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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5 03: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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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海明威著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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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永别了,武器(诺贝尔文学奖大系)试读:

颁奖辞

瑞典学院常务秘书 安德斯·奥斯特林

最近几十年来,美国作家一直致力于建立自己的文学创作形式,现在,已经取得了很大成效。美式文学的出现,不仅是文学界潮流变化的一种象征,也昭示整个人类伦理道德水平的变化。这一时期涌现许多备受瞩目和令人振奋的美国作家,他们的作品都带有这种独特的美式风格:在创作的过程中,充分运用美国人身上独有的表达风格和用语习惯。这种与众不同的创作方式很快受到了欧洲各国读者的追捧。世界文坛也给予很高的评价,因为带有各国不同特色的文学作品,可以让国际文学更加丰富多样。

在这些新兴的美国作家当中,有一位特别引人注目,他就是欧内斯特·海明威。相比其他的美国作家,他的作品更加真实深刻。这些作品让我们切实感受到了美国——这个年轻的国家,正在通过各种方式来展现自己的魅力。海明威的作品戏剧性强,情节跌宕起伏,但轻快简洁,这使他与美国其他作家大为不同,显得鹤立鸡群。他 的作品生命力强,蓬勃向上的生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不同于当代盛行的悲剧幻灭风格,他的作品的出现,就像一阵清风吹向了死气沉沉的雾霾。曾经,为了提升工作能力,他接受了专业的、严格的新闻采访训练,并在这种训练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体。早年时,他曾在美国堪萨斯城里的一家报社做学徒,那个时候,采访手册就已经告诉他:任何一个句子或是段落,都应该力求简洁,大道至简。在学习写作过程中,他一直遵从这条准则。修辞,在他看来只是发电机迸发出来的一点儿火花,在写作中可有可无。影响海明威最大的美国作家,要数《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作者马克·吐温——他的作品中,有很多直截了当又韵味独特的叙述方式,有音律般的美感,这对海明威的写作风格有很大的影响。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海明威在美国的伊利诺伊州从事新闻记者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自愿到意大利服役,专职驾驶一辆救护车。战争期间,他一直待在意大利的皮亚维前线,迎着炮火不断奔走,在奋战中,有一次不幸被弹片击中,受伤颇为严重。当时他才19岁,却经历了如此残酷的体验,他充分认识到,原来战争的残酷性是如此可怕,他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切。在后来的传记中,他详细记录了这次经历。不过,年轻的他并未被吓倒,甚至非常珍惜这些经历,就像托尔斯泰珍惜自己经历过的塞瓦斯多堡战争一样,你只有曾经身置其中,才能形象生动地描写它。战争结束后,经过几年的沉淀和整理,他把这段痛苦而又让人困惑的日子付诸文字,通过艺术加工后记叙在《永别了,武器》中,并于1929年出版。该书出版后,读者反应热烈,他也因此名声大噪。他另外的两部著名作品——《在我们的时代里》和《太阳照常升起》,都是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为写作背景,他有高超的讲故事的天赋,他把它充分发挥在这两部作品中。对于悲剧性的、暴戾的场面,海明威有一种本能的特殊爱好,这两本书出版后的几年里,受这种本能的驱动,他去了非洲狩猎,也到西班牙去观看壮观的斗牛。在西班牙,热烈的场面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灵感,并创作出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于1940年出版。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拥有美国国籍的自由战士,一生都在为了捍卫“人类的尊严”不断战斗。这部小说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部作品,通过它,海明威将自己的喜好和感情彻底地表达出来,这在其以后的作品中再也没有过。

通过对海明威作品逐一分析后,我们可以发现,往往在短篇小说中,他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那高超的描述水平,他力求简洁明了,追求用最简短的话语准确地表达事物,这样,更易彰显主题。他这一类的小说有很多,比如《老人与海》(1952年),主要讲述一个古巴的老渔夫与一条巨大的马林鱼的故事,赞赏了老渔夫的勇气和精神,他失去了物质上的一切,却仍能够坚持战斗下去,虽然在行动上遭受挫败,在道德上却是成功的。这部作品情节紧张激烈,一幕幕的场景让人身临其境。作者笔触细腻,所写的场景却很粗犷,并且,始终都围绕着一个主题: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摧毁他,但却不能打败他。

在海明威早期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是粗俗野蛮的犬儒主义和冷酷无情,而诺贝尔奖倾向理想主义,所以这与诺贝尔奖的要求完全不一致。不过,对于他表现出来的这些思想,换个角度来说,也体现了他身上一种英雄般的悲怆情怀,这种情怀,是他对生命的感悟。作为一个男人,这种感悟主要表现在他对战争和冒险的喜好,他倾慕一些能参与战争的人,那些人在充满暴力和死亡的黑暗现实世界中,能痛快打上一场漂亮仗。这也可以算得上他男性崇拜中好的一个方面。换做一般的男权主义者,只会盲目炫耀自身的优越性,继而导致自己的失败。所以,通过这些也能看出,“勇气”一直是海明威的写作主旨。在他看来,一个人只有不断地经受历练,才能够顽强地面对一切冷酷的现实,才不会去抱怨那个伟大而宽容的时代。

同时,海明威是一个以叙事为主的作家,所以,他必须尽量做到客观真实。有些作家写作时,容易掺杂自己的感情倾向,为了说明某些道理和观点,以上帝的姿态一味地向人们灌输某种思想,这是不足取的。在海明威还是记者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尽力遵循客观真实这一原则了。在他看来,战争是造成他所处时代悲惨命运的主要原因,他摒弃幻想,用一种沉稳、现实的观点去看待战争。记叙战争时,他态度严肃,描述客观,不会让情绪影响他的描绘和评价,所以,他的作品有很强的说服力。

在写作领域,海明威开创了许多独有的技巧,他记叙水平精湛,这对近期美国和欧洲文学界影响都很大。他作品中对话生动形象,一些语言的插入和暗示浑然天成,人们可以模仿他,却难以达到和他同样高超的水平。人们口语中有许多微妙的地方,在写作中,他能够把这些都展示出来。甚至还把人类那种无私的境界也展现出来了,在那种境界中,他不掺杂个人情绪,只把事情用最客观的态度表述出来。在阅读他作品的时候,有些对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毫无意义,但我们一旦明白他的写作技巧,就会发现这些话看似无用,实则大有深意。他经常会把一些话留给读者,让读者慢慢体会,这样,读者会对作品的理解更加深刻,而他也能更加收放自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他的作品总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些人物和场景总是会不时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在磅礴大雨和泥泞中,亨利坚持作战;在西班牙的一个深山中,约旦因为爆破桥梁而丧命;在茫茫大海上,古巴的老渔夫和几条大鲨鱼孤军奋战,不远处,隐约闪着哈瓦那灯光……

值得一提的是,一百年前美国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梅尔维尔创作了一部古典巨著《白鲸》,《白鲸》讲述的是一条白色的鲸鱼被一位偏狂的船长追杀的故事。如果我们把它和海明威近期的作品《老人与海》放在一起研究,就会发现两部作品的创作主旨是一致的,目的都是在说明人有无限的潜能和忍耐力,可以对看起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发起挑战。就像海明威作品中说的: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摧毁他,但却不能打败他。而且,两部作品取材也类似,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海中的巨兽。但是表现手法不同,梅尔维尔是浪漫主义,海明威则是现实主义。

