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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5 08:4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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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车前子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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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骑手与马:车前子诗选集

新骑手与马:车前子诗选集试读:

河边井边床边天边路边

河边常有城里的开阔地,种满向日葵和蓖麻。这是两种被允许种植的草木,向日葵属于政治态度,蓖麻可以榨油,用来擦枪。我家离河边很近,要走到对岸大公园和酱油店,会过两座桥,一座为“言桥”。长久以来,我一直想用“言桥”命名我的一本诗集,但总觉得机缘未到。而连接言桥有条小巷,窄而明净,只在两头安排路灯,松木的电线杆烈日底下爆炒郁郁之香,梅雨季节电线杆上的青苔似乎可以爬进灯泡。这条小巷,居然叫“诗巷”。

记得我少年时期的一些诗歌,就是我在诗巷和言桥游玩,突然有了灵感,腹稿初成;在外面拿出纸笔会觉得不好意思,就匆忙回家,悄悄写下,看到有人来,比如父母叔公,我就藏好。我只有在祖母和姑祖母身边,还会继续写诗,因为她们不识字,我对她们说我在做功课。姑祖母看我写字,满脸羡慕,她小时候极想和她几个哥哥弟弟一起读书,哭闹数次,不被同意。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向来受宠,可以不裹小脚,但在读书这个问题上长辈却断然拒绝,说是自顾野王以来,家里女人以无才为德。大概顾野王深受才华之苦,蟋蟀蚱蜢,草间苟活。

最初一些诗我是写在“练习簿”上的,“练习簿”几分钱一本,打开后,有的是红色米字格,有的是蓝色小方格,有的是绿条绿杠;“练习簿”封面,淡黄色的、粉色的和咖啡色的为多,上面印着毛主席语录或者工农兵“合影”——三个人,一个高举锤子,一个横握镰刀,一个背着枪。也有一个人独自背着枪的,圆脸宽肩,海岛女民兵。一些诗就写在这样的“练习簿”上,现在想来,那些诗与“练习簿”封面倒也匹配。

后来学画,学的是中国画,好像来到一个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井边,我很少去河边游玩了,常常在后院井边,趴在小桌子上抄录古文,背诵旧诗,临帖,我学的是颜字,大人要我写《多宝塔》或《勤礼碑》,我偏偏喜欢《麻姑山仙坛记》。而私下更喜欢《裴将军诗》,只敢偷偷临几页,大人见到,会骂,骂我“好高骛远”。那个时候,内心喜欢的艺术已经要学会深藏不露,比如徐渭,比如八大山人,我早知道,但不能说,因为老先生们都热爱任伯年。也是怪了,我一眼看到任伯年,就不喜欢,觉得要练好功夫,今后去打倒他。请原谅,我的脑袋里装满时代烙印,不是“打倒”,就是“反对”。我要到四十五岁左右,才渐渐把自己清洗干净。

那几年我学中国画,写新诗的欲望毁灭殆尽。重又燃起热情,是我侥幸在我父亲的藏书中发现外国诗歌(真是藏书,秘藏床底,外沿还堆了一排杂物),读到一句:

大海,你这自由的元素!

是普希金的诗。居然我会全身颤栗,通了电一样。或者像上足发条的铁皮青蛙,在地板上活蹦乱跳。

我立马对中国画厌烦,又开始写新诗了,并且打定主意当成我的事业,这一年,我想我十五岁,快小学毕业。

梦着大海,而我的新诗事业却从床边开始——其中有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也可泄露。杰作都是对天机的泄露,众说纷纭,按下不表。

低矮的屋檐挂着一排冰凌,日出之际纷纷滴水,有风刮来,摇摇欲坠。冰凌下经过,像在一只透明的狗嘴里走,那时,很少听到狗叫。能听到的是城北火车的汽笛声。苏州冬夜,奇静,甚寒,我常常半夜冻醒,而有时被窝又是潮乎乎的,有时我被一个句子弄得全身发热,出汗。写诗是有某种生理验证的,出汗越多,这个句子过几天看看,往往是个好句子。古人写出好诗,觉得背上被浇了一瓢冷水,在我则是发热与出汗。一般情况是我忍到天亮起床再写,也有就这么忘记了的。也有咬咬牙,钻出热被窝,一句一句,如有神助。写高兴了,推开窗户,看屋顶上的霜色,偶尔还有积雪,记得我写过不少积雪屋顶的诗,但这次没有找到。那时的我,已经不用“练习簿”写诗,有了新习惯,在乱纸片上写,纸片越是怪模怪样,我越是欣喜,比如几张作废的票证、捡到的一张奖状,或邮电局报房的一卷“密码单”——洁白的长条子,打满圆孔,只能溜边写几个字。所以少作不免散佚,但我也不怕丢,我有如此信念,我的诗总归是我的,这一首丢了,它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在另一首诗中出现,或许更好,常常更好。几乎病态的心情,哈哈,我等着我的诗遗失。我曾经写下不少,何必这么多呢?一人一生,仅仅够他写一首绝句,碰巧运气好的话,写出一首排律。我写出两首排律了,唐寅说道:“一日兼作两日狂。”我已“兼作”。写得多不稀罕,能写,又可以不写,或许才是真才实学。不能自己遗世独立了,而让诗抛头露面。诗人在个性中是遗世独立的,所以他是诗人,遗世独立需要成本,写诗成本最低。

少年之际,半梦半醒之时,写完一首诗,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不是一个天才,掐头去尾,也是大半个天才,于是飘飘欲仙,就开了窗,看屋顶,看宇宙,直到打喷嚏,感冒,才重新回到地上。

地上生活也好,要劳动,要做家务,我至今还是如此,觉得写出不错的一小段后,就停下去做家务。老是写诗会缺乏手感,做家务能让诗人保持手的灵敏度。餐风饮露,实在没家务可做,扫扫落叶,也是积德。

诗是一首一首慢慢写出来的,就像积德,不能着急。写诗是向虚无行善,但从另外方面,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它又像与人间交恶。

平日,我也写点散文(这是与人间和解),诗与散文的最大区别,在我看来,是诗有回忆,散文没有。也就是说,诗能帮助我很好地回忆,而散文则很难。尽管散文细节弥漫,貌似之真灭绝了梦;诗的务虚——它的梦复活底色之真。复活是回忆的绰号。

诗是务虚的,因为诗从文字出发,尤其汉语诗歌,这既是危险陷阱,又是丰富矿藏,从文字出发的诗在汉语这里得天独厚,以致我有某种不打自招的自负。当然,自负在当代可以说是洁癖。

