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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5 09:4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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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蛰存译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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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诗抄

域外诗抄试读:

总序

“望夏日长空,即为诗,虽然不在书页里。真正的诗,逃逸。”(艾米莉·狄金森)

诗,跟语言一样古老,甚至更为古老。诗,是无声胜有声,是木叶无语纷纷落。诗,是两个默契的人说话,说着说着,进入沉默。“人,诗意地栖居”。诗是凡躯出生入死的本相,因而不妨说,每个人都是诗人,都默契于诗,虽然你常常忘了,因而也被遗忘。

像暗夜中的北极光闪现,照亮虚空中的虚空,让无声者发声是诗人的天职。诗人体悟沉默,更痴迷于语言,他/她的心灵更为敏感,每当情动于衷,不能自已,遂在语词的密林里耕耘,让语言从其根部发出颤音,让天地人神共鸣。

好诗是有强度有张力的语言,一首好诗有时恰如一个有力的扣球,它不想打败读者,它希望读者把球接住。因而,诗之美不必优美,不唯抒情,更远离滥情。对于一首好诗,读者理应有更高的期许,远非轻松的消遣和抚慰,更不是可有可无的装点。好诗磨砺读者的感性,带你走入陌生和惊喜。“北极光诗系”邀您重读经典,并推介当代新篇。其中,“经典译丛”,主要精选老翻译家的经典译作。百年来,外国诗歌经典经受了翻译的考验,有磨损有变形有创造,为中国文学引入了新的观念、新的感性和新的表达,参与了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并已成为中文经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份财富需要代代传承。与此同时,伴随语言和感性的日益更新,也需要鼓励新译者尝试经典重译,我们相信,经典经得起一读再读,常读常新,常译常新。“北极光诗系”之“当代译丛”推介当代世界诗歌精品,特别是在世界诗坛被充分认可,享有定评而鲜有中译本的诗人诗作。这是一块尚待耕耘的土地,需要出版家的胆识和情怀,也需要新一代译者继往开来、不懈努力。

经典或许不是你正在读或打算读,而是你正在重读或打算重读的书;而每一部经典都曾经是当代新篇,来自鲜活的当下,在读者的阅读中走进历史,成为经典

为永恒驻足,

为甜蜜与光明留步,

走进经典,

朝向诗与生命的极处。

编者

2016年5月

逍遥游重读《域外诗抄》

“现代心理小说鼻祖”“四窗老人”,乃至鲁迅拟谥的“洋场恶少”,重重标签下的施蛰存遂为传说、传奇。狭仄的书房,辽远无垠;百年须臾,却以永恒为度。而从青衫少年到天涯逋客,再至风雪归人,无改的是他落花飞雨中的书生本色,与秀雅偏饶傲骨的伉爽风规。金石,考证,辞章,腹笥渊然,篇篇珠玉,恍若信笔即可于中西古今间曳一潭深泓。

确然,我们尽可以像冷摊弃人周梦蝶那样,“选择读其书诵其诗,而不必识其人”,而且,饶是如此,我们也会为施先生视野之开阔,识见之超拔与译笔之隽雅打动。如,“我将在那里得些平静,因为平静是徐徐地滴下来的/从清晨之幕里滴下来,到那有蟋蟀歌唱的地方/那里夜半只是一缕微光,正午是一片紫色的闪耀/而暮色中充满了红雀的羽翼。”;又如,“我的‘悲哀’,当她和我同在这里的时候/以为这阴暗的秋雨天/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日子/她爱好这枯兀的、凋零的树木/她散步在潮湿的阡陌间。”。连向称难译的马拉美在他的笔下也敞开那蕴满无言之诗的白色空间:

……

我要走了!汽船啊,竖起你的桅樯

起锚远航,向遥远的异域!

我的烦厌,虽然被残酷的希望所蹂躏,

还留恋着挥扬手帕的诀别!

也许,这些迎接风暴的桅樯

转眼就被一阵风吹折在洪涛里

遭了难,再没有桅樯,也没有肥沃的小岛……

但是,我的心啊,请听水手们的歌声!

而之所以有这样出色的译文,盖缘于施先生自身的诗才。“春天到了,乌贼鱼也有恋爱”,有此慧思方得移译“曙色是苹果绿的,天空是擎在日光中的绿酒,而月亮是中间的一片金黄花瓣”,不是吗?

然则,这毕竟是部忧患之作,从最初属稿到最后结集,几近六十年,一甲子,而从初版到此次再版,亦有三十年的间隔。故而,若但将其视为一片枯山水净寂风景,则难免轻忽作者近六十年间漫漫长途暗夜独行所经历的美与困厄,甚乃无从以必要的同情去理解,那在长长的飘泊流徙之后,于窗下桌前疾书的笔端流溢而出的丰饶与缺憾。“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施先生喜欢《庄子》,且曾因此贾祸,但能于人世的喧嚣与驳杂中,蝉蜕蝶化,历百千劫,以成逍遥,我想,他虽未必甘愿选择这样的人生,却也不以为悔吧。

董伯韬

2016.4.25 于沪上

序 引

《域外诗抄》预告了五年,今天总算编定了。从收集、润色、抄写到编定,足足费了我四年时间,在我所曾印出的单行本著译中,这一本算是最难产的了。但是,五六十年间,随时即兴译出的外国诗篇,居然能编成一集,并由湖南人民出版社为我印行,在1980年前,还是我不敢设想的。

从新文学运动中产生的我国的新诗,经过许多诗人的探索和尝试,已经逐渐地在走向世界。现在我们的新诗,在很大成分上已摆脱了旧诗的拘束,而分别和外国的诗坛合辙了。英、美、德、法、俄罗斯,乃至日本,这些国家的近代诗人,对我们的新诗人都有过影响。我这本译诗集,能够列入《诗苑译林》,与众多的译诗同志一起,对外国诗尽一点介绍之责,为青年诗创作者提供一些借鉴的参考资料,我私心引为荣幸。

这一本集子是按照我翻译的年代先后编定的。英国和美国两部分是1928至1935年间所译,那时正是意象派流行的时候,我也喜欢这一流在美国被称为“新诗”的作品,因而我所译的大多是意象派的诗。抗战期间,在长汀厦门大学,看到几本希腊诗,于是也选译了几十首。抗战胜利回到上海,得到一本英译的波兰诗选,于是又译了不少波兰诗,在上海《大晚报》副刊上发表过一部分。20世纪50年代,读外国诗不多,但碰到一些介绍西班牙诗歌的译本,又随手译了几十首。20世纪60年代,忽然又对外国诗热心起来,想编译几种外国诗选,第一个计划是选译法国和比利时的象征派诗,于是就动手选译,打算译满一百首,就可以编一个集子。岂知“浩劫”从天而降,一百首没有译满,非但诗兴阑珊,连已译成的稿本也被抄去了。今年,正在抄写失而复得的法国诗和比利时诗,无意中看到一本《丹麦诗选》的英译本,诗兴复萌,重理故业,又译了十八首。我现在按照这样一个译诗的历程编定我的译诗集,作为我译诗经验的里程碑。

诗是不可能翻译的,尤其不能从译本中再译。我译英、美、法、比四国的诗是从原文译的。但是我还不敢自信已经译得不失原意。有些是对原诗还没有完全了解,有些是我的外文水平不够,没有看清楚诗意的结构。我看过外国人译的中国诗,有许多译文使我失笑。以彼例此,我就决不敢自许我的译文了。法国诗有许多英译本,对读之下,常常发现它们不能完全契合。英译本往往改变原意,或者增加词语,如果我从英译本转译,和原诗的差距必然更大。法国人译的英、美诗,也同样有此情况。因此,我译的古希腊、波兰、西班牙、丹麦诸国的诗,都是从英译本转译的,也就只能对英译本负责了。