所以,海明威是我们当今最伟大的作家,我们决定把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他,我们这个时代是痛苦的,他塑造了这个时代的现实人物,态度客观负责。海明威是第五个美国籍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今年,他刚好满56周岁,但很遗憾的是,由于身体原因,他不能亲自来这里领奖,所以美国的大使将会代他来领奖。

致答辞

【注:海明威本人由于身体的原因未能亲自参加颁奖仪式,这份发言是由当时的美国大使约翰·卡波特代读的。】  

海明威

虽然我的演讲水平不怎么样,而且在修辞、遣词造句方面的能力也有限,但我仍然非常想在这里感谢瑞典学院能够把这个奖项颁给我。

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很多伟大的作家,都有资格获此殊荣,我想,每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人,只要明白这一点,都会十分谦逊地来领奖。当然,对于有资格获奖的作家,我们也无须把他们的名单一一列出,因为,我相信每一个人自己心中都有一杆秤,都有自己认为最合适的人选。

我因为不能亲自来领奖,所以只好委托我国的大使来帮我宣读这封感谢信,信的内容有限,但我内心的激动和感恩之情却难以言尽。纸面上的东西,人们未必能够立刻就理解它的意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理解会越来越正确、客观,这和作者本人遣词造句的能力无关。所以,作为一个作家,有的时候也是幸运的,因为你会因自己所写的东西不朽,当然,有时也会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写作的最高状态是孤独,所以,我认为,虽然现在社会上的作家协会组织种类繁多,在一定程度上,作家们不会感到寂寞。但是,它们对作家写出更高水平的作品到底有无帮助,这点让人怀疑。作为一个作家,如果没有了孤寂感,可能会在人群的包围中迷失自己,作品的质量也可能会不断下滑。因为作家的生活本身就要求是孤独的,一个优秀的作家,必须每天都面对着或者永恒或者缺乏永恒这一特性的东西。

作家还应该永不止步。每个作家在创造每部作品时,都是一个全新的过程,因为作家的职责就是不断努力提高自己的水平,或是尝试前人失败之处,力争攻克它,凭借运气成功的只是极少数。

如果文学创作真的那么简单,换汤不换药,换一种写作方式把已经成熟的作品再写一遍后,就算一部新的作品了,那么人人都能搞文学创作。但实际上,真正的文学创作从来都是一件辛苦的差使。另外,从过去到现在,世上已经涌现出了一大批杰出作家,这对当代作家来说也是一种压力,这使当代作家不得不继续往前探索,到达无人抵达的境地。

作家要做的应该是把他的想法写下来,而不是说出来。所以我想,作为一个作家,我今天说得有点多了。

再次谢谢大家!

老人与海

他是个老头儿,独自驾一条小船在墨西哥湾里打鱼,这次老头儿已经连续84天都没有捕到鱼了。头40天还有个男孩跟着他。可连续40天都没有收获,男孩的父母觉得这老头儿倒霉透顶了。男孩便按照他们的命令跟上别的船,第一个礼拜就捕了三条好鱼。男孩看见老头儿开着空船回港心里很难受,总是走下去帮老头儿收拾线圈、吊钩,还有鱼叉和船帆。船帆上破的地方用装面粉的袋子修补过,收卷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永远失败的旗子。

老头儿显得既消瘦又憔悴,脖颈上有很深的皱纹。双颊布满褐色斑,那是热带海面反射阳光造成的良性皮肤瘤。老头儿粗大的双手由于长期拉拽套住大鱼的粗糙绳索,留下了很多很深的伤疤。但都不是新疤,每一块都像沙漠里被侵蚀的地方,古老而干涸。

老头儿浑身都显得很苍老,但那双眼睛是个例外。眼珠子有着海水一样的颜色,看上去永远是快乐的,似乎从未失败过。“桑蒂亚哥,”他俩一起从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来时,男孩对他说,“我又能跟你一起打鱼了。我们前些天赚了钱。”

男孩打鱼的本领是老头儿教的,男孩很喜欢他。“不行,”老头儿说,“你现在跟的是一条走运的船,第一个礼拜就可以打到三条好鱼。好好跟下去吧。”“可是,你应该记得,有一次你连续87天都没有打到鱼,后来三个礼拜我们天天抓到大鱼。”“记得,”老头儿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那是我爹安排的。我得听他的,因为我是孩子。”“嗯,”老头儿说,“我理解他。”“他没有多大信心。”“嗯,”老头儿说,“但是我们有的是,对吗?”“对。”男孩说,“我请你去高台酒店喝啤酒,然后我们再把工具搬回去,怎么样?”“行啊,”老头儿说,“大家都是渔夫嘛!”

高台上不少渔夫在开老头儿的玩笑,但他并没有生气。一些老渔夫看到他时,感到难过,但并未流露出来,他们只是轻声谈论着海水与放钓绳的深度、惯有的晴朗天气和一些所见所闻。那天,捕到鱼的人都回到了港口。杀完马林鱼,把鱼肉平放在木板上,由两位渔夫扛起,摇晃着送到鱼房,然后用冰车把鱼运到哈瓦纳市场去销售。如果是鲨鱼,渔夫便要把它们送到港口另一边的鲨鱼加工厂。运到的鲨鱼会被吊上船台和滑车,除去鱼肝、鱼鳍,再剥了皮,将鱼肉切成条状腌制。

刮东风时,加工厂的鲨鱼腥味会从港口的那边飘来。但是今天的风向转去了北面,到这儿时减弱了不少,腥味也就淡了。此时,坐在高台上,明朗舒适。“桑蒂亚哥。”男孩说。“哦!”老头儿答应着。他手里抓着玻璃酒杯,回忆着往事。“我去寻些沙丁鱼给你明天用吧?”“不用,我划船还不错,你去打棒球吧,有罗吉欧帮我撒网呢。”“我要去。既然我不能跟你出海,就要尽量帮帮你。”“啤酒就是你请的,”老头儿说,“你是个小大人了。”“我多大就跟你出海了?”“5岁。那天,我把鱼过早地拉上了船,它差点把我那条小船撞碎,你也差点送了小命,记得吗?”“我记得坐板被鱼尾啪啪地就甩坏了,记得用大棍子猛敲鱼身的声音,还记得当时你把我推到船头,那里放着湿漉漉的线圈。当时船颤抖着,听到你用大棍子敲打大鱼的声音像在砍树,我全身都是鱼腥味儿。”“我说起过吗?还是你真记得?”“我记得,从第一次出海起,所有的事我都记得。”

老人用那双久经风霜却坚定无比的眼睛看着男孩。“你要是我的孩子就好了,我会带你出海去闯闯。”他说,“只是你有自己的爹娘,现在跟的又是一条好运船。”“让我去找沙丁鱼吧!而且我知道哪儿可以弄到四份钓饵。”“钓饵我有,今天剩下的被我放箱子里腌着了。”“我想找新鲜的。”“那找一份吧。”老头儿说。他从没丧失过信心和希望,此时更像微风吹起时那样。“两份。”男孩说。“好吧。”老头儿同意了,问道:“你不是要去偷吧?”“迫不得已时会,”男孩说,“但这次是买的。”“那谢谢了。”老头儿说。他天性单纯,从未想过自己何时变得那么谦虚。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谦卑客气,其实这样不丢脸。因为礼貌是伤害不了真正的自尊的。“看看潮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他说。“那你去哪儿呢?”男孩问他。“一直开去,趁天不亮就出发,到转了风向再回来。”“我回去也劝船主走远点,”男孩说,“等你钓到大鱼时,我们好赶去帮你。”“他可不乐意。”“也是,”男孩说,“但我能看见他看不到的东西,例如鸟儿在空中盘旋时,我会叫他捕海豚。”“他的眼睛这样差了?”“快瞎了。”“怪了,”老头儿说,“他又不捕龟,那最伤眼。”“可你在莫斯基托海岸捕了那么多年的海龟,眼力还好得很。”“我可是个非同寻常的老头儿!”“你现在还能对付一条真正的大鱼吗?”“没有问题,我有很多对付大鱼的方法。”“我们赶紧把这些工具搬回家吧,”男孩说,“我还要去抓沙丁鱼。”

