也像愉悦了。我欢喜地跑到过道去倒脸水,心中埋藏不住这些愉快,使我一面折着被子,一面嘴里任意唱着什么歌的句子。而后坐到床沿,两腿轻轻地跳动,单衫的衣角在腿下抖荡,我又跑出门外,看了几次那个提篮卖面包的人,我想他应该吃些点心吧,八点钟他要去教书,天寒,衣单,又空着肚子,那是不行的。

但还是不见那提着膨胀的篮子的人来到过道。

郎华作了家庭教师,大概他自己想也应该吃了。当我下楼时,他就自己在买,长形的大提篮已经摆在我们房间的门口了。他仿佛是一个大蝎虎一样,贪婪地,为着他的食欲,从篮子里往外捉着面包、圆形的点心和“列巴圈”,他强健的两臂,好像要把整个篮子抱到房间里才满足。最后他付过钱,下了最大决心,舍弃了篮子,跑回房中来吃。

还不到八点钟,他就走了。九点钟刚过,他就回来。下午太阳快落时,他又去一次,一个钟头又回来。他已经慌慌忙忙像是生活有了意义似的。当他回来时,他带回一个小包袱,他说那是才从当铺取出的从前他当过的两件衣裳。他很有兴致地把一件夹袍从包袱里解出来,还有一件小毛衣。“你穿我的夹袍,我穿毛衣。”他吩咐着。

于是两个人各自赶快穿上。他的毛衣很合适。惟有我穿着他的夹袍,两只脚使我自己看不见,手被袖口吞没去,宽大的袖口,使我忽然感到我的肩膀一边挂好一个口袋,就这样,我觉得很合适,很满足。

电灯照耀着满城市的人家。钞票带在我的衣袋里,就这样,两个人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穿过电车道,穿过扰嚷着的那条破街。

一扇破碎的玻璃门,上面封了纸片,郎华拉开它,并且回头向我说:“很好的小饭馆,洋车夫和一切工人全都在这里吃饭。”

我跟着进去。里面摆着三张大桌子。我有点看不惯,好几部分食客都挤在一张桌上,屋子几乎要转不过身来。我想,让我坐在哪里呢?三张桌子都是满满的人。我在袖口外面捏了一下郎华的手说:“一张空桌也没有,怎么吃?”

他说:“在这里吃饭是随随便便的,有空就坐。”他比我自然得多,接着,他把帽子挂到墙壁上。堂倌走来,用他拿在手中已经擦满油腻的布巾抹了一下桌角,同时向旁边正在吃的那个人说:“借光,借光。”

就这样,郎华坐在长板凳上那个人剩下来的一头。至于我呢,堂倌把掌柜独坐的那个圆板凳搬来,占据着大桌子的一头。我们好像存在也可以,不存在也可以似的。不一会儿,小小的菜碟摆上来。我看到一个小圆木砧上堆着煮熟的肉,郎华跑过去,向着木砧说了一声:“切半角钱的猪头肉。”

那个人把刀在围裙上,在那块脏布上抹了一下,熟练地挥动着刀在切肉。我想:他怎么知道那叫猪头肉呢?很快地我吃到了猪头肉了。后来我又看见火炉上煮着一个大锅,我想要知道这锅里到底盛的是什么,然而当时我不敢,不好意思站起来满屋摆荡。“你去看看吧。”“那没有什么好吃的。”郎华一面去看,一面说。

正相反,锅虽然满挂着油腻,里面却是肉丸子。掌柜连忙说:“来一碗吧?”

我们没有立刻回答。掌柜又连忙说:“味道很好哩。”

我们怕的倒不是味道好不好,既然是肉的,一定要多花钱吧!我们面前摆了五六个小碟子,觉得菜已经够了。他看看我,我看看他。“这么多菜,还是不要肉丸子吧。”我说。“肉丸子还带汤。”我看他说这话,是愿意了,那么吃吧。一决心,肉丸子就端上来。

破玻璃门边,来来往往有人进出戴破皮帽子的,穿破皮袄的,还有满身红绿的油匠,长胡子的老油匠,十二三岁尖嗓子的小油匠。

脚下有点潮湿得难过了。可是门仍是来来往往。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妇女,抱着孩子在门外乞讨,仅仅在人们开门时她说一声:“可怜可怜吧!给小孩点吃的!”然而她从不动手推门。后来大概她等到时间太长了,就跟着人们进来,停在门口,她还不敢把门关上,表示出她一得到什么很快就走的样子。忽然全屋充满了冷空气。郎华拿馒头正要给她,掌柜的摆着:“多得很,给不得。”

靠门的那个食客强关了门,已经把她赶出去了,并且说:“真他妈的,冷死人,开着门还行!”

不知哪一个发了这一声:“她是个老婆子,你把她推出去。若是个大姑娘,不抱住她,你也得多看她两眼。”

全屋人差不多都笑了,我却听不惯这话,我非常恼怒。

郎华为着猪头肉喝了一小壶酒,我也帮着喝。同桌的那个人只吃咸菜,喝稀饭,他结账时还不到一角钱。接着我们也结账:小菜每碟二分,五碟小菜,半角儿猪头肉,半角钱烧酒,丸子汤八分,外加八个大馒头。

走出饭馆,使人吃惊,冷空气立刻裹紧全身,高空闪烁着繁星。我们奔向有电车经过叮叮响的那条街口。“吃饱没有?”他问。“饱了。”我答。

经过街口卖零食的小亭子,我买了两纸包糖,我一块,他一块,一面上楼,一面吮着糖的滋味。“你真像个大口袋。”他吃饱子以后才向我说。

同时我打量着他,也非常不像样。在楼下大镜子前面,两个人照了好久。他的帽子仅仅扣住前额,后脑勺被忘记似的,离得帽子老远老远的独立着。很大的头,顶个小卷沿帽,最不相宜的就是这个小卷沿帽,在头顶上看起来十分不牢固,好像乌鸦落在房顶,有随时飞走的可能。别人送给他的那身学生服短而且宽。

走进房间,像两个大孩子似的,互相比着舌头,他吃的是红色的糖块,所以是红舌头,我是绿舌头。比完舌头之后。他忧愁起来,指甲在桌面上不住地敲响。“你看,我当家庭教师有多么不带劲!来来往往冻得和个小叫花子似的。”

当他说话时,在桌上敲着的那只手的袖口,已是破了,拖着线条。我想破了倒不要紧,可是冷怎么受呢?

长久的时间静默着,灯光照在两人脸上,也不跳动一下,我说要给他缝缝袖口,明天要买针线,说到袖口,他警觉一般看一下袖口,脸上立刻浮现着幻想,并且嘴唇微微张开,不太自然似的,又不说什么。

关了灯,月光照在窗外,反映得全室微白。两人扯着一张被子,头下破书当做枕头。陋壁手风琴又咿咿呀呀地在诉说生之苦乐。乐器伴着他。他慢慢打开他幽禁的心灵了:“敏子,……这是敏子姑娘给我缝的。可是过去了,过去了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对你说过,那时候我疯狂了。直到最末一次信来,才算结束,结束就是说从那时起她不再给我来信了。这样意外的,相信也不能相信的事情,弄得我昏迷了许多日子……以前许多信都是写着爱我……甚至于说非爱我不可。最末一次信却骂起我来,直到现在我还不相信,可是事实是那样……”

他起来去拿毛衣给我看,“你看过桃色的线……是她缝的……敏子缝的……”

又灭了灯,隔壁的手风琴仍不停止。在说话时他叫那个名字“敏子,敏子。”都是喉头发着水声。“很好看的,小眼眉很黑……嘴唇很……很红啊!”说到恰好的时候,在被子里边他紧紧捏了我一下手。我想:我又不是她。“嘴唇通红通红……啊……”他仍说下去。马啼打在街石上嗒嗒响声。每个院落在想象中也都睡去。

琼斯先生的悲惨命运

□毛姆

我这里要说的是有些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因为我们非常有自制力,而我说的有些人是在拜访别人或晚上与人聊天的时候,总觉得告辞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事。时间在主客之间的闲谈中一分一分地逝去,到了拜访者觉得自己真的该走的时候了,他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嗯,我想我……”紧接着主人就说:“噢,你这就要走吗?时间真的还早哩!”于是拜访者便有些尴尬,拿不定主意,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于是接踵而来的便是难堪。

在我所知的这类事情中,我可怜的朋友梅尔帕梅纽斯·琼斯先生的遭遇可算是最悲惨的例子。他是一个助理牧师,一个非常惹人喜爱的年轻人,才二十三岁。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从所拜访的人家里脱身。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让他说谎是万万做不到的,同时他又是那么规矩,从不愿失礼。在他放暑假的第一天下午,他去他的一个朋友家拜访。他有六个星期的休假——他没有任何事可做。他在那儿聊了一会儿天,喝了两杯茶,然后他便想告辞了,于是鼓起勇气说:“嗯,我想我……”“噢,别急!琼斯先生,你真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女主人诚恳地留他再坐一会儿。

琼斯向来不会说谎,于是说:“噢,能,当然,我——可以再待一会儿。”“那就请别走。”

琼斯留了下来,竟然喝了十一杯茶,这时,夜幕开始降临了,他再一次站起身来。“嗯,现在,”他怯生生地说,“我想我真的……”“不留下来吗?”女主人客气地说,“我以为你可以留下来吃晚饭的……”“嗯,是可以的,你知道,”琼斯说,“假如……”“那就留下来吧,我和我的丈夫都愿意与您共进晚餐。”“好吧,”他有气无力地说,“那就留下来吧。”他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十几杯茶水让他很难受。

吃晚饭时,男主人非常热情。席间,琼斯从头到尾都坐在那儿盘算着要在八点三十分告辞。主人一家都在纳闷,不知琼斯到底为何闷闷不乐,也许他有些呆头呆脑吧。

女主人想“打开他的话匣子”,于是吃完饭后就拿出照片来给他看。她把家里的所有照片全都拿了出来,那可是她珍藏了多年的照片——其中有男主人的叔叔和婶婶的照片,有女主人的哥哥和他的小儿子的照片。属那张男主人的叔叔的朋友穿着孟加拉军服的照片最有趣,男主人爷爷的同事的狗的照片是其中拍得最好的照片,还有一张是男主人在一次化装舞会上扮演魔鬼的照片。

到八点三十分的时候,琼斯已看了七十一张照片,大约还有六十张没看。琼斯站了起来。“现在我得告辞了。”他以恳求的口吻说。“告辞?”主人说,“刚刚八点三十分,你有什么事要去办吗?”“没什么事。”他承认,接着又闷声闷气地说了说他将有六个星期的休假,然后苦笑了一下。

