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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4 20: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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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庞壮国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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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壮国随笔集

庞壮国随笔集试读:

芦苇

谁能给闹市中的我们以荒芜色彩的宁静?

谁能给汽车尾气中呼吸而成天浑噩的我们以曙光与夕光一般新鲜的氧?

谁能在苍白许久的日子之后让我们突然看到春天的裙裾?

谁是我们城市狗一般忠实的植物,任你欺侮任你祸害任轻视而棒打不走就是要苦苦守候着城市的家门?

我们因许多忙乱的事情而闹心的时候,一侧头看见了她们远古的家园、苍凉的牧歌、——吹拂我们心灵的那天籁的抚慰婷婷的芦苇!

我想象不出,我赖以生存的这座北方石油之城如果突然一天失去了芦苇,那将是什么样的暗淡。我想象不出,我们城市的风景一旦删除了芦苇,只剩下高在上的楼群,只剩下铺满大地的钢铁意志似的钻塔,只剩下板面孔的通衢大道,那将多么尴尬。1983年我落户这个城市的时候,清晨、晌午、黄昏,路边、边、窗边,时间流转中时时可见芦苇,空间变换中处处可见芦苇。

现在呢,要看一看不挂着白塑料碎片的好芦苇,要看一看没沾黑油没散发臭气的好芦苇,要看一看腰骨健壮丰姿窈窕连绵片的好芦苇,就得走很远的路。

原先,我们城市这片土地一直被芦苇绿化着、美化着、天化着、和谐化着,而我们本该成为芦苇的朋友和亲人,我们却恩负义地遗忘着、蔑视着、欺负着芦苇。我们在建设中蛮横地剥夺了许多芦苇的生存空间,反过又花费钱财在水泥地上摆放盆花。这种近似荒诞的循环,也许因十分简单,我们没把芦苇看成我们的亲人。谁向芦苇投入过一分钱?谁给芦苇施过一捧肥浇过一瓢水?但是芦苇不记恨我们,照样在我们身边默默地忍受着欺辱为天地展现着悲伤的绿。我们从没想到,把道路两边的芦苇塘理得干净些,让芦苇活得稍微舒心一些,那就是咱们老家的气。大庆的水土是沼泽是湿地,这就命里注定芦苇与我们有缘。

如果选举市花和市草,我的一票必然给芦花和芦苇。我含泪的情歌唱给坚忍的芦苇。因为她们一直没有遗弃们背叛我们怨恨我们怪罪我们。她们一直寂寞地注视我们,一直大度地庇护我们,一直痴地伴随我们,一直孤独地等待我们。芦苇啊,芦苇啊……

写于2002年6月18日

法眼

大早晨起来,按了俩纽儿,我的联想开机了。面对银灰的幕,我敲上了一个词:法眼。而后翻阅《辞海》、《现代汉语词典》没找到。它不该是我杜撰的词,张口就来的例如“法眼通天”。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细想,为什么不漏,因为法网上满了法眼。无数法眼自上而下瞅着你,你一言一行不守法依法法,就容易摊事。天网也可以说成法网。法网架设在天上还是地上呢?架设天上的是网的精神,架设在地上的是网的规则。都是看不见摸着的,却都触犯不得。那么,在这个网中生活的人,你的心窍你灵魂也必须睁开一个法眼。但是我对法眼这个词还是有点心虚。叫不准,咱就瞎用,不能穿帮呢?虽说写字弄文是个自由职业者自由的事情,冥冥还有个文德管着咱们呢。再说,一旦穿帮,可是丢了手艺。便给皇岛的教授王清学打电话,他读书多藏书多。不一会儿,找到处了。《佛学大辞典》里有个“五眼”的说法。肉眼、天眼、慧眼、眼、佛眼。一眼比一眼由低境界向高境界排列。肉眼凡胎,我小候我妈总那么说我,尤其一犯错的时候。这个眼只要活着,就看见眼前许多事情。天眼,也就是天目,能看见一切。慧眼呢,天眼厉害,佛界能成为大师的才有。而法眼,是菩萨了,引领生,照见一切法门。佛眼则更没治了。我所说的法眼跟佛学不沾边。法网的经纬构造了法眼。像光红外线那种高科技安全保护网,肉眼看不见,盗贼一撞上,报器就哇哇大叫,于是警察围上来,喀嚓,手铐就戴上了。我建我们每个生活在法制如网的当今社会中的人,都睁开法眼,意是你的眼睛里得看见法,你的心灵里得尊重法。民间传说,一手艺高强的老铁匠临终时传授徒弟的秘诀是,铁炉钩子烧红别用手去摸。这就是睁开法眼的基本出发点。有的人看见炉钩子烧红了偏偏用手去摸。例如,辽宁某城个派出所警长,把已经立案录供的强奸犯罪嫌疑人擅自释放,里揣上人家给的八千元钱,交派出所三千,自己眯下了五千。后事情发展得不可收拾,小警长因徇私枉法锒铛入狱,要在笆篱子里蹲上五年。肮脏的五千元给自己买了五年刑期,这才知道息,炉钩子烧红了用手摸可是真起泡真秃噜皮呀。再例如我认的一个刚会写诗的小伙,一时气愤砸了情敌的轿车,人家逼着车他又没钱,又酒后恶胆,拿把刀抢劫出租车,出租车没等卖呢,把自己卖到监狱里去了。法眼睁开,进入菩萨的品位,对于人来说,应该是挺美好一种自我安慰和道德升华。退九十九步,咱成长不了一个菩萨咱总是不由自主地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严重点说是自甘沦自甘堕落。再咋不叫玩意儿,也不可闭着法眼走进监狱啊!

写于2003年1月30日

古道

能称为古道的道路,一是它古,二是它现在没人走。它静的同时菁菁的,躺在山坡上或者密林里,不肯屈尊蜕变成哪条代道路的根基或影子。我见过两条古道。一条古了两千年,另一条距离我们才六十年。距离我六七十年的古道,沉睡在在我当知青的龙门农场木丛中。小兴安岭的土著人说,那是日本关东军修的战备公路。

只有大家在上山打柴或者拣木耳、收榛子的时候,才会在那条石道路上走走。野草和榛柴已经侵覆了道路。我叫它古道,其它不古,只是我感觉它古。或许因为它活闹的时候是处于战争代,它安静的时候不战争了,恍如隔世,在我主观上产生遥远时空感。

古了两千年的古道,它现在睡在陕西富县和尚塬的坡地里。我身边的考古专家王学理,手臂对着缓缓的绿坡画了个大弧线辅导着我这个史盲。他说,那是秦始皇时代修筑的直道。它仍现道路的模样,只不过路面上长满茸茸的小草。没有树。因为在这条漫长的泥土长龙上没法扎根。当年,修路人把黄土筛细,再一层一层夯实。

道路宽阔,有六十米的样子。相当于今天都市中的双向八车道了。中间部分皇帝出行的专用道路,御道,任何官员以及普通百姓一旦踏足上,就是犯上大罪。汉武帝时期经济发达,车马熙熙攘攘,普通官员和老百姓车马为了便捷,经常犯上,跑御道上行驶。五十丈宽的道路中部分,平时闲着也是闲着,按理汉武帝应该顺应潮流,开禁御道方便生产也方便生活。但是汉武帝不是皇帝么,皇帝的本性不唯我独尊么?