两人拿起船上的工具。老头儿扛着桅杆,男孩抱着装有棕色线圈的箱子、鱼钩以及带杆子的鱼叉。放鱼饵的箱子则藏在小船的尾部,那儿还放着用来对付大鱼的木棍。其实不会有人去偷这些打鱼的东西,但最好还是把船帆和粗重的钓绳带回家,以免露水侵蚀。即使老头儿坚信没人会偷他的东西,但把鱼钩和鱼叉留在船上引诱别人确实没有必要。

他们沿着大路朝老头儿的棚屋走去。进屋后老头儿把桅杆和船帆靠在墙上,男孩则把箱子和其他船具搁在了旁边。那桅杆差不多和棚屋的房间一样高。这间棚屋是用一种大棕榈树的坚韧的护芽棕皮做成的,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另外泥地上还有一只炭灶。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一张他妻子的淡色画像,只是他已经取下来了。因为看到画像,他会觉得孤独,现在这张画像就放在屋子角落的架子上,那干净衬衫的下面就是。“桑蒂亚哥,你一会儿吃什么?”男孩问他。“我锅里有鱼肉黄米饭。你想吃吗?”“不了,我一会儿回家吃。那我帮你生火热热?”“不,一会儿我自己热吧。说不定我直接就吃冷的。”“好吧,那我现在就把渔网拿走了?”“嗯,去吧。”

其实他们都知道渔网根本不存在,男孩甚至还记得渔网被卖掉的时间。只是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发生。男孩心里也明白,那一锅鱼肉黄米饭也是虚构的。“我觉得85是个幸运的数字,”老头儿说道,“我想在这样幸运的日子里抓一条重达千磅的鱼,你想看吗?”“我拿网捕沙丁鱼去了。你就坐门口晒晒太阳吧!”“嗯,我可以看看棒球新闻,昨天的报纸上有。”

至于报纸是否也是虚构的,男孩还不知道。但老头儿的确从床底下找出了一张报纸。“这是我去酒窖的时候,皮里哥送给我的。”他解释说。“哦,那你先看报纸。等抓到沙丁鱼我就回来。然后我会把它们分成两份一起放在冰上冻着,第二天早上我们一人拿一份。我回来后,要告诉我报纸上关于棒球的报道。”“好的,我相信扬基队输不了。”“但是我担心克利夫兰的印第安队会赢。”“放心吧!我对扬基队有信心。迪马吉奥是个伟大的球员。”“可底特律的老虎队和克里夫兰的印第安队让我担心。”“那你小心了,不然你连辛辛那提的红人队和芝加哥的白袜队都会担心了。”“知道了,你先读新闻。一会儿我回来再说。”“嗯,过了今天就是第85天了,我们要不要去买张带有数字‘85’的奖券?”“当然可以,”男孩说,“只是你之前还有‘87’这个数字的记录呢,为什么不买这个数字?”“同样的事是不会连续发生两次的。你觉得你能弄到一张带‘85’的吗?”“我可以订到。”“可是要两块半一张呢,谁会借给我们?”“两块半有什么难的,找谁都可以借给我的。”“我看我也能借到。只是我一般都避免去借钱。如果现在出去借了钱,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去乞讨了。”“桑蒂亚哥,现在已经进入9月了,你要穿得暖和些。”男孩说。“9月正是大鱼来的时候,”老头儿说,“5月里每个人都可以捕到鱼。”“那我捉沙丁鱼去了。”男孩说完便走出去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男孩走回来,老头儿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从床上拿来一条旧军毯,在椅背上铺好,正好可以遮住老头儿的肩膀。这双肩膀看上去很老但很结实,脖子看起来也依然强壮有力。他低着头睡,显得脸上的皱纹不是很明显。身上的衬衫已经补了很多次,跟桅杆上被修补的船帆差不多,再加上阳光的暴晒,衣服的颜色已经褪成了许多不同的色调。即使这样,老头儿头部仍然十分苍老,眼睛闭着,脸上一丝生命的气息也没有。那张报纸就放在他的膝上,晚风吹来时,他靠一只手臂压着。他双脚裸露着,没有穿鞋。

男孩没有叫醒他。等他再次回来时,老头儿还在熟睡中。“桑蒂亚哥,快醒醒吧。”男孩说完把手搭在老头儿的膝盖上。

老头儿睁开双眼,神情仿佛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随后笑笑。“你拿的是什么?”他问。“晚餐,”男孩说,“我们现在吃吧。”“我还不怎么饿呢。”“吃吧,你不能光打鱼不吃饭啊。”“我以前那样过。”老头儿边说边站起来,他把报纸折好,又开始折毯子。“盖着毛毯吧。”男孩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空着肚子去打鱼。”“那你得好好活着,自己多保重。”老头儿说,“我们吃什么?”“黑豆米饭,炸香蕉,还有点炖菜。”