此时,主人家的宝贝儿子——那个可爱的小调皮鬼跟琼斯先生开了个小玩笑,他藏了琼斯先生的帽子,因此男主人说琼斯先生非留下来不可了,于是就请琼斯一起闲聊。男主人一边喝茶一边和琼斯聊天,于是,琼斯又一次留了下来。他时时刻刻都想果断地离去,可就是办不到。后来男主人开始厌烦琼斯了,他正话反说,用话挖苦琼斯:琼斯先生最好留下来过夜,我们可以给您提供一张临时的床铺。琼斯误解了他的本意,竟热泪盈眶地向他连连道谢。于是男主人便把他安顿在一间空房里,既生气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心中狠狠地诅咒他。

第二天早晨起床,吃完早饭,男主人进城上班去了,留下琼斯和在家的宝贝儿子玩。琼斯伤心透了,他非常生气,这一天他一直在琢磨离去的办法,可他又左右为难,他觉得他根本没法脱身。男主人傍晚下班回去,发现琼斯居然还在他家,大感吃惊和恼火。他想用什么办法让他离开,但又不能得罪他,于是就说,他认为该向琼斯先生收房租和伙食费了,嘿嘿!那个不幸的小伙子目瞪口呆了一阵子,然后紧紧握住男主人的手,把一个月的食宿费放在男主人的手上,而且还情不自禁地似孩子般抽泣起来。

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琼斯神情忧郁,让人难以接近。当然,他整天都是闷在客厅里,由于缺少新鲜空气加之又缺乏锻炼,他的身体很快就显得不行了。他每天消磨时光的方法就是看照片、喝茶。他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盯着男主人叔叔的朋友穿孟加拉军服的照片——像白痴一样说话,有时还发毒誓,他显然已经精神失常了。

最后,琼斯先生终于撑不住了,身体和精神完全垮了。人们把他抬到了楼上,他发烧得很厉害,可以说神智不清了。后来病情进一步恶化,很可怕,他谁都不认识了,连男主人家的那些照片上的人物都不认识了。有时候,他会从床上惊坐起来,尖叫道:“嗯,我想……”紧接着又倒回到枕头上,同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也会伴随而来。过一会儿,他又会跳起来,大叫道:“再来一杯茶,再拿些照片来!再拿些照片来!哈!哈!”

一个月的痛苦折磨过后,在他的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去世了。人们说在他临终之际,他脸带自信的美丽微笑坐在床上,说:“啊!美丽的天使已经来召唤我了,这次我真的该走了,朋友们,再见了!”

他的灵魂挣脱了囚禁它的牢房,其速度之快就像被追捕的猎物越过花园的篱笆一样。

魔盒

□大·洛契弗特

夜幕徐徐落下,一抹夕阳缠绵而又朦胧,四周高耸着的伦敦城的房顶和烟囱,似乎就像监狱围墙上的雉堞。从我三楼的窗户鸟瞰,景色并不令人怡然自得——寂寞的庭院干净整洁,死气沉沉的秃树刺破了暮色。远处钟声不绝于耳。

遥远的钟声仿佛在提醒我:我是初次远离家乡。这是1953年,我刚从爱尔兰的克尔克兰来伦敦寻找运气。眼下,一阵乡愁流遍了我全身,这种伤心的感觉让我感到沉重。

我回到房间,手提箱映入眼帘。“也许我该收拾一下吧。”我自语道。说不定正是这样整理一番,便能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创造一种安宁感和孜孜以求的自在感呢。我打定主意说干就干,甚至没有心思去费神脱下那天下午穿着的上衣。我伤感地坐着,凝视着窗口——这一刻令我感到沮丧。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不是别人,是女房东贝格斯太太。刚才她带我上楼看房时,我们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她身材纤细,银丝满头,我开门时她举目望了望我,又扫了一眼漆黑的房间。“就坐在这样一片漆黑中,是吗?”我这才想起,我居然懒得开灯。“瞧,怎么不脱去那件沉甸甸的外衣?”她带着母亲般的慈爱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边嗔怪着,“你就下楼来喝杯热茶吧。哦,我看你是喜欢喝茶的。”

贝格斯太太的客厅活像狄更斯笔下的某一场面。褪色的英格兰风景画和昏暗的家庭成员的肖像照片贴满了墙壁。屋子里挤满了又大又讲究的家具,满头银发的贝格斯太太在这重重包围中宛如天使。“我一直在倾听……”她一边准备茶具一边说,“可是听不到一丝动静。你进屋时我注意到了你手提箱上的标签。我这一辈子都在接待旅客,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你情绪低落。”

当我们坐下来交谈时,她时时殷勤献上的热茶渐渐地驱散了我心头的忧郁。我思忖:在我以前,有多少惶惑不安的陌生人,就坐在这个拥挤的客厅里面对面地听过她的教诲啊!

只坐了一会儿,我便向贝格斯太太告辞。然而她却坚持临走前给我看一样东西。她在桌上放了一只模样破旧的纸板盒——有鞋盒一半那么大,还用磨损的麻绳捆着,看来有些历史了。“这就是我最宝贵的财产了,”她一边向我解释,一边几乎是带有敬意地抚摸着盒子,“对我来说,它的价值胜过皇冠上的钻石。真的!”

我估计,破旧的纸盒里也许装有什么珍贵的纪念品。是的,连我自己的手提箱里也藏有几件小玩意——它们是感情上的无价之宝。“赠我盒子的人是我亲爱的母亲,”她告诉我,“那是在1912年的某个早上,那天是我第一次离家的日子。妈妈嘱咐我要永远珍惜它——对我来说,它胜过一切。”

1912年,那是40年前,这比我年龄的两倍还长!那个时代的事件倏地掠过我的脑海:冰海沉船“巨人号”、南极探险的苏格兰人,依稀可辨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声……“这盒子已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了。”贝格斯太太继续说,“1917年凯撒的空袭,后来希特勒的轰炸……它是跟我进入防空洞才保存到今天的。失去房子没什么,可我怕失去它。”

我感到十分好奇,贝格斯太太却显得津津乐道。“此外,”她说,“我从来没有揭开过盖子。”她的目光越过镜片打量着我,“里面装的是什么,您能猜出来吗?”

我想,里面一定装着极其珍贵的东西,因为那是她最珍惜的财产。我无法猜出里面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她忙着又给我倒了点热气腾腾的茶,接着端坐在安乐椅上,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在思索着如何选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什么也没有,”她说,“这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个回答简单得令人吃惊,天哪,究竟为什么将这么一个玩意当做宝贝珍藏,而且珍藏达40年之久呢?眼前的这位仁慈的老太太似乎变得古怪起来。“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贝格斯太太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一个似乎是无用的东西。”

我朗声大笑起来——我不想再往下问,如果问个水落石出倒不好。“没错,是空的。”她认真地说,“40年前,我妈妈将这盒子合上捆紧——同时也将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声响、家的气味和家的场景统统关在里头了。从此,我再也没有打开它,我觉得这里头仍然充满了这些无价之宝。”

以装满天伦之乐的盒子作为纪念品珍藏,既独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鲜花也早已化作尘土,只有家,才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么亲切!

贝格斯太太此时注视着那个陈旧的纸盒,指头轻抚盒盖,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那个晚上,我又一次眺望着伦敦城。灯火在神奇地闪烁着,这地方似乎变得亲切得多了。我心中的忧郁大多已经消失。是贝格斯太太那滚烫的茶冲走了我的乡愁。此外,我心中又腾起一个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个人离家时总会留下一点属于他的风味;就像贝格斯太太的旧纸盒永远留有家乡的气息一样。

一局台球

□都德

两天过去了,战场上的局势没有丝毫改变,两天的艰苦战斗已使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精疲力尽了,更何况是背着行军包站在倾盆大雨中过夜呢。现在,他们在公路旁的水洼里和渗透了雨水的烂泥里,已经又熬过三个小时了。

战士们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们又困又乏,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和支撑着。到处可以看见有人靠在别人的背包上站立而眠。在那些被困倦征服了的人们的面孔上,饥饿和困乏留下了最深的印迹。站在雨水烂泥中,没有火取暖,没有食物充饥,头顶是阴沉的天空,四面是敌人的重围……

在这艰苦的条件下,他们仍然严阵以待:机关枪在隐蔽的地方死死盯着地平线,炮口对着前方的丛林,进攻的一切准备就绪了,为什么还不出击呢?此时此刻,他们还在等什么?

原来,他们在等待司令部的命令,可是命令却迟迟不下。

司令部就设在前线附近的路易十三的那座漂亮的古堡中。被雨水冲刷过的红砖墙从半山腰的灌木丛中闪露出来。那是名符其实的王室宫廷,法兰西元帅的旗帜完全有资格在那里升起。院中人造池塘的水面像镜子一样粼光闪烁,一群白天鹅在水面上嬉戏。在一座巨大的宝塔形的鸟舍下面,孔雀和金色的野鸡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舒展着翅膀,时而对着天空发出几声尖厉的鸣叫。房子的主人早已搬离了这里,但这里无论从哪里也看不出一丝一毫战争带来的荒芜和毁坏。翠绿的草坪上的花连最小的一朵都没有受到摧残,在阳光下绽放着难以言状的迷人笑脸;灌木矮墙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林荫小路宁静幽雅……完全是一派和平景象。然而你根本不会相信,这里却与战场只有咫尺之遥。如果没有屋顶飘动的军旗和门前的两个卫兵,谁会想到司令部就设在这里呢?