拔一毛而利天下坚决不为也,这样操蛋脾气的人有资格当皇帝。于是佞臣大抓御道上的逾越问题,抓人拷打,款敛金,汉武帝的小金库鼓胀,闹得举国不安。太子的家奴把车赶到御道上去了,被逮捕审讯流放充军,最后闹得竟然把太全家几乎杀光。文物保护法让这个条形的土地继续沉睡,不准在上面开垦放牧、行车、挖土、建筑,等于一条阿房宫的城墙俯卧在那里。是青草谁也管不了,它们覆盖古道咱们就没法禁止了。青草们惯了,啥文件它们也不给你读啊。我伫立在古道的原野上,似乎看见秦始皇出巡的马车队伍黑色的旌幡,黄色的尘埃,在天地间展示他渺小的独尊、短暂豪横。而后便是古道漫长的寂寞。不过,秦始皇的古道,许多段成为现代道路最底层的骨骸。人们随便踏足其上,再也感觉不任何古意,只能胆战心惊地四面张望,小心那些来来往往奔驰钢铁。

古道的另一个意思,指侠义、热肠、无私、助人那些源远流世代连绵而为古为今同样稀少难得的高风亮节。道,天地之间一种虚无而实在的精神;古,陈旧、亲切但是不可再得矣。和尚塬的老百姓守在古道身边,世世代代两千年,没动古一手指头。就算你夯土夯得厉害,不能种庄稼,那么还不能用些筛过的泥土垒墙盖房么?并不是历朝历代都颁布了文物保法,两千年中随便哪个时段哪些人家想祸害古道也就祸害了。和尚塬老百姓的精神古道保存了泥土古道。古道,无论其虚实,无论其有像或无像,都很苍茫,都很阔,都很怜悯大度,都很美丽忧悒。泥土古道必须用法律来保护精神古道呢?这么想想之后,再诵念马致远的令人心肝战栗的那一句—“古道西风瘦马”,能不接着再诵“断肠人在天涯”么?

写于2005年1月17日

借钱

中午我的大学同学任胜才来电话,说你不是馋猪爪吗,来峰村吧。登峰村是大庆油田里老井下指挥部的根据地,那里我识的文学朋友有四五个呢。临去前,因为二十里地之外有香嫩烂的猪爪在那边的大锅里咕嘟咕嘟,我决定做一点点对得起友的事。大事情我是做不来的,能做得来也来不及做,更重要是我五十七年来没做过大事情,我是鼓捣琐碎小事的手,这已被生活定性。我上任胜才、刘培亮和朱国军的博客扫瞄几眼。以前也简单上上,那是为友谊,此刻上他们的博,存心是为猪爪。

因为整个庆猪爪煮得最好吃的饭店坐落在登峰村,店主恰恰是朱国军老丈母娘。所以我看任胜才和刘培亮的博,心里是把他俩做陪的,看朱国军的博绝对用心叵测。读到朱国军写的《借钱》,我叫好了。他写道,哥们铁不铁,看人家借不借钱给你。还讲述了他亲哥管他家借钱要炒股,他妇没犹豫就答应,但是他大嫂给打了破头楔。接着写他家买楼差两万,着急,他大哥及时来电话责问,买楼这么大的事情怎不跟哥汇报呢,炒股不炒了,拿钱借给弟弟买房。世态炎凉,人冷暖,一篇鲜活小文,让我想起自己借钱的闹心和暖心。三年前我跟我媳妇一咬牙,买了个128平方米的楼房,交买楼钱却没有装修钱,白茬房子论说要对付住也能住,新四军大山里打游击还睡草棚呢。

但是我媳妇的思想境界跟新四军距离太大了,我呢,也有距离。借钱也得装修啊。管朋友借吧,千五千的借。都很贫穷或者叫不富裕并且没机会暴发的朋友,钱借我了。他们是写诗歌的潘永翔、不写诗歌只搞印刷的李江又写诗歌又搞印刷的张永波。我在朱国军的博客上留言:“友情、亲情的试金石,借钱不钱。钱是命,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真这样。把命借给你,或者管人借命一用。多么考验人哪,简直是战场上跟敌人拼刺刀的考验。

借钱是跟朋友和亲戚拼刺刀。前脚借钱,后脚还钱,不到一年,整利索了。我媳妇那边也也还。我俩到底知道了朋友情义等于救命。不借钱给你的不一就不是朋友,因为各家都有难唱曲,有些人想借点给你可是他也摊上事了。但是能把钱借给你的,肯定是铁打的朋友,那没跑。

现在我住在大房子里,不但沾沾自喜着这辈子唯一给自己做事情里这房子算是丰功伟绩了,同时还念念不忘着朋友的恩情。临时借给我“命”的朋友,我可不敢忘记,我得在余生小心翼翼对待这种友情。张永波威胁过我,你的借条还在我手里呢,说你还钱了,我也承认你还钱了,但是,一高兴我拿这个借条找法院,你咋的你呀?我怕他找法院,所以他一请我吃饭我马打车奔他去,不敢怠慢。

至于他如果熊我让我请饭,我会风萧兮地跟他说,兄弟啊,你带我上法院吧。

写于2006年11月23日

仨坑

2000年4月21日上午8点28分到10点34分,这段时我要记住。在我五十岁的时候,我为即将诞生的时代广场上未活着的小树,创造了三个小巢(严格说应算一个半)。植树任务是每人仨坑,找挖坑的位置标牌,我们跋涉在雏的时代广场上。寥寥旷旷,几条筑好的混凝土道路之外,泥土现着自古以来它们非常习惯的寂寞。昨个一天雨,让我们的鞋上成为泥底大头鞋。我与王鸿达、李长春、周树山开始写作般地认真挖坑。坑距直径、坑深,是一些平凡的数字,但是关系到一株绿色生命在扎根落户后漫长岁月里是否舒服或者别扭,所以我们都很讲心。我挖一个半的时候已气喘吁吁,心脏生猛跳动让腔子微痛似乎又进入初恋时期。身高力大年轻的王鸿达帮我挖一个又我修理一个。

我们周围是十几个年轻农民挣挖坑钱,五元一个。他们说们这是何苦再累病了再吃药再磨坏了鞋。当一个小伙叨咕到五六遍的时候,我突然冒火:“小崽子你知道个啥?别说十五元,就是一百五十元我也出得起。我们就是要这个劲儿。”他愣眉愣瞅瞅,大概看出我不怎么经打,没揍我。他不吱声了,我觉得对起他。我要个什么劲儿呢?

突然史无前例地惶惑了。整个时代广没有机关干部在挖坑,只有我们四五个作家,另外就是作家的密弟兄——那些比我们年轻至少二十岁的农民。人家挖坑为钱,我们挖坑为挣精神。细想想,似乎我们要挣的这种精神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所谓干部义务劳动八成也能用金钱标价了,一个坑五元。据说还有十元的坑。不远的一个地方,一挖掘机在泥地上打眼,不知为哪个像模像样的局处部在机械造植树的坑,也不知是工时和燃油白白奉献还是要台班费。于是感到我自己太落后。身子倒是不由自主地被裹进二一世纪,却把魂魄丢在二十世纪那边了。我们几个作家估计得整整一座办公大厦的人笑话。

傻鄙作家们哪,你们以为还是列那咱热血沸腾英勇壮烈的星期六共产主义义务劳动吗?你们为还是毛泽东那咱勒紧裤腰带咬牙含泪的大跃进大会战吗?我预感到我应该受到些什么警示或者处罚,果然,胡思乱中腿脚一用劲,感到脚底突然凉爽。我的准名牌皮鞋在用力踏时底部硬皮子折断。三个坑,完成了,作家们回家。出一身透汗脚步和身体获得久违的轻松,可完蛋的是心情竟有些郁郁寡欢。