饭菜是男孩从高台酒店带来的,放在双层的金属容器里。他口袋里装着两套分别用餐巾纸包着的刀叉和汤匙。“这些都是谁给你的?”“老板马丁。”“那我要去谢谢他。”“我都谢过啦,”男孩说,“你不用再去了。”“我要把一条大鱼的肚肉送给他,”老头儿说,“这样的事儿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吧?”“是啊。”“他这么关心我们,那除了肚肉,我还要送给他别的东西。”“他还送了两瓶啤酒呢。”“我比较喜欢罐装的。”“我知道。但这是瓶装的,哈特威啤酒,瓶子我还得退回去。”“你想得很周到。”老头儿说,“我们开始吃吧?”“我一直等着你呢,”男孩柔声说,“你不准备好,我是不会把容器打开的。”“好了,好了。”老头儿说,“我只是要洗一洗脸。”“你上哪儿洗去?”男孩心想。“村子的清水供应站在隔着两条街的大路拐角处。我应该帮他弄点水来的,还有肥皂和一条干净的毛巾。”男孩想,“我怎么这么粗心?我还得帮他找件衬衫,一件过冬的夹克,一双鞋子,还有一条毛毯。”“你带来的炖菜很好吃。”老头儿说。“给我说说棒球赛吧。”男孩请求道。“我说过啦,扬基队是美国联赛中最强的。”老头儿高兴地说。“可今天他们输了。”“这不要紧,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又焕发活力了。”“扬基队还有别的好球手啊。”“是啊,但他在就不同了。另外有一场是布鲁克林对费城的联赛,我要给布鲁克林队加油。但随后我想起了迪克·西斯勒,他在老公园里打出了许多伟大的直球。”“除了他,谁都打不出那样的好球。他是我见过的把球打得最远的人。”“他之前常来高台酒店的,你记得吗?我非常想带他出海打鱼,只是我胆子小,不敢约他。让你去约,你也不敢。”“记得,那次太可惜了,说不定他愿意和我们去呢。这样,我们肯定一辈子都记着这件事。”“我非常想和伟大的迪马吉奥出海打鱼。”老头儿说,“听说他爹也是渔夫。或许他那时也跟我们一样穷,可以理解我们的想法。”“伟大的西斯勒他爹可从来没穷过,而且他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已经参加大联赛了。”“我像你这么大时,在一条开往非洲的方形帆船上当一个普通水手。傍晚时分,在海滩上就会看到狮子。”“我知道,你都跟我说过了。”“那现在我们是谈非洲还是棒球?”“就棒球吧,”男孩说,“给我讲讲了不起的约翰·J·麦克格罗。”他把“J” 念成“约塔”。“以前,他也常来高台酒店。但他脾气很暴躁,喝醉时举止粗鲁,总出口伤人。他心里想着棒球,还想着赛马。至少他时时刻刻把赛马名单揣在口袋里,还经常在打电话时说到马儿的名字。”“他是个了不起的经纪人,”男孩说,“至少我爹是这么认为的。”“那是因为他是最常来这儿的,”老头儿说,“倘若杜洛奇尔连续每年都来这儿,你爹就会认为经纪人中他是最伟大的了。”“说实话,最伟大的经纪人到底是谁,是鲁克还是麦克·拱沙勒兹?”“我看他俩差不了多少。”“但最伟大的渔夫是你。”“不,我知道有人比我强。”“哪里有!”男孩说,“好渔夫有的是,还有一些伟大的。但最棒的只有你。”“谢谢你!你这样说我非常高兴。真希望太大的鱼不要来,大到可以证明我们的想法是不对的。”“只要你一直像你说的那么强壮,就不会有这样的鱼。”“我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壮了,”老头儿说,“但是我有很多窍门,而且也很有决心。”“你该睡觉了,这样明天才会精神饱满。这些东西我会送回高台酒店的。”“那晚安了,孩子。明早,我叫你起床。”“你是我的闹铃。”男孩说。“我的闹铃却是年龄。”老头儿说,“老头儿怎么都醒得那么早?是希望白天变得长些吗?”“不知道,”男孩说,“我就知道年轻人睡得很沉,起不来。”“记着了,”老头儿说,“我会准时把你叫醒的。”“我不喜欢船主来叫我。这样好像我比他差劲儿。”“我明白。”“好好睡一觉,桑蒂亚哥。”

男孩走出去了。刚才他们吃饭的时候,桌上没有点灯,老头儿把长裤脱下,摸黑上了床。裤子被卷起来当枕头,报纸也塞在里头。他用毯子裹住自己,睡在用另一些旧报纸盖着的弹簧床上。

他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出现了童年时看过的非洲,长长的金黄色沙滩和白得耀眼的白沙滩,还有高高耸起的海岬和那棕色的巨大的山脉。如今,他天天都梦见这道海岸,在梦中听到巨浪的吼叫声,看见土著人乘船破浪而来。他睡着时闻到了甲板上沥青和破绳的气味,还闻到早晨从陆地上吹来的非洲气息。

通常他一闻到陆风吹来的气息,就会醒来,然后穿好衣服去叫男孩。但是今天晚上陆风的气息很早就来了,他知道时间还早,便继续做梦,看见小岛上白色的山峰从海面升起,后来又梦见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湾和锚地。

他不再梦见暴风,不再梦见女人,不再梦见遭遇过的大事,不再梦见大鱼、打架或角力,也不再梦见他的妻子。他现在只梦见某些地方和沙滩上的狮子,它们在暮色中像小猫一样自由嬉戏,他爱它们,就像爱那男孩一样。他从来没有梦到过那男孩。他就这样醒了,从大开的门那儿望了望月亮,摊开裤子穿好。他在小屋外撒了尿,然后沿着大路走向男孩的房子。早晨的寒气使他不自觉地哆嗦起来。但是他知道哆嗦一会儿后就会暖和,待会儿他就要去划船了。

男孩房子的门没锁,他光脚悄悄走了进去。男孩就睡在房间的一张床上,借着残月的光,老头儿能清楚地看见他。他轻握着男孩的一只脚,直到男孩醒来转过脸望着他。老头儿点了点头,男孩便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长裤,坐到床上穿好。

老头儿从里面走出来,男孩走在他后面。他还是睡眼惺忪,老头儿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说:“对不起了。”“不碍事,”男孩说,“男子汉就得这样。”

他们沿着大路向老头儿的棚屋走去,路上有许多光脚的男人扛着船的桅杆在黑暗中走来走去。

到老人的棚屋了,男孩便拿起箱子里的线圈,还有鱼钩和鱼叉,老头儿把桅杆和收好的帆扛在肩上。“喝咖啡吗?”男孩问道。“等把船具放好后,我们再喝。”

他们走到一个专门给打鱼人提供早餐的店里,喝着盛在炼乳罐里的咖啡。“桑蒂亚哥,昨晚睡得怎样?”男孩问他。他现在清醒过来了,但还有一些睡意。“睡得挺好,马诺林,”老头儿说,“今天我充满了信心。”“我也一样。”男孩说,“我现在去拿我们的沙丁鱼和新鲜的钓饵。船主人从来不让别人拿任何东西,总是他自己搬家伙。”“我们不同,”老头儿说,“你5岁的时候,我就让你帮着拿东西了。”“这我记得,”男孩说,“我去去就回。这儿允许我们赊账的,你就再喝杯咖啡吧。”

男孩走了,光脚踩在珊瑚石砌成的小道上,向存放鱼饵的冷库走去。

老头儿慢慢喝着咖啡。他知道今天的伙食就是这点东西,他该全喝了。很久以来,一吃东西他就心烦,所以没有带过午餐。他只放一瓶水在船头上,这些就够吃一天的了。

这时,男孩带回了沙丁鱼和两份用报纸包着的钓饵。现在他们沿着有些刺脚的小路向小船走去,然后抬起小船,把它推进了水里。“桑蒂亚哥,愿你好运。”“你也是。”老头儿说。他把桨绳套在钉子上,身子微微前倾,和水中的桨叶冲力对抗,在黑暗中划出了港。另一些海滩也有船出海,但是月亮已经到了山后,老头儿看不见他们,只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

偶尔有条船上会传来说话声。不过多数船只都是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桨声。一旦出了港口,船只就会远远分开,各自向自己所希望能抓到大鱼的地方驶去。老头儿清楚他要去远方,便划进了清晨的海风中,陆地被远远地抛在背后。他划到被渔夫们叫作“大井”的海域,看见了闪着磷光的海草。这里水深突然达到700英寻 【注:英寻,海洋测量中的深度单位,1英寻=1.8288米。】 ,潮水冲击海底峭壁,形成漩涡,各种各样的鱼都聚集在此地。有成群的海虾,有可做钓饵的鱼,还有各种乌贼,藏在深不可测的海穴中,等到晚上它们浮上海面时就成了流浪鱼的口中餐。

漆黑中,老头儿觉得天该亮了。他划着船,听到了飞鱼跃出水面的声音,以及它们在黑暗中飞翔时翅膀发出的嗖嗖声。飞鱼是他海上的重要朋友,他喜欢它们。他担心鸟儿,特别是暗色的小燕鸥,它们四处去找食物却很少能成功。他觉得除了那些大鸟和猛禽外,其他鸟儿的生活都比我们辛苦。大海如此残酷,为何像海燕一样的鸟儿会如此纤细、柔弱?大海是仁慈的,又是美丽的。但有时候,它也会变。很突然的就变成残忍的模样。不断落下觅食的鸟儿,卑微地鸣叫着,它们实在不适合在海上生存。