餐厅的窗户正对着古堡的大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张杯盘狼藉的餐桌。弄皱的桌布上面堆放着一些开着的酒瓶和几只黯然无光的玻璃杯,告诉看到这一切的人宴会刚刚结束。客人虽已散去,但从旁边的房间里,还不时传来高声谈话和阵阵大笑声,时而还有台球碌碌的滚动声和碰杯声。元帅在悠闲地准备打一局台球——这便是部队待命的原因。元帅一打上台球,天塌下来他都不管,现在不可能有任何事情阻止他打完这局台球。

元帅是一名伟大的军人,惟一的一点不足就是他把打台球视为与生命一样重要。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军服,胸前佩戴着各种勋章,那严肃而认真的样子好像亲临战场一样。美酒佳肴催得他赌兴冲天,他两眼冒火,面颊涨红。他的副官们众星捧月似地围着他献殷勤,钦佩地赞叹元帅打的每一个球,记下每一次得分更是他们争先恐后献殷勤的好机会。元帅想要喝点什么,他们赶忙跑去准备,头盔的羽饰和肩章在跑动中沙沙作响,身上的十字勋章和级带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在一色橡木雕刻装饰的客厅外是花园般的庭院,你看客厅里这么多崭新的军服,这么多奴颜婢膝的繁文缛节,这么优雅动人的举止,仿佛贡比涅秋天的景色又展现在面前。此时此刻,元帅早已把那些披着溅满泥浆的斗篷、集聚在路边站在雨里等待着他的命令的士兵们忘到了九霄云外。

与元帅对阵的是参谋部中的一个年轻中尉,黑黑的头发,小小的个子,戴着一副轻巧精致的花边手套。他是一个卓越的台球手,他可以击败世界上所有的元帅。可是他很了解自己上司的脾气,他正在使出全部精力和技艺打好这一局台球,他的智慧告诉他即使不赢,也不能输得太痛快。

上尉!你要做好准备。元帅已经领先五分了。如果你能自始至终圆满地打完这局台球,对于你的晋升,自然会比在大雨之中与战士们站在一起更有把握,这总比在雨水及泥水中得来的容易些。

精彩的台球比赛还在紧张而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满台的球滚动着、碰撞着,打过去弹回来,越打越有趣。突然,外面天空掠过一道闪光,传来了大炮声。隆隆的炮声震得窗户摇晃,这着实让人吃了一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安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有元帅没什么反应,就仿佛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他正专心地考虑如何打好下一杆球。他要拿出他的绝招奠定胜利的基础。

外面又是一道闪光,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了。副官们不由得走到窗口观望:普鲁士开始进攻了吧?“别管它。”元帅熟练地用白垩粉擦着球棒说,“上尉,该你打了。”

参谋部里的人都把敬佩的目光投给了元帅。他们的元帅在战斗的时刻尚能保持如此沉着冷静,全神贯注地打台球,那昔日中了埋伏仍照样安睡的梯伦元帅就不值得一提了。枪炮声更加密集了,与山谷的回响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一团镶着黑边的红色烟云在草坪那边腾空而起,后花园起火了。受惊的孔雀和野鸡在鸟舍中失声尖叫着,火药味使马厩里的阿拉伯马惶恐不安,乱踢乱跳。司令部开始有点骚动了。告急接踵而至,传令兵们骑马飞奔而来,他们要找元帅汇报紧急军情,却到处找不到元帅。

元帅仍然无动于衷。一局台球一旦开始,没什么——世界上没什么能阻止他打完这局球赛。“该你了,上尉……”

此时,上尉有些惊慌,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同元帅打台球。他连打了两个好球,险些赢了元帅。元帅急了,显得有些愤怒和惊慌。正在这时,一个满身是泥的副官骑着一匹全速飞跑的战马跃入院中,推开卫兵,一跃跳到石阶上,喊道:“元帅!元帅!”元帅面带愠色,涨红了脸,出现在窗口时,仍然手握球棒,神情自若。“谁呀?什么事?卫兵哪去了?”“可是,元帅……”“好了,好了,等一会儿,真捣乱,让他在外面等我的命令!”窗子砰地关上了。

是啊!那些可怜的士兵在泥水中坚守他们的阵地,正在等待他的命令,风雨卷着枪弹袭击着他们。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一方面部队在遭受屠杀,而另一些人却全副武装袖手站在那里,不能向敌人进攻!他们要等待命令。然而死亡是不会等待使命的,数以百计的战士倒下了,他们倒在身后的树丛中,在那座豪华宁静的古堡前的战壕里,战士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然而枪弹连他们的尸体都不肯放过。从那些裂开的伤口处,静静地流着法兰西战士忠贞的鲜血。然而,山上的台球室里却仍在激烈地打台球,也像战斗一样。元帅又占了上风,小个子上尉也在竭尽全力与之周旋。

战斗的炮火已逼近古堡了,十七分,十八分,十九分……还有一分元帅就赢了。此时花园中的棚架已经坍塌,一颗炮弹在池塘中爆炸了,一片通红。

侯爵夫人的粉肩

□左拉

什么也无法将侯爵夫人从那华丽的床上拉出来,虽然阳光已透过窗户照在了她的幔帐上。经过一上午的斗争,她才决定要离开那个大温床。

卧室如春天般地暖和与舒适。严寒似乎不喜欢这个地方。在寒冷的天气里,这里无疑是一片乐土。温暖的空气里飘溢着香水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侯爵夫人两眼盯着屋顶,思绪涌上心头。她掀开锦帐,按铃召唤女仆朱丽。“我来了,夫人。”“还是那么寒冷吗?”

她焦急地盯着朱丽,如果她听到了“不!”,一定失望极了。

她极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她并未感受到那天寒地冻的天气,然而穷人的茅舍陋室怎经受得了这肆虐的狂风。她没有与那些贫穷的人一起遭受寒风的侵蚀,但她也不愿看到人们披着一件单衣在街上无处可藏。“街上雪化了吗,朱丽?”

女仆把锦衣在烧旺的壁炉上烘热,递给了她。“不,夫人,没有任何的好转,反而更加糟糕……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活活冻死了……”

侯爵夫人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拍手叫道:“啊,这太好了!早餐后我滑冰去!”

朱丽尽量仔细地侍侯着娇媚的侯爵夫人,因为她是那么的完美,绝不能有一丝损害。积雪那令人赏心悦目的淡蓝色反光映进卧室,它那美丽的色调使侯爵夫人想起昨晚在部长家庭舞会上穿的那件珍珠色的连衣裙。穿上它,我们美丽的夫人无疑成了舞会场上一颗真正耀眼的明珠。

一晚上,她都玩得十分尽兴,她的崭新的钻石首饰对她太相宜了。她清晨五点才就寝,此时仍有些昏昏沉沉。但她仍坐到镜前,朱丽帮她梳头,替她脱去睡衣,露出粉肩和玉臂。

侯爵夫人的美丽陶醉了一代人。自从政权稳固、雍容华贵的夫人们能在杜尔里宫袒胸露臂地翩翩起舞以来,侯爵夫人在名流聚集的正式社交场合,是那样醉心于卖弄自己动人的粉肩,以至于性感的标准已和美丽的侯爵夫人相辅相成了。

她花去大量时间,别具匠心地设计她的服装:把连衣裙有时从后背裁开,露出玉背,以及纤腰;有时从前面裁开,几乎露出胸脯。亲爱的夫人渐渐地、接二连三地将自己诱人的身体呈现于众人面前,让诸人都对她恋恋不舍。她的玉背酥胸没有一丁点儿是整个巴黎——从玛德琳娜教堂到圣福马、阿克文斯基——所不曾领教过的。就算是在那时统治阶级最淫乱的地方,夫人也是一颗耀眼的明星。

我不想用太多墨水去描绘她的粉肩。它如同新桥一样大名鼎鼎,十八年来,在一切盛大的宴会上,那粉肩始终露在人前。不论何处,在沙龙、剧院或其他场所,哪怕只看到她那赤裸的肩膀的一丁点儿,就能一叶知秋:“大家快来看呀,侯爵夫人来了!快瞧她的肩膀!”

再者,那副粉肩的确有它的吸引力。它被达官贵人的目光盯得晶莹剔透,而这一切似乎正是侯爵夫人想要的。

但是,我想男人们愿意做她的情人多过做其他的角色。那无疑是肮脏的,是令人厌恶的。但有一点,它有着永久的青春,光阴流逝带不走它的美丽,更无法在上面刻下痕迹。

侯爵夫人将自己的肩膀,以至整个身体当做政治上有力的武器,而这武器的确造就了不少的业绩。她披肝沥胆地报效于亲爱的政府,并充分运用了自己闻名遐迩的粉肩的魅力。她历来手腕高超,不论是在杜尔里宫和部长们周旋,或是在大使馆应酬那些巨富豪商,成功对她来说不成任何问题。她以笑靥诱惑意志薄弱者,在朝廷最紧急最危险时,她更是一件重要的秘密武器,这一绝招比演说家的辞令更具说服力,比士兵的刺刀更能决定胜负。在选举中,她为了团结众人,尽量敞露胸怀,而这一招足以使她在任何劣势下重新稳操胜券。

也许就像兵器一样,夫人的粉肩在战斗中越磨越亮。它承担了整个世界,在这外表看来轻弱无力的肩膀下面竟包含了巨大的力量。

吃完早餐,侯爵夫人精心修饰一番,穿着漂亮的波兰服装滑冰去了——滑冰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公园的气候不会像卧室一样舒服,严寒狂烈地袭击着美丽的夫人。那天风也很大,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夫人笑逐颜开,她觉得挨点冻很有趣。她不时走到湖岸的篝火旁,在那里取暖休息。然后她又在冰上驰骋,尽是这样重复,但却不知疲倦。

她爱滑冰!幸亏没有解冻,真太好了!这使我们美丽的侯爵夫人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在锻炼身体上。

在回归的马车上,她看见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在不停地发抖。“噢!我的天啊!”夫人用一种吃惊的口吻说道。