关于译诗技巧的理论与实践,也有过许多不同的观点。有人主张要照顾到原诗的音节和押韵法,原诗每行用十二音节的,就译成十二个汉字,用十个音节的,就译成十个汉字,韵脚也要依照原诗的用韵法,改成汉字韵脚。有人主张原诗的诗意结构或语法结构都应当保存,故应当一行一行地直译。我以为这些观念,都不很适当。一首诗的美,存在于四个方面:音节、韵法、辞藻、诗意。前面三项都属于语言文字,这是无法翻译的。我们翻译外国诗,恐怕只能要求最忠实地译出其诗意。我对于自己的译诗工作,也只希望能做到传达原意。如果不懂外文的读者,可以借此了解一点外国诗人的思想、感情的表现方法,也就可以满足了。

施蛰存

1986年6月15日

第一辑 英国诗抄

叶芝(十二首)

(W.B.Yeats)

到水中小岛去

羞涩的人,羞涩的人,

我的羞涩的恋人,

她在炉火光中,

沉默地走出去了。

她端进许多菜碟来,

排成一个行列。

我欲和她同行,

到一个水中央的小岛上。

她拿来许多蜡烛,

燃亮了帷幕深垂的房间,

羞涩地在门口,

羞涩地在幽暗里。

羞涩得像一只兔子

活泼而又羞涩。

我欲和她同逝,

到一个水中央的小岛上。

茵尼思弗梨湖中小洲

现在我要动身了,去到茵尼思弗梨,

在那儿用泥土和茅茨盖一间小屋;

我将在那里种九亩豆,又养一箱蜜蜂,

孤独地隐居在蜂鸣营营的林间。

我将在那里得些平静,因为平静是徐徐地滴下来的,

从清晨之幕里滴下来,到那有蟋蟀歌唱的地方;

那里夜半只是一缕微光,正午是一片紫色的闪耀,

而暮色中充满了红雀的羽翼。

现在我要动身了,因为整日整夜地

我常听得湖水拍岸的微声,

当我站在大街上,或灰色的铺道上的时候,

我在深沉的心底听到这种声音。

恋之悲哀

檐落间禾雀的聒噪,

望夜的圆月,与披星的天,

和那永远吟唱着的木叶的高歌,

已隐蔽了尘世的古老而疲乏的呼声。

于是你带着那哀怨的朱唇来了,

与你同来的,有世界上全部的眼泪,

和她的劳苦的船所有的烦恼,

和她的几千代所有的烦恼。

如今那在檐落间喧扰的禾雀,

那凝乳似的皓月,闪着白光的空中的星,

不安静的木叶的高歌,

都应着尘世的古老而疲乏的呼声而颤抖了。

柯尔湖上的野凫

木叶已披上了秋季的艳装,

林间的小径都已干燥了,

在十月的黄昏下,

水中映照着寂静的天宇;

弥漫在岩石间的清湛的水面上,

有五十九只野凫。

自从我初次计算这些野凫以来

至今已是第十九回的秋季了;

恰在我点数完毕之时

我看见它们突然飞起,

啪啪地振击着羽翼,

散着破碎的轮形,回旋在空中。

我曾眺望过这些光辉的禽鸟,

但现在我的心悲痛了。

自从我第一次在这湖岸边,

轻轻地款步,在黄昏里听着

在我头上的它们的振翼声,

到如今一切都已变换。

它们还没有厌倦地,如追逐着恋人,

浮泛在寒冷可亲的小川上,

或飞翔在空中;

它们的心还没有衰老;

不论漂泊到何方,热情与征服欲

还随侍着它们。

但现在它们泊浮在静水上,

神秘而又美丽;

当我有一天梦醒,而它们已经飞逝时

它们将在哪一个芦苇丛中营巢?

在哪一个湖边或沼泽边

娱乐人们的眸子?

酒 歌

酒从口入,

恋从眼入,

这是我们在老死之前

应当确切地懂得的一切,

我把酒杯举到唇边,

我看着你,于是我叹息。

他希望着天衣

如果我有黄金白银之光的

锦绣的天衣,

那幽夜、白昼和黎明的

青色、薄暗和昏黑的天衣,

我要把这衣裳铺在你的脚下。

但是,因为贫贱,我只有幻梦,

我把我的幻梦铺在你的脚下,

轻轻地践踏啊,因为你是在踏着我的幻梦。

木叶凋零

秋色来到那爱我们的树叶上了,

来到大麦堆里的鼷鼠背上了,

在我们头上的山梨树叶都黄了,

那些沾露的野莓叶也黄了。

爱情衰落的时光已经来侵袭我们,

现在,我们的悲哀的灵魂疲倦又消损了,

让我们分别吧,趁热情的季候忘却我们之前,

在你低垂的额上亲一个吻,滴一点眼泪。

老人临水

我听那些老年人说:“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也一个个地死去。”

他们的手像鸡爪,他们的膝骨

像水边的老荆棘

那样的拘曲。

我听那些老年人说:“一切美丽的东西

都像流水一般地永逝了。”

在莎莱公园旁

在莎莱公园旁,我曾遇到我的爱人,

她用纤白的小脚走过莎莱公园。

她劝我对爱情不要紧张,像绿叶生在树上。

但是我年轻而又愚笨,对她并不同意。

在河边的草地上,我曾和我的爱人同立,

她把柔白的手搭在我欹斜的肩上。

她劝我对生命不要紧张,像芳草生在堰上。

那时我年轻而又愚笨,现在却眼泪满襟。

流浪的安古思之歌

我出去到榛树林中,

因为我头里有一团火,

我折下树枝,削成个钓竿,

把一个浆果用线挂上:

当白翅蛾飞翔的时候,

蛾一般的星星闪光的时候,

我把浆果投入溪河,

于是我捉到一条鳟鱼。

我把它放在地板上,

又去把火炉生旺,

可是有什么东西在窸窣地响,

还有人叫喊我的名字:

原来它已变成一个亮晶晶的姑娘,

头发上簪着苹果的花。

她叫着我的名字就跑走,

在明亮的空中消失。

尽管我已流浪到老,

我还要跋涉于山巅水涯,

寻觅她的去处。

吻她的嘴唇,携她的手,

漫步在阳光点点的草丛中,

摘取月亮的银苹果

和太阳的金苹果,

直到时光流尽。

有人要我写一首关于战争的诗,作此答之

我以为,在这样的时候,

一个诗人最好还是闭口无言,

因为我们实在没有纠正一位政治家的天才,

况且我们饶舌的机会很多:

不是取悦于一个娇懒的青春少女,

便是在一个冬夜给一位老丈解闷。

短 歌

我以为只要哑铃和剑器

保持躯体的健好,

此外更不需别的,

就可以延长青春年少。

啊,谁能够预料

心会得变成衰老?

纵然有许多甜言蜜语

能开女人的心窍,

而且我已不至于

在她身边感到胆小,

啊,谁能够预料

心会得变成衰老?

我还没有失去希望,

可是我这颗心,我的命宝,

原以为它能焚化我的躯体,

却已在灵床上睡觉。

可是谁能够预料

心会得变成衰老?詹姆士·司谛芬思(四首)(James Stephens)贝 壳(二首)

于是我把这贝壳

贴紧在耳朵边,

我仔细地倾听。

立刻就,像一口钟,

低沉、清晰而缓慢地传来

遥远的大海的悲哀的呻吟。

它被一阵冰冷的微风

冲上了被风扫过的

荒凉的海岸。

这是一片没有太阳的海滩,

自从洪荒以来

没有承受过人的脚印。

也从来没有感到

任何人性和惊扰的重量,

只除了狂风暴浪的袭击。

在海水寂静的时候,

有石子滚动的声音,

永远以一个空洞的声音在滚动。

还有吐泡沫的海藻,在水退时,

用黏滑而灰色的冰冷的长脚

来来往往地摆荡。

那里没有白天,

也从来没有一个

使繁星降落的夜晚。

惊讶地看着月亮的

只有黄昏,和沉闷的风的受惊的微吟,

它被冲激得像是呜咽。

还有盲目地放行着的波涛……

于是我放松了耳朵啊,多么美好,

听到一辆牛车颠簸地走下街去!风中的玫瑰

颤抖又摇曳!