他一想到大海,总是叫她“海姑娘”,这是西班牙语对海的爱称。有时候,爱海的人也会对她说些粗话,只是,大家都把她当女性看待。一些年轻的打鱼人,把浮标当成钓索的浮子,等把鲨鱼肝卖了,用赚来的钱买艘汽艇,就把大海称作“海壮士”,这是把大海当成了男性看待。他们认为海是对手,甚至是敌人。但老头儿一直觉得海是女性,是赐予人恩惠或者撤销恩惠的人,即使她做了坏事,那也是迫不得已。他想,月亮对她的影响,就像影响到一个女人的情绪一样。

他保持匀速向前划去,海面平稳无浪,只偶尔有几个漩涡,所以一点也不吃力。潮水帮他承担三分之一的力气活,临近天亮时,他发现自己划到了比预料中更远的地方。

老头儿想:“我已经在这儿转悠了一个礼拜,却一无所获。我今天要去有鲸鱼和大青花鱼群的地方,说不准有条大鱼正跟着它们。”

天微微亮时,他就把鱼饵放下海,任船随着海浪漂荡。第一份鱼饵在40英寻深的地方下沉。第二份沉在75英寻的位置,第三份和第四份分别深达100英寻和125英寻。它们都沉入蓝色的海洋中。每份鱼饵都是头朝下直挺挺的,钓钩紧紧地插在较粗的鱼饵中,突出的弯钩和尖端部分已经用新鲜的沙丁鱼包住。而每条沙丁鱼的双眼都被钩住,鱼身子在突出的钢钩上呈现半圆花形。总之,这样的钓钩没有一个地方不叫大鱼觉得是清香美味的。

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也叫小鲔鱼,是男孩给他的,它们像两块铅锤一样被挂在最深的钓绳上。其他两根钓绳上放的是青色大旱鱼和黄色小梭鱼,即使它们已经用过,但有香喷喷的沙丁鱼作为诱饵,味道还是很鲜美的。每根钓绳都有两个40英寻长的线圈,而且它们还可以和其他备用的线圈系在一起用,这样即使一条鱼拖出300多英寻的钓绳都不碍事。

此时,老头儿看见三根钓竿向小船外侧倾斜,为了让钓绳保持笔直,停留在适当的深度,他缓慢地划着船。天很亮了,太阳马上就升起来了。

太阳缓缓升起,借着淡淡的阳光,老头儿看见了别的船,它们挨着水面漂在海岸不远处。紧接着,太阳越来越亮了,水面反射出耀眼的光线。不一会儿,太阳从海平面完全升起,他的眼睛被海面反射的强光弄得很不舒服。所以,他只顾划船,不去看太阳。他俯视水中,看着一直垂入黝黑的海水中的钓绳。钓绳被他弄得笔直,这样,每个装着他希望的鱼饵都有可能引鱼儿上钩。其他渔夫的钓绳随着海流漂荡,有时仅仅是在60英寻深处,他们却以为有100英寻。“我总是可以放很精准,”他想,“但现在我没那么走运了。可谁又说得清呢?可能我今天就有好运了。每天都是新的开始,有好运固然重要。但我宁愿事事精准。这样,当好运来时,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今,太阳都出来两个小时了,向东望时已经没那么刺眼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海岸另一边的三艘船,看起来低低的。

他想:“最受不了早晨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很疼,还好视力没有受到影响。傍晚,我跟太阳对视,都不会出现两眼发黑的情况。傍晚的太阳更有威力。但早晨却刺得眼睛很疼。”

突然,他看见前方一只军舰鸟展开长长的黑色翅膀在天空中飞翔。它飞快地翻转、倾斜、俯冲,又飞起。“它好像抓到什么了,”老头儿大声说,“看起来它不只是随便看看。”

他向鸟儿盘旋的地方缓缓划去。他一点也不慌,钓绳依然保持着笔直的样子。但他稍稍超过了海流,如此看来他打鱼的方法还是正确的,就是速度比不上引路的军舰鸟。

空中,军舰鸟越飞越高,盘旋着,翅膀纹丝不动。突然它俯冲下来,

老头儿看见飞鱼从水面嗖嗖蹿出,拼命地逃走。“是海豚,”老头儿大声说,“是大海豚。”

他把船桨放下,从船头下面抽出一根细钓绳。钓绳上绑着一层铁丝导管和一只中等鱼钩。他取出一条沙丁鱼装上去,并将钓绳沿船舷放下水,然后将钓绳的另一端在船艄的螺栓上系好。接着他又把另外一根钓绳的鱼饵也装好,放在船头的阴影里。他起身划船,时不时地关注着那低飞在水面捞鱼的长翅膀黑鸟。

不久,他看见黑鸟又开始俯冲,挥着翅膀追踪飞鱼,但总是抓不到。老头儿看见追在飞鱼后面的大海豚把海水弄出阵阵浪花,海豚就在飞鱼穿梭的水下面,只要飞鱼落下来,它们便拼尽全力去追。这可是一群大海豚啊!它们分布的范围很广,几乎没有飞鱼可以逃脱。可那鸟儿是不可能抓住飞鱼的,对它而言,飞鱼太大了,而且速度那么快。

老头儿看见飞鱼一次又一次地从海面蹿出,那只鸟儿还坚持着那些不能成功的动作。他想:“那一群海豚都逃掉了,它们游得那么快,那么远。但我可能会抓住一只掉队的,也可能它们周围就有大鱼,我的大鱼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呢。”

现在,陆地上空的云层像山峰一样缓缓升起,海岸就只剩下长长的一条绿线,灰蓝色的山丘在它背后。海水现在是深蓝色的,似乎深得发紫。他仔细看着海水,看见红色的浮游生物漂在深蓝色的水面上,阳光的色彩也变得光怪陆离。他又望望钓绳,它们依然沉在水中看不到的深处。他很开心看到那些浮游生物,因为这证明有鱼。此刻,太阳正高挂天空,水面奇异的阳光色彩和陆地上空的云朵都证明了这正是捕鱼的好天气。但那只鸟现在好像看不见了,水面上,只有几片被晒得发白的黄色马尾藻,以及一只漂在船边的水母,它胶质的浮囊是紫色的,形状有规则,发出彩虹光。它翻翻身,又竖起来。它像个气泡一样快乐地漂来漂去,那些要人命的紫色触须拖在身后一码之外。“水母,”老头儿说,“你这个妓女。”

他从划开桨的地方,将身子探出望向水里,看见很多颜色和水母触须相同的小鱼在触须间以及水泡底下游来游去。水母的毒液对它们是不起作用的。人类就不一样了,有时一些黏糊糊的触须粘在钓绳上,老头儿把鱼拉回来时,手臂上都是伤痕和肿块,就像碰到有毒的漆藤和橡树一样。水母的毒素发作比较快,跟被皮鞭猛抽似的。

虽然这些闪光的水泡很漂亮,但它们却是最狡诈的生物,所以老头儿爱看大海龟吃掉它们的画面。海龟一发现它们就由正面逼近,全身都让甲壳保护好,眼睛也闭上,然后把水母连同触须整个吃掉。老头儿喜欢看海龟吃掉它们,也喜欢在暴风雨过后的海滩上用脚踩它们,更喜欢听见它们被粗硬的脚底板踩碎的声音。