补记:心绪排遣完了也就是短文收秋之后,雨滴敲打玻璃那音韵颇有让我睡个午觉的意思。眼皮沉重,顺应天意,再醒近黄昏。突然想到,作家挖坑不必引吭高歌也不必漫遣愁肠,为也有作家哥们不挖坑而买坑。杨利民、王立纯、张爱华、辛屏,杨大师深入某中学跟班体验生活,王大腕流窜广东一带参白吃白走白玩的笔会,张散文跑回老家因为亲妹妹开颅手术,戏剧泡在中央戏剧学院正往肚子里塞学问。

他们没来,按理应该我们每人再多整出仨坑。主管我们政治大事生活琐事兼司机的赵女士,没忍心提出这个动议,而是掏为之买坑。大家都很忙,不忙的也累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买坑挖坑更显得不形式主义。

写于2000年4月22日

寿山

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有一个地方叫做寿山。它的名气渐大了。寿山滑雪场,寿山度假村,寿山公园,我估计慢慢的总成点气候。寿山还是一个人名,清朝末年的黑龙江将军,全名做袁寿山,出生在爱辉,自杀殉国于齐齐哈尔,埋葬在杜尔伯的小林科村,现在叫寿山。寿山的风景跟寿山这个人一样,清寂,坚忍,苍凉。

草原里一片丘陵,艰苦卓绝生长着宁死不屈的榆树,扭曲的身姿暗含它们受过的苦,不摇摆不呼号,像当地劳动人民一样咬牙坚着,过着挺不容易的日子。吸引人们前往的,就是纯净的风、纯的雪、纯净的沙、纯净的草。我们黑龙江人祖祖辈辈不该忘记的一个人埋葬在那里。片土地是以他的名字为名字的。

封疆大吏袁寿山是个有血气的民族英雄。年轻时他在北城中央朝廷当个小秘书,赶上甲午战争,他书生意气投笔从戎文官不当了,骑马跑到辽东半岛,参加中国陆军对日本陆军的战。他的弟弟福山是个骑兵军官,他哥俩真刀真枪并肩玩命。宁南部的凤城、丹东、草河口、崔家坊、汤岗子都曾经是寿山哥战斗过的地方。

史书上说,日军攻破鸭绿江,占据了凤凰城,哥俩率马队薄城下。弟弟被枪弹击中,三次扑倒又站起,死得壮烈。后来寿亲率骁骑在汤岗子与日本陆军接火。一颗敌弹从寿山右腹钻入左臀钻出。他身体多了一个窟窿仍然不退,一直战到敌退,他血衣血马回营。兵将见他袍裤淋漓,血厚盈指。那些一直作壁观的江淮宿将伸着舌头半天没敢闭嘴。原来对他瞧不上眼的龙江将军对他刮目相看,在临去新疆当伊犁将军的时候推荐拔了寿山。

袁寿山是明朝卫国栋梁袁崇焕的八世孙。他当上黑龙江军不久,皇城那边八国联军攻占北京,黑龙江这边俄罗斯沙皇洗江东六十四屯,六路大军攻占东北,他的将军衙门所在地卜城(齐齐哈尔)被沙俄军队攻占。也守土了也御敌了但是没守没御了,在城破之时这个省级干部躺在棺材里吞了鸦片。嫌毒发作太慢,命令护卫向自己开枪。胸前桃花怒放,四十八岁,给己画了个悲壮的句号。寿山的妻子是杜尔伯特蒙古族人。他的遗骸被儿子庆恩到他大舅哥的土地上。希拉布罗丕勒(寿山夫人的哥哥)考察多风水,最后把寿山夫妇墓定位在巴彦查干附近,小林科村西四里处。当年树木茂密,如今已是一片沙丘起伏,愈发衬托出士百年后的万古寂寞。原先的寿山将军墓地很气派。

正方形青砖墓基,白色拱顶丈高,西面黄土台阶三级,每级宽八米、长十二米。而今只能凭平庸的土包对从前的风光加以想象。寿山墓在土改时被当地农会发掘。估计当年没多少文化农民并不知道大土包里埋葬着民族气节,希拉布罗丕勒家族牧场财产咱们都敢分割,还怕它个土包子么?出土的金银首饰琥珀串珠、盔甲不知流落何方。据说文化大革命中,寿山的灵魂又遭了二茬子骚扰。

寿山墓如今还在,不是当年模样了。墓碑竟然不是当地政所立,也不是文化历史的权威部门所立,是散文诗界的谁谁给字立碑,还留了落款。整个墓地显得幽默未遂。先烈墓碑的树我以为不该太随意太随便的。杜尔伯特这个名叫寿山的地方,该好好把寿山的事迹张扬张扬,哪怕立一块石头,上面铭刻一有关寿山的文字。实在不行,把我这篇小文章刻上得了。且不爱国了继往了啥的,起码咱们除了玩好吃好该挣钱挣钱该建建设之外,让历史与今天与明天有点联系。历史、今天、明天本就血脉相通,关键在于咱们有没有文化,有没有记性,有没有重和爱惜的心。

写于2002年12月21日

钓鲫

我和老唐、老齐、小王不断变换湖泡去钓鲫。一开始,人家五条了,我可能才钓一条。但是我能宽慰自己,嘟囔地说:“我不着急,我的名字改了,不着急。”钓友们估计抖腕子抖酸了,来看看,惊讶大叫:“你的钩怎么可以钓鲫鱼?看看他们的钩,两粒芝麻似的。看看我的钩,三粒黄豆似的。

他们惊叫的口气里具有强烈的批判力,看来我错了,对鲫鱼太尊重了,竟然把鲫鱼等同于鲤鱼。鲤鱼是咬死钩的,逮着食就命地一拽,水面上的鱼漂也就忽悠一下黑到水里,再迟钝的手,只要提竿,就会感到鱼在水下跟你较劲。鲫鱼聪明,或者吃时含钩不动,或者摘食时轻飘飘地舔,让你不断纳闷,怎么一我的钩上就没食了呢?在钓鱼界,钓鲤是初级职称,钓鲫起码中级或者副教授,钓海里的大马林鱼肯定高级了。渔竿上,铅坠、鱼漂、鱼钩之间的关系被老齐测量检验调得精细,我从前的大傻钩被老唐给换了温情的小毛钩。但是唐王哥仨仍旧快当地上鱼,我还是不上。

老唐说:“你盯住漂根,面与漂根之间稍有变化,就提。”我说:“盯漂根吗?我一直盯梢,或者盯整个漂,都盯二三十年了。”老唐和老齐嗤之以鼻,王在一边窃笑。要不钓鱼者愿意几个渔友结伴呢,身边有专业高手指教,提高啊。

我的网戽里不断进鱼。但是我还是有点瞧不起他们:鱼食用拉丝钓饵,全是从渔店买来的,自己动手烀包米面、擀炒熟的芝麻、掺酒掺奶粉的趣没了。弄俩小钩在食团底下用手一拉,太容易就把鱼食挂到钩上,简直机械化了。我觉得还是用手指团小粒,再往钩上挂,诗意。等鱼出水,他们的钩没倒刺,把鱼往钓鲫专用的渔护上搭,渔护网口横一根铁针,名曰起鱼器,鱼凭着自身重量,让鱼与鱼钩脱离,吧嗒,掉进网袋。

也是机器程序。钓鱼的乐趣之一摘钩,鱼在手心里扭动,你的眼睛看着鱼嘴,手指小心翼翼,把拿下,再把鱼放进网袋里,然后洗洗沾满黏液的手。很原始的触,人的手心和鱼的鳞肤,挣扎与反挣扎,擒获与反擒获,这些妙都给省略了。等于把钓鱼跌宕起伏的四幕戏剧简化为一走过的玩闹小品。