昂起又低垂!

梦见一个生活

在消逝的梦里!

在风中

的玫瑰

正如一个

在睡眠中的梦!

像一尾鱼

在大海中,

像一个人

在心中!

梦见了失去

他所有的一切!

梦见了获得

他所要的一切!

梦见一个生活,

在消逝的梦里!

颤抖又摇曳,

昂起又低垂!四月的阵雨

雨后的树叶显得新鲜,

空气又甜蜜又明净,

太阳又温暖地照临,

麻雀活泼而喜悦地,

在小巷里跳跳停停。

这就是我们跳舞和玩耍的缘故,

这就是我们歌唱的缘故,

高兴的声音叫喊着

今天我们不去上学,

也不学习任何功课。

这是一件快活的事,我说,

在这样一天里生活。戴微思(八首)(W.H.Davies)雾

我眼看雾气渐重

它随即迷了我的视野,

它把孩子变作长人,

把长人变作春霜。

它抱住我的咽喉,我就咳嗽;

头脑空空,什么也没有,

光剩了两颗眼珠,

像一双烧红的铅球。

天色愈来愈黑,

什么地方也认不得。

我失掉了一切距离

和空间的判断力。

不论是路灯或车灯,

朦朦胧胧仍在街上留停,

看起来既不像在地上,

又不像天上的星星。

一个人挨身走过,

我就跟他问路。

他说:朋友,跟我来,

我就跟着他的脚步。

他叩击着前面的石头,

他说:请放心,跟着我走,

我紧跟着像个小孩儿

被一个瞎子带回到家门口。鼠

那妇人差不多已经死了。

她的手脚像沉重的青铅。

她的猫已出去散心,

不到天亮不会回来。

她的丈夫正在小酒店里喝酒,

她的女儿正在与一个兵士调情,

她的儿子正在做得意的游戏

侮弄一个跛足的老鞋匠。

我要用咬得碎石子的牙齿

啃出她一根颧骨,

当她的丈夫和儿女回来,

他们就知道只有谁耽在家里。原 行

没有一座石屋

为我兴工;

老天的底下

我是个蜜蜂,

一会儿天气改动

一串子大雨淋淋,

爬出来透气

我是个蚯蚓,

要是刮起大风,

我也没什么会给吹动,

我是一只船

只要扯起帆篷,

电光在空中闪耀,

她和我开开玩笑,

我是一株大树

也不妨略为酬报。

如果雷声大震,

醉汉都会警觉,

当作夜莺巧啭

我是一只小鸟。快乐的孩子

今天我看见了盛开的鲜花

但没有一朵像那孩子所采摘的,

我在绿茵的公园里听见了猎犬群嗥

但没有一声像那孩子所听到的,

今天我听遍了鸟声千啭

但没有一只像那孩子所听到的,

我又看见了百来只蝴蝶

但没有一只飞得像那孩子所看见的,

我看见一大群马在草地上波动

但没有一匹像那孩子所看见的,

今天我所过的日子算是可爱的了

但还不如那孩子所看见的日子。一个又一个

我的朋友并不多,

可全都和气老实,

一个又一个,

我失去了我这几个。

又有一个朋友,

快要离开人世,

一个又一个,

他的手脚冷了。

当那阳光

在离开墙头之前,

一个又一个,

百叶窗都得关上。

我拜访朋友也变了样,

从屋子变作坟墓,

一个又一个,

我的朋友离了家。玩 偶

狄娜还年轻,而我已老了;

她拿起两个坐垫进攻我,

而她的吻闭上了我的眼睛,

她还给我梳理头发,幸而它还是黑的。

啊,我的可怜的孩子,你还没知道

你的活玩偶的心境,

当你上街去买东西的时候,

他就独自个儿静坐思忖。

垫子的战争快要完了,

他快要一个枕头搁他的脑袋;

当他陈尸在床上的时候,亲爱的,

使他闭上眼皮的是你的手指

而不是亲吻。当他的头发

终于白如霜雪,或仅留几茎黑丝,

你再也不能坐在他膝上

笑盈盈地给他梳理。

你给他的青年精神所欺骗了,

遂看不出他行将就木的征象;

我的孩子啊,渐渐地,你的玩偶

会使你变成一个严肃的妇人。伦敦老屋

想象中我能看见你

又耸立在青翠的原野上;

像久远以前,你幼小的时候,

西区还只是一片可爱的荒郊;

云雀玄鸟四下里飞鸣,

正如现在他们的孩子们

在别处一样的夷由如意。

你像灯塔般高耸着

你的明窗,灯火辉煌,

临照到寥廓而宁静的平芜,

在那儿,丛条密荫之下,

放牧着愉快的马牛羊。

狡黠的溪流,当仁不让地

代替了篱笆,将每一片沃壤

在它们经过处划分为二。

从你的后窗,你可以看见

在圣保罗教堂和你之间,

有那些天鹅及其飞影,还有

那古老寂静的泰晤士河上的游舫。

啊,如果你此刻还依然健在,

那就不必自惭形秽而退避;

如今,代替了那一片平芜,

乃是三百名饥饿的孩子,

衣衫褴褛,面容惨白,

在你门前等候救济。我们已看不到

绿荫的野径,而只有黑暗的陋巷,

在那儿,没有一个不小心走过

唯恐踏着了那些在泥污中乱爬的婴孩。

现在,从你的窗口,

你再也不能望到十码以外,

因为四周都已盖起了高楼大厦;

这些建筑常常只给你一个房间,

叫你一家五口子在里边紧挤,

还只有一个窗洞让你透气。

在你的幼年,你曾听见过鸟鸣,

还看见过美丽的野花,

现在,因为饥饿的儿童及穷人

在你大门口祈求食物和住处,

所以你将遇着忧愁的生活,

而成为一个钝汉。

[附记]

伦敦西区是工厂区及贫民窟,但在数十年前还是一片美丽的牧场。故戴微思此诗深致其感慨。云

我的幻想喜欢和那些时时会

改变老天的脸色的云一起玩;

因为在那青色或崖石般的地方,

我有把握获得我的娱乐。

有时它们会在高山上

堆成加倍高的银峰,

随后它们又崩塌下来,像矶屿般

散满在广大的天空。

于是我看见美丽的羊群,

有时,靠近它们的白色的柔毛,

还有些黑色的小绵羊,

旋即隐伏在它母亲身下。

有时,它们又像小鱼似的,

大小平均,逐队游行;

有时却又像一只大帆船

浩荡地行过蔚蓝的天海。

有时候,我又看见朵朵小云

拖着笨重的大云穿过空中

恰如渺小的蚂蚁,搬走了

比它们大十倍的死飞蛾。

有时,我在清早看见几朵明云,

它们寂静不动,使我为之凝视;

这又仿佛是曾经整夜的训练

才能在那儿端然不动。阿尔亭顿(六首)(Richard Aldington)意 象(六首)

正如一船绿香的水果

浮泛在威尼市的河上,

你,绝代佳人,

就这样进入我的芜城。

缕缕青烟升起,

像回翔的群鸟,旋即消失。

我的爱情也这样飘浮向你,

消失了,又重新升起。

一轮玫瑰黄的月亮在苍白的天空,

斜阳还照耀着微弱的朱红,

在丛林上的蒙雾之中,

我的爱人,你是否和我相从?