在精神上,新诗比古诗的毛病较多,显眼就是洁癖,但你偏偏没有看见,于是洁癖加高围墙。即使最为孤僻的诗人,他写出的诗,也愿与人分享,这没问题,只是它有另外看法,即诗一方面用来交流,另一方面,它也希望隔绝。在交流中独立,这是圣人的分内事,而准仙人在闻道途中为了避免诱惑,只能事先隔绝。分享一首诗为什么不能也是分享它的隔绝?做个诗人,他在天边。诗人是天空中行走的一些准仙人,他们一旦会飞,恰恰又不是仙人了,连准仙人也不是。一旦会飞,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无奈地解决掉人间纠纷,不交而流,有隔无绝,非凡的凡夫,不俗的俗子,但与诗人关系不大。挺麻烦的,做个诗人——如果他恰好又指认自己血液里的文化意蕴。

从文字出发,中国文化的意蕴,差不多都聚拢到偏旁部首,一家之言,按下不表。诗既不是众说纷纭,也不是一家之言。难,难在此处。

近来,我很少考虑诸如此类问题,与谋生对谈,总有些不着边际。而谋生是必须着的边际。我一边谋生,一边写诗,每当委顿的、崩溃的感觉来临,只要还能写诗,以致不需咬牙切齿,就又鲜活。生要我死,诗要我生,于是无穷尽。想不到,写诗多年,我只有这个拿不出手的心得。

不是因为存在我写诗,是因为写诗我存在。说到底,诗人并不存在。诗存在,诗人永远专注在诗的附近,没有比这更谦卑与虔诚的人生了。

那么,读者呢?也是凑巧,昨晚一梦,我做成一只灯泡,这时,走来一人,抱着块大石头,他拿过我的灯泡,简直像是抢夺,往大石头上一扔,“啪”的,我以为粉碎,不料十面光明。我很好奇,怎么这个样子?他告诉我,这块大石头,是他雷雨之夜置于路边,用无畏与意念把闪电引进。这是一块灌满闪电的大石头。

醒过来我想,嗯,读者远比诗人神秘,诗人作为作者,极其有限。

是为前言。车前子2016.10.2夜起云楼

即兴

谁将搭乘一辆深夜火车

到风中?

上梁的时候,

人们抬高椽子。

月亮

在纵横乌黑的树枝间

放下缆绳

就让它停泊吧

这一艘大白船

木雕

老雕塑家要死了

就在一块木头上

雕个怀孕的女人

怀孕的女人

生了个小雕塑家

小雕塑家不希望

这世上

再有像他一样的人

就把祖传木头

统统插在屋前

后来都成了一棵树的树根

三原色

我,在白纸上

白纸——什么也没有

用三支蜡笔

一支画一条

画了三条线

没有尺子

线歪歪扭扭的

大人说(他很大了):

红黄蓝

是三原色

三条直线

象征三条道路

——我听不懂(讲些什么呵?)

又照着自己的喜欢

画了三只圆圈

我要画得最圆最圆

井圈

井圈把我的目光圈成

一个井圈

香樟树枝搭起

屋顶

为我挡住

泼下的太阳和天空

躲在枯井下

调皮幼年

逃避祖母的训斥

睡着了

醒来已经二十岁

城市雕塑

一个城市

有一个城市的回忆

铸成它特有的铜像

矗立广场中央

一个城市

有一个城市的愿望

雕成它特有的石像

矗立十字街头

中午

在哪座雕像下

都是在这个城中长大

却没有铜像的回忆

石像的愿望

中午,太阳捐给雕塑许多金币

无论铜像

还是石像

都接受它的馈赠

在广场中央

在十字街头

在自己的城市里

我们

也用它的捐款

铸自己回忆的铜像

雕自己愿望的石像

大河上下

三只木船,宽广的河流上

奋力划行

高处看就像一动不动

河流从它们底下淌过

三只木船

只是摇晃身子

河流混浊地过去

三只木船

像三只不能飞翔的鸟

望着高高天空

天空中一只黑鸟飞翔

飞翔的时候

小小的心猛烈跳动

心在飞

而不是翅膀

鸟飞翔的时候

总想把翅膀狠狠地甩掉

谷雨

清明后的一天

早晨,难得这样好的阳光

把我摇醒

父亲说:“听到吗?

野鸽子叫声。”

我屏息倾听“听到吗?

野鸽子叫声。”

我屏息倾听

——野鸽子,对我来说

昨日一样陌生“听到吗?

咕咕,叫声。”

我屏息倾听……

瓜叶菊上淡紫的风

我对父亲摇摇头

没有听见

难得这样好的阳光

也难得这样湿润的风

再过几天就是谷雨

谷雨节了

也是清明后的一天

早晨。也是谷雨节快要到来

的一天、一天早晨

风吹来

我父亲听见野鸽子的咕咕声

一颗葡萄

一颗葡萄被结实的水

涨得沉甸甸沉甸甸后,坠落了。

坠落就是展开的过程。

这颗葡萄像一架绿色的软梯一直拖到了大地上。

结实的水被泥土吮干。

那些核就仿佛从一扇门里出来

又开始爬向梯顶。

葡萄更多,更多,乱哄哄说

跳呵跳呵一起往下跳。

从很遥远的地方

跳下。跳下

我们。我们

一直跳到大地上。

梯子从自己的影子中探长双手叉开两腿。

梯子把黑暗的影子从身上脱下。

从很遥远的地方

我们跳下后又爬上梯顶超越墙头眺望天外。

接近天堂的是梯子穿过地狱的是门。

星球转动我们生生死死,

但有一颗葡萄不会消失。

这颗葡萄像一架绿色的软梯从高处展开

一直拖到了大地上。

蒲团

心远地自偏

于天空下喧哗的这个城市

草蒲团,使你想起

乡下谷堆

风毛茸茸刺来

坐穿几只了呢

红莲花哪会盛开

也就永不枯萎

一座名山,记得

一只石蒲团

黑瘦的松鼠咬着松子

把壳吐向万丈

深渊

还没有炉火纯青

所以浮想联翩

下午

下午

被风刮断的

褐色的

树枝,在路上

断裂的兽角一般

一只鹿或者岩羊

现在在哪里

自行车从它身边踩过

这是一个发冷的下午

还下着雨

现在在哪里

一只鹿或者岩羊

和我哈出的热气

是一样容易消失

这是一个发冷的下午

越来越接近晚上

钟表店之歌

钟表店是一座白颜色的房子。

钟表店是一座白颜色的房子。

钟表店是一座白颜色的房子。

我正去钟表店的路上,

去钟表店的路上我遇到位熟人。

我就向这位熟人打听时间,

这位熟人说他的手表早丢了。

我正去钟表店的路上。

钟表店是一座白颜色的房子。

我的手表只是坏了。

钟表店是一座白颜色的房子。

修表的老师傅要我明天这个时候来取,

我不知道明天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钟表店的白颜色的墙上挂着许多钟表,

每一只钟表,热闹地走着自己的时间。

修表的老师傅眯缝着眼。

而我知道一切的猫越近傍晚眼睁得越圆。

我走到拐弯的地方,

还回头望望,

钟表店是一座白颜色的房子。

一拐弯就再也看不见。

发现一首诗,

比发现一个诗人重要。

一边去吧,

诗把诗人遗弃。

诗说:要写和你面孔

门当户对的诗。

诗人说:床底下,

有只套鞋。

17个字

流淌有了水

有了蓖麻

捉住风

风有了银子

空地

月光底下写作,和

月光底下跳舞

他昏昏欲睡,他开始

正式睡觉。写作的

时候,看见他在跳舞

占据大片空地

自娱自乐,加上影子

跳舞的时候,看见

他在写作,这悦人的

方式,地方越来越小(写作了一百年

我对你们已经厌烦)