结尾连高潮都没有。我们几个一夏天,满大庆跑,四处钓鲫,知道不同鱼池的同风格。国道边上王家围子鱼池,大鲫鱼八两到半斤,咬钩很气,以为我们都是饲养员,送漂送得潇洒。水稻小麦掩映的杜县江湾乡十里杨鱼池,鲫鱼也够个,但是小麦穗和串丁子闹钩容易心烦。牛奶企业大院附近的鱼池,三钱五钱一两二两的鲫,前仆后继地咬钩,轻轻复轻轻,可以练钓鲫手艺。

水利五处池的鲫鱼经常在水底含着食不动,你没发现鱼漂有动作,半天了想换换鱼食,一提渔竿,竟然感到了沉重,鲫鱼在水底跟你挣着。钓鲫是个专业课,就像游泳里的蛙泳,你会了蛙泳,以后么样的泳你都能对付。钓鲫是个练眼力、练心思、练手把的活,你跟鲫鱼之间谁能玩过谁。碰见鲫鱼中的高手,又送漂又沉漂但是让你屡屡白抖手腕,空钩连着空钩,你在岸上骂鲫鱼,也鲫鱼正在水下笑话你。

写于2005年9月28日

高层

甲问:“你住哪?”

乙答:“高层。”

诗人有时候犯困,从前发呆面对稿纸,现在恍惚面对白色屏(灰屏蓝屏浅蓝屏都可,能这样设置的诗人不是很多),找不语词、语感、语调。诗人于是成了找不到家的孩子,迷失在语言丛林里。其实,市井口语中就动不动潜伏着诗,前面那个司空惯的对话,我以为饱含诗性。走半道,碰见昔日故友,寒暄完了,临别整出那两句,无意凡夫俗子整出了现代或后现代的诗。

那意境,高天流云一般。若换成文雅些个,就容易酸牙,且看—“兄台所居何处?——甲问:乙答:“摩天大厦是也。”呸,半条街的灯火都容易给弄短路了。高层!好听。不光好听,话语中还有些微扬眉吐气横空出凌绝顶小天下的意思。意思毕竟是意思,没人误会居住高层的能够显赫,是在啥啥院或者啥啥委供要害的职。居住高层者多连科长都不是,而且绝对不会掺杂比科长大的副处长处长更说局长了(他们另有不高层的小区)。

高层二字倘若不沉浮于街头巷尾,而出现在文件里或者论里,那就大发了。不在省里部里负点责,或者干脆就管着省部里,敢标榜这两个字?土地越来越珍贵的城市中,盖五层八层大楼都不解恨了,是盖二十层二十四层。

古往今来离土地最近的老百姓,得以平青云。电梯呜呜没等你头脑怎样晕乎,你拔地而起到了家门,出钥匙开门进屋,先不洗菜做饭,先奔到窗户跟前。看吧,街道带楼群如盒汽车如甲虫路灯如珠串,忽然悟到,咱是天天住在上的呀!《封神演义》《西游记》里姜子牙太上老君应该是咱的居,神仙啦咱哪!

住高层最牛的是住二十或二十四层的人家,开窗可得云风情,远眺方知天高地阔。半夜醒来,忽然望一眼窗外,橘黄的串寂静又幽美地在大地上蜿蜒,再回头看看床上熟睡的亲人,觉得生活啥也不缺。甚至萨克斯或者小提琴在心中作响也不定。十层以下就显得平庸,充其量是给上头大上头的人家垫底。高层大楼远看像个竖立的口琴,尤其二十四的,抖来咪发啦西都,这么唱着数点那些窗户,低音区中音区高音区忽悠一就唱到顶尖。

元朝辽代喜欢造塔,给神仙住给佛住给圣贤住给种形而上的理念住。现代的高层分明也是一种塔,跟古代比,先的浪漫主义壳子装满现实主义内容,因为住的全是不神不的活人。俗话说小老百姓小老百姓的,一旦住进高层,意识里或潜识里就时刻有一种期盼祈祷——日子日子你好好的,别闹地别来战争,地方经济也别萧条,即便暂时滑坡也别滑到停水停的程度。高层的人如果都这么战战兢兢思虑着,我想不一定不是得庆幸的事。

写于2002年1月6日

老牙

它俩老是活动老是活动,啥好吃的也不敢让它俩沾边。问生,真就没治了?没治了。我要是牙医,也愿意处理这样的,不使劲,钳子晃荡晃荡就下来了。事后连疼都没疼。

我带着它俩回家。一路上左看右看。哎,跟随我四十八九年现在你俩下岗了。别怨我狠心,是你们自己立场不坚定,有个作干干多好,老是不安分,最后到了怠工罢工的地步。它俩像始部族烟熏火燎多少年的野灶垫锅之石。

又一想,我有忘恩负之嫌,哪能对我的退休老部下说翻脸就翻脸说厌弃就厌弃呢?俩其实有英武猛烈的性情,口占打油曰:恨肉不成泥,恨米不浆,一头为臼,研磨时光;另一头像三齿剑,不扎别人,扎营在的骨肉上。积攒老牙属于魔怔行为,会害得别人笑掉本来好好的老或小牙。便是积攒成全套积攒成系列,又如何呢,我最终能把们带到哪里去?那么抛弃吧,内心泛上一种不忍。

一夜夫妻百恩,它俩虽然在我这儿工作一辈子也没得到提拔,更甭说爬到子或准妻子的重要职位,但对我的温顺服从忠心不贰值得所跟我眉目传情的女子向它俩学习。只不过这两年它和它才刚学会不着调。留兮扔兮怅然兮,老牙让我陷入两难境地。这时候它俩原的位置上,产生了一种空洞感,我想大声抒怀可惜已经吐字清。我估计,过些天,我能服从这种空洞之感,把不习惯打磨成惯。其实它俩在最后关头对我也够意思极了。丢了职位,没要养老金,更没静坐纠缠,连最后本该给我的一疼,都没舍得给。老牙,模范啊。写写它俩,算是对它俩和我自己内心的一抚慰。

人之将老,岗之将下,自己不来抚慰自己,自己不在抚慰后果断斩灭惆怅和颓萎,难道只想指望街道或者工会吗?果然,敲击到此篇歪文的尾巴之时,我已经从不能自拔的凉感中解脱出来,而且有些飘忽了,华夏族祖传的自我鼓舞与我陶醉——看看咱,扔两个老牙都能整出文笔,事实雄辩地明,目前我还不算啥也嚼不动的老牙。

写于1999年3月4日

乙烯

1984年冬天,我来到已经停工的乙烯工地。回想夏天里焊飞溅的繁忙景象,写过一首诗,题目是《冬天的乙烯工地》。“两伞盖的铁蘑菇/支撑着一个期待/钢管,长藤般缠绕着/霜花的相思”。“那些种植钢铁森林的人/将一片欢笑的夏天栽植茫茫大雪里/又潮水般退去了/他们留下一个活跃的化学名词乙烯/弥补了地名大词典里的空白/却没有弥补/这片土地人和太阳的思念”。

等到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多少次进入这片管网、塔罐组的,热烈与暴烈的液体奔涌的,财富变换为另一种形式流动的化工王国啊,我总是感叹不已。我走在管道大网里,走在炼塔山里,我一个外人,随便走随便看,没人过来检查我的证件,这候我挺骄傲似的。每隔五年六年,一旦有大城市或大山乡的文朋友来大庆,我乐意陪他们走走管道街或炼塔山,这种壮观和大气的景色,别的地方没有啊。