就在四轮马车匆匆路过时,侯爵夫人把手中价值五路易的花束扔向那发抖的女人。花束正落在那个女人面前。

一个幸运的贼

□莫泊桑

一个老画家向我讲述了一件他亲身经历的事情,虽然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他一再向我承诺,它是完全真实的。“那是个晚上,我们三个伙伴相约在索里尔家喝酒,酒过三巡,我们都已显出醉态,我们这三个年轻的狂徒是:我、索里尔和海景画家普瓦特文,但他们俩现在已不在人世了。”“我们喝酒的地方紧挨着一间画室,我们三人中惟有普瓦特文头脑还比较清醒点,索里尔总是那么疯疯癫癫的,他把双脚搭在一把椅子上,仰面朝天地躺着,讨论什么战争和皇帝的服装之类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突然兴奋起来,马上翻身起来,翻出一套轻骑兵制服穿上,然后又拿出一套掷弹兵的制服让普瓦特文穿上。普瓦特文说什么也不肯穿,于是我们俩硬给他套上了,衣服太大,几乎把他包起来。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甲胄骑士,我们三人组成一个混合部队,索里尔大声地说:既然我们都当了军人,就要具备军人的素质和风范。”“我们又一次兴奋起来,又重新畅饮,边喝边唱我们所知道的军歌。到后来普瓦特文也已喝得酩酊大醉,我突然举起一只手说:‘静一静,我敢保证我听见有人进了画室。’”“‘有贼!’索里尔晃晃摇摇地站起来说,‘太棒了!’他开始唱起马赛进行曲:‘拿起武器,公民们!’”“我们三人各自寻找称手的兵器,普瓦特文操起了一把带刺刀的长枪,而我则取过一柄长剑和一把火枪。索里尔没有找到称心的武器,抓起一把手枪插到皮带上,又拿了一把大板斧,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画室的门。”当我们走到画室中央的时候,索里尔说:“‘我是指挥官,甲胄骑士,你负责切断敌人的退路;掷弹兵,你作我的护卫。’”“我们各自遵照指令行事。正当我往后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普瓦特文和索里尔那儿传来巨响,我急忙返回,只见普瓦特文用刺刀向那个地方乱刺,索里尔也用斧子狂砍一通,当弄明白是搞错了以后,‘指挥官’下达了命令:‘要慎重点!’”“画室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查了一遍,足足查了有20分钟,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后来普瓦特文认为应该检查一下碗橱。由于碗橱很深,里面很暗,我端着蜡烛过去查看。一看吓了我一跳,一个人,一个活人站在里面往外看我,我马上镇定下来,忽的一下子就把柜门锁上了,然后我们退后几步商量对策。”“索里尔想用烟把贼呛出来;普瓦特文想用饥饿制服那个家伙;我的主意是用炸药炸死那个贼。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普瓦特文的主意最好。于是,我们把酒和烟拿到画室来。普瓦特文警惕地拿着枪,我们三人坐在碗柜前,摆上酒开怀畅饮。我们又饮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索里尔建议把俘虏押出来瞧一瞧。”“‘行!好主意!’我和普瓦特文一致同意。我们抓起武器,一起朝碗橱疯狂地冲去。索里尔端着没有上弹的手枪冲在前面,普瓦特文和我像疯子似叫嚷着跟在后面。出乎我们的意料,那个俘虏没有反抗。我们把他押了出来,发现他竟是个长着满头白发的脏老头,身上穿着破烂衣服。我们捆上他的手脚,将他放在椅子里,他仍然不吭一声。”“‘我们审讯入室贼,’索里尔厉声地说。普瓦特文被任命为辩护人,我被任命为执行人。最后俘虏被判处死刑。”“‘现在就枪毙他,’索里尔说,‘但是,在处死他以前,得让他作忏悔,’他又有所顾虑地加了一句,‘我们去给他请一个神父来。’”“我没有同意,理由是深夜打扰神职人员会让他不高兴。于是我充任起神父,代神父行使职责,命令俘虏向我忏悔罪过。”老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不知道我们要把他怎样处理,他开口讲话了,声音空洞沙哑:“‘你们要杀死我吗?’”“索里尔逼他跪下,由于心虚,他没有给俘虏施洗礼,只向他头上倒了一杯兰姆酒,然后说:‘把你所犯下的罪行一一向这位神父坦白,好说清你的罪过。’”“‘我不想死,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那老头在地板上大呼小叫起来。怕他吵醒邻居,我们塞住了他的嘴。”“‘你这糟老头,让我送你去见上帝。’索里尔不耐烦地说。他用手枪对准老头勾动了扳机,我也勾了扳机,可惜我们俩的枪里没有子弹,只放了两声空枪。这时,在一旁看着的普瓦特文说:‘我们真有权力杀死这个人吗?’”“‘他不是已经经过审判了吗?’索里尔说。”“‘是,他是经过了审判,不过我们没有权力枪毙一个公民,我们还是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索里尔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同意了普瓦特文的建议。由于这个老头死活不走,我和普瓦特文把他绑在一块木板上,抬着他走,索里尔在后担任警戒。我们把他抬到了警察局,局长认识我们,知道我们爱搞恶作剧,他认为我们闹得有点太过分,笑着不让我们把在押犯抬进去。我们坚持要进,最后警长大发雷霆,警告我们说我们酗酒闹事,如不离开,就把我们全关进监牢。无奈,我们只好把他再抬回索里尔的家。”“‘我们如何处理他?’我问道。”“‘这个老家伙也挺可怜的!’普瓦特文怜悯地说。”“我也不禁来了恻隐之心,把他嘴里塞的东西掏了出来。”“‘喂,我说你感觉怎么样啊?’我问他。”“‘哎呀!我实在受不了。’他呻吟着说。”“索里尔也大发善心,他亲自把老头从木板上解下来,像对待一个知心朋友。我们马上斟满了几碗酒,递给我们的俘虏一碗,他连让都没让,端起碗一饮而尽。我们几个都显得非常激动,又一次痛饮起来。那老人真是海量,比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还能喝。天快亮的时候,他站起来心平气和地说:‘我有事,我要先走了。’”“我们苦苦留他再住一段时间,可他一再拒绝,我们怀着惋惜的心情送他至门口,索里尔高举着蜡烛说:‘祝您的晚年过得幸福快乐!’”

假如是你的话

□都筑道夫“您真的白送我这只戒指?大概是人造钻石吧?即便是,也是最大最好的了。”“钻石是真的。不嫌弃的话,请戴上试试。”

推销员把戒指递到女人手上。女人双颊一红,捏起了戒指。这时,推销员按住她的手,说道:“太太,请稍等一下,我想我不能说谎。”“还是有什么条件的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白给呢?”“跟您这么说吧,这不是平常的戒指,是一个遥控开关。我不是这个星球的人,我从一个遥远的星球上来。我们那个星球,由于人口增长过快,眼看要爆发危机,不得不采取非常措施。结果,决定杀死五百万无用之人。可是谁也不愿接受执行死刑的开关。因此我来这里是找一个控制开关的人,一戴上这只戒指,立刻要死五百万人。这颗钻石可以说是给执行死刑的人的报酬。请您相信我,太太。”“开什么玩笑?到底是给还是不给?”“愿意戴的话就送给您。不过,要等我回去以后再戴。”

推销员迅速跳出门外,把戒指留在那位太太手中。那位太太手拿戒指端详了片刻,然后——假如是你的话,你该怎么办呢?

强盗的苦恼

□星新一

现在,凶悍残忍的强盗正在为下一次的行动进行最后的商议与确定。“伙计们!叫我说,来场前所未有的大案怎么样。最好让全世界都为此而震惊!”一个歹徒异想天开地说。

这个集团的首领竟爽快地应允道:“一点没错!我们就是要好好地商量一下这件事,然后大伙就放开手去干好了。”“真没想到,老大也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大家争先恐后地问道,“那还等什么!快点行动吧!”“我们的行动一贯在晚上进行,但是这样不便于展开行动。这一次,我们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这想法真妙,您到底不愧是我们的头儿,想出的主意总是高人一招。快告诉我们整个行动计划吧!”“早上8点,去一家银行拿光他们的钱!”

听完头儿的话,同伴们刚才的兴奋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了。“天哪!头儿,你一定脑子出了问题。照您说的去干,恐怕还没跨进银行的大门,我们就被毙了。”“蠢货,我当然想好了对策!而且天衣无缝。好了,让我来解释一下……现在我们编写了一个电视剧脚本,送给银行附近的交通警察,然后大家装扮成电视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到银行去拍摄一个袭击银行的场面,银行那些人一定会信以为真,积极配合。到时候,大家不要废话,只是抢钱,即使万不得已开了枪,警察也会无动于衷,只当做剧情所需而特意安排的音响效果呢,等到钱一到手,就立即撤退!”

首领的话音未落,欢呼声已经不绝于耳,看来这个绝妙的计划的确折服了这些人。“高见,太棒了!简直妙不可言!”“这下可以过过我们的手瘾了,伙计们,快着手干起来吧!”

车子被偷来了,强盗们在车身上写下“电视剧摄制组”的字样。不一会儿,凡是摄影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待脚本印刷完毕,强盗们便精心地伪装着自己。有的扮做穷凶极恶的打手,有的扮成维持群众秩序的工作人员。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在首领的带领下,大伙正式实施这个绝好的计划。

这一行人刚一来到银行门口,在附近执勤的交通警察便都围上来询问。一个强盗赶忙给他们送上几份电视剧脚本,仔细解释一番,很好,警察如预计般地傻里傻气。

太顺利了!没想到事情一开头便如此顺利。随即强盗们就精神十足,相继冲进银行,大声喝道:“银行的所有人都听着,交出钱来,我们可不想这里有人丧命!”

谁知,计划到此竟乱了阵脚,因为一个门卫突然嘻皮笑脸地凑上前来,打破了这里的紧张气氛。“先生们,我可以帮忙吗?我是一个非常热衷于拍摄的人。上司真有意思,这种事也不先通知一下,好让职员们准备一下。我想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作为弥补。”

又有一位先生挤了过来,“我是作家。你们刚才的那句台词不太适合,什么‘银行里所有的人’,简直太啰嗦了。另外,下面几句话也有点问题,必须加以纠正。脚本是谁写的?如果修改一下就好多了。”

这实在麻烦极了,强盗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来到窗口,银行的一位男工作人员赶忙站起来:“请等一等,我的妆还没有补完,我的脸色还不太红润……”

女工作人员也不甘落后,朝这边拥了过来,“先生们,我们是天生的表演家,连排练都省了,也让我们上镜头吧!”

场面变得不可控制,一个强盗不耐烦了,忍不住扯起嗓子叫起来:“够了!兄弟们,别再理会这些蠢猪了。”接着他扣动了扳机,天花板上的灯被击得粉碎。

一个男青年兴奋极了:“呵,真够劲!太逼真了。”另一个人接上话又说道:“大概天花板内的电灯里预先装进了火药,然后让它爆炸的吧,幸好我们知道内情,要不然真要给吓死了!”

这时,这家银行的行长露面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枪击玻璃呢?那是防弹用的特殊钢化玻璃,如果你们枪击玻璃,则从侧面为我们作了宣传,将会提高顾客对本行的信赖……”说着,行长把几张大票硬塞进首领手里。“来挟持我们吧!饮弹而亡的光荣角色交给我们吧,拜托了!”男职员们也围拢过来请求着。

强盗们面对眼前的情况真是束手无策。甚至连那个最初帮助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也苦苦哀求道:“让我来扮演捉拿强盗的警察吧,我一定会非常用心地表演,求你们了。我父母和其他亲人一直希望能够有一天看到我上电视,求您满足他们的愿望吧!”

一切都乱了,一切都出乎强盗的意料。强盗头儿愤愤地大声吼道:“大家听着,今天暂停拍摄,赶快撤退,改日再来!”