树林边一株年轻的椈树,

寂静地独立在迷蒙的暮色中,

但在微风里,它枝枝叶叶都在颤动,

好像害怕天上的星辰,

你是这样的寂静,这样的颤动。

红色的鹿群在高高的山顶,

比最高的一片松林还高,

我的心愿已和它们一起飞奔。

被风吹洗过的花,

随即又盛满了雨水。

我的心也这样慢慢地盛满了眼泪。

啊,水点的驱除者,葡萄园的风。

我在等候你回来。劳尔夫·霍琪森(二首)(Ralph Hodgson)神 秘

他过来拉着我的手,

走到一株玫瑰树前。

摘一朵花儿送我,

并不说什么意思。

我也不要他泄露这个神秘,

这一朵玫瑰已经足够

令我闻到上帝的存在,

并且瞻仰到他的容颜。愚蠢的街道

我亲眼见到:

美丽能歌的小鸟

在店铺里出卖,

做人们的食料。

这些店铺都

在愚蠢的街道。

我在幻象中见到:

麦子都被蝗虫吃掉,

在店铺里,

没有人们的食料,

没有东西出卖

在愚蠢的街道。劳伦斯(二首)(D.H.Lawrence)忧 伤

黑暗偷去了一切皇后的形象,

但是,啊,她两只黑手的手掌却是红的!

这是死神,我很害怕,这不是死人

不是这本灰色的书,而是血红色的景象。

灯光都是白的,像草丛中的雪花,

城市像一片坟场,全都寂静而灰白,

现在夜已来到,不会再有一个

撕碎了的红色的斜阳经过。

因此我坐着翻开灰色的书,

觉得有许多影子,像一个盲人在阅读。

我唯恐下一个字在流血,

喂,把我的彩绘的弥撒书拿去。绿

曙色是苹果绿的,

天空是擎在日光中的绿酒,

而月亮是中间的一片金黄花瓣。

它睁开眼睛,她们闪着

绿光,正如初放的花

那么鲜明,那么初次被人看见。

[附记]

劳伦斯的诗属于意象派。这首小诗是咏晓月未沉的黎明的,作者引一个绿色的意象,故组织成这样一首诗。这虽然不是他的代表作,但许多选本都选了它。我们可以借此参悟一点意象派的手法。

1945年4月20日亨褒特·吴尔甫(二首)(Humbert Wolfe)旅途的尽处

他们将给我什么,当我走完了旅途?

孩子啊,把你自己的房间收拾清楚。

谁跟我同住呀?没有一个,

孩子呀,没有人分占那冰冷的住所。

谁替我折叠那些被单?就只有一个,

孩子呀,没有人需要折叠被窝。

谁给我点亮蜡烛?孩子呀,不错,

大家都不用蜡烛,通宵安卧。

睡熟后有谁来叫我?当你走完了旅途,

孩子呀,就没有人会来叫呼。绿 烛“有人在门口,”金烛台说,“让她快进来,让她快进来!”“纤小的手指在门把儿上颤抖,

你为什么不旋转?”绿蜡烛问。“不要去,不要去,”白色的椅子说,“要不然你将遇到一位陌生的夫人!”“不错!你别动,”白色的墙轻声说,“那儿根本没有人。”“我认得她的小脚,”灰色的地毯说,“除了我,谁知道她轻盈的脚步?”“她该进来了。”开了的门说,“而且,”房间说,“不再出去。”伊凡林·史考德(二首)(Evelyn Scott)构图(二首)

一 热带之月

炽热的铁砧,

被风锤击着;

星的火花,

明灭在诸天里;

熔炉辉耀着

赤色

在光致的棕榈叶上。

二 冬季之月

一个纤小的白色的蓟叶般的月

吹拂在寒冷的巉岩和沼泽上!

一个纤小的白色的蓟叶般的月

吹过了冰冻的希柔草。约翰·莱曼(二首)(John Lehmann)像风一样

唱歌的人流浪过我门前,

他们刚从闭歇的工厂里空手出来,

脸色显得苦痛,但没有贪婪的神情。

他们的歌声并不洪亮,只像风一样

阵阵地吹过垃圾狼藉的街路。

昨天从阿尔宾村里来了三个孩子,

品貌秀气,棕色的皮肤,

其中一个还带着一把小提琴。

他们徐徐行走,像树枝落入缓慢的河流。

他们兜着帽子讨了钱,然后走去,

小提琴的声音低了,正如现在的歌声;

明天,这些歌声也将消失,

但还有更多的会来。沉默如月亮

什么是我们离去的征象呢?

我们,一心只想着离去,

像茧中之蛾的一双红翅,

在城市的喧哗中行走,

对遇到的人,沉默如月亮。

遇到我们的人不能从我们的习惯

和失去的自我中,看出这个茧子中

有什么是我们离去的征象。

等着吧,我们随时会到这地步,

江边农场上的雄鸡啼响,

一个三月天下午的阳光一抹,

引擎轰响在玻璃顶棚的车站里,

我们从阴影和举手欢呼的群众中出发。后 记

这里辑存了四十首英国诗,都是20世纪30年代的译稿。从这一小辑译诗中,可以看出我对现代英国诗,特别有兴趣的是叶芝和戴微思。叶芝是爱尔兰人,不仅是爱尔兰的大诗人,也是英国现代最有名的诗人。他曾获得192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因此他的名望就属于世界性的了。他是爱尔兰民族文化复兴运动的倡导人。他的诗和诗剧,很多运用爱尔兰的神话和民间故事做题材,写成一种幽深冷峭的抒情诗。这里所译的十二首,都是他早期的名作。他晚年的诗,喜欢参入哲理,我就不很喜欢了。

戴微思出身贫苦,做过乞丐,可是有天赋的诗才和痛苦的生活经验。他的诗是地道的流浪人之歌。抒情味很浓厚,而其中所反映的社会现实,使读者沉思反省。流利甜蜜的诗中,有人生的苦味。他写过一部自传,我国有译本。

司谛芬思也是爱尔兰人,他的诗和小说同样著名,诗的风格和叶芝极其相像,也是我喜欢读的一位英国现代诗人。

阿尔亭顿和他的夫人美国女诗人杜立德尔,都是意象派诗的倡导音,他的诗集就名曰《意象集》。

霍琪森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著名的青年诗人,不幸死于战场,只留下一卷诗稿,仅二十五首。他的抒情味是为识者所赏,不可磨灭的。他虽然算不上现代英国著名诗人,但剑桥大学的《简明英国文学史》和崛林克沃透的《文学大纲》里都提到他的名字。

劳伦斯是英国现代派的著名诗人和小说家。他的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最初被英国当局禁止出版,只能在法国印行。他的诗也属于意象派。史考德是一位女诗人,生平不详,看来也是意象派诗家。

莱曼和吴尔甫都是20世纪30年代的新诗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似乎已无人提及。这里我译了他们的诗每人二首,都是20世纪30年代买到他们的诗集,读后即兴译出的。

1985年5月10日记第二辑 美国诗抄艾慈拉·庞德(五首)(Ezra Pound)默 想

当我仔细地观察了狗的奇怪习惯,

我不得不承认

人类是高等动物。

当我观察到人类的奇怪习惯,

我承认,朋友,我迷惑了。一个少女

一株树钻进了我手里,

树汁升上了我的手臂,

这树已在我胸中生长了

向下生长着

枝条从我身子里抽出来,像手臂一样。

你是树,

你是苔藓,

你是紫罗兰,有风在上面吹着。

你是这样长大的一个孩子,

面这一切对于世界都是愚蠢的。黑拖鞋:裴洛谛小景

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

她卸落了小小的羔皮拖鞋

伸着她的穿着白袜的脚

小心地踏在一块铺在地板上的食巾上,

她问:

Connaissez—vous Ostende?(你知道奥思当吗?)