尽管把进入化工生产区参观当做逛景的思想是不对的,大庆石化总厂是不敬的,但那种带一点畏惧的新奇,太刺激啦。我许多朋友成天就奔忙在这里,他们的年华和精力就变了工业流程的一部分,一上班就等于进入了准军事化的准军营个人意志和个人自由必须无条件服从化工企业的铁的纪律。觉得他们能在强调共性弱化个性的大环境中写诗写散文写说,很不容易。他们的心理和情感真是比我抗造啊。外界人们的眼睛里,龙凤涵盖了卧里屯的乙烯。但是大庆工总厂的人总强调他们是在乙烯工作和生存。

乙烯是个化学词,当做地名称呼来称呼去,也没能标写在地图上。地图上标的是“兴化村”。十个小区的楼房之林里,居住着骑摩托车骑自车的化工产业大军。进入新千年以来,乙烯产业工人改坐骑了大片大片的小轿车。我从前偶尔见过一早一晚,乙烯工厂大门的自行车如同滔滔河流,是大庆地面的上下班领域里,唯一的为壮观的世相。有点让人担心的是,化工厂区与工人们的居住区太接近了。

现在据说有了规划,有可能慢慢地把居民区挪动到龙凤和萨图之间的开发区境内,离骚狐狸气息远一点,离商业、文化、育、卫生发达的市中心近一点。给我印象最为复杂的是乙烯那里高耸的火炬之塔。熊熊火焰在高空舞蹈,火裙子、火飘带、火围巾,很鲜活地让厂区笼在壮美的焰光里。我不知道火焰是因为化工厂生产着还是检着才猎猎飘拂。传闻一秒钟就会烧掉十元面值的人民币。谁都道这样太白瞎了,但是一烧还是烧了十多年。我知道这个难题世界都没能解决好。如果那些火焰能够窖藏、存储、冷冻,啥时提炼或烧火做饭零揪着使唤,咱就不差啥了,不欠世界,不欠孙,不欠心灵了。

以上文字我先贴在我的博客上。一个生活在乙烯的博友雨霏微留言,可作为小文章的附注:“现在的乙烯已安装了几万的门禁系统,上下班要刷卡,您再来这里,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厂了。骑自行车的人流也没以前那么壮观了,白班员工上下班无数台通勤车接送,私家车日益增多,厂区外轿车群是一道美的风景。这里二十年前就有热水线和瓦斯线,居住条件在全国没有几个地方能比。现在的东城领秀楼区就是为石化员工开的。那熊熊的火焰已能回收利用,今年的石化产品涨价并且产两旺。

写于2008年7月3日

不糊弄

咱们给自己的城市拟定口号吧。我这个提法一出来,肯定一些人要叫喊,你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啊?你以为你是市长、副市长、市长助理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是给憋的。因为大部门大领导大人大机构拟定的城市口号往往跟老百姓的浅显期望与下里巴人求距离太远,可操作性不强。例如,奉献、创业、求实之类。让我哪奉献怎么奉献以及奉献鲜血还是奉献汗水,都很模糊。

奉献财八成是最实惠的,但是咱小老百姓那么星星点点的钱财,月光或者将供嘴,上有老加上下有小,钱财的事情先放一放吧。外几个好听的词语我就不议论了,我是爱党爱国爱政府的人,是对自己在胡说八道方面没多大把握,我不想犯错误。我拟定的口号三个字就够了,叫做——不糊弄。咱们这个城市严格说,就是靠不糊弄三个字发达起来的。个举世闻名雄伟的大油田,哪个细节你敢糊弄,都会出毛病。个百湖百草百鸟百虫与百姓和谐生活的新兴城市,也不是糊出来的。可是我强调不糊弄的原因,又是看到了我们生活里的角落小细节小地方小旮旯,天天月月年年真是在糊弄啊。

例如人行道,铺一次顶一年半载,就稀巴烂了,咱们城市钱,再铺。再稀巴烂。为什么呢,因为干活的人糊弄,验收的人糊弄,拟定标准的人糊弄。看看人家哈尔滨,一条中央大街,自从罗斯人给栽种上了长条石头,一根一根竖着码着硬挺着,都一年了,你看见人家没事翻修过么?

再例如,好好的马路牙子,好好的街心栅栏,好好的路边铁链装饰,动不动就破头烂齿,动不动就推倒重来,动不动就来覆去花钱。

再再例如,人行道上大夏天周边饭店搭棚子搞烧烤,把彩石板造得黢黑,烂菜叶满地。臭气与淤泥共行人兮忍受,埋汰龌龊展街景兮掩鼻。这里面起码有四种人在糊弄。

一是公家人,要么来狠的省事的,呜嗷喊叫连蹬带踹彻底缔,要么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小店铺搞搞夏夜烧烤,丰富市民生活,还创造经济效益,挺好的事情。但是没人给人行道制定生标准,也没人管理人行道的环保状况。实际上很简单,城管者环保或者卫生或者街道,贴一个告示,所有烧烤商铺在天亮前必须把人行道冲洗干净,早上八点钟派员验收,污染者罚款干。这个若干不能不痛不痒,要让店家知道割肉之疼。

二是私家人糊弄。不自觉啊,门口造得不是奶奶样了你不道么,半夜收摊你数钞票把一条黑油泥路面扔给街区,你亏心亏心啊。非得打一巴掌才动一动么?你把门前整得干干净净不也显得你是正经过日子人家么?

三是更多的私家糊弄,我是指在黢黑恶臭人行道上行走人们,逆来顺受,忘记自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而不是泥里打滚猪。怎么就不举报呢,不上告呢,不到店家理论理论呢。当然真么较真,有挨揍的危险。我几次冲动,跃跃欲试,但是最终选择低头走路,原因在此。

第四个糊弄的人是我,多少年了又多少年了,我今天才想叨咕叨咕。我是一个作家啊,连一点市民意识都没有。我闲着是闲着,怎么就不能把自己的城市看成家园,怎么就不能替百忙的市长副市长市长助理们,替环保、卫生、工商、城管各个部门操一点心呢。

由上所诉,我为咱们城市拟定的口号,不糊弄,是带着我心底之痛的,是带着我的心底之爱的。希望全体市民举手通过。

写于2010年11月2日上午10点

白脊梁

黄河流转到这里的时候,竟然也会忧伤踌躇,拐了三个弯咽了三声。现在陕西省韩城县东边那个能俯视黄河的高高土冈让一个千古名字直着腰杆矗立在岸边。那是阳光下发出白色叹的硬骨脊梁。后来我才打听到,司马迁祠向东的这面陡壁原只是泥土,后人为了防止出现水土流失导致祠宇坍塌的后果,那高耸的土壁表面,喷铸了混凝土。

这样一来,倒使得土崖子这片风景更加人格化,更接近司马迁的精神和品性。为什么司马迁祠要建立在这里呢?都说这里是司马迁的家啊。

祠下有一座小桥,桥上石栏杆雕着美丽变形的兽,青色的冷的兽经常被过往行人抚摸,就显得肌肤光滑。大概那种光滑是它们的本意,有棱有角的性情只能埋藏在石头深处,于是它不露一丝微笑,千百年默默面对来来去去的行人。小桥尽头是些村庄,在夕阳的软蜜色彩中,显得人情味格外香甜。

司马迁就日日夜夜俯瞰着家乡。那些村庄里祖孙连绵的农户,谁是司马迁的后裔呢?问来去,问得当地人发愣。都说没有。绝了,甚至连姓司马的人家都没有。

怎么会呢?我想,原先司马应该是个大家族,起码同宗同的乡土亲戚枝叶繁茂。司马迁他老爸司马谈在首都长安为官,史公,大概没多大油水,但也不至于不能荫蔽亲友子孙。司马从小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十岁诵古文,二十岁出游名山大川看来司马家族多少有些底子。