就这样,强盗们狼狈地撤出了现场。他们实在不明白,怎么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在白天干上一票就这么困难呢?强盗们对这个问题始终没弄懂。

骑桶者

□卡夫卡

煤全部烧光了,煤桶空了,煤铲也没有用了。火炉里透出寒气,灌得满屋冰凉。窗外的树木呆立在严霜中,天空成了一面银灰色的盾牌,把所有向苍天求助的人都给挡住了。我得弄些煤来烧,不然会被活活冻死。冷酷的火炉在我的背后,同样冷酷的天空在我的面前,因此我必须快马加鞭,在它们之间奔驰,在它们之间向煤店老板要求帮助。对于我来说,煤店老板是天空中的太阳。可是煤店老板对于我通常的请求已经麻木不仁了,我必须向他清楚地证明,我连一星半点煤屑都没有了。我这回去,必须像一个乞丐——由于饥饿难当,奄奄一息,快要倒毙在门槛上,女主人因此决定把最后残剩的咖啡倒给他。同样,煤店老板虽说非常生气,但在“十诫”之一“不可杀人”的光辉照耀下,也不得不把一铲煤投进我的煤桶。

此行的结果完全取决于我怎么去做。思考再三,我决定骑着空空的煤桶前去。我骑着煤桶,两手握着最简单的挽具——桶把,费劲地从楼梯上滚下去。到了楼下,我的煤桶就向上升起来了,妙哉,妙哉。平趴在地上的骆驼,在赶骆驼的人的棍下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时,也不过如此。煤桶以均匀的速度穿过冰凉的街道。我时常被升到二层楼那么高,但是我从未下降到齐房屋大门那么低。我极不寻常地高高漂浮在煤店老板的地窖穹顶前,而煤店老板正伏在这地窖里的小桌上写字。地窖的门是开着的,是为了排出多余的热气。“煤店老板!”我喊着,那急切的声音裹在呼出的热气里,在严寒中显得格外混浊。“求你给我一点煤吧,煤店老板,我的煤桶已经空了,因此我可以骑着它来到这里。行行好吧,我有了钱,就会给你的。”

煤店老板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上,喃喃地说:“我没有听错吧?”然后,他又转过头去问坐在火炉旁边的长凳上织毛衣的妻子,“我没有听错吧?好像是一个顾客。”“我什么也没听见。”妻子平静地说着,一面舒服地背靠着火炉取暖,一面编织毛衣。“唉,是我啊!”我急切地喊道,“是我啊,一个向来守信用的老主顾,只是眼下没钱了。”“是有人,”煤店老板说,“我的老伴,是的。我不会弄错的,一定是一个老主顾,一个有年头的老主顾,他知道怎样来打动我的心。”“你怎么啦,当家的?”妻子说,她把毛衣搁在胸前,暂时歇息片刻,“街上空空的,根本没有人。更何况我们已经给所有的顾客供应了煤。我们可歇业几天,休息一下。”“可是我正坐在这儿的桶上,”我喊道,寒冷所引起的没有感情的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请你们抬头看看,你们就会发现我的。你们确实给所有别的顾客都供应过了。但我请求你们给我一铲子煤。如果你们给我两铲,那我就喜出望外了。啊,煤块在这只桶里滚动的响声多么灵敏。但愿我能听到!”“我马上就来。”煤店老板边说,边要运动短腿迈上地窖的台阶。不过,他的妻子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说:“如果你固执己见的话,那就让我上去。你呆在这儿吧,想想你昨天夜里咳嗽得多么厉害。只为一件凭空想像出来的买卖,你就忘记了你的妻儿,要让你的肺遭殃。还是我去吧。”“那么你就告诉他我们库房里所有煤的品种,我来给你报价格。”“好。”他的妻子说。她走上了台阶,来到街上。她当然马上看到了我。“我衷心地向您问好!”我惊喜地喊道,“老板娘,我只要一铲子煤,放进这个空空的桶里就行了,我自己把它运回家去,一铲最次的煤也行。钱我当然是要全数照付的,不过我不能马上付,不能马上。”“不能马上”多么像钟声啊,它们和刚才听到的附近教堂尖塔上晚钟的声响混合在一起,又是怎样地使人产生了错觉啊!“他要买什么?”煤店老板喊道。“什么也不买,”他的妻子大声应着,“外面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听到钟敲六点,我们关门吧。真是冷得要命,看来明天我们又该忙了。”

煤店老板娘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但她把围裙解了下来,要用围裙把我扇走。遗憾的是,她真把我扇走了。我的煤桶虽然有着一匹良种坐骑所具有的一切优点,但它没有抵抗力。它太轻了,一条妇女的围裙就能把它从地上驱赶起来。“你这个坏女人!”当她半是蔑视半是满足地在空中挥动着手转身向店铺走去时,我还回头喊着,“你这个坏女人!我求你给我一铲最次的煤你都不肯。”就这样,我浮升在冰山区域,永远消失,不复再见。

舵手

□卡夫卡“你弄错了,舵手不是我?”我大声喊着。“那是谁?”一个高大魁梧的神秘男人问。他用手轻轻在眼睛上面摸了摸,仿佛在驱赶一个不真实的梦。

刚才,在沉沉的夜色中,我的手撑着舵,轮船仅靠头顶的一盏小灯向前行进。突然,这个男人走过来,想把我推到一边。因为我不退让,他就用脚踏住我的胸口,慢慢把我往下踩,因为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舵轮的把手,所以倒下时将它转离了航向。但又被那个男人快速地转了回去。这时,我明白过来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向朝着水手舱的舱口,大声喊道:“船员们!伙计们!快点来呀!有个陌生人把我从舵轮上赶走了!”

他们慢慢腾腾地来了。舷梯口冒出一个个东摇西晃、无精打采的魁梧身影。“我是这个船上的舵手吗?”我问他们。

他们点着头,但目光却盯着那个陌生人并站成一个半圆围住了他。

那个陌生人用命令的口气说:“别靠近我!”

话音刚落,他们就拥在一起,朝我点点头,又从舷梯下去了。这是一群什么人?他们在想什么?难道他们就是这样毫无目的地来这世上走上一遭么?

往事一页

□卡夫卡

保卫我们的祖国是一项神圣而高尚的工作,从前我们竟把这项工作忽略了。迄今为止,我们谁都对它漠不关心,每个人都埋头打理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堆工作。我想下面的事情会使人们有所改变。

我是一个鞋匠,铺子开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一天清晨,我刚推开店门,就发现通向广场的所有路口全让武装人员占据了。这些武装人员非隶属我国,而是一伙来自北方的游牧人。他们的侵入着实让我们大吃一惊。反正我们不能就只干瞪眼,我们需要阻止他们。

房子对他们来讲没什么实际意义,露宿是他们最擅长的。他们成天忙着,要么磨刀,要么削箭,要么练习骑马,我们的广场,那么美丽的地方全被这群粗人给毁掉了。有几回,我们也从店里跑出去,试图把最令人恶心的粪便、垃圾清扫掉。可是,我渐渐明白,我的弱小起不了什么作用,只会给清扫人员加重负担。

你无法与那帮粗人尝试交谈。他们不懂我们的语言,本身又几乎没有自己的语言。他们的交谈与牲畜几近相同。反之,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设施,他们也不理解,也不以为然。你对他们打手势,他们根本不理睬,那帮人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感情,也懒得花时间去弄明白你。他们经常地扮鬼脸,随后又是翻白眼,又是吐唾沫,这种令人恶心的举止仅仅是出于一种人类的本能,至少我现在是确信无疑了。他们要什么就拿,但你却不能说他们采用了武力。因为我们都不敢反抗,因此也无所谓武力。

我存起来的一些好货色也让他们给拿走了,但为此我却没什么可抱怨的,要知道别人的遭遇并不比我好,还有更糟的。他们每次刚进货就被一抢而空,全让游牧人吞进了肚子。他们的马也吃肉,与马一起分享食物是很正常的。肉店老板非常伤心,却又不敢停止供应肉。我们理解他的心情,便募集一些钱支持他。要知道,不供应肉便是一种反抗,那结果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就算供应肉,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天晓得该怎么办。

虽然,结果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至少肉店老板尝试着改变这种状况,于是第二天早晨干脆牵了头活牛来。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时的情景。大约有一小时之久,我一直在店后面的地板上趴着,把所有的衣服、被子、垫褥统统堆在身上,很沉,但勉强阻止那公牛的惨叫声钻进耳朵里。原来,游牧人从四面八方向它冲去,用牙齿从它温暖的身体上一块一块撕肉吃。好久,我才推门走上已经平静下来的街道。只见游牧人全困倦地躺在公牛尸骸周围睡着了,表情让人觉得那么休闲。

我看见敬爱的皇帝陛下正躲在窗户后面,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平常,他可从不到宫内广场的房间来,而总是生活在最里面的花园中。然而这一次——至少我是如此感觉——他应该要做些什么了吧!“这样的日子怎么样才算到头呢?”我们大家你问我,我问你,“我们要承受这样的负担和磨难到什么时候呢?皇帝做了一件不负责任的事情。宫门始终闭着:从前的侍卫队现在只能像狗一样地躲了起来。拯救祖国的事全部放在了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肩上,这样的重任我们可担当不起哩,需全国人民一起努力,并不是靠哪一部分人可以做到的。”

有什么新鲜事吗

□厄尔凯尼

一天下午,布达佩斯公墓发生了一件新鲜事,躺在公墓第二十七区十四号墓穴里的哈伊杜什卡·米哈伊夫人——诺贝尔·施蒂芬妮亚复活了。

当时近三百公斤重的墓碑轰然倾倒在地,尽管因为风吹雨淋,墓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了,但她丈夫的名字还依稀可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复活。

因为天气不好,在公墓的人不多。但凡是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过来了。这时,刚刚复活的少妇已抖去身上的尘土,正在用借来的梳子梳头。

一位带黑面纱的老太太问她:“你好吗?”“谢谢,我很好。”哈伊杜什卡夫人说。

一位出租汽车司机问她想不想喝点水?

这位刚刚复活的人说,她现在不想喝什么。

这位司机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对布达佩斯的水的味道实在无法恭维,他也不想喝。

哈伊杜什卡夫人问司机,他为什么对布达佩斯的水不满意?“因为是用氯消的毒。”“是的,消毒时用氯。”花匠阿波斯托尔·巴朗尼科夫点点头(他是在公墓门口卖花的),所以他只好储存雨水来浇那几种高级的花。“是的,现在全世界的水都用氯消毒。”

说到这里,没有人接话了。“还有什么新鲜事,快给我讲讲。”少妇渴求地说。“什么新鲜事也没有。”人们说。

大家又不说话了,这时下起雨来。“您不怕淋湿吗?”做钓竿的私营手工业者德乌契·德若问这位复活者。“没关系,我喜欢下雨。”

老太太却说:“那可得看下什么雨。”

哈伊杜什卡夫人说,夏天那种凉丝丝的雨才是她最喜欢的。

但是阿波斯托尔·巴朗尼科夫说,他什么雨也不喜欢,因为一下雨就没有人来公墓了。

做钓竿的私营手工业者说,他非常能理解这一点。

接着人们又沉默了。“还是说点什么吧。”新复活的少妇向四周看了看说。“说些什么?”老太太说,“没什么好说的。”“说说自由战争以后发生的事吧。”“要说,也可以说一两件,”手工业者挥挥手,“但就像德国人说的那样,比这有意思的事也不多。”“没错,一点没错。”出租汽车司机说完就回到自己的汽车那里去了。

人们都不说话。复活者觉得没意思,此时,她复活的那个土坑还没有合上。她又等了一会儿,但看来实在没有人想说话,于是就向周围的人告别,又回到那个土坑里去了。

做钓竿的手工业者怕她滑倒,伸手过去扶了她一把。“希望你过得美好。”手工业者说。“怎么了?”出租汽车司机在大门口问大家,“她莫非又爬回去了?”“是的,她又回去了。”老太太摇摇头,“其实,我们说了许多新鲜事儿,聊得也很投机。”