他喜欢绿色海龟和玳瑁,它们形态优雅,速度很快,而且值钱。对于又大又笨的红海龟,他抱着友好的轻蔑态度,它们总是窝在甲壳里,交配的方式很奇特,吃水母时会闭上眼睛。

尽管他捕了多年的海龟,却没有什么捕龟技巧。他经常替海龟们伤心,包括长得跟小船一样大,重有一吨的大乌龟。很多人对海龟是冷酷的,因为乌龟被人剖开、杀死后,心脏还能跳好几个小时。“其实我也有这样的心脏,”老头儿想,“我的手脚就和它们的一样。”为了强壮身体,他在5月份时,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白龟蛋。这样,9月、10月的时候就有力气去抓真正的大鱼了。

同时,他每天都去渔夫放工具的棚屋,从装着鲨鱼肝油的大圆桶中盛一杯出来喝。大桶一直放在那儿,渔夫们可以随便喝。但这种肝油的味道让多数渔夫厌恶。不过,这总比起早贪黑舒服多了,吃了它还能驱寒和预防感冒,而且对眼睛也好。

此时,老头儿抬头望望天,看见那只鸟又开始盘旋了。“鸟儿找到鱼啦!”他大声说。现在没有飞鱼跃出海面,也没有小鱼四处流动。但老头儿望着望着,看见一只小鲔鱼蹿出海面,一翻身又钻进水里。小鲔鱼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银光,等它钻进水后,其他鲔鱼接二连三地蹿出,它们朝四方跳跃,围着鱼饵快速游动,海水都被搅得翻转起来。

老头儿想:“它们要是游得慢一些,我早动手了。”他看着被这群鱼搅得发白的海水,还有那只鸟儿,它现在俯冲下来,吃着刚才在慌乱中被迫游上水面的小鱼。“这鸟儿可是个好帮手。”老头儿说。这时候,他脚下那根船尾的钓绳绷紧了,原先他在脚上绑了个绳结。现在他把船桨放下,紧紧抓住钓绳,用力往回拉,小鲔鱼也在不断挣扎。他越使劲拉,鱼挣扎就越厉害。然后他看见了青蓝色的鱼背和金色的两侧,于是一甩钓绳便把它甩进船里。它躺在船尾,阳光下,形状如子弹一般,瞪着大大的眼睛,尾巴还灵活地撞着船板,精力几乎都被耗尽了。老头儿出于好心,敲敲鱼头,再一脚把它抖动的身子踢进了阴凉的船尾。“是条长鳍金枪鱼呢,”他大声说,“把它做成美味的鱼饵吧,足够钓到大鱼了。好像有十磅那么重。”

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言自语了。曾经他一个人时,偶尔也唱唱歌。有时在小鱼船或者捕龟船上值夜班时,他也会不时地唱起歌。可能是男孩离开后他才开始自言自语的。但他已经记不清了。和男孩一起出海时,他们只在必要时才交谈。比如晚上或者是遇见暴风雨的白天,他们就说说话。在海上没有必要就不说话被认为是一种美德,老头儿一直坚信并且遵守着。如今他好几次都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但是因为此时身边没别人,不会影响到谁。“倘若我这样自言自语被别人听见,他们会觉得我疯了,”他高声说,“但我又没疯,我才不管这些呢。有钱人的船上有收音机说话,而且还告诉他们棒球的消息。”“现在的时间可不是用来思索棒球的,”他想,“现在就只考虑一件事儿。”“那就是我天生要做的事儿。那群鲔鱼周围很可能会有大鱼呢,”他想,“我只抓到一条落单的金枪鱼。但它们游得那么快,那么远。今天只要在海面上出现的都游得很快,而且都朝东北方向游去。是每天的这个时间都这样,还是要出现什么我不知道的气候征兆?”

现在,他已经看不见绿色的海岸,只能看见青山顶部像积雪一样的白光,以及山顶上的犹如高大的雪山白云。海水异常幽暗,阳光在水中呈现出七色彩虹。海面上数不尽的浮游生物在阳光照射下都看不见了。老头儿就看见碧色海水里的庞大彩虹光圈和那几根垂直在一里深的水中钓绳。

渔夫把所有这类鱼统称为“鲔鱼”,当把它们卖掉或者用来换鱼饵时,才会叫它们各自的名字。现在鱼又沉进水里了。此时阳光炙热,老头儿觉得头顶火辣辣的,划着船,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他想:“我应该睡一会儿,任由船漂着,可以先把钓绳在脚上套好,

鱼来了我就能醒来,但今天已经是第八十五天了,我要好好的打一天鱼。”

就在这时,他注视着的钓绳,有一根浮出水面的青色钓竿突然开始往下沉了。“好,鱼来了!”说着他便把船桨轻轻放下,没有碰到船舷。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钓绳。他感觉不到任何作用力,就轻轻把钓绳握在手里。这时,绳子又动了一下。这下他用不紧不重的力气试着拉了拉,马上明白了。那个100英寻深处的钓钩下,一条马林鱼正吃着包在钓尖和钩柄上的沙丁鱼。这个钓钩是从小鲔鱼头顶穿过来的。

老头儿灵活地抓着钓绳,用左手轻轻把它从钓竿上解下。现在绳索可以从他指间任意滑动,鱼却感觉不到任何牵引力。

他想:“离海岸那么远,又是这个月份,这鱼肯定非常大。吃吧,吃吧,这鱼饵新鲜着呢,我请你吃的。你啊,在这阴暗冰冷的600尺深处是吃不到这么新鲜的东西的。你在黑暗里转上一圈,再拐回来吃吧。”

他感到绳子轻轻动了,又加重了些,准是钩子上的沙丁鱼头很难撕下。过会儿一点都不动了。“吃嘛。”老头儿高声说,“再转上一圈,你闻闻这鲜美的鱼饵,吃了它们吧,一会儿还有鲔鱼呢。多凉快,多结实,多美味啊,鱼儿,快吃吧,别不好意思了。”

他安静地等着,钓绳就捏在大拇指和食指间。在看着手里钓绳的同时,也不忽略其他几根。或许鱼儿要上下游动,他想。接着又灵活地拉拉绳子。“它会吃掉鱼饵的。”老头儿大声说,“上帝发发慈悲吧。”

可它游走了,鱼饵还在,老头儿感觉不到一儿点动静。“不会的,”他说,“它才不会走,准是它记起之前上钩的感觉,在绕弯子呢。”

这时钓绳又轻轻地动了一下,他又高兴起来。“它就是在转圈,会吃鱼饵的。”他说。

跟着传来一股很猛的力量,那是鱼自身的体重造成的。然后他松手把钓绳往水里放下去,放下去,直到把一卷备用线圈放完。放下去的钓绳轻轻滑过老头儿的指间,尽管拇指和食指用不了多大力,但他同样察觉到这鱼有多重。“多大的鱼啊,”他说,“现在它正把鱼饵横咬在嘴里,含着游走呢。”“它会掉头吞下鱼饵的。”他想。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明白一说破,好事就不会发生。他心里明白这鱼很大,这会儿它正摸黑游动,嘴里斜叼着鲔鱼。这时候,他感觉不到它的移动,但重量还在。接着重量变大,他便再放一点绳,拇指和食指的力量稍稍加大,结果重量越来越大,一直往水里拉。“吃了,吃了,”他说,“这会儿我让它高高兴兴地吃一顿。”