早晨的村庄里有鸡在啼鸣。阳光抹了小村庄一脸青春。而土崖的青砖祠堂此时陷在清白的烟雾中。我站在小桥上,浮想个村庄从前再从前的时日。

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变故,让马家族逃离了家园。遥望司马迁惹恼汉武帝的那段时空,司马在京城出事之后,他老家韩城(当时可能叫夏阳县)这边不知乱成什么模样。司马迁自己没钱,“家贫不足自赎”,被汉武帝刑。不知是他老家的地方官吏为了讨好上头,有了什么落井下的举动呢,还是京城派了人马,在这里搅个鸡犬不宁?不然司迁他老家的亲戚为什么不在他危难之时拉帮他一把呢?史书没有一字一句的记载。

当地老乡依据传说,告诉我那些司马姓氏的乡亲纷纷逃热土,或者改姓“冯”,或者改姓“同”。韩城司马迁祠之下,就样消失了司马姓氏。(此文初稿三四年之后今日,读到贾平凹于西安的令他痛入骨髓的文章,有“实则是嫌蒙羞耻”七个字,时让我目瞪口呆,骨髓以及脑髓不敢跟着大文家说痛,那么起是个麻吧。

那位大屈大辱的蒙受者,为了他父亲的临终嘱托而活下后半生。司马谈交给司马迁的是一副历史和良心的重担,“孩子我修编了大半辈子的史籍留给你,你把它完成吧。”那些话,使苦得想自杀的司马迁能够忍受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剧痛。

司马迁犯到汉武帝手上到底有多大的罪名呢?只因为说话说他想说的话,说真话,而没有按皇帝的意志和心愿说皇帝爱听的话。一开始,司马迁是不想说话的,比他级别高的官员们喋不休口舌翻动吐沫乱飞的时候,只有他不言不语。或许他的沉让汉武帝放心不下,汉武帝在高位上主动俯身向阶下的司马发问:“对李陵这件事,你说说吧。自从苏武被扣押在匈奴,汉武帝就发动了第二次汉匈战争。

李陵带领八百人的骑兵部队去偷袭几千里外的匈奴朝廷(位相当于今天蒙古国乌兰巴托一带)。开始偷袭得手,斩将夺城,陵大受汉武帝表扬。所有臣子也都给汉武帝唱颂歌,赞扬皇帝明用人有方。没料到李陵被数万匈奴围困,他不自杀反而投降。

不自杀已经让汉武帝恼火了,派你去就是作为敢死队去的,敢队的头头却不敢死!那么当俘虏倒也罢了,也不算你背叛。你投降这大汉朝和汉朝皇帝的脸面往哪搁?所有臣子都看着汉帝的脸色,这时候异口同声猛烈谴责李陵。李陵是名将李广的孙子,他们老李家在汉朝世代几乎一将军。

司马迁一介文墨之士,同军功显赫门第如虎的李陵和老家能有多深的交往?只不过作为史官的职责和良知,在朝廷上一致声讨罪人李陵的时候,说了说心里话,那也许是史实。司迁说,李陵大概是假投降吧?这等于逆剥龙鳞。汉武帝说李陵投降就是投降,你为投降辩解,也就是没投降的投降派,是李陵埋在汉王朝的定时炸弹。

排除定时炸弹的办法是,要么你花大钱赎罪,要么割掉你的传接代之根。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司马迁无法把根留住。皇帝即是独夫,独夫的本性,使他要铲除世上一切逆反的想苗头,铲除一切二心二言,铲除一切使之不愉快哪怕片刻不快的事情。司马迁不再算男人了——这种歹毒的想法或许让武帝解气解恨,看今后谁他妈的在我面前挺直腰杆说些我不听的话?司马迁大屈大辱使得暴怒的汉武帝获得了一瞬间至无上的心理满足。

我仰望那座高崖,仰望高崖上青青的庙,仰望崖顶一棵拥天空的古银杏树。树下是司马迁的坟墓,坟墓里没有司马迁的骸,只有他的衣冠。苟活于人世的司马迁啊,在后半生寂寞孤中,能够支撑自己生命之树在雷劈火烧中不萎不枯的,只剩一秃秃的笔了。而在他最孤独最绝望的漫长日子里,他所有的亲故友都遗弃了他。《太史公书》一百三十篇,仅仅是一部史书吗?《太史公书》更是一个男人的生命的写照!

司马迁祠东面的那一壁浩气冲天的白脊梁,在阳光下袒冰雪心境。白脊梁,冰冷雪亮的白脊梁啊,我的两眼湿热,是一离你遥远又遥远的人,对你崇拜对你认祖归宗。我是你的后代只能用我的眼睛做两个酒盅,为你奉上这心痛酿造的祭祀之酒。

怎能不千古长哭啊,为人的伟大和孤寂,为人的悲哀和无奈,为人的险恶和卑鄙……

写于2001年9月2日

打倒墙

墙不能作为风景。例如柏林墙,例如集中营监狱的电网墙,例如中国种种风景名胜那些人为的砖石外壳。墙是对风景反动,是对风景的败坏,是对风景的亵渎。我在地面上走着看着,却老遇上该看的看不到,一看就墙。墙,墙,墙,于是这种情感经验就搅和我的心肝,产生一种恨和郁闷。毫无人性的墙啊,让人不能融于风景,让人不能美悦于风景,它毫无生气横旦在人和风景中间,时刻提醒人们——是过客,交完门票钱你走一走然后我就关门了!墙使我愤怒,我为自己同类的愚蠢而羞愧。

我十七岁那年初秋,来到北戴河市海滨区北边十余里的庄大薄荷寨。每天我都去海滨。那时大薄荷寨到海边还是一条石路,路两边庄稼果园浓绿中点缀着娇红,海风迎面拂煦,鲜凉凉的爽着。走不久,便看见远远远远的地平线凸起大块的蓝,湛蓝得柔嫩、温馨、庄严、高贵(少年时代我不太善于这样砌美词,当时只是心里发颤眼睛发亮罢了)。

从村庄出来,一抬就能看海,然后迎着蓝蓝的海走,像迎着一面阔大的蓝蓝的帜。多么容易又多么美好,住在大薄荷寨的人们有福啊。但是三十年后再到那里,就找不到感觉了。仍是从大薄荷寨走到海滨,沙石路变成了柏油路,一路上不到海。走到海边,心里明明知道海离我不到四五步远,竟然大眼睛还是看不到海。一堵长长的蛮不讲理的墙,傻啦巴唧、丑啦巴唧、凶啦巴地站在美若少女的海的前边。我们大老远地从中国四面八方到北戴河,想亲近海,远远或近近地得到海的慰藉,这跟墙有么关系?

谁这么不知好歹把墙派到这地方欺负我们?因为这墙北戴河在我的心目中丧失了美丽和亲切。十里海滨,用十里围遮挡起来,工程量算是浩大,银两花费必是不少。突然有个成最能道出造墙者的面目以及我面对傻墙丑墙凶墙的尴尬境——见钱眼开。不就是为了一张十元钱的门票么?收了多少年门票了?耗巨资建筑大墙的那笔费用收回来了么?为了区区门票从此剥当地人民世世代代出门见海抬头见海那种祖传的愉悦真的值吗?

为了区区门票从此败坏天南地北仰慕而来所有游客的雅诗心难道不小家子气吗?此种举动是不是近于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有那份赚钱之心,为什么不用在完善旅游服务的硬件软建设上,让人对北戴河来一次想二次来三次想四次?