饮水词

1

鲭鱼木棍一样戳进枯河2

上游的孙子

下游的祖父

我把你们装进水罐

下游的泥土

上游的石头3

抹杀掉的水

擦干净的水

折断、打毛、磨细、起泡的水

我使一条河逃出了河流

我使生活进入我的生活

偶记

叫住了你

在路上

你转过身

不是

我认识的

有时候

背影像头发

落了一地

我也有被人

从身后

叫住的时刻

但我直到现在

还没转身

写这一首诗歌

我完全跳得过这一个水塘

要不就抓起它,捏住烂掉的腰部

让它长出翅膀

看它的翅膀一次次徒劳地振动

就像我一次次写下这首诗歌

22

今晚成为你,一分钟

合乎天空、书本的标准

我把自己安排在一棵树下

想象你

你吃着它

有些发冷的牙齿

我站在树下,一棵树

光秃得剩副鸡骨

伤心地感到

年代毕竟有了不同

一分钟

因为是你而更想成为你

仅仅一分钟

我嗅到气味

这种气味不能回去

发现白鸟

两块白颜色的鸟经过夜晚

在一条直线上,偶尔上下浮动几次

月亮掉下许多光芒

我习惯在夜晚写诗

流水也会被石头格律

缓慢。当我看见

白颜色的鸟

头就抬高黑暗

对面屋顶,白天火红

现在灰白一片

甚至还溶溶欲滴

落到脖子上一定很凉

我碰巧发现了白鸟

诗常常耽误掉美

忽而张开翅膀

忽而收拢翅膀

它们远比我写出的生动

多像人们跑向死亡的姿势

诗歌理论

比赛结束,头脑里不再吵闹

现在不再吵闹

发现神秘的喜悦

一滴不剩

渴了,也饿了

神秘是单纯的

而神秘是单纯的

它更像

两个穷人

传记

5

一个人经历中的父亲

重要性在于无法选择

有位凶恶的父亲

或许比慈父更好

棍棒打出卡夫卡

我想起一件事

1969,还是1970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医生们一群白鹅般

把我叫糊涂了

我的父亲,见到

我的血,一下晕了过去

他曾把上吊者从梁上

抱下;打开抽屉

搜罗被害人的肠子7

一辆自行车从彩电骑向

老街

一辆自行车颜色脱尽

骑进黑白电影

没有生气的人

生活在黑暗里

二十五年前的一天

我生在现已拆除的医院

十年前的某一天

我开始写诗

离现在不远的日子

我接触到女人

其实我只经历过一次

在下午,惊奇地横穿过去9

我竟有了一只钟摆

真不知它来自哪里

好像说有,就有了

我把它藏在口袋

与粉笔与香烟壳子与传单

在一起

你就是做我老婆

我也不给你

钟摆上面还有花纹

中间的一点鼓起

我常常摸它

起先闪亮,亮得像金子

后来发暗,再后来

那层明黄没有了

我不管你家钟摆

是什么样的

那层明黄没有了

我还是很喜欢

因为它鼓起的一点

给我摸

起先很凉

后来就被摸热

空心

光明中发亮的黑暗

而我在这里。沉重的空心

水回到河上:在那里流得更好

在光明中发亮的黑暗

我还是叫它黑暗

多好

几颗青豆,多好

一只盒子,多好

一只公鸡,多好

特别它

站在那个地方

多好,两个人说话

多好,红色的夹子

在柜台上,多好

快速地写作,不

选择一个词

多好

用尖细的笔记录,不好

粗糙的树干,多好

直接,触觉,不均匀

多好

头脑

从第一首诗,

到最后一首诗。

越滚越大的

雪球。

阳光里融化。

下一个,是你。

从第一个字,

到最后一个字。

身内的长廊,

不平的血。

下一个,是你。

浮在水面半条鱼。

还有半条,

随着

头脑消失。

下一个,是你。

为什么

……我又一次看见。

楼梯上跌下的我直到碰翻木桶才停止滚动,

木桶里没有水,

我现在看见水。

我碰翻过不止一只木桶,

也有装满水的,

但再没有从楼梯上跌下,

即使跌下也再没有碰翻木桶。

我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这一次我1岁。

马戏团

一匹马跑快了

就像看老电影

默片,噪声不断

一块钟摆会养出三块钟摆

一块左边

一块右边

一块在中间,手挽手

连成颤栗的一大块

一条腿搁在桌子上

两只漂亮的脚

是一个阿拉伯数字

绣花鞋里往上盘旋性感的白蛇

吸引结构紧凑的已婚男子

钢丝上的山羊

有的角长些有的角短些

都是真正的羊角

窥视着墙里的小孩

我也到处乱窜

红紧身衣女人

大大的阁楼

绿紧身裤女人

大大的地下室

这里,都是大大的

连一把小刀

也像大刀

退后一步

退后十步

退后五十步

退后百步

退到月亮上去

她抛着媚眼,同时,一扬手

小刀穿过传统

彗星撞穿地球

我还记得最初的节目

必须回到所有开始的地方

动物

大草高过身体,只存在一条正消逝着的、

细细的、淡墨的线:那是动物的脊椎——

狂奔起来。不一会儿,平原用咬住的尸体拖出血路。

大学生宿舍题壁

铁人,走上钢丝

稻草人,跑进粮店

南京蔚蓝色天空乌云几朵

我知道飞过鸟人

他用纸包住烈火

我赞美灯笼

我在发绿的阳光上

弄瞎肚脐眼

树木的赤潮淹死自行车

我嚼碎假笑的脸

把它吐进大学痰盂

去拉萨的喜剧演员

或许太高,真太高

半山腰。房中濡湿的

嘴,说说好话,风把你往一边吹

纸片,铅笔,兔子

明暗对比,阴影的立体感

似乎呼之欲出肉感

薄如微笑。而我是能够

被召唤到来的东西。仰头

那端突然出现火红飞机

美色画成云彩

骑手与马

这一只马眼湛蓝,深

得,深得

与另一只马眼相通

慢慢漫来

这一匹马用左眼看你

其实是这一匹马的右眼

通过这一只左眼

向你窥探

它们有秘密通道

深长地,触及

梦幻的大地

但不走近你

新骑手与马

火一样地奔驰

最先烧掉的是骑手的脑袋

接下来是肩

接下来是胳膊

接下来是胸

接下来是肚皮

接下来是腰

接下来是臀

接下来是腿

再接下来是马鞍

再接下来是马的身体

碧绿的鬃毛

和马的脑袋

最后,是马的腿

什么都烧掉了

它们就跑得更快