他让钓绳从指间继续向下溜,同时把左手伸下去,将两卷备用线圈的一头紧紧系在旁边那条钓绳的两卷备用线圈上。现在,他做好准备了,除去正用着的线圈,还有三个四十寸的线圈备用。“多吃一点嘛,”他说,“尽情地享用吧。”

他想:“快吃吧,这样钩尖就会扎入你的心脏。轻松地浮上来吧,我好将鱼叉扎进你身子。行啦。你准备好了吗?你吃得可够久的啦!”“开动!”他大声说,双手开始用力,收进一码钓绳,然后使劲往回拉,胳膊轮流用力,用全身的重量当作支撑。

白费功夫了。大鱼在慢慢游开。老头儿一点儿都无法拉动它。他的钓绳非常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钓绳套上背,用力拉紧,钓绳上水珠都被挤出来了。这时,钓绳在水里咝咝响着,但他依旧不放松,身体死死顶着座板,然后向后退,以此抵消大鱼的拉力。小船缓缓朝西北方移去。

大鱼慢慢游着,船随着它在水面上移动。另外的钓饵依旧没在水里,毫无动静,可以不管。“男孩在就好了,他能帮帮忙。”老头儿大声说,“我正被一条鱼拽着走,就像根绑缆绳的柱子一样。我可以把钓绳紧紧系在船舷上的。但那样的话鱼会把绳子扯断,我必须全力拉着它,必要时还得给它放些钓绳。谢谢苍天,它还在往前游,没有沉下去。“它要是往下沉,我该如何应对?我不知道。它要是潜入海底死了,我该如何应对?我不知道。但是我得想想办法,我可以做的事儿还多得很。”

他拽紧抵在背上的绳子,注视着它直往水中倾斜,小船艇不停地向西北驶去。

老头儿想:“这样它会没命的,它不能就这样不停地游下去。”但四个小时过去了,大鱼依旧如此,而老头儿还是紧紧拽着背上的绳子。“中午我就钓到它了,”他说,“但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它。”

他在大鱼上钩之前,已经把草帽扣紧在脑门上了,拉得很低。现在草帽勒得额头难受。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他口渴得厉害,便轻轻跪下尽量保持绳子不动,爬到船头,伸手去拿水瓶。他打开喝了一点,就靠在船头歇着。他坐在还缠着帆的桅杆上,尽量什么都不想。

他回头望望,一点陆地的影子都看不见。“这都没问题,”他想,“我能借着哈瓦纳的灯光驶回去。太阳两小时后才会下山,也许没到那个时间鱼就浮起来了。要是那时还上不来,也许能跟着月光上来。不然,它也可能跟着明早的太阳浮起来。我浑身都充满了力气,手脚也没有抽筋。肯定是它的嘴被钩住了。但它能拖那么久,说明这是条真正的大鱼啊!它的嘴一定是紧紧咬住了钓钩。好想看看它,只一眼也行,好让我了解对手的样子。”

老头儿从天上的星星看出这大鱼整夜都沿着一个方向前行。天气随着太阳下山变冷了。老头儿背上、胳膊上和老腿上的汗都蒸发掉了。白天时,他把盖着鱼饵箱的麻袋放在阳光下晒了晒。现在,太阳下山了,他就把麻袋系在脖子上,遮住后背,同时小心翼翼塞到勒在肩膀上的钓绳下面。钓绳有麻袋垫着,他觉得可以弯下身靠在船头上,这样舒服多了。其实这样的姿势顶多只是让人好受些,但他却认为已经很舒服了。

他想:“我们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如果它还是这样拖着,谁也没有办法。”

有一次他站起来,在小船边撒完尿,然后抬头看看星星,思索自己的航向。此时,钓绳从他肩膀上笔直钻到水里,像一道磷光。鱼和船的速度变慢了,哈瓦纳的灯光也暗淡了许多,现在他明白潮水肯定是把他们带向了东方。“我要是看不见哈瓦纳亮眼的灯光,我们肯定是偏去了更东的地方。”他想。“要是大鱼还按原来的路线游动,那我肯定能连续看见几个小时的强光。也不知道今天的棒球大联赛怎么样了,”他想,“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台收音机才棒呢!”然后他又想:“我总是想着这东西,想想手头上的事情吧,别干什么傻事。”

随后他大声说:“男孩在就好了,他能帮帮我,还可以学点东西。”“老了就不应该单独出海的,”他想,“但这也是没办法了。为了保持体力,我得记得在鲔鱼没有坏掉前吃掉它。要记得,不论多不想吃,也要在早上吃掉它。”他又在那儿自言自语了。

夜里,两条小海豚在小船旁边嬉戏,他听见它们翻滚和喷水的声音。他可以分清雄海豚喧闹的喷水声和雌海豚叹息的喷水声。“它们好极了,”他说,“它们玩耍、打闹、相亲相爱。它们和飞鱼一样都是我们的兄弟。”

现在,他可怜起这上钩的大鱼来了。“它真不错,真了不起,有谁知道它多大年龄呢?”他想,“我从未钓过这样大的鱼,也从未钓过如此奇特的鱼。可能是它太狡诈了,不愿跳出海面。它只要轻轻一跳或来个猛冲,我就输了。它那么清楚战斗的方法,也许是以前上钩次数多了。它肯定不清楚现在只是一个人和它周旋,而且还是个老头儿。但它确实是条大鱼,要是鱼肉优良,能在市场上卖好多钱吧?它吃饵的样子像条雄鱼,拖船的样子也像条雄鱼,整个战斗中镇定自若。它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是和我一样,不顾死活了吗?”

他想起有一次钓过的成对马林鱼中的一条。雄鱼总是让雌鱼先吃,上钩的也正是雌鱼。它绝望地挣扎,跟疯了一样,不久就没了力气,而雄鱼始终都陪着它,追着钓绳,和它一同在水面转圈。雄鱼离钓绳很近,老头儿担心它会用和镰刀一样锐利,甚至连形状、大小也和镰刀一样的尾巴弄断钓绳。老头儿赶紧用鱼钩钩住雌鱼,用棍子猛敲它,抓住它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的鱼唇,朝头顶猛打,打到它的颜色几乎变成了镜子背面那样。最后,男孩帮忙把它拖上船来。雄鱼依然停在船边。当老头儿解下钓绳,去准备鱼叉时,雄鱼从船边高高跳起,想看清雌鱼身在何处,随后潜到深水里,它淡紫色的双翅——就是它的胸鳍——大大地张开,露出了浑身淡紫色的条纹。它真是美极了,并且一直待在那儿不肯走。“这是我见过最难过的画面了。”老头儿想。男孩也很难过,请求雌鱼的谅解后,便马上把它宰了。“男孩在就好了。”他大声说。同时将身子倚在船头的圆形船板上,从勒在肩膀的钓绳上感知大鱼的力量,它正稳稳地向选择的地方游去。

老头儿想:“等它落进我的圈套,就会换方向的。它选择待在阴森的水下,远离全部圈套、罗网、诡计。那我就选择去谁也没去过的地方找它。如今我和它被拴在了一起,从中午直到现在,并且我们各自都没有人帮忙。”“可能我不适合当渔夫,”他想,“但我生来就该干这行,我一定得记住,天亮时吃掉那只鲔鱼。”