无独有偶,甚至有三四五六七不止,举例说明如下。辽宁城的海滨也挺美,于是也修围墙不让人们一抬眼就看到海。泰雄丽,从秦始皇汉武帝带头登泰山以来,那山谁有兴致和力气管去登就是,现在可不行,有墙。陕西楼观台瀑布好看,围墙之。四川杜甫草堂诗境,围墙围之。凡是大自然最美的那部分,是山水林石跟中国历史文化发生点故事产生点美丽的那部分恨不得一夜之间都用围墙封锁起来霸占起来。而目的并不是墙者标榜的所谓保护,门票情结或曰门票效应而已。

看看整个世界——法国巴黎圣母院庄重奇美—人家没用围围起来,而是华贵的建筑同世俗的街道融合为一体;意大利科塞奥竞技场遗址古朴壮观,人家也没用围墙围起来,而是与人洋溢的广场、草坪、树丛融为一体;埃及狮身人面像和它身边吉萨大金字塔庄严神秘,人家也没用围墙围起来,而是与蔚蓝天金黄沙原融为一体……

为什么咱们中国围墙情结就那样千转百扭连连绵绵?小家居四合院的矮墙,大到皇宫御苑的琉璃瓦红墙,以至于今天建设风景名胜区地首先把筑墙问题作为第一号预算。

风景跟墙发生关系最早大概是从长城开始的。但是秦始修土长城以及朱元璋和他子孙修砖长城并未遮掩多少风景。不破坏风景反而成为风景的唯一例外,大概就是长城吧。

我现在实在担心,有一天谁谁豁出血本在长城外面再修围墙可怎么是好?那样整个中国的风景名胜大概全都他妈的墙了!而我这不痛不痒的短文(尽管里头掺杂了按捺不住的骂)又能如何?墙照样癌肿块般地疯狂崛起,败坏亵渎反动着的自然和美的心境。

但是我仍然相信我的民族我的祖国,总有一天要拆除那些浑噩的墙。我祈盼我的多少代子孙能生活在没有墙的风景里,与自然、人与人心之间只有干净的空气阳光,没有该死的墙。

写于2002年2月28日

大忙人

我对宋继功采访,不是被电话打断,就是被来人打断。这候宋继功给我瞥来恳求原谅的眼神。我扭头,侧耳窗外,经久息的二胡声,一会儿《浏阳河》,一会儿《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光明媚,宋继功办公室的窗户底下,十多个老人唠嗑呢。拉二的老人坐在石头凳上,给老哥们的闲话碎语伴奏。

敲门进来两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一个是街道民政协理,一是街道劳动协理,汇报一家两口子都是残疾人的事情。那俩没作的残疾人卖掉自己的房子,用十五万送自己的孩子到北京大学,申请低保,遇上了沟坎。上面民政部门说,手头有十五万暂时不给办。女残疾人要去北京上访。“正开党的十七大,咱们怎么能给北京添乱呢?”宋继功连嘱咐自己的两个部下,“你俩现在的任务,就是稳住那两口子。女民政协理说:“就是稳不住了,才找你呢。女劳动协理说:“人家说要到北京看孩子,俺俩磨破嘴皮子人家还是要去。宋继功连忙给区民政局长打电话,沟通。放下电话,对她说:“你呢马上去民政,拿表,填表。你呢现在就去那家,帮助人整理原始资料。送走两位协理,宋继功对我说:“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我说:“说到你家住在西下洼子,一间半平房,一个厨房两用。”宋继功说:“那是1995年冬天,好冷啊,我棉裤外面套护膝天天早上骑自行车,把两岁女儿送到区幼儿园,再赶交通车到峰村上班。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进来一位女的,说是电视里那个自行车走全国的残疾人来到咱们街道了。她拿来厚厚的小本本用大小跟汇款单似的白纸装订的,前面一片片都是主人路过个城市一些街道的公章,还写着一行两行简练的话语。女人说人家希望街道赞助五十元钱,再给盖个公章。

宋继功说:“好事,好事。你找财务,给拿五十,再领他到社看看文化活动室,就近看看时代广场。宋继功在东安街道党委书记的岗位上被评选为全省十佳仆,省委宣传部着急要他的报告文学,让我写。我决心把艰难采访进行到底。接近中午十一点半,该没人打扰了吧。他说,记。眼下说到某天他媳妇煮好了一大锅疙瘩汤,刚要拿起饭碗家里来了俩朋友,拉上宋继功就走。宋继功想不去怕朋友不兴;去呢,又怕媳妇不乐意。

一两岁的女儿也挓挲着小手,嚷着爸爸抱。宋继功脚步往外挪,一扭头,看见媳妇的眼泪正噼里啦往下掉。节骨眼上,门外又进来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头男子腼腆地问:“你看我这事得找谁给办呢?高个头男子和妻子都没有大庆户口,在大庆打工、陪读。俩的女儿有大庆户口,是实验中学高三学生。学校要给他们女发放助学金,需要街道给盖公章开证明。宋继功细致看了看高个头男子拿来的表格,说:“你孩子在万宝三区,归万兴社区管。”我以为他会说,你找万兴去吧,发走完事。但是他没有,拿起电话,扒拉,然后跟电话里的人说:“有个学生家长,助学金的事,你们给盖个章,马上就过去。”

这才对高个头男子说:“我跟万兴居委会说好了,盖章。出了我们楼大门,你往左手走,走着走十五分钟,就看见3-11号楼,楼下单元就是。高个头男子连声谢谢地走了,电视台小女记者又来了。说居民投诉到《今晚三十分》节目,关于社区文化室的事情,非要继功说道说道。宋继功说:“我不能再上镜头了,这些天上两了,老上怎么行?”小女记者不依不饶,人家坚决要把自己的工任务完成。宋继功没办法,站在书柜前,说了些“积极申请、资共享、盘活旧房”之类的现成话。该走的都走了,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我和宋继功相视一笑。

我说:“你是一个大忙人啊。”可我心里想说:“你是一个不会拒别人的人。

写于2009年4月25日

凤凰嘴

凤凰嘴其实是一座山陵,正看有点像埃及帝王的古墓金塔。它高踞于白鹿原上。汉文帝相中了它,依山势而建陵。陵呈等边三角形,叫做霸陵。当地人(陕西省西安市霸陵乡毛窑村)偏偏不管那陵墓叫霸陵,还是固执地叫它凤凰嘴。凤凰嘴的东边,老柿坡。凤凰嘴的西边,赤水沟。它们都是鹿原上的好风水。

据说好风水能出息高人,能孕育灵物。作家陈忠实和他的表作《白鹿原》就是先后出生在白鹿原上。先有凤凰嘴,后来有陈忠实,再后来有了《白鹿原》。

我却逆着这个时间次序行事,我先读的《白鹿原》,后来看凤凰嘴(霸陵),再后来见着了陈忠实。有一次出差,临上火车时才发现自己什么书都没带,十几小时难道就是倾听火车咣当咣当玩轮子吗?我赶紧在火车站书摊上找书。《白鹿原》,竟然买个盗版,火车上,边读边当校员,每页至少一个错字。到站了,也读完了。盗版书破坏了陈忠和他的《白鹿原》应该对我产生的艺术吸引。来到汉文帝刘恒的长寝之地霸陵,开始还不知道它身后那田野就叫白鹿原。

我面对这个等边三角形的大气势土堆,以及堆背后良田万顷的秀原,最先想到的不是陈忠实,而是汉文帝恒。命运沉浮,内心仰抑,是瞬间也是永久,时间的笼罩下,平和帝王都是一粒尘埃。埋在白鹿原上凤凰嘴里的刘恒,是刘邦家的老四。