生活在卫生学校操场的一只羊

走走停停。刚才站立的树下

羽状叶子突然变黑

当我目睹大群白衣服覆盖的女孩

躯干

空心铜球关进盒子

死老鼠、活鸟

死过睡眠

梦中我喝水

醒来你口渴

北方

被选中的城市:你只有

一位理发师。给我洗头

他几次抓不住肥皂

后来我看见半条街道和半匹马

在剃刀

后来

我看见另外半匹马

一根也没丢

它拉干草

我居住附近已经多年

齿轮,7毫米的齿轮,15毫米的

齿轮,齿轮15米,齿轮20米

公园,工厂,附近的

剧场(红色的小剧场,多美——活动多美

手势多美

表情多美

把提线交出去

木偶剧。木偶

红颜色的小剧场

多美)附近的学校,附近的商店

附近的消防队,附近的家庭

附近的餐桌,附近的

镜子

附近的教堂,附近的碗,附近的肝脏

附近的天气,附近的方言

附近的绑在木头上的线,附近的

胭脂店,附近的齿轮

7毫米,15毫米的眼球,附近的国家

邮票父亲交换面值,附近的

趴在地上的花,附近的变形

越飞越小,天空咽下各式毫米

附近的蚁冢,附近的生活

齿轮100米,齿轮200米

附近的地方戏,乾坤咬住各自头颈

齿轮350米,齿轮7毫米镜子

我用镜子照见自己

我用镜子照见隐晦的人们

我用镜子照见另一面镜子

过道里的楼梯、水塔

泛蓝的眼皮

和黑暗的煤场

我把世界排列下去直到

我丢了一只手

它握着镜子:“我不能效忠自己”

肖像

坠落的过程:

雨后春笋——给个镜头:

春笋在由细变粗:

1.头发上飘

2.两手直伸

3.着地

4.没有摔死

我对摔不死的人物

满怀怜悯

劝他再躺一会儿

不要这么急地爬起!

圆寂

圆浑的蛋

尖锐、周而复始的寂寞

巨大得不着边际

穿越星空的飞船

一艘穿越星空的飞船

比梦游的蛋

小得多

要小

我还是要小得多

如果能在蛋黄里轮回

圆浑的蛋,没头脑的

寂寞

第四只天鹅

做着俯卧撑的

白色,白色的

锤子,下垂的翅膀,笔挺出的长颈(圆滚滚的

不多的肉,断不了)。

这一把白色锤子敲敲打打。

一只天鹅在给湖面

钉鞋底。

第二只天鹅第二把白色锤子

砸开水,找不到粉红果仁

这一切早微不足道。

另一只(第三只)天鹅,上悬

挂起来的人!

那朵大云

缓缓移来,

它不重复白色的

锤子?

做着俯卧撑的白色。

怀抱公鸡的素食者

怀抱,公鸡的素食者,在素食者

怀抱,喝水

公鸡在素食者怀抱,睡,觉

也梦见他喝水

一个素食者是三个素食者

加上自己,就能把河床四只脚垫高

但只有一个素食者有力气

在床脚刻下不喝水的公鸡

玩具

他们说你是一个懂道理的人

创作寓言,想法单纯

高高低低椅腿你的尾巴“被揪出”

玩具身体

轮子,国家,船,将军

灯照亮镜中

大根蜡烛弯曲板上

玩具的身体

满足好奇心。得到教化

玩具的身体弯曲板上

人类幸福地成长

寓言里一天天陪伴自己“生硬的饭桌,

空荡荡。”

片段

你穿过乌贼到达家园

我吃饭馆肮脏的盘子

根漫过枝条,远走高飞

把自己削成刀柄

刀锋:乌贼体内发白

消夏在僧侣怀抱

埋好水雷

李白

但是我只得再一次下河

在水里,身上花朵晃晃摇摇

你们,你们还不能明月升起

诱惑溺死的李白或鸟巢

1988年6月19日下午创作的箴言

需要简单。

必须。通过。平衡。

必须。掉下。

或者走过去没完没了你必须

写一个错字

备下一匹马,没有

只有一匹布

为了

将艺术进行到底

我们闭口不提

高度在顽强的纸上写作

它被轮子辗过

晃晃

又站起

浑身冒火

它周围的空气

烧出焦味

到时候了

就是悄然到他身边

像我们一样

他也需要

足够的时间

病院插图(1)

黑暗餐桌上

人是一套奇怪的银器

不实用也不唯美

排弃在欢乐节日外

糖,精致,美味食品

而所谓气息限制了稚拙

丑陋,抑或狰狞

工匠与巫师两者合一

权力至上,但是羽毛版

站在桌边,呈半圆形

带来一只又一只瓶子

沉闷而又突出,“凹!”

是拟声,一只瓶子装走

另一只装走微红的肉、蜜汁

垒成椅腿,保持恭顺

粉红色的眼,切切插插

在无知面前谁都牙牙学语

黑暗餐桌上

玩偶一套人的银器

怯懦,保持钙质

被看不见的兄弟留下劣迹

病院插图(2)

雕花宝座,雕花狮子

牡丹,百合的卷须

缠绕,喋喋的交易

悬挂,一个天朝

诗人的头颅乃母鸡生蛋

为了不再碰破

去做、做一位雕花师傅

紫黑的葡萄,青枝绿叶

青绿的葡萄干

师傅都是变色龙

如脸宝座上半缸金鱼

剪碎的织锦缎,骈文唱片

凌霄花与座下,吐出的橘

妩媚得速溶妖气

一旦拈花哪要人形

脆皮师傅,平衡着

一瓶水养剪下的夫人

扭曲柳条行走泥中

特供水管

雕花宝座,雕花蝎子

文饰止不住欣喜

未来

我触到一种气质

静远的寂寞的

当我从一本书里抬起头

开始写下最初的句子

南方文化已经衰竭

我伤神地接近它

嗅着那种气味

把自己的肚皮翻过来

我不认为还有多大意义

仅仅是仪式

是我完成这些

我尽力而为完成这些

有翅膀飞翔这实体的肯定

难以描写欲飞不飞

暧昧的心灵

我与病后虚荣的身体

在她目前,跳跃的水

把水杯击倒

然后横流,平静地

躺到地上。空了

轻叩你的脸我的孕妇

手指沾满厚厚汁液

面对一堆污泥

孩子从高处降临

第三世界艺术或发展中国家艺术家行为

丛林(一张黑白照片)

四张脸在躯干上展开

四个时辰过后是黑夜

四张脸在躯干上展开

八个人为没有脸哭泣

你们扯长大腿,你们

这仪式中的模范

这里没有江湖艺人

这里没有妖魔鬼怪

和亡灵对话混浊的水源

不朽死者呵穿着鞋子

因为大多数穷人光着脚板

幸福的蛋壳被太阳

晒暖,被太阳晒暖

我徒弟母亲

照相馆师傅

给黑白相片描绘颜色

做着鲜艳的裹尸布

四个时辰过后是黑夜

十六个人为没有脸哭泣

你画出这幅好画

白种的资产阶级感到

不要脸是一种危险

不要脸也就没有危险鸡叫头遍(通过我们的贫困成为朋友)