那坐在餐厅另一隅的絮絮不绝的意大利女人稍微

有些傲慢地回答了她

但我耐心地等候着

看赛莱丝丁怎样又趿起她的拖鞋

她叹了一声气就趿上了。阁 楼

来吧,让我们怜悯那些生活比我们好的人,

来吧,朋友,要记得

富人有奴仆而没有朋友,

而我们有朋友没有奴仆。

来吧,让我们怜悯那些已婚和未婚的人。

曙光踩着她的小脚进来

像一个金光灿烂的巴芙洛娃,

我已差不多满意了

在这里的生活,未必有比这更好的

清朗而寒冷的时候,

这个大家都失眠的时候。纽 约

我的城市,我的爱者,我的白人!

啊,你多瘦弱,

听着!听我说,我将在芦笛里

美妙地给你吹进一个灵魂,

你仔细听着!

我知道现在我已变成一个疯子,

因为这里有一百万人在熙熙攘攘中变得乖戾,

这里不是一个姑娘,

如果我有一支芦笛,我也吹不成声。

我的城市,我的爱者,

你是一个没有乳房的姑娘,

你纤弱得像一枝白苇,

听我说,仔细听!

我要在你身上吹进一个灵魂,

让你永远生存。希尔达·杜立德尔(五首)(Hilda Doolittle)池 沼

你活着吗?

我抚触你

你像一条海鱼似的颤动着。

我用我的网来遮盖你,

你怎样呢,被羁绊的?山 魈

海啊,卷起来

把你的尖顶的松树旋卷起来,

把你的大松树飞溅

在我们的岩石上。

把你的翠绿投射过来,

把你的枞树之潢潦掩蔽我们。月 上

你将在海面上闪光吗?

你将投射你的矛头

在岸上吗?

我们将奏哪一支曲调?

我们有一首歌,

我们在河滩上分享我们的箭

松弛的弦会告我们以曲调:

啊,飞啊,

迅速地把她带给我们的歌。

她是伟大的,

我们由松树面估量到她。梨 树

银色的尘埃

从地上升起来,

比我的手臂所能及的更高,

你已经生长得

啊,这银色啊,

比我的手臂所能及的更高了,

你的一大片的银色面对着我们;

没有一朵花曾经开过

也不曾再生过一片白叶,

没有一朵花曾经从

这珍罕的银色中脱离它的银色过;

啊,白色的梨树啊,

厚厚地生在枝柯上的

你的花簇

在它们的紫色的心里,

带来了夏季和成熟的果实。夕 暮

日光消逝了

从这山岭到那山岭,

从这朵花到那朵花

那hypaticas花,在日光下

怒放着的

现在萎残了

花瓣卷拢了

蓝色的瓣尖弯俯着

向着那更蓝的花心,

于是这些花都消隐了。

小茱萸蕊依旧呈着白色,

但幽影从它的根茎上来投射出

黑暗从这个根到那个根地潜行上来,

每一片叶子

把另一片叶子掩盖在草地上,

影子寻找着影子,

于是叶子和叶影

全都消隐了。艾梅·罗蕙尔(六首)(Amy Lowell)某夫人

你是美丽而消损了,

正如一支古旧的歌曲

在箜篌形的琴上按奏;

或是像一间十八世纪的闺房中

溢射着阳光的丝绸。

在你的眼睛里

蔫萎了那些苟延残喘的堕枝的玫瑰,

而你的灵魂的芬芳

模糊地弥漫着

密封的香料瓶的辛辣味。

你的浓淡色印画使我很高兴,

我发狂似的眈视着

你的混杂的颜色。

我的精力是一个新铸的银币,

我拿来投在你脚边。

从尘土中捡起来吧,

它的光辉也许会使你娱悦。赠 遗

看,我倾身献给你了,爱人,

我的话都是小小的瓶罂,

给你拿去搁在棚架上。

它们的颜色古雅而又美丽,

还有各种夺目的色彩

以博人之宠爱。

它们的香气还留在房间里

充满了繁花与挤碎草的馨香。

当我把最后一个给了你,

你就已得到了我的一切,

但那时候,我已经永逝。明亮的阳光

风把你的肩巾的一角

吹在水池里,

它在睡莲叶中间

漂浮着,

似一缕碧玉的织物。

但你并不留心它

你的手指剔拨着那些

池边石上的苔藓,

而你的眼睛却随着那些

在冬青树上高高地飘过的浮云。夏夜小景

园子浸润在月光里,

银光泛滥到它的高墙上,

鱼塘忽明忽暗地,

流走着小蛇似的光随即又消隐了。

睡莲叶横在水面上,像脆弱的旧银片上的

霉锈一样的美丽。

刈禾月从天上沉重地照下来,像一个

熟透的白色的甜瓜强烈而壮丽地辉映着。

你的窗子在月光中成为橙色的了,

它在那些老紫藤中间显得像一盏灯了,

它像一盏神台前的灯,

那在可爱的围墙上,

虔诚地砌在砖块中间的

小小的,亲昵的神台。一枝迷迭香

当我想起你的时候

我看不见你的脸儿,

我所看见的只是你的手,

你的手

在缝纫

在执着一卷书

在窗栏上作片刻的休息。

我的眼睛里常常看见你的手,

但我的心里却抓住你的声音

和你的温柔而光辉的灵魂。渔人之妻

当我独居的时候,

松林里的风

正如木船的舷边

冲激着的海浪。弗莱丘(三首)(John Gould Fletcher)在剧场中

黑暗在剧场中,

黑暗和一大群

聚集在黑暗中的人。

这些每天在表演着

生与死的

奇异的悲喜剧的人们;

现在互相挤紧着,

把他们的思想的不可抗拒的重量

引导到舞台上去。

一条阔大的钙光,

像刀光之一挥,劈破了黑暗:

而且,劈到了黑暗的终点,

一个丑角的小小的红鼻子

成为投射光线与群集在黑暗中的

许多眼睛的标的。启 悟(二首)

青色,棕色,青色:天,沙,海:

我的情怀也扩张到你的广漠。

我将跑遍这无垠的海滩,

我将对这飞散的水花呼叫,

我将用手指抚触着天空。

我的愉快正如这沙子,

我让它从我的手里泻落下去。

云行过了,

天空像拭净的明镜,

云行过了,一团灰色,

天上没有星。

云缓缓地行过,

忽然一颗兔脱的星闪耀了。

夜是很冷而云是静静地,

缓缓地行过了天空。康拉特·爱肯(三首)(Conrad Aiken)变歌集第二

青的光,从月亮里

流注在幽暗的绿树上,

青的光,从秋夜的月亮里

流注在草上……

青的光照在那踟蹰的情人们

幽会而后走散的鬼怪的泉水上。

他们在月光下笑着,携着手

他们像风中的木叶似的行动着……

在大雪降下之前

当别的情人们像木叶一般

被吹散之前不久,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秋夜。变歌集第六

你是美丽得像夜里的

在繁星中浮行的白云一样;

你是美丽得像那些

给月亮照着的惨白的云一样。

你是可爱得像那些白云

所要拂拭了的黄金的星一样;

你是光明得像那些

攒出来玩耍的黄金的星一样。

你是像那些清溪所流过的

石级一样地璀璨;

你是像那些在阳光中

翻腾着的海涛一样地光辉。我听过的音乐

我和你同听过的音乐是超乎音乐的,

我和你分食过的面包是超乎面包的。

现在我失去了你,一切都寂寞了,

从前曾经很美丽过的一切都消逝了。

你的手曾经抚摸过这桌子与这银器,

我也曾看见你的手指握过这柄明镜。

这些东西是不会纪念你的,爱人呀:

但你留在它们上面的手迹是不会消灭的。

因为我心里记得你曾在它们中间行动过

而以你的手和眼睛抚爱过它们;

所以我心里将永远地纪念着它们,

它们是曾经认识过你的,啊,美丽而聪明的人!洛勃特·弗洛斯特(三首)(Robert Frost)我的十一月来客

我的“悲哀”,当她和我同在这里的时候,

以为这阴暗的秋雨天

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日子,

她爱好这枯秃的、凋零的树木,

她散步在潮湿的阡陌间。

她的愉快使我一点不得停留,

她讲说着而我满意地听着:

她很高兴鸟儿飞逝,

她很高兴她的衰老的灰色

现在已随着迷漫的雾而变为银色了。

那些寂寞荒凉的树木

凋零的地,沉重的天,

她这样真实地看着这些美景,

她以为我没有看见,

就纠缠我追问理由。

我其实早已懂得

那降雪以前的

凋零的十一月天的可爱;

但告诉她也是徒然的,

还不如让她自己去赞赏。刈 草

树林外万籁俱寂,只有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长长的镰刀在对着地面私语。

它私语些什么?我也不很知道,

或许是在诉说太阳的炎热,

或许是在憎怪太没有声音了

所以它只是私语着而并不明说。

这并不是闲懒时候的幻梦,

也不是仙人或侏儒们的安逸的冷漠。

对于这种把草原刈成行列

并不是没有那些柔弱的结穗的花(那惨白色的兰花)而又惊动了光滑的绿蛇的

诚挚的爱心,一切超过于真实的就得贫弱了。

这是劳动所能领略到的美妙的梦。

我的长长的镰刀私语着而刈着干草。树木的声音

我怀疑着那些树木。

为什么我们愿意永久地听着

这样邻近着我们的住处的

比一切声音更喧响的

这些树木的声音?

我们在白天听着它们

直到我们停了脚步

而且使我们呆呆地愉快着

使我们倾心地听着。

它们说着要去了

但是从来没有去,

当它们聪明起来年老起来的时候

它们说只得懂得一些

而现在这意思就是说停止了。

我的脚在地板上拖曳着

而有时当我从窗或门里

看见那些树木摇动着的时候

我的头也向着两肩摇着。

我要出发到别地方去了,

我要在有一天,当它们的

呼啸震惊着天上的白云的时候,

做这个鲁莽的选择。

我将少说话,

但我将走了。黎·马思特斯(一首)(Edgar Lee Masters)沉 默

我已懂得了星与海的沉默,

静止时的城市的沉默,

一个男子和一个姑娘的沉默,

和病人们的眼睛在房间里

四周巡视时的沉默。

于是我问:语言究竟有什么

奥妙的用处?

当它的幼小者死亡的时候

一只野兽也会悲嗥几次,

而我们则在现实面前噤不成声

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个好奇的孩子,问一个

坐在食品店门前的老兵:“你怎么会失掉一只脚的?”

那老兵要不是被沉默所侵袭

他准是飞掉了心灵

因为他想不起盖谛思堡的战争。

他的心灵诙谐地回来了,

于是他说:“给一个熊咬了去。”

于是那孩子惊疑着,而那老兵

却是沉默地,软弱地

从枪火的闪耀,大炮的震响,

被杀的战栗,

于是他自己倒在地上,

于是医院里的医生,手术刀,

于是在病床上的悠长的日子,

这些情景中生活过来的。

但是倘若他能描写这一切

他一定是个艺术家了。

但是倘若他是个艺术家

一定也会有他们不能描写的

更深的伤创。

有伟大的仇恨的沉默,

有伟大的爱恋的沉默,

有不幸的友谊的沉默,

有精神恐慌的沉默,

你的苦痛到极度的灵魂

将随着说不出的幻想

从这里到达一个较高的生活的境界;

有失败的沉默;

有无辜被罚者的沉默,

有忽然紧握着你的手的

临终人的沉默;

有父子间的沉默,

当那父亲即使将永远被误解

而还不能诉述他的生活的时候。

有夫妇间发生的沉默,

有失败者的沉默,

还有破灭的国家与殒命的领袖的

宽大的沉默,

有林肯的沉默,

当他想起幼年时的穷苦;

有拿破仑的沉默;

在滑铁卢大战之后;

有贞德的沉默,

当她在烈焰中间叫着:“基督保佑”

在这两个字中泄露了一切的悲哀和希望;

还有时代的沉默,

要用明白的字句去解释

给那些没有活过高级生活的人,

这就需要很多的智慧;

还有死人的沉默,

如果我们活着的时候

不能将深潜的经历说出来

那么你为什么抱怨死人

怪他们不把死告诉你呢?

他们的沉默,将在你

接近他们的时候得到解释。鲁滨森(一首)(E.A.Robinson)李却·柯莱

当李却·柯莱下乡的时候,

我们都站在路旁看他,

他从头到脚是个绅士,

容仪整洁而身子柔弱。

他常常是泰然地盛装着,

而他的谈吐又非常和蔼;

但在说“早安”的时候他还有些颤抖,

而走路时有些神气。

他是个富翁是的,比一个国王还富,

他又修养着种种美德:

如果我们处于他的地位,我们想,

他一定会满足我们一切的希望。

所以我们工作着,静候着这光明,

没有肉,没有面包而工作着;

然而李却·柯莱,在一个静穆的夏夜,

回家去射了一颗子弹在他的脑袋里。莎拉·蒂丝玳尔(六首)(Sara Teasdale)“让它被忘记了吧”

让它被忘记了吧,像一朵花被忘记一样,

像曾经闪过金光的火焰一样被忘记吧,

让它永远永远地被忘记掉,

时间是个好朋友,他会使我们年老。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已经忘记,

忘记了好久好久,

正如一朵花,一团火焰,

一个消融多时的雪中的脚印。银 币

我将一枚银币

投入我心中的宝箱,

岁月无从使它消失,

而宵小也无从偷窃

啊,安全地记忆着

一件可爱的东西,

岂不比铸造一位

戴金冕的国王更好?灯

如果我能够接受你的恋爱像面前的一盏灯,

当我在走下黑暗之路的长阶时,

我将不怕那些永远的影子,

也不会恐怖得哭起来。

如果我能够找到上帝,我要去找他,

如果没有人能找到他,那么我将沉酣地睡着,

感觉到在人间,你的恋爱多么好地使我满足,

正如一盏黑暗里的明灯。债

我欠了你什么,

爱我既深又久的人?

你从来没有给我的精神以羽翼,

也没有给我的心一支歌。

但是,啊,对于我爱的人,

他根本并不爱我,

我欠他一扇小门,

通到天堂的围墙里去。燕 飞

我爱我的有风有光的时候,

我爱男人的脸和他们的眼睛,

我爱我的心灵的回翔转向的飞行,

像薄暮天空下的燕子。我的心很沉重

我的心被许多歌压得很沉重,

像成熟的果子垂下在树头,

但是我不能送给你一支歌

因为我的歌不是属于你的。

不过,在傍晚,在黄昏里,

当飞蛾扇翅来往的时候,

要是有果子在这幽暗的时候跌落,

你就捡起一个,没有人知道。阿尔弗莱·克伦堡(四首)(Alfred Kreymborg)古手稿

青青的天

就是那美丽的羊皮纸,

太阳和月亮

在它上面

写着它们的日记。

人必须是一个

比智慧神父更有学问的

语言学家和

比梦神母更有透视力的

幻想家才能读它。

但是如果要感觉它,

那么必须是一个圣徒:

一个在平时

比那唯一可信的

如大地

或是大海

更深邃的人。古 昔

科学

推动着它的犁耙

这样直,

这样强,

这样真

又深又远

开垦到古昔,

把它彻底翻身,

现在

我们发狂地忙碌着,用我们所有的手

播种下一个古昔。挽 歌

她来了

那个若有所思的孩子

正在走向红,

深红;

她来了

人们想告诉他

她曾经是黎明。

她去了

这个无精打采的东西

她正在走向黑,

深黑,

她去了

人们想告诉他,

她曾经是夜。理想主义者

树兄弟:

为什么你不断地长高?