隔篱之争

□亨·劳森

篱笆外来了一只狗,对着缝隙东嗅嗅,西闻闻,这使篱笆内的狗发疯一样朝它汪汪直叫,而它却没法儿出去。这两只狗,也许纯属陌路相逢,也许是老相识。或许那只狗并没有敌意,只是嗅嗅而已,但对另一只狗来说也是一样的。往往是里边的狗先叫,外面的只是因为对方先动肝火,无事生非,才火冒三丈,以大叫来回敬。结果呢,事情越弄越糟,里边的狗会口吐白沫疯狂地扑上去。

看到这种情景的你会很纳闷里边的狗为什么要发狂,也许是它认为外面的狗欺人太甚,居然有意捉弄它。不管怎样,对峙越久,里边的狗就怒气越大,因为它出不去,不能把愤怒发泄出来,所以它气得差点儿把自己的尾巴咬下来撕个粉碎。要是出得去,它准会把它咬死,就连亲兄弟也不放过。

有时,外面的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安静地离去;有时,随和地回叫几下;有时,它不感兴趣地吠几声,仿佛委实与世无争,只不过出于自尊和维护狗的资格,才叫几声;若外面是只小狗,那它就会陡然吃惊而匆匆跑掉;或者,假如那是一只厚脸皮的小狗,那它会在戏弄对方之前确定对方的活动区域。

一只纽芬兰种大狗在篱笆外嗅个不停,满脸狞笑;而里边的狗却以每秒钟叫30下的速度,不停地呜咽着,它真的气坏了,而且从头到尾的每个关节都抖动起来,还弄得满身白沫,有时还把白沫喷出篱笆缝隙。

换了小狗就不一样了,身子越小叫得越凶,因为它知道自己很安全。而有时则像前面说的,一条暴躁的大狗在篱笆外面,它厌恶口角,对别的狗从来不提出异议——像人世间很多和事佬一样,他们讨厌与人拌嘴,总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但令人讨厌的正是这样的谦恭,而且常带不无讥讽的神气,那模样简直使你想把他们的头拧下来。这些人从不挑起争吵,但他们会使争吵继续下去,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心安理得,就因为争吵不是由他们引起的,而且还会推脱责任,说是对方先闹的——那暴躁的狗因为里边的狗大动肝火而发怒了,它说:“干吗发那么大的脾气,你怎么啦?喂!”

里边的狗说:“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这——!我要等等,等等。”

随后外面的狗说:“你这蠢东西,连一只母狗都不如!”

嘶叫终于爆发了,几里路以外都能听得见。那情形如同打仗时的呐喊,也像几百门大炮每分钟发射80发炮弹。它们叫呀叫,直到两只狗都愤怒到了极点,里面的狗要冲出来,外面的狗要冲进去。然而,要是这两条狗偶尔在外面相遇,说不定会立刻打得火热,成为挚友亲朋,发誓永远忠于友情,说不定还要邀请对方去家里做客呢!

包打听

□欧·亨利

无论这两三件事神秘与否,我都必须把它弄明白。因此,我开始去打听。

我首先要知道女人的衣箱里装了些什么,我花了两个星期才弄清楚这件事。接着又开始打听为什么床垫要用双层。这种正儿八经的寻问一开始就遭到怀疑,因为听起来显得难以启齿。最后,我总算懂得了,床垫设计成双层结构是为了减轻理床女人的重量的。我真愚蠢透顶,还要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作成同样大小的呢?这个延展的问题令我遭遇无数的尴尬,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出于求知的欲望,我急于要弄懂第三个问题,“包打听”都有哪些性格特征?在我的头脑里,他的形象简直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弄清任何事情之前,我们总得先有个具体概念,哪怕是个想像的概念也罢。现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幅约翰·多伊的清晰画面,清晰得如同铭刻在钢板上一样。他的眼睛浅蓝,穿着棕色马甲和磨光了的黑色哔叽外套。他一直站在阳光下,口里嚼着东西;他不停地用拇指把小刀反复地一开一合。如果能找到一个更高级一点的人,我敢肯定,他身材高大,但脸色苍白,袖口露出蓝色的护腕;他老坐在那儿擦皮鞋,伴着滚木球小巷的轰隆声,周围全是绿松石。

不过,当我要勾勒“包打听”的形象时,想像的画布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设想,他有一种可以折散的微笑(好似龇牙露齿的笑容),连接的袖口,就这个样儿。为了弄清楚他的特征,我首先向一位新闻记者请教。“嗨,”他说,“‘包打听’界于流浪者和俱乐部成员之间,当然也不完全是,他适合于出席菲什先生的招待会和私人拳击赛之间的场合。但是,他既不属于莲花俱乐部,也不属于杰里·麦盖根马口铁工人学徒左钩杂烩协会。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确切地描述他。哪里发生什么事,你就会在哪儿见到他。是的,包打听是这种类型的人。每天傍晚,他穿得整整齐齐,熟悉内情,对城里的警察和侍者直呼其名。不过,他从不伴随氢化物旅行。通常情况下,他独自一人,或者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位记者朋友告辞离开,我信步走到街上。这时候,丽都街的三千一百二十六颗电灯泡亮了。街道拥挤不通,但没能挡住我向前。妓女的眼光刺在我身上,对我毫发无伤。就餐人、城市守护神、售货女郎、骗子、乞丐、演员、强盗、百万富翁和外地人,他们从我身边匆匆而过,忙忙碌碌;有的闲逛,有的鬼鬼祟祟,有的昂首阔步,有的急转而去,可我并没有留意他们。我熟知他们,早已明察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也不是我寻找的目标,我要找的是“包打听”。他是一种类型,不找到他——一种活板印刷——将会成为一大过失。不过找起来却非常困难,但我决不会放弃。

我们以道德方面的题外话继续下去吧。目睹一家老小阅读星期天的报纸令人感到由衷的喜悦,各版分头阅读。爸爸向前躬着身子,正热切地审视那页印着年轻太太在开着的窗口作操的照片;妈妈正兴味十足地竭力猜着填字游戏中的字母;年纪最大的女儿们正急不可待地仔细阅读金融报导,因为上星期晚上某个年轻小伙子说他曾搭乘威利航班飞机;而正在纽约上公立学校的十八岁的儿子却聚精会神于每周一篇讲述如何改制旧衬衫的文章,因为他希望在毕业典礼那天获得缝纫奖。

祖母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翻阅喜剧副刊,婴孩小托蒂尽其所能随着她那不动产转让而摇来摇去。这幅画面是用来消除疑虑的,因为几行故事一滑而过,使你称心如意。它给人增添一种烈性饮料。

我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饮料,当我刚把调制饮料用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热汤匙放下,有个人就抓起了它。于是,我问他是怎样理解“包打听”这个俗语、名称、描述、称谓、刻画或称号的。“嗨,”他小心地说,“他是个飞行员,惯于通宵达旦的攻击——明白吗?他是你在平顶与脊之间的任何地方都难于碰上的性情激烈的睹徒——懂吗?我估计就这个意思。”

我对这个人感激不已,然后离开了咖啡馆,走上了大街。

在人行道上,一位募捐少女对着我的马甲兜轻轻摇着募捐盒。“你是否乐意告诉我,每天你募捐的时候可曾遇到过通常被称为‘包打听’那类人呢?”“我非常清楚你指的是哪种人,”她微笑着答道,“我每天晚上都在同一场合见着他们。他们是魔鬼的卫士,假如任何军队的士兵都像他们那么忠心耿耿的话,他们的长官就会被服侍得周到极了。我在他们中间募捐,他们只是花几分钱把自己的邪恶变成为上帝服务的行动。”

她又摇盒子,我投进了一块银币。

在一个灯光闪耀的旅馆前,我的一位批评家朋友正悠闲自得地走下马车。于是,我又问了他。正如我确信的那样,他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在纽约,有‘包打听’一类人,”他答道,“我十分熟悉这个俗语,但以前还从未有人叫我对此下个定义。要指出确切的标本也很困难。不客气地说,这类人有种特殊的纽约病,不过对这个绝症我还缺乏了解。每天早晨六点钟,他伴随着缕缕晨光开始了生活。他刻板地按习惯穿着,按礼仪行事,但把鼻子伸进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方面,他甚至可以给香猫或寒鸦出谋划策。这种人在城里一直追逐豪放不羁的生活,从设在地下室的酒吧或饭店到屋顶花园,从赫克托大街到哈莱姆区,而且,你在城里根本找不到一个地方没有他们用小刀切割意大利式的细面条。你所谓的‘包打听’就善长这个。他总是追踪新奇事物,好奇,厚颜无耻,无所不在。双轮双座马车是专为他造的,抽金牌雪茄,正餐时诅咒音乐。他得不到多少人支持,但有关他的谣传则遍城皆是。”“我非常高兴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早已感到这种夜间活动的害群之马对城市所产生的影响,但以前从未想到过要去分析它。现在,是到把你的‘包打听’归归类的时候了。紧跟着他的是酒贩子和服装模特儿。他邀请乐队为他弹奏《让我们都上玛蒂尔达去》,而不是韩德尔的作品。每天晚上,他都要周游一圈,有如我和你每周看一次大象那样。当一家烟店遭洗劫的时候,他朝警官丢眼色,他很熟悉警察的地盘,然后他就无声无息地走开。而我和你则会在总统中找名字、在明星中找地址,以便报告给值班警官。”

我的评论家朋友停下来吸了口气。我抓住了这个机会。“你已经把他归类了,”我高兴地叫道,“你已经在这城市画廊中为他绘出了肖像。不过,我一定要面对面地见见他,亲自研究‘包打听’。我到哪儿才能找到他呢?我怎么才会认出他呢?”

评论家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又继续他的宏论。尽管他的马车夫还在那儿等着他付车费。“他是一种高度升华爱管闲事的精髓,一种内在的精制橡胶蒸馏品,一种高度集中、高度纯化,无可辩驳而又不可避让的好奇和寻根问底的精灵。他的鼻孔能嗅出一次新的轰动事件;当他的阅历耗尽时,他又以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去开拓新的领域。”“原谅我,”我打断了他,“不过,你能让我见见这样一个人吗?对我而言,这可是件新鲜事。我必须研究它。我决心找到,即使找遍全城也无所谓。他的活动区域一定在百老汇这儿。”“我就要在这儿就餐,”我的朋友说,“进来吧,如果有个‘包打听’出现,我就指给你看。这儿的绝大部分主顾我都认识。”“可我现在不要吃饭,”我对他说,“你得原谅我。我今晚一定要找到‘包打听’,见见他,即使今晚不得不从炮台公园到小小的科尼岛,或把纽约搜查一遍。”

我谢过了我的批评家朋友,然后离开旅馆,走上了百老汇大街。追寻“包打听”给我吸入的空气增添了一种人生和兴趣的愉悦动力。生活在如此巨大、如此复杂、如此色彩缤纷的城市里,真令人感到高兴。我沿街闲逛,怡然自得,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是伟大的纽约市公民,分享着它的宏伟壮丽和各种享乐,也是它的荣耀和声望的参与者。

我转身横跨街道,听见什么东西像蜜蜂的嗡嗡声,然后,我就同桑托斯杜蒙特一道欢快地长途飞行——昏过去了。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记起了汽油的味道,我大声地说:“还没有过去吗?”