鸡叫头遍?K和另外两个

他等着结婚照让人打了一枪

耳朵上的球混成象征

象征性滚到画有鼻子的刀下“别看这把刀割不开他手,

杀你可不吐血。”

赶在头遍鸡叫之前,回家

会用英语,G说,“这是绵羊,”

皮肤作为纸,看得出血统的功力“我认识你父亲;

还有那一扇门;

那个巫师;

那个医生,

腰缠万贯开始一贫如洗结束。”“但你有寿,还要——

从不知‘浪费’。”

鸡终于叫了头遍,鸡头遍地

L,你有点黄你有点黑

水天一色的工场里喝咖啡

和另外两个,假设是K

那么把这三人相片搞乱,怎么

才能分清煮熟的鹦鹉肉中

凄凉的八哥?我们热爱的只是我们的财产

穷得剩下它叫传统

鸡叫头遍,恰巧大家走过身边

抓住逃遁的手抓起飞快的小人物

花影

花影是花的净重,

斑驳的魂,昏睡花间,

天穿着——

景泰蓝长统丝袜,

天堂叉开。

透明的小翅膀叠成双桅船压到枕下,“我在走路呢。”

交友片段

跨过大桥

左转到街

沿着铁路诗人住在杂货店和教堂之间

买卖都很方便

图书馆:大伙儿刚结婚

合得来。实验室:

练习对标本描述“毒蛇与捧着麦片粥的小孩”

亡灵之夜

爬上我迅疾的身体

祖父放下一片瓦

就成屋顶

三更半夜

他们在灶头煮饭

孙子和灰孙子的鼻孔

都会冒出烟

我迅疾地经过那里

小巷中的槐树

在路灯上面,戳个洞

边走,我边听见

他们的谈话“需要的

是悄无声息”

内省的蜗牛

虫子在县城,设若我看到内省的蜗牛

彩脸与花布返回棉田

又搬上驳船。驳船上加重棉花

去织布厂,“吃过午饭,浑身轻松!”

而虚妄的织布机如云头花朵

虫子在外面——左边,痕迹似抽

抽出,正方形中正方形逻辑

从正方形中不拘抽出一格

平等:柔软部分并非蜗牛内省

内省的中心,“并非并非并非

内省的这一行文字。”

业余内省的人,肠子里也都是棉花

瞧!织出俗语的织布机离你最近

结(2)

我在一些绳结中穿来穿去

解不开,就爱上它们

看到它们又大又小

以前是一根红绳一根绿绳

黑结就由众人打出

而我看到它们,挂在头顶

或者下凡走在我四周

这巨大的白结阳光宠幸

一根细线提起了整个湖泊

挂在我头顶

只能捏住小的,一点不空虚

我得到一根绳子,祖先两头赶来

行走传说中的

肉体,真害怕他们约好掉落

我得到一根绳子

行走着你的灵魂

掠过的手在绳结上抚摸

在胸口上跳跃

大连句

大连在明亮的街头说着关东话

大连在拐弯时候吃完樱桃

大连在印度睡觉

大连在其他人纷乱的脚步下一会儿消失

大连在橱窗里晾衣服、骑自行车、画片上的马

大连伸出手去

大连把大海捞起挂墙上

大连,我是你的一枚洋钉

大连在一艘艘舢板上向前划去

我看到身体健康的中年妇女

扎着头巾,向前划去,大海发红的手指

大连晃动金的银的玻璃灯罩

大连在有轨电车自言自语的声响里

大连在看老电影

大连在发烧

大连在裤兜里摸大腿

大连在兵营里吹军号

我看到妖冶少女,白粉一直搽到大连脖子

大连在僵硬地望着窗外

兵营里军号忽粗忽细地抬起大连

大连中午好

大连晚上不好,海蜇好

大连在下水道的黄铜盖上识字

大连在撬

大连在码头前的广场盯着钟楼发白

大连在溢出的杯子里继续加冰块、玫瑰茄大连在细密的水汽里拔草

大连在炫耀青春同时也感到危险的晚年

牵着海马,大连要给它配副暗蓝鞍鞯

我们死去而尘埃活来

三只蚂蚁,四只蚂蚁,吃饱了也那么小!

天上稻草,钟下热气腾腾面条。

热气腾腾面条,天上的稻草,

四只蚂蚁,三只蚂蚁,吃饱了,能吃多少?

而一只蚂蚁爬进来生——

光束中尘埃在脱帽。

洗头

那底下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什么也没有?

她把沥青的水管举高,一点也不湿。

打扮成橡皮的熨斗;打扮成杨树的龙头,

她把自己打扮成水,就一点也不湿。

海上花列传

鲜艳的糊墙纸十个女人背景

三伏天她得到最大驰骋

衣服的领袖纷纷落马

蓝绿质地画着金蛇线

白色人体白色绝对值

高兴到了极点变成低落平川

依偎的马厩喘息里吐纳粉红毒舌

或梦道的德或海上的花

阴篮四周围炉微紫绸缎

颤动让灯光疲乏的白银烛芯

劲草一样金器一样建筑一样

藏好属于她的阳台

万物有灵感不时牵引椭圆

石膏镜框半张四月肖像两边青春液体

流回玻璃杯般的鹅蛋脸

翘边的春游和三齿玛瑙叶

五个一组五个一织

图案重复直达天花板路过窗口

白昼低垂把竹帘吹进来

从一面镜子发现相对

分成两个泡沫

这不是性别迷蒙的雨声白色逐渐

落红公园幽静腹部

晃动房中小东西

你重复了潮水她重复了

另一条海岸线

以鲜艳的糊墙纸莫名背景

一个女人十面埋伏

早安!国家

在地球上,最好的国家

它的名字叫床

最好的女人,在国家中

床的名字叫她

白色上装

白色上装,我第二次写到

白色上装,因为我第二次

走入白色旅馆,里面没有一个人

穿着白色上装。它的墙面白色

服务台上有北京

时间,纽约

时间,伦敦

时间,巴黎

时间,悉尼

时间,东京

时间,时间时间时间时间时间时间太多了

我看上哪个?有时候,

我只要“请勿打扰”

我只要我在哪一个时间段可以

我第二次走出墙面

我第二次坐上火车

我第二次遇见坐在对面的人

我第二次吃到晚餐

我第二次看到郊区垃圾场里蓬头垢面的榆树

我第二次看到同一个警察抓住同一个小偷

我第二次看到大河枯竭

我第二次看到北京时间里缺乏变化的十二点钟

我第二次看到林肯被刺

我第二次看到维多利亚女王的送葬队伍

我第二次看到毕加索画完《亚威农少女》

我第二次看到歌剧院的方案不被通过

我第二次看到广岛上空乌黑的眼球

我第二次看到我在第一次生下

长不过一柄短刀,满是血污,哇哇大哭

我第二次哇哇大哭

里面没有一个人穿着白色上装,它的

墙面白色,尺寸无疑偏大一点

对每个人来说

“对每个人来说等于说每个人,

就这么着吧,你得爬上。”“在我父亲花园,飞吧,我的心,飞吧!