难道你梦想有一朝高到天吗?

溪水兄弟:

你为什么滚滚不绝地流?

难道你梦想有一天灌满大海?

鸟儿兄弟:

你为什么永远不停地唱了又唱?

难道你梦想

年轻人:

你为什么老是讲话、讲话又讲话?麦克思·惠勃(一首)(Max Weber)给蝴蝶

谁使你成为蝴蝶?

谁给你镶嵌了宝石?

你身上的红玉绝不像我所见过的,

你可知道是谁给你镶嵌上的?

停着,停着,我要你停在这里,

从你身上懂得美是什么。

轻轻地飞啊,展开你的纤维的翅膀,

给我看你的宝石,你的幻怪的宝石,

虽然你是轻柔得纤维似的,

但你的一瞬间的美丽,

在我看来已是永恒的杰作。乔伊斯·凯尔默(一首)(Joyce Kilmer)咏 树

我想我将永不会看见

一首像树一样可爱的诗。

一株饥渴的嘴贴紧着

大地的乳汁甜蜜地流着的胸房的树;

一株终日仰视着上帝

伸起它的繁茂的手祈祷着的树;

一株在夏天会得有一个

红襟鸟巢戴在头发里的树;

在它的胸前曾睡过雪,

而她又亲热地和雨同居。

诗是像我这样的傻子做的,

但树却只有上帝能造。威尔逊·杜特(一首)(Wilson Dodd)同 志

叫我朋友或是敌人,

我毫不介意!

我和大伙儿一起去

敢作敢为。

我是力,

我是火,

我是希望的

秘密泉源。

我是促进者,

是马刺和荆棘,

是涌进歌里去的

潮汐的月亮。

叫我朋友或是敌人,

我毫不介意!

我和大伙儿一起去

歌唱到死。

叫我朋友或是敌人……

夺取为了施舍,

我和大伙儿一起去

赴死为了求生。亚特莱特·克拉普赛(二首)(Adelaide Crapsey)五行诗(二首)

十一月之夜

你听,

像幽灵走过的脚步

那种轻微的、干燥的声音,

被霜冻脆了的树叶

从枝头落下。

苏珊娜和比她年龄大的“为什么

你们想出许多坏话

反对她?”“因为她长得美,又娇;

所以。”卡尔·桑德堡(七首)(Carl Sandburg)三个字

当我小时候听见三个红色的字,

几千个法国人死在街路上

为了:自由,平等,博爱

我曾问为什么人们要为这三个字而死。

当我年长一些时,那些生着胡须,

佩着丁香花的人们告诉我三个高贵的金字:

母亲,家庭,天堂还有些刮净了

脸面的老年人说:上帝,责任,永生

他们都从深深的肺里迟缓地说出这三个字。

年岁把他们的教训在那庞大的劫运与命运

汤与干果的钟上点拍着,而他们的教训

跟着流星逝去了。于是从俄国来了

三个凄惨的字,工人们荷着枪去死,

为了:面包,和平,土地。

但我遇见了一个美国水兵,抱着

一个姑娘在他膝上,作为环航地球的纪念,

他说:告诉我,什么是我常常需要着的

三件东西来一盘火腿和鸡蛋

多少了?还有你爱我吗,乖乖?夜间动作—纽约

在夜里,当海风把这城市拥抱在手臂里,

并且吹冷了那在日间积满了灰尘的大路的时候,

在夜里,当海风来访问这城市的

在天空中刻着它的名字的灯光的时候,

在夜里,当火车和马车在远地方为了这个

住满着需要面包和信件的人们的城而出发的时候,

在夜里,这个城也生活着的并不完全是在白昼。

在夜里,舞女舞着,歌人歌着,

水手和兵士在大门上寻着门牌。

在夜里,那海风把这城市拥抱在手臂里。盛夏的乡村

半情半愿的嘴唇在门口。

半唱半吟的嘴唇在窗边。

半醒半睡的眼睛在墙脚下。

半跳半舞的脚在厨房里。

即使那时钟也老是半打着哈欠,

而农夫们都似答非答地回话。芝加哥

世界的屠宰场,

器具制造所,小麦的堆积地,

纵横交错的铁路的玩弄者和国家的运输所;

骚乱的,嘶哑的,喧闹的,

出卖膂力的都市:

他们

告诉我,你是邪恶的都市。我相信他们,因为我曾看你的涂脂抹粉的女人在煤气灯下勾引农村里来的青年。

他们

又告诉我,你是没有法纪的都市。我回说:是的,我曾真实地看见强盗杀人,自由地逃走,再去杀人。

他们

又告诉我,你是野蛮的都市。我的回答是:在女人和孩子的脸上,我看见了饥饿的菜色。

这样

回答之后,我又向那些嘲笑我这都市的人们,也报之以嘲笑。我对他们说:来,给我看看那昂然地奏着凯歌,骄傲地有着生气勃勃的、粗野的、壮健的、狡狯的另一个都市。

在堆

积职业的劳作中间投之以强烈的诅咒,这里是一个高大的重击手与那些柔和的小城市作着鲜明的对照;

凶猛

得像一条舐着舌头预备开始战斗的狗,狡狯得像一个与荒原搏斗的蛮人,

秃着头,

抄送着铁铲,

破坏着

设计着

建筑着

建筑着,破坏着,翻造着,

在煤

烟下,尘埃抹了他满嘴,露出白牙齿哄笑着,

在可怕的命运之重荷下,像一个青年人似的哄笑着,

哄笑

着,甚至像一个从未战败过的无知的拳击手,骄傲又哄笑着,他的手腕下是脉搏,而他的肋骨下是人民的心脏的跳跃。

哄笑着!

哄笑

着青年人的骚乱的、嘶哑的、喧闹的笑声,半裸着躯体,流着汗,自负是屠宰场,器具制造所,小麦的堆积地,铁路纵横的玩弄者,国家的运输所。女 工

女工

们在早晨去上工她们一长行一长行地行走在下城的店铺和工厂中间,几千人腋下挟着用报纸包裹的小小的像砖瓦般的午餐。

每天

早晨,当我穿行于这青年妇女的洪流中间,我觉得奇怪,这许多青春的桃靥,朱唇的笑,和眼睛里的对于昨夜的跳舞与游乐与散步的回忆,都到哪里去了?

青色

和灰色的溪流在同一条大江里并行,而这里又常有别的,那些已经超越了的妇女,她们各人都懂得自己的生命之搏戏的结局,跳舞与搂抱她们的腰肢的手臂,与抚弄她们的头发的手指,是什么意义和原因,怎样和为什么。

脸上

好像这样写着似的走过了:“我都知道,我知道桃靥和巧笑到哪里去了,而我也有回忆。”于是这些人的脚步放慢了,她们有智慧,而别人有美色。

青色

和灰色的人就这样地在早晨行走在下城的街路上。嘉莱市长

我询

问嘉莱的市长,关于一日的十二时和一星期的七日。

于是

嘉莱市长回说:在嘉莱的工人比合众国任何地方的工人都会偷减工作时间。“到

厂里去,你会看见工人们围坐着一无所事机器给做了一切工作。”当我问他关于一日的十二时和一星期的七日的时候,嘉莱市长这样说。

这嘉

莱的市长,他穿着乳色的凉裤和白色的鞋子,一个理发师给他修面洗头,装扮好了。虽然气象台的寒暑计指着九十六度,孩子们聚在街角的喷泉边浸着头,但他却安逸而又泰然。

于是

我辞别了嘉莱市长,我从市政厅出来,转个弯走到百老汇路。

于是

我看见穿着被火花与烬屑剥蚀了的、被流淌的钢水销成许多小洞的皮鞋的工人们。

有些

人的像生铁一般硬的肩胛四周生着筋核,他们胳膊上的肌肉都像钢片,我觉得他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帽 子

帽子,你是属于什么地方的?