一位医院里的护士把一只不那么温柔的手放在我的前额,可我根本就没有发烧。一位年轻医生走过来,露齿而笑,他兴高采烈地问道:“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然后递给我一张晨报。

我阅读那篇文章,以我昨晚听见嗡嗡声消逝为题。结尾是这样几句话:“——贝尔沃医院,医生说他的伤势没什么大碍。据说,他似乎是一个‘包打听’。”

变色龙

□契诃夫

巡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小包,穿过市场的广场。他身后跟着一个火红头发的巡警,端着一个筛子,那上面盛满了没收来的醋栗。四下里一片寂静……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商店和饭馆的敞开的门无精打采地面对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就跟许多饥饿的嘴巴一样。在那些门口附近,就连一个乞丐也没有。“好哇,你咬人,该死的东西!”奥楚蔑洛夫忽然听见了喊叫声,“伙伴们,别放走它!这年月咬人可不行!逮住它!哎哟……哎哟!”

传来了狗的尖叫声。奥楚蔑洛夫往那边一瞧,看见商人彼楚金的木柴场里跑出来一条狗,用三条腿一颠一颠地跑着,不住地回头瞧。它身后跟着追来一个人,穿着浆硬的花布衬衫和敞着怀的坎肩。他追它,身子往前一探,扑倒在地上,抓住了狗的后腿,于是又传来狗的尖叫声和人的呐喊声:“别放走它!”带着睡意的脸从商店里探出来,木柴场四周很快聚了一群人,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仿佛出乱子了,长官!……”巡警说。

奥楚蔑洛夫把身子微微向左一转,往人群那边走去。在木柴场门口,他看见前面已经提到的那个敞开了坎肩前襟的人举起右手,把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伸给那群人看。在他那半醉的脸上好像出现这样的神气:“我要揭你的皮,坏蛋!”就连手指头本身也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奥楚蔑洛夫认出这人是金银匠赫留金。闹出这场乱子的罪犯坐在人群中央的地上,前腿劈开,浑身发抖——原来是一条白毛的小猎狗,脸尖尖的,背上有块黄斑。它那含泪的眼睛流露出悲苦和恐怖的神情。“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奥楚蔑洛夫挤进人群中去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究竟为什么举起那根手指头?……谁在嚷?”“长官,我好好地走我的路,没招谁没惹谁……”赫留金开口了,拿手罩在嘴上,咳嗽一下,“我正跟密特里·密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儿。忽然,这个贱畜生无缘无故把这个手指头咬了一口……您得原谅我,我是做工的人……我做的是细致的活儿。这得叫他们赔我一笔钱才成,因为也许我要有一个礼拜不能用这个手指头啦……长官,就连法律上也没有那么一条,说是人受了畜生的害就该忍着……要是人人都这么给畜生乱咬一阵,那在这世界上也没个活头儿了……”“嗯!……不错,”奥楚蔑洛夫严厉地说,咳了一声,皱起眉头,“不错……这是谁家的狗?我绝不轻易放过这件事。我要拿点颜色出来给那些放出狗来到处跑的人看看!那些老爷既是不愿意遵守法令,现在也该管管他们了!等到他,那个混蛋,受了罚,拿出钱来,他才会知道放出这种狗来,放出种种的野畜生来,有什么下场!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叶尔德林!”巡官对巡警说,“去调查一下,这是谁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这狗呢,把它弄死好了。马上去办,别拖!这多半是只疯狗……请问,这到底是谁家的狗?”“这好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狗!”人群里有人说。“席加洛夫将军?哦……叶尔德林,替我把大衣脱下来,……真要命,天这么热!看样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懂:它怎么咬着你的?”奥楚蔑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到你的手指头吗?它是那么小!你呢,说实在的,却长得这么魁梧!你那手指头一定是给小钉子弄破的,后来却异想天开,想得到一笔什么赔偿损失费了。你这种人啊……是出了名的!我可知道你们这些东西是什么玩意儿!”“长官,他本来是开玩笑,把烟卷戳到它脸上去,它呢——可不肯做傻瓜,就咬了他一口……他是个荒唐的家伙,长官!”“胡说,独眼鬼!你什么也没看见,你为什么胡说?他老人家是明白人,看得出到底谁胡说,谁像当着上帝的面一样凭良心说话……要是我说了谎,那就让调解法官审问我好了。他的法律上说得明白,……现在大家都平等啦。不瞒您说,……我的兄弟就是当宪兵的。”“少说废话!”“不过,这不是将军家里的狗,”……巡警深思地说,“将军家里没有这样的狗。他家的狗,全是大猎狗……”“你拿得准吗?”“拿得准,长官……”“我自己也知道嘛。将军家里都是些名贵的纯种狗,这只狗呢,鬼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毛色既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个下贱胚子,谁会养这种狗?这人的脑子上哪去啦?要是这样的狗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让人碰见,你们猜猜看,结果会怎么样?那儿的人可不来管什么法律不法律,一眨巴眼的功夫——就叫它断了气!你呢,赫留金,受了害,那我们绝不能不管……得惩戒他们一下!是时候了……”“不过也说不定就是将军家的狗……”巡警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它的脸上又没写着……前几天我在他家院子里看见过这样的一只狗。”“没错儿,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哦!……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好像起风了……挺冷……你把这只狗带到将军家里去,问问清楚。就说这只狗是我找着,派人送上的……告诉他们别再把狗放到街上来了……说不定这是只名贵的狗。要是每个猪猡都拿烟卷戳到它的鼻子上去,那它早就毁了。狗是娇贵的动物……你这混蛋,把手放下来!不用再把自己的蠢手指头伸出来!怪你自己不好!……”“将军家的厨师来了,问他好了……喂,普洛诃尔!过来吧,老兄,上这儿来!瞧瞧这只狗……是你们家的吗?”“瞎猜!我们那儿从来没有这样的狗!”“那就用不着白费工夫去问了,”奥楚蔑洛夫说,“这是只野狗!用不着白费工夫说空话了……既然他说这是野狗,那它就是野狗……弄死它算了。”“这不是我们的狗,”普洛诃尔接着说,“这是将军哥哥的狗,他是前几天才到这儿来的。我们的将军不喜欢这种猎狗。他哥哥却喜欢……”“难道他哥哥来啦?是乌拉吉米尔·伊凡尼奇吗?”奥楚蔑洛夫问,整个脸上洋溢着感动的微笑,“哎呀,天!我还不知道呢!他是上这儿来住一阵就走的吗?”“是来住一阵的……”“哎呀,天!……他是惦记他的兄弟了……可我还不知道呢?这么一说,就是他老人家的狗?高兴得很……把它带走吧……这小狗还不坏……怪伶俐的……一口就咬破了这家伙的手指头!哈哈哈……得了,你干什么发抖呀?呜呜……呜呜……这坏蛋生气了……好一只小狗……”

普洛诃尔喊一声那只狗的名字,就带着它从木柴场走了……那群人就对赫留金哈哈大笑。“我早晚要收拾你!”奥楚蔑洛夫向他恐吓说,裹紧大衣,接着穿过市场的广场,径自走了。

出名

□契诃夫

夜里12点钟,米佳·库尔达罗夫疾风般地冲进父母的住宅,转眼间跑遍了每个房间,神情十分激动。那时父母已经上床休息了,妹妹还躺在被窝里读着一本小说的最后一页,几个上中学的弟弟也已经睡着了。“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双亲惊奇地问道,“告诉我,孩子,你怎么了?”“噢,先别问!我怎么也没料到!没有,我怎么也没料到呀!这……这像做梦一般,太出人意料了。”

米佳哈哈大笑起来,坐到安乐椅上,他兴奋得站也站不稳了。“这怎么可能?你们想像不到!”

妹妹跳下床来,把一条被子披在身上,走到哥哥跟前。几个弟弟也醒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不好呀!”母亲又一次关心地问道。“我没什么,真让人高兴,好妈妈!要知道,现在整个俄罗斯都知道我了!真的!以前只有你们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十四等文官米佳·库尔达罗夫,而现在呢,整个俄罗斯都知道了!好妈妈!哦,太不可思议了!”

米佳跳起身来,又跑遍了每个房间,然后又坐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给我们说清楚吧!”“你们不问世事,从来不看报纸,也不注意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报纸上有那么绝妙的东西啊!只要有什么事情发生,马上就会公诸于世,什么也瞒不住。我是多么幸福啊!啊,上帝呀!原先只有知名人士上报、出名,而现在我也上报了,我出名了!”“你说什么?在什么报纸上?”

父亲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母亲望着圣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弟弟们跳下床来,都穿着一个式样的短睡衣,走到哥哥跟前。“不错!报导我!现在整个俄罗斯都知道我了!您,好妈妈,把这份报纸收起来作个纪念吧!没事拿出来读读。你们请看!”

说着米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父亲,用指头戳戳蓝铅笔画过圈的地方。“看一看吧!”

父亲戴上眼镜。“快点呀!”

母亲望着圣像,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父亲咳嗽了声,念起来:“12月29日晚上11点钟,十四等文官米佳·库尔达罗夫……”“听见了吗?我出名了,快,不要停下来,接着念。”“……十四等文官米佳·库尔达罗夫走出坐落在小勃龙纳亚街的科兹欣啤酒馆时,已醉得不成样子……”“我这是和谢缅·彼得罗维奇在一块……一切细节都写到了!接着念吧!念下去!听着!”“他已走不稳路了,突然,他跌倒了,正倒在停于该处的一位马车夫的马蹄子底下,马车夫是尤赫诸夫斯基县杜雷基纳村的一个农夫。受惊的马从库尔达罗夫的身上跳过去,拖着的雪橇从他身上辗了过去,车上面坐着莫斯科的二等商人斯捷潘·鲁科夫。马在大街上狂奔,但终于被几个看管院子的人拦住了。起初库尔达罗夫人事不省,被送至警察局,医生给他作了检查,说他的后脑勺受到撞击……”“那是碰在车辕上所造成的。好爸爸。别停下来,继续念!”“……他后脑勺受的撞击系轻度的震荡。警察对事件的发生经过作了记录。受伤者已予以治疗……”“他们叫我用凉水冷敷后脑勺。没有了吧?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现在全俄罗斯都传开了!快拿过来!”

米佳接过报纸,郑重叠好,放进了口袋。“我得让马卡罗夫看看去,还要给伊丽尼茨基一家人看看,还有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阿尼西姆·瓦西利伊奇,我都要让他们知道,我去了,回头见!”