有一棵甜美的柠檬树,十分甜美!”“那一定是你继父,根据家史,

你父亲偷自行车,有一棵大白菜。

偷来的车上捆着五棵小白菜。”“可是,谁让你把这些全都说出?”“她怎么能这么干!都讲好价钱,

价值观念的价格上涨的价格改革体系……”“体系?体育系学生足球场泡妞,

中文系老师忙着抄书。”“那不勒斯到雷西纳的铁路建成之前,

去一趟庞贝确实算得上是一次旅行。”“月亮上有的是地方,

你想造房就造房,

你想当然就当然,你是当事人,

这点没错。”“我们为未来做了件好事就是不相信未来。”“你还存在?”“对每个人来说等于未能如愿,

我只是一个十分差劲的丈夫,

嘴上不说,心中明目张胆。”“哈哈哈哈,别动,我看看你的牙!”“上!下!左!右!

条?条?框?框?”

房子上颚的鼓,

它有一个鼻孔。

呼吸,着了魔的声音,

不是催眠。叫醒——

过道里的嗓门,

楼梯在嗓门背后陡然弹起。

梦是穿大的内衣,

鼻孔小了。

房子上颚的鼓,

有时会在鼻孔里放进舌头,

从夜晚邀请:

恐怖的浑身长嘴的口琴,

像这里的房子,墙缝中也有房间,

用来呼吸。人是偶尔的空气。

房子上颚的鼓,

与口琴话多了就掉线。

人多一块少一块地晃过。

这里的房子,像浑身长嘴的口琴,

用来沉默。

房子在上颚颤动,

鼓在浑身长嘴的口琴里,

鼻孔小了,它更用来呼吸。

波涛

写得够多的,在航海

而我根本不看

这奇怪的想法

仅仅是个比喻

比人更宽宏

到最后得罪的只有神

风格化伪币

白花花,又通行一次

重复,不同

要常识作为补充

部分特征

船到达后才有历史

十二点时候

你或许反对个性

知识一种

你好!携带《思想史》的乡村理发师。

起码不用为自己的头犯愁。

即使在秃顶时代还有长胡须的面孔。

警句

罗马瘦弱得像两个警句

不停交替粗短的四条腿

快撑不住了。嘴里喷出

白气:它驮着它的冷汗

青草在农业文明一次次

铲除。而不是工业社会

过河的罗马口渴地摸着

四条腿,这强硬的姻缘

意思是骑上警句我又被

铲除一次。

反应

手在世界的一瞬

身体也会反应

抚摸风

长条卷须

葡萄架上弯曲着声音

抚摸一滴雨

睫毛“砰”地湿润

抚摸月光,……抚摸低飞的姑娘

脑袋里似乎长起乳房

像一对犄角

望望身后,兔子疾奔

犄角的阴影不舍弃它“身体对世界总有反应,

更多时候——

并不是自己的阴影。”

四月模拟饱餐的水母

一首诗的四个部分

也就是四首诗:剥开洋葱

与罗盘。鱼,一台印刷机:

鱼是一台印刷机

重复重复

路程路程。

而觅食——呱呱叫的旅行。

罗盘,洋葱,螺旋地“剥开”这一类动作,

一头洋葱由括弧(从大

到小、玫瑰红地)括成。“洋葱”这词成了括弧内

有关气味、色彩、梗概和操作的性能:

×是个括弧,它说。

父与子划船

湖上湖上湖上

像举起大刀,往下砍去

追赶着前面的船,湖上

大的木船,小的木船,大的木船

大的木船,小的木船,大的木船

实在,仿佛空白地方

向李商隐学习十四行诗

如蓝田县城,

身体周围的云雾。

阳光月光明明在头顶。

石像壁画还有

软木塞子,容易心惊的人,

也容易惊人。前世

修了什么?硬朗的稻柴中升起作茧。

返还的琥珀找到本身,

倒退着回家仿佛起飞的蜂蜜。

欢悦探望你一次——

忧伤可能探望两次。

收敛的光芒更加耀眼:

身体周围的云雾,

蓝田县城。

公鸡的形式

喊塌喉咙

的声音

从喉咙里

站起

它的个头

已高过

站起,跳出,飞跑起来

倒地

一条喉咙

也倒地

隔着

爪子的长度

中国盒子

打开一只

盒子里面还是一只

打开这只

盒子里面还是还是一只

把盒子打开躺着(一片羽毛躺在死鸟身上)另一只

盒子打开一只

盒子打开了一只

盒子把一只

盒子打开把一只

盒子打开我想找到一只

不装盒子哪怕最小的一只

空盒子

也像当发现它们是皇帝

而我已在天上行走

在地下飞翔,我喝水

皇帝浮起,是要

更好地进入

它愿意去的时间中

这一切

都画在

盒子表面

危险

在地球仪上,造房

房里,摆着地球仪“这是危险的。”“雪:刚启盖的汽水。”

差点被便条卷走的

人,抽空出来

《天文学》的第二种写法:组诗选章

“一”,不是一个,会变化无数

形象。准确说因为空间不同

又被时间狂喜延长。只能看到“一”的某一面。一面之交,随后“一”的两旁,生长起“二”,体态略有区别的

两位宫女一前一后,跟着虚无皇位。其实

在前:还有“一”的消失点

受到被创造物的隔离都是如此

但它只在

不讲道理的视觉错误内。“一”

这个“一”黑色而变化,“二”与“三”中,它成为白(“三”:两个白色的“一”。)

往下生活,标牌和旗帜

我们看见的“一”,只是替身

作为一面之词,它在“二”间,它在“三”间

它把“二”与“三”的躯壳抛到我们之中

而白,“一”的灵魂却绵长无尽

当被召唤,孤独看见身影

抽出一根肋骨。“一”的肋骨

是一。反过头来“一”,仿佛也实有其人

温和的进步

相似的、本地的脸:

故意做旧的当代赝品,

或许比假期收藏好的真迹,

更经得起推敲。

没有身体的羊

月亮揪出羊头

也揪出羊蹄

月亮把羊蹄拿到手上

看看,刮掉尘土

羊角下

两只羊眼

再远点地方

房子与房子缩在一起

大片旷野,那里

深黑中藏着浓绿

两只羊角跨上月亮

月亮是只大羊头

但仅有一只眼睛,那里

深黑中藏着浓绿

这一代的事

也就是这一带的事

有工厂,有农村,附近,也有部队

它们把一些孩子带给少女

少女把一些孩子带给父亲

在这一带,有许多外祖父

爬在树上。

看见已在树上

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

也就是这一代

天天在这一带树上

一条乌贼偷去了大海……

你去太平洋旁的灯塔买鱼

乌贼被忘在最高层

日光灯管——虚伪的体内危险地发热

就像乌贼之骨肉里穿梭

先看见远处,后来我才爬上塔顶

乌贼偷来盗去交换技术

谁要这些烂熟的破例,连恶心也夜夜呕吐

光剩乌贼之骨码头玩弄

机械的眼泡里浮着仪表、校长、盲肠

而更多的还是乌贼

灯下的人识字,塔里的人织网

任那乌贼之骨肉里穿梭

我很少谈起我的孤独

城市深处的村民

他抬着脖子的声音

他抬着脖子

嚼着干草之声

路上的雪好厚,全压在这时

天蓝得多,没有了重量

“渡水乙”