在你底下的是什么?

在一座摩天大楼的前额边缘,

我往下望见:帽子,五万只帽子:

群集时像蜜蜂、绵羊、牲口和瀑布一样地响,

停止时像海草一样地静,像原野上的玉蜀黍一样地静。

帽子,把你的最大希望告诉我。后 记

这里是四十九首美国现代诗,大半是在1934年10月我主编的《现代》杂志《现代美国文学专号》上发表过的。其他一部分,是抗战期间我在福建长汀厦门大学教书时所译,没有发表过。译这些诗的时间,距离现在已有五十年,因此,我所谓美国现代诗,正确地说,应当是20世纪初30年代的诗。

这四十九首诗是十五位诗人的作品。不一定是各人的代表作,但都是常常被选入各种选本的,也是我个人所欣赏的。现在我把他们大概按流派或风格编次,并作简单的介绍。

从庞德到爱肯这五位诗人都是意象派诗人。20世纪20年代兴起于英美诗坛的意象派诗,可以认为是法国象征派的余波,但他们的理论和创作手法已和象征派大有距离了。他们不用“象征”(Symbol)而用“意象”(Image),就说明了他们的表现手法已放弃抽象而近于实体。不过还不是实体本身,而是表现了对某一实体的印象。因此,他们的诗不像象征派诗那样难懂。他们又主张诗要用平常的语言文字,不用装饰性的辞藻,这样,他们的诗就易于为大众所接受。最初倡导意象派诗的为六大诗人:劳伦斯、阿尔亭顿、弗林特,这三位是英国诗人;庞德、罗蕙尔、弗莱丘,这三位是美国诗人。此外,美国诗人中,还有杜立德尔、爱肯,也是重要的意象派诗人。现在我把这五位美国意象派诗人集合在一起,作为一组。

庞德是美国现代诗的领袖,他和艾略特齐名。艾略特于1927年入英国籍,于是庞德成为唯一的美国大诗人。可惜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为墨索里尼作广播宣传,不免是一个污点。庞德的诗,受希腊和东方诗的影响很大,他有古典主义的传统,也有东方文化的传统。他早期的诗,意境极为深刻。

罗蕙尔是一位女诗人,她受日本和中国诗的影响最大。她的诗宛如一幅古画,但画的是现代人物、现代风景,和现代都市。她创造了一种“多音散文”(Polyphonic Prose),虽名为“散文”,但她以为是诗体的一种,其实就是散文诗。我译过几篇“多音散文”,将收入“散文诗译丛”中,不编在这个集子里。

弗莱丘从1916年起就长住在英国,不过没有改入英国籍。他热衷过一阵意象主义,因为他的题材逐渐反映了具体的社会现实,意象主义手法拙于运用,他的后期作品已不属于意象派,而他自己的努力已转移到自由诗体了。

杜立德尔用H.D.的笔名发表诗作。她是英国诗人阿尔亭顿的妻子,二人都是意象主义的创始者。他们夫妇都是希腊学者,思想、气质都有希腊影响。意象派的诗在美国风行的时间不长,杜立德尔是坚持到底的一个。她可以说是意象派诗人最早的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她是意象主义的孤忠的祭司。

爱肯除了写诗之外,也写批评论文,也写短篇小说。早期写诗,也属于意象派。后来致力于小说,诗不多写了。

鲁滨森、马思特斯、弗洛斯特,这三位诗人可以编为一组,因为他们的题材偏重于写农村的人情风物,使用的都是不拘守旧格律的自由诗体。

克伦堡是丹麦人的后裔,不脱北欧气质。他对自由诗的提倡,出过大力。他的诗不拘一格,也不属于哪一派,是一位著名的独立诗人。

蒂丝玳尔、克拉普赛,是两位女诗人。蒂丝玳尔的抒情诗最为著名,她写的诗也最多。克拉普赛专作小诗,因为身弱多病,故诗多愁苦之音。她也是深受东方诗的影响,创造了一种五行诗,可以认为是日本俳句的移植。她只活到三十六岁,诗作不多。

凯尔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为志愿兵,1918年死于欧洲战地,享年仅三十二岁,留下三卷诗集。他的诗也别具一格,而与意象派相近。这里选择的一首《树》是他的著名作品。

惠勃、杜特二人的生平不详,诗也并不著名。我从选本中译了他们各一首,也还有些意思。

最后一位大诗人桑德堡,他是对现代文学极有关系的人物。他的诗继承了美国民主诗人惠特曼的风格,是用平常语言写的明白易解的诗篇。他首创了描绘现代化大都市的诗,辛辣地讽刺甚至诅咒资本主义制度对劳动人民的残酷无情,同时又歌颂机器创造的现代物质文明。这些题材,从来没有出现于以前诗人的作品中。他是最伟大的典型的美国诗人,他记录了20世纪最初三十年的美国现实。他的诗影响了十月革命后的苏联诗人,从马耶可夫斯基起,歌咏机器,歌咏劳动人民,歌咏集体主义的许多苏联诗人,可以说都从他的诗作中得到过启发。

以上概括地介绍了本集中十五位现代美国诗人,同时可以说反映了当时美国诗坛的面貌。

1985年6月17日记第三辑 古希腊诗抄杂译古希腊诗铭(十二首)

[解题]

古希腊的诗,有长篇叙事诗,如荷马的《伊里亚特》和《奥德赛》,这种诗是说故事人的唱本,随时在扩大或增减内容,不是一个人的创作。其次是一般的抒情诗,以女诗人莎馥和醇酒妇人的安那克莱昂为最著名。另外有一种“牧歌”及“拟曲”,是写田园风物的诗,以谛奥克里多思所作为最著名,因为他的作品现存最多。“诗铭”是古希腊诗独有的品种,都是警句式的小诗,每首不过二至四行。这种诗大多用来题画、题雕像,或作墓志铭,有些像我国的铭文,所以我译作“诗铭”。

现在从《希腊诗选》选译了十二首。《希腊诗选》是一部古书,类似我国的《诗经》。

自从安吉柯斯看见了李西马柯思的钱袋,

李西马柯思就再也看不见它。

路岂亚奴思

[解释]

这是李西马柯思的墓志铭,他是被安吉柯斯谋财害死的。

对于财主们来说,

人生诚然短促,

但是穷人们看来,

一夜已经是无尽期了。

路岂亚奴思

一个黑人给跳蚤咬了,

他吹熄灯火,说道:

让你们再也看不见我。

路岂亚奴思

凯里岂亚人都是坏人,

但是在凯里岂亚人中间

却有一个好人,岂乃雷斯,

不过岂乃雷斯终究是个凯里岂亚人。

代莫陀柯思

这里是英勇的铁莫克里妥斯的坟墓,

战神照顾的不是勇士,而是懦夫。

安那克莱昂

在赛跑场上,于谛岂代思不是一双捷足,

但是在赴宴的时候,你会说他是插翅飞奔。

路岂科乌斯

这儿是一个水手的坟墓,

那边是一个农民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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