米佳戴上别着帽徽的制帽,又兴奋地、疾风般地冲出了家门。

干杯

□亚·伊·库普林

德国加入同盟的日子还有十五分钟就两百年了,那个月份、日子、时刻是神圣的。两百年前,最后一个最顽固、最保守、最闭塞的国家,也是世界一切国家中最后一个具有国家制度的国家——德国,终于下决心离弃那早已陈腐不堪、令人可笑的民族独立状态,在全球的欢呼声中,成为世界自由人的无政府同盟的新成员。按照古基督纪年,这一天是二千九百零六年的除夕。

在北极和南极这两个规模宏大的地电磁协会的总站,人们以十分自豪、喜悦的心情,迎接着新的第二百个年头。这是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近三十年来,成千上万的技术人员、工程师、天文学家、数学家、建筑学家和其他学识渊博的专家,为实现第二个世纪最鼓舞人心、最豪迈的理想,而忘我地工作着。他们决心把地球变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电磁轴。为此,他们制作了长约四十亿公里的钢索,把它的外面包上树胶作为线圈,把地球从北到南缠绕起来,在地球南极建起功率非凡的电接收机,最后用无数根导线连接地球的各个角落。他们与地球上的居民保持经常联络,距地球最近的那些星球上的人,都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这一惊人的事业。对协会的创举,多数表示怀疑,而另一些人则提心吊胆,甚至终日食之无味,夜不成寐。

但是,过去的一年协会的成员们用他们的行动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地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磁力使所有工厂开工了,使农业机械转动了,使铁路繁忙,使船舶出海次数增多了。它照亮了大街小巷,照亮了千家万户,给所有的住宅送去了温暖。有了它,枯竭的原煤不再为人们所使用;有了它,污染空气、破坏市容的烟囱从地球上消失了;有了它,花草、树木——大地上真正的欢乐——得到了保护,灭绝的危险就此解除了。此外,它为农业带来闻所未闻的产量,使土地的生产率比原来增长了三倍。

今天,北极站的一位工程师被选为主席,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举酒杯。大家都把头转向他。他心情激动地说:“朋友们!如果你们同意,我立即和我们亲爱的、在南极站工作的朋友们联系。我刚刚收到他们发来的信号。”

会议厅非常宽敞,大得一眼看不到尽头。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物由玻璃、大理石和钢铁建筑而成,各种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树木也千姿百态,与其说它是公共场所,倒不如说是风光独特的花宫。外面的极夜现象还在继续,半年也见不到太阳,但特制聚光器却使苍郁的植物、桌子、千万名欢快的人的笑脸、支撑着天花板的一根根挺拔的圆柱、绝妙的图画、嵌在墙内的雕塑都沐浴在绚烂的阳光中。会议大厅有三面墙是玻璃的,但是主席身后的那面墙却是一块白色的,那是用特别柔软、熠熠发光的薄玻璃制成的大银幕。

现在,在公众允许的情况下,主席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桌上的小按钮。霎时间,银幕内部射出耀眼的光芒,但又立即慢慢消散,接着,一座同样高大、伸向远方的美丽无比的玻璃宫殿呈现在众人面前,那里的摆设大致与这里相同,桌子旁边坐着健壮、俊美的人们,他们容光焕发、衣着轻柔闪光。他们是相距两万俄里以外的朋友,他们相视微笑,频频举杯致意。他们笑着、欢呼着,远方朋友的话语声淹没在了欢声笑语中。

这时,主席从座位上站起来,地球两端的朋友和战友们立即静了下来,准备倾听主席的讲话。“我亲爱的姐妹兄弟们,女士们,先生们,还有你们,从前爱过我、对此我心灵里充满感激之情的姐妹们!听吧,光荣永远属于朝气蓬勃、美妙无比、广阔浩瀚的生活,地球上的人,因为他们是地球上惟一的上帝!让我们赞美人的一切欢乐,让我们向人的不朽智慧致以崇高的、深深的敬意!”“你们是自豪、勇敢、平等、快乐的人,看着你们,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爱。我们发挥智慧不受任何约束,我们实现愿望没有任何障碍。我们不懂得服从和权力,我们摒弃嫉妒和仇恨,也摒弃暴力和欺骗。我们每天揭开无数世界奥秘,以更加兴奋的心情认识到无止境的和具有巨大威力的是知识,就是死亡也不再使我们感到可怕,因为当我们离开生活时,不再显现出老年的丑陋。怪异的恐怖在我们眼中消失了,嘴边没有诅咒的话语,我们美丽安详、面带笑容,像神仙一般;我们不再焦急不安地拼命抓住生命之酒的残滴,成为闭上双眼的疲倦的旅行者。我们的劳动是一种享受,我们的爱情摆脱了奴役与庸俗的锁链,就像花儿一般,多么自在!多么美丽!而人类的天才将成为我们惟一的主人。”“亲爱的朋友们,我所讲的这些事实早已为众人所知晓,但是,我不能不讲这些。今天早晨,我一直在读一本很好的书,这就是《二十世纪革命史》,它同时也是本可怕的书。”“一个疑问已在我的脑海中徘徊多时了:这莫非是个神话?我感到,九百年前,我们祖先的生活竟是这样不可想像,他们在过着可怕而荒诞的生活。”“他们就像令人极端厌恶的动物一样被紧锁在笼子里,他们道德败坏,形态污秽,丑陋难看,懦弱胆怯,疾病缠身。一个人偷了另一个人的一块面包,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便带到阴暗的角落,躺下来用肚子盖着它;住房、森林、水源、土地和空气都是他们互相掠夺的对象。成群贪淫好色、贪婪好吃的浪荡子与伪善人、骗子、小偷、暴徒结成一伙,唆使一部分醉醺醺的奴隶去迫害另一部分颤抖的白痴,他们依附在腐朽社会的脓包上,他们的生活与寄生虫没什么两样。而大地,如此辽阔、美丽的大地,在人们的眼中,却变得如监狱般狭窄,如墓穴般令人窒息。”“然而,在温顺的牛马中间,在懦弱、可怜的奴隶中间,那些不愿再忍受下去的骄傲的人们,点燃着心灵之火的英雄们却在瞬间抬起了他们高傲的头颅。在那个卑鄙、可怕的时代,怎么会造就出这样的英雄,这真令我费解!他们高呼着‘自由万岁’拥到广场,走在十字街头,那时,暴力、残害、杀戮得到沙皇的嘉奖,就在这种可怕的血腥时代,没有一所私人住宅是可靠的避难所,‘打倒暴君’是英雄们充满神圣激情的心灵深处的呼声。”“大路上的石块被他们正义的热血染红了,长期的囚禁逼得他们发疯,他们被处以绞刑,惨遭枪杀。他们自愿抛弃生活的一切欢娱,把为未来人类的自由生活而死视为光荣,他们为正义而牺牲,为人类的自由奉献自己的生命,他们义无反顾,只是为了赢得那份光荣。”“各位在座的朋友们,难道你们没有看见,把黑暗、可怕的过去与我们光明的现在连结起来的是一座由人尸搭成的桥梁吗?难道你们没有觉察到,整个人类是被一条鲜血染红的长河引向光辉灿烂的、全球幸福的浩瀚的海洋吗?”“永远纪念你们,无名英雄们!永远纪念你们,默默无言的受难者!在你们凝望未来、洞察一切的眼神里闪烁着笑意。你们预见到,我们是得到解放的、强大的胜利者,因而在你们离开人世之际,把遥遥的祝福送给了我们,那个时刻是伟大的、神圣的!”“我的朋友们,让我们干杯吧!为那些古时代的受难者干杯,让每个人都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他们平静的、祝福的目光!”

于是,大家举起酒杯,默默地怀着赤诚心为纪念古时代的英雄们干杯。但是,坐在演说者身旁的一位美丽非凡的妇女突然把头依在他的胸前啜泣着,当他询问她流泪的原因时,她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答道:“不管怎样……我愿意在那个时代生活……和他们在一起……和他们在一起……”

英雄之器

□芥川龙之介

汉朝大将吕马童拉着长脸,抚摸着那稀疏的胡须说:“项羽这个人毕竟不是英雄之器!”在他的四周有十几张脸在正中央的灯火映照下,红彤彤地浮现在营幕的黑夜中。微笑不自觉地挂在每个人的脸上,因为今天取得西楚霸王首级的胜利喜悦一直伴随着每个人。“这个嘛——”

一个鼻子高挺、眼光锐利的人,望了一眼吕马童,唇角泛起有点讽刺的微笑。此时的吕马童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狼狈。“强倒是很强,据说举起过涂山禹王庙的石鼎哪!今日之战亦然。我当时还认为这下可没命了。李佐和王恒都被杀了,气势虽没有了,但是仍然感觉很强。”“噢!”

微笑依然挂在对方的脸上,他大大方方地颔首。营幕外,沉静无声,除了远处传来几次角笛外,连马匹的嘶叫也听不见,枯叶的芳香也只是偶尔飘来。

可是,吕马童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仿佛为了“可是”这个词,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毕竟不是英雄之器。今日之战便可证明。楚军被追到乌江时,人骑不过二十,对我方如云霞般的大军,根本没有战胜的机会。据说,乌江的亭长还特地用舟来迎接他到江东去,如果项羽忍辱渡江那就证明他有英雄之器,有卷土重来之势。至于脸面无所谓丢不丢!”“这么说来,所谓英雄之器,就是要精于计算了?”

这句话引来了众人沉静的笑声。吕马童很感意外。他把手从须上移开,挺了挺身子,定定地望着鼻子高挺、眼光锐利的脸孔,打着手势说:“不,这不是我的本意——就项羽来说,据说今日之战开始之前,项羽曾向二十八个部下说:‘亡项羽的是天,并不是人力不足。证据是:用这一点点军队,就可以三破汉军。’其实岂止三次,九次也不为过。可是,以我观之,这是怯懦。把自己的失败推给天——天才真倒霉呢!如果在渡过乌江,纠集江东健儿,再度逐鹿中原之后才说此话,就另当别论。但是,情形并非如此,不必死却偏要死。我说项羽不是英雄之器,不只是因为他短于计算,更因为他想用天命来搪塞——这可不行。我想,英雄不应该这样。对于这些,不知萧丞相这样的学者当如何评说。”

说完这番话,吕马童得意地看看左右,住口不说。他的说法,大家都会觉得言之有理吧。众人互相轻轻颔首,很满意地沉默下来。

这时,只有那张鼻子高挺的脸,表情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他眼中竟然闪现了一道激动之色,眼睛闪闪发亮。“真的?项羽果真是这么说的?”“据说,是这样的。”吕马童的长脸大幅度地上下摆动着。“真的是很懦弱?至少不像个男子汉吧?我想,所谓英雄,就应敢与天一拼高低。”“是的。”“我想,纵知天命,也应拼死一搏。”“是的。”“看来,项羽——”刘邦抬起锐利的眼光,望着在秋夜中闪烁的灯火,语调低沉而缓慢地说,“才是英雄之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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