如今早已下来。梨树上爬满姐姐,

往高里看,昏眩。

云朵最起码也是银元宝。

忧郁的人感到山水之美,

唐朝打探1995年晚饭。

吞掉龙,再吞尤物,

穿山甲另一面就是“渡水乙”。

仿真的棕榈同样摇得响风,

瘦妹妹婚后都健壮了。“发明家常言鲙味未尝果腹,

而才能作为形状恰恰非几何形。”

梨树上爬满姐姐,“如来”,

桑叶喂蚕,它不喂蛆。

命名

下班下班,它是一个人名字

深红色铁皮墙上

划过刀柄拉长的卷刃

像拉着石灰的车子

命名一个人。我以下班的名义

命名十个人,五十个人,三百个人

大烟囱下他们提着空饭盒

一排排走来

过桥时停在半空

从此赶路。这个时代的

文学性,剩下驾驶学校里挥发的汽油

一生的时间用来对付收购者

旷工的句子,迟到的篇章

一生的时间用来对付一生

他过桥,桥倒塌

他还在桥的那个高度上走

谁在对面等着他落下

谁勇敢得是条计谋

挽歌

砸烂一只公鸡,砸烂到每块碎片,

还叫!因为又是子夜——

我的眼睛里有两个人打着白灯笼出门。

上校泥巴

1.

你的来信收到。

对你提出的问题,

解答如下:

手艺是一些泥巴。2.

这是什么意思?

手艺是一些……泥巴。3.

容我举例说明:

楔形文字,我不认识,

我想你也不会认识。

但从这古代泥巴,

我们看到手艺:

手艺使文字楔形,

或者说,

楔形使文字成为手艺,

独独没有文字。

也就是说泥巴之上,

我们一同看到楔形的——手艺。

一些手艺,

让泥巴有了幻想;一些泥巴,

让手艺有了形状。

像瞧一眼就明白的军衔制。4.

这么说,……这是一块上校泥巴?

5.

不,手艺才是军队。

泥巴,我们的人民公社。

手艺会使泥巴流血,

要不出汗。6.

泥巴出汗我倒见过,

在火上尖叫。

对了,这也不是汗,是水。7.

流光血的泥巴,

出完汗的泥巴,

干巴巴。干巴巴的意思,

就是干了的泥巴。8.

干爸爸?我倒有过一个,

春节时候送我吃红色的年糕。

这与泥巴有什么关系?9.

一种隐秘的关系。

还有手。

明白了吧。10.

我会找到干爸爸的手,

在泥巴中。

只是找到了,

就成为爸爸。

没有手艺的爸爸。100.

认领爸爸吧,

他是一块泥巴。

他是一块被干巴巴侵略的干爸爸,

殖民地爸爸,

占领区爸爸,

宵禁爸爸。附录

上校手艺说:“抱歉!不解答如下泥巴。”

黄昏的足球

踢着足球,在废墟上。下课的中学生

一脚劲射给他们带来消失的宫殿

跪着的臣僚以为自己掉了脑袋

这个黄昏如早晨那样。精雕细刻的

屋顶:骑手由于马失前蹄而抑不住狂奔

宇宙之数

所失去的只是已经掌握好的

心灵的光:你摸到的却半是

自己的皮。它们被激活了,布的另一面

没有看见因为我们有了感觉

把一只鸟放在儿子头顶

他还没习惯,就跌倒在地

一只鸟停留刚才高度。我只是

把它放在两只鸟的位置

以上是《宇宙之数》的

序诗:不被看见

也就逃脱与生俱来的设计

瞧呵,配偶还一无所知

转换到城下

从缓缓之中,有东西不动

鸟在光上亮得发薄

捕鸟之孩

他在两条大腿之间放上乐谱

这是吸引麻雀的东西

乐谱上有的是一粒又一粒“3”

禁枪的国家使用弹弓

这是没有弹弓的童年,躲在树后

拿着一张影子抓麻雀

捕鸟之孩,他让你看见,就回不到我这里

课程表

——给马蹄,是他让我写的语文

软软一个词

接近融化

黄昏的自行车擦亮公园

又凄清

又温柔

温柔是凄清的

直至透明数学

越来越多,坑中的土

我也没有学好政治

形式:即手工课

尽管班里同学

觉得不够热闹音乐

学习五线谱

中午食堂供应炒豆芽

这中间我承认并没有相似性

因为不是美术课

美术女教师旅行结婚

就改上音乐课

或者政治课或者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事情

所谓想象力“XXL”,就是性心理体育

下雨,安排同学们教室里下棋自修

听青春话

跟身体走

左面增加一撇一竖:不,止!

下下下下下下下下下

下下下下下下下下

下下下下下下下

下下下下下下

下下下下下

下下下下

下下下

下下

上上

上上上

上上上上

上上上上上

上上上上上上

上上上上上上上

上上上上上上上上

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

编织车间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你们20世纪作家

成长的她们有规律,没有尺寸。

卑微的事物,由于大

也就落在一把尺外。

尺寸骑着小木片,找到尺的

形式问题,——天才般雷同的内容:

天才看上去是尺寸。

大运河边的游泳池

我们游向拖轮

要靠它——这么多的船——拖着走

所以拖轮的烟囱

会冒出这么多的烟

在大运河边的游泳池

我们游向大运河里的拖轮

中间:隔着

水泥通道、草坪、铁栅栏、岸

大运河里的水和游泳池中的水

两个命运不同的人,或

眼前两个游泳的家伙

献辞

一条河把我仰望的脸一剖为二(另外一种写法:

一剖为二,

我仰望中的脸,

被一条大河。)

整个躯干置放两条腿上

在不可依靠中依靠

是诺言(另外一种写法:

一条河把我仰望的脸一剖为二,

我随着打开的面孔往城逝去。

城:商店,被偷来的车子,牛首,

歪斜的羊。小学生作业本上一个“羊”字。

你的脸是城,一条河,

不见在你周围。我一个人也开始消失,

在你脸上。只有你的脸,

比我灿烂,不会流走。

没有什么能把你剖开,

更不会被侵略。

你把出现在你脸上的事物,

统统吸收。)在天空陆地之间

摆着一幅钢笔画栈道(另外一种写法:

在天空陆地之间,

像一棵树高过河流。)