因为生薄姬被老爹看不上眼儿,童年至中年他总是处于寂寞之中。他京都长安都不能待,从七岁开始就生活在寒冷荒凉的代北之(相当现在山西北部)。名分倒是不低,代王。刘邦死后,汉朝以平、周勃为代表的大臣集团同吕雉为首的后党矛盾激化。吕后死,吕氏势力作鸟兽散,中央权力暂时真空。大臣们不想再推老刘家中那些骄横赖痞分子,眼光一致聚焦在老实巴交的刘身上。委屈惯了的刘恒吓了一跳。

心想,老陈老周是不是坑我啊?天上掉馅饼怎么不偏不斜正砸在我头上?刘恒战战兢兢地占一卦,乌龟壳在火上烧得噼吧响,裂了个横纹。巫师说:“大横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远古皇位由父传子,正是从大禹那开始的,夏启是大禹的儿子。巫师说,这一卦吉祥,你就勇敢地京城进军吧!刘恒卑恭谨慎地在大臣们的簇拥下走进未央宫。他无为治,温良恭俭让,从容不迫地被历代皇家臣子尊敬为明主贤君的典型。

只是后来当皇帝年头多了,刘恒才有些变味。他猜忌为上台铺平道路的大将军周勃,削兵权降职位,从京城下贬到城,还不肯罢手,直至把他下到大狱。如果没有皇权思想毒害,恒这一辈子基本上能混到好人堆里。他在中国好几百个皇帝中称得上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稀少特例。就连他长睡凤凰嘴里时候也不肯铺张靡费,陪葬品不用金银只用瓦器。汉朝末年,莽作乱,农民造反,描着红眉的造反派里那些贪财者比较爱好坟掘墓,尤其是帝王公卿的阴宅。汉文帝的大土包却没人动它锹土。穷人不缺少腌咸菜的瓦罐。

我离开霸陵,在陕西作家协会的四合院里一个堆满书的子,见到了陈忠实。我们唠起他的老家,唠起他闷在老家的瓦里磨炼《白鹿原》的日子。印象中,他似乎在老家那间屋子寂寞一些年,不进城,不见客,不钓鱼,不爬山。白鹿原人古往今来踩着他的心音行走,白鹿原的风,晨昏春秋就在他抬眼可望伸可摸的窗外,流浪着,呜咽着。我想起霸陵下一个主动给我们领路的年轻农民,就是他诉我们霸陵有个美丽的土名。

他站在高处,背靠凤凰嘴,向西指,说:陈忠实的家就在那边十里。他说他读过《白鹿原》,村子识字的人都读过。这话,后来我没对陈忠实说。我怕他骄傲。个作家,写书出书,谁读谁不读,不会太往心里去。

但是亲人了,老家的乡亲读了,而且被他的亲人乡亲引为骄傲,最容易发作家本人也骄傲。但是,凭什么不能骄傲呢?白鹿原、汉文帝、凤凰嘴、《白原》,它们结为一体的时候,它们成为一种连绵文化的时候,它自己就是骄傲地坐落在悠悠天地之间。

写于1998年11月30日

古恰乡

古恰,乡名,属大庆市肇源县,紧贴松花江。原先农田农舍地方突然沦陷成水占区。嫩江、南部引嫩水库、库里泡三股洪水最终从古恰乡境内浩荡进入松花江。九月上旬,当哈尔滨、齐哈尔、杜尔伯特、林甸等地的洪水开始回落的时候,古恰的大仍然铺天盖地。当地人说,水有“四十亿(立方)”。

我亲眼看一它的水,觉得至少一百里长三十里宽。洪水表面湖泊般宁静,实大江大河正汹涌流动。它盘踞和冲洗着古恰已经半个月了,没有回归老家的意思,看来想在新床铺上转转转转就厚着大过冬。我们四人(大庆作家协会、写作学会采访组成员)走进古是1998年9月7日。我们的汽车沿着油田公路跑到头台镇的引渠桥头,没法跑了。公路突然液化,前面是灰蒙蒙的大水。别走进古恰。

一条底板渗水的木船,一个摇船的农民。去古恰水路比陆更直接。咿呀的桨声如泣如诉。“船不好,有点水,但是不碍事。”摇船的人名叫王维国,三五岁,瘦,他为他的船向我们抱歉地微微一笑。水路五里,五里头是个高冈,那是古恰乡。冈上有他家临时搭起来的塑料窝棚冈下(就是水里)有他家已经变成稀泥的房屋。我看着水,水纹颤。船外的水是浅灰色的宁静。水面齐刷刷一片红色的高粱头,让我读出绝望。一个又一个沉默站立在水中的黑色钢铁(台油田的抽油机),让我读出忍受。

焦黄的一大片包米抱着早已酸腐的棒子(那是它们的孩儿啊)死也不肯撒手,让我读出悲愤。

王维国挺爱搭话的,并不是一脸愁滋味。他说,打洪水进那天,就在这摆渡。他说他是义务,净些灾民,哪有钱哪。他说不是党员,就是心软。

我想到二十多天之前的夜间我来过古恰在红娇粉艳的乡政府院里花坛前,打听抗洪武警117师的地。那个古恰之夜平和恬静,连洪水的潮湿气味都闻不到。王维国的手让我们一尺一尺接近古恰。他说,大水到来之前,上面让搬家撤人,村里人不信,祖辈少年,村里哪进过洪水?他说大喇叭喊,大水到哈友了,哈友离恰才八里,老百姓才毛了。他说那水说来就来,满地跑还呼呼叫就看身后那些土房,一冒烟一个,一冒烟一个,倒在水里,乡亲眼泪就下来了。咋穷咋破咋土,那是个家啊。

水平面推,哇哇的大家拖老带小,往冈子上跑,啥东西也没拿。(同去的王乐群事跟我说,在小王同我拉话的时候,宫柯把一张背面淌大水的子,悄悄塞进小王的衣兜里。)这时候,木船擦着又一片包米走,包米的大棒子很显眼。维国说,今年,(它们)可出息了,一个瞎尖的都没有。我说,趁米没死的时候,掰点青棒子。

他说,哪顾上啊,现在日子长了,上的粒粒都随水走了,光剩下囊囊的棒子穰。靠岸,他与李重教授约定,一个小时以后(晚上五点)他还在这儿,好把我们送去。上岸先看见冈上十几个编织袋披蒙的棚子,那是人们遮住阳光遮不住风雨的家。棚前,一些人正挖坑,大概打地窨子,备过冬。

走着,一大片碧绿的包米近了,娇美肥壮的棒子被她搂在怀里,叶子轻微梦语,吐露着年轻母亲才有的情韵。经过一所学校。刚刚放学,三五个小学生排队走在乡村上。两三个学生抬水桶拿扫帚,看来是值日生。从校门往里望,场上玩跳跑闹着哇啦唧嘎的小男小女。再走,正街,两旁酒馆、小卖店、卡拉OK的买卖照样做着。

刚刚笼罩在我心头的阴影,这眼前活泛鲜亮的日子就一下子撵远了。花朵鲜丽的乡政府大院里,见到党委副书记张安诚。得知水把古恰二十三个自然屯淹没了十二个,两千户房倒屋塌,一三千人被围困在高冈上。为了大局,炸坝分洪,把全乡种水稻水利设施全炸完了。农田、企业、学校等等损失总数最少两个(元)。

洪水从上游到这儿需要十二天,也就是说上游乡镇完全净洪水的时候,古恰还得在半个月之后才有可能把四十亿立的水掏弄干净。但是现在从上面来的大水没有减缓的迹象。预冬天到来的时候,古恰很可能冰湖遍野。灾难如山压在肩上,古恰人并没有趴下。张安诚讲,乡里半的干部和灾民现在仍战斗在北边库里泡大坝抗洪前线,大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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