天亮前,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后面的一条钓竿。他听见了杆子断裂的声音,钓绳从船舷往外直滑。他在黑暗中摸出小刀,左肩膀把大鱼的拉力挺住,身子往后仰,割断了船舷后面的钓绳。后来又割断了另一条离他最近的绳子,在黑暗中把两个备用线圈的断头绑紧。他用一只手熟练地操作,打结时,一只脚踩住线圈防止它移动。他现在拥有六卷备用的线圈了。从他割断的鱼饵上各收回两卷,另外两卷是从大鱼吃掉的鱼饵上收回的,它们已经全部接在一起了。

他想:“天亮了我会往回退些,退到40英寻深的钓绳边,割断它,然后把它与备用线圈接起来。我可能要丢弃将近200英寻的上好卡特兰钓绳、钓钩和导线。但这些以后都能再买,倘若我钓上别的鱼,让这大鱼跑了,该拿什么代替它呢?我不清楚刚刚是什么鱼在咬饵。可能是马林鱼、润唇鱼或者鲨鱼。我来不及试探,但必须赶快摆脱它。”

他大声说:“如果男孩在,帮帮忙多好。”“可是男孩并不在,”他想,“现在就你自己,你还是开始向后退吧,把最后一条钓绳也弄好。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得赶紧割断它,绑上那两卷备用线圈。”

他开始去做了。黑暗中这样很困难,有一次,大鱼突然跃起,把他拖倒在船板上,眼睛下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沿着脸颊往下滴,但还没等流到下颚就已经凝固干掉了。他缓缓移向船头,靠在木板上歇息。他拉拉麻袋,弄弄绳子,把它挪到肩上其他地方,用肩膀固定住,轻轻试探大鱼的拉力,然后伸手试试小船在水中的速度。“鱼刚才怎么倾斜一下,”他想,“肯定是钓绳从它高高耸起的脊背上滑掉了。它的脊背不会和我的一样痛得难受。不过,无论它多大都不会一直拖着小船的。如今,所有烦人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我还有那么多备用绳子,一个人不能再奢求其他什么了。”“大鱼啊,”他轻轻地说,“我会跟你斗到死。”“我觉得,它也会跟我斗到死吧。”老头儿想。他在等天亮,此时的寒气逼人,他贴在木头船舷上取暖。“它能撑多长时间,我就能撑多长时间。”他想。天微微亮了,钓绳展开着,伸进水里。小船不停地走,太阳一出来,便照上老头儿的右肩。“它向北游去了。”老头儿说。潮水可以把我们远远地送去东边的,他想。愿它任由潮水冲去,那证明它已经疲惫不堪了。

当太阳升高时,老头儿察觉大鱼并没有疲惫不堪。但有个好兆头,因为从钓绳的斜度看,它正往水浅的地方游去。这不能够证明它想跳出来,但或许会跳。“上帝啊,保佑它跳吧,”老头儿说,“我的钓绳足够对付它了。”

他想:“可能我用力拉拉,让它感到疼痛,它便会跳出来。天既然亮了,就让它跳吧,如此它脊骨边的液囊就会充满空气,就不能沉入水底等死了。”

他用手拉紧钓绳,可从钓到这条鱼开始,绳子就绷紧得快要断了。他向后仰着身子,尽力拉钓绳,十分吃力,这时就知道不能再拉紧了。“我可不能猛拉了,”他想,“每次一拉,都会把钓钩划出的伤口弄得更大,等到它跳起来时,可能会甩掉钩子。反正太阳出来了,我舒服了好多。这下不需要一直盯着太阳了。”

有些黄色的海草粘在钓绳上,但老头儿清楚这样能增加大鱼的拉力,所以非常开心。那黄草是墨西哥湾海草,夜间能发出很强的磷光。“大鱼啊,”他说,“我喜欢你,敬重你。不过今天我会杀死你。”

希望如此,他想。

有只不知名的小鸟从北面飞向小船,从它低低飞过水面上空的模样,老头儿看出它很累。

小鸟飞上船尾,停在那儿歇着。然后绕着老人的头飞了一会儿,便停在钓绳上,看起来舒服多了。“你有多大啊?”老头儿问小鸟说,“是第一次出来吧?”

他说这些话时,小鸟看着他。它太累了,竟来不及细看钓绳,就用细小的双脚紧紧抓住钓绳,身子还在上面摇摇晃晃的。“钓绳稳得很,”老头儿告诉它,“稳得很。今夜没有刮风,你怎么会这么累呢?鸟儿都变成这样了吗?”

他想,可能因为老鹰会出海抓它们。这些话他可没跟鸟儿说,毕竟它也听不懂,并且它很快就会清楚老鹰有多厉害了。“小鸟,先歇着吧,”他说,“然后同人类或鱼类一样出去闯闯。”

说说话他就有精神了,由于他后背在晚上冻着了,如今痛得难受。“小鸟,你愿意的话就留下来。”他说,“我为不能升起船帆,让吹来的微风送你走感到抱歉。你就给我做伴吧。”

突然,大鱼一拉,老头儿便倒在船头。要不是他把身子稳住,又放了些钓绳,有可能整个人都要跌出船去。

钓绳一动,小鸟就飞起来了,老头儿都来不及看见它飞走。他伸出右手轻轻摸一下钓绳,知道手流血了。“它肯定被什么东西伤到了。”他边说边往回拉绳子,试试能否拉动大鱼。不过绳子似乎要断了,他只能紧紧握住向后仰,抵消绳索的拉力。“大鱼啊,现在你感到痛了吧,”他说,“我也很痛啊。”

他抬眼望望四周,想找到那只小鸟,要它做个伴。可小鸟早就飞走了。

老头儿想:“你也没停多大一会儿,但是你去的地方一定比这还艰难,但一上岸就会好点。为什么大鱼猛拉一下我就受伤了?我好没用。可能是我心不在焉,只顾着看那只小鸟了。如今,我得专心一点,然后吃掉鲔鱼,防止力气不够。“男孩在就好了,我应该带上盐巴。”他大声说。

紧绷的钓绳被他转到左肩。他慢慢跪下来,把手放进水里洗干净,又泡了一分多钟,血迹一点点扩散开。随着小船向前走着,海水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伤口上。“它减慢了速度。”他说。

老头儿很想把手在海里多泡一会儿,不过他担心大鱼再猛拖一下,便站起来,稳稳身子,把手伸开晒晒太阳。虽说只是肌肉被绳索勒破了而已,但这却是手上发力的地方。战斗结束前,他非常需要这双手,实在讨厌还没开始战斗就负伤。

手已经晒干,想起该是补充体力的时候了,便说:“我要吃掉那条小鲔鱼。我先用鱼钩取出,然后放松地吃它。”

他跪下,把鱼钩伸到船尾找鲔鱼,往身边拉,尽量保持钓绳平衡。然后用左肩膀撑着绳子,用左手和胳膊把稳,先从鱼钩上把鲔鱼取下,再把鱼钩放回去。他用一只膝盖压住鱼身,从头部垂直割到尾部,一条条深红色的鱼肉就下来了。肉片断面呈现楔形图案,他从鱼的脊骨边一直割到鱼肚子。他把切好了的六块肉铺在船头木板上,在裤腿上擦擦小刀,把鱼尾巴拎起,鱼骨全扔进海里。“一整条我可吃不完。”他边说边用刀把其中一片鱼肉切成两半。他察觉到大鱼正不停地拉着绳子,左手直抽筋。但还得紧紧抓在粗绳上,他厌烦地看了看正发力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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