狂欢的植物园

圈子内部,他们的脸晒得多黑

不能停止,没有到

的一刻,转了一圈又一圈,当伸

长脖子,

探到圈外,在圆形

场地骑了一下午马:哄骗南方

小子弯腰吃草,没有到

的一刻,马伸长脖子——

露出身体,身体和腿绕着

旋转起来,扭曲的脸!我们    骑在马的腰上,它的

被钉进气候划分的战区:

抵住玻璃花房,一些热带植物    绿玉雕出的枪杆子。

次要的吃药

坚决拒绝,拒绝他

给我喂药。

原来他拒绝我

给他喂药。

他把药水吐掉,

嘴唇在逆光里倒着跑。

调羹船底的黄药水,

几个闷死的偷渡客,

他们划着牙签,

桨留在了餐桌上。

后来他把药片也攥手中,

这孩子们的糖。

地上悄然移动着疲倦的大手,

泉,X光片,折断的

港口,有人为烦恼募捐,

方式粉碎性高潮。

他的病是舆论对他问候,

他们从没有种族歧视,

对他语言的怀疑——

苹果树唱诗班开着小白花;

这是对常识的测试;

雨巷深处,箱子里的猫头鹰,

魅力和鼠是页乱码;

如果那只箱子现在

十二点。

原来我拒绝他

给你喂药。

中药店伤寒;西药房发烧。

那只箱子现在十二点。

如此明亮

肉体醒来了,早晨

没有醒来

早晨醒来了,骨头没有醒来

那条胳膊上还没有醒来的一根骨头

我抓不紧你,水井

但我心平气和

眺望枕头流失,大床流失

平原的马误吃毒草

山中兽医骑着另一匹马赶来

黄河咬碎泥土

端来的水桶恢复记忆

水井如此明亮

终究会醒来,流失,在随手到来的夜晚

进入睡眠的大黑暗:宽待一份恶

这人性中不被拿走的藏品

无题

只有我的妻子有个白色的童年

我是多么喜欢

春夜乘着马车沉默的月色

和火车过后沿铁轨延伸的房屋里的

寂静

我的妻子在白色的童年里晃动影子一般的小辫

有个白色的童年

铁轨边的二层楼上我的妻子毫不经意

黑白照片中那块白色

薄荷味香烟

水泥桥;绿烟草

我热爱的诗人翻墙而来

尊严看上去很害羞

雨总下在招待所

命说有就有。喝空酒瓶

他插进筷子,我说是

护身木剑。有什么

谁摊开了手?听话

看上去很尊严“薄荷味香烟难抽死了,感觉却好,

给我们绿烟草。”不多不少

命该有就有……有个人亡命“他翻墙而去,是什么力量,

把他推到场内?让他打篮球!

尘世是个矮子,死,增加了高度。”

而我热爱的诗人翻墙而来

不热爱的诗人翻墙而去

招待所遍种绿烟草

门口有水泥桥

小城之恋

在一个拉长脖子地方,

衬衫囗袋里墨水纯洁得溃烂,

黑墨水,绿墨水,蓝墨水,紫墨水,

哪种最好?使用老牌子,

生活选择习惯。

葡萄藤顶尖柔蔓,这蜷缩的忧郁。

在一个似乎产生爱情地方,

你是穿紫旗袍的鱼,快船划破了

平庸时代,显得言过其实。

葡萄藤顶尖柔蔓,这蜷缩的忧郁。

在一个打扫干净地方,

脏与龌龊得到收藏,

乳房、白床单走在绳索上,

拔高身后撞来的水龙头蓝天。

葡萄藤顶尖柔蔓,这蜷缩的忧郁。

在一个噤若寒蝉地方,

压低墙上排排嗓门,

瞳仁中假象对称,迷惑着

垂危的孔子,锁眼望穿,

谎话挂在胸口:诺言。

葡萄藤顶尖柔蔓,这蜷缩的忧郁。

在一个树枝摆动地方,

相互指责的腰挖空花瓶小巷,

桥上脚步追赶桥下河水,

河水不淌,就永远追不上。

葡萄藤顶尖柔蔓,这蜷缩的忧郁。

在一个灯火昏暗地方,

倦母终止仪式,

兴奋的孩子近似疯狂,

他手中的毛笔,一把勺子——

从米字格中舀出黑色星星。

葡萄藤顶尖柔蔓,这蜷缩的忧郁。

葡萄藤顶尖柔蔓,

小城也不是那么讨厌,

举手之劳,这蜷缩的忧郁:

蜷缩的绿墨水胎儿,

别开生面的腹中得寸进尺地前进;

看上去凶险,

在一个拉长脖子地方,

你是穿紫旗袍的鱼。

两节车厢

1.

夜车可疑的裂隙,北方农民从田里

挖出

洋芋。(兄弟!你是南京的马铃薯。)2.

雷声:绿油油蔺草编得成卷土重来的孩子。

练习册之五

在小饭馆,一个让人原谅的词,

不能让狗原谅。狗要见骨头。

在小饭馆,有面孔,有面条,没有表情表弟。

点菜时候,她在纸上边记边说,

两只望远镜鼻孔,搜寻烧焦海面,帆船

虚无里画着三角形。

深蓝的复写纸,趁热打铁,肚皮上,

烙下印痕。

在小饭馆,我不要未来,

就不走脑子。

在小饭馆,尘土飞扬的公路,

不用看也知道一只蟋蟀,会从草丛跳出,

全部家当是它不大的名声。

在小饭馆,他熟悉得

烤鸭一样便宜我们,

等于便宜烧鸡。一个让人原谅的

词,吞下了骨头。

发烧

我描述一下我的身体状况。

一个人黎明时分进城,城里的

温度,比乡下灯光要亮:

肺叶边缘的鲜红露珠叫破

它们房顶。你飞起,

医生赤着脚,

追赶湖羊。

灵魂再加热一度,

就胀穿玻璃管。

空心萝卜,

泥土软得……沙沙响动的下身,

回避掉细节,又倒退回来,

并不是,

并不是——脸,

那看不清五官的,并不是死神。

诸神,只有它最守信用。

穿着蓝色汗衫。

穿着白色长裤。

它的腰带,

放松。

那看不清五官的

开水中抽搐的蛋。

游戏本身

不多夜晚,灯泡。回忆只有一次。

黄沙从灯泡流来,饭桌上堆成

四平八稳的梯形。

他拿着磁铁。

一级级按“步”就班,

形同虚设的梯上,

坐着哑巴祖先。

他们看呆了。

他拿着磁铁,

伸向一盒大头针,

楼上倒盆冷水,我们经过,

游戏就是规则,

大头针抬起大头。

一如子宫悬挂暗绿枝木,

精子炯炯有神,

跃跃欲试,

跳高了。

他拿着磁铁,

伸向一盒大头针,

它们跳高了。

黑沉沉磁铁语言,吸着——

文字之针,吸在上面,

扰乱生活,

也提醒他的手。

灯泡里,

坐着哑巴我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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