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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8 21: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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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建强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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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力

汉字力试读:

内容简介

本书是“悦读日本”书系之一,讲述了汉字在日语中千姿百态的用法和趣味。自从汉字漂洋过海在日本登陆,它便在与发源地的共鸣和分野中刻画出了一道独具特色的生长轨迹。这种别样风格有时是异乎寻常的细腻感性,有时是不厌其烦的引据考究,有时是“接地气”的创造性改造,有时是东西碰撞中的游移取舍,甚至包括令人忍俊不禁的误会。书中充分展示了汉字在日语世界里花样繁多的日常,从人名中的学问,到如何正确地表达夏日里的那一阵晚风。从中,我们既能深切感受语言本身的想象张力,也能读出隐藏其后的那些群体性格与一方历史。

作者简介

姜建强

东京《中华新闻》主编,日本华文文学笔会会长,“腾讯·大家”等专栏作者;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出国前在大学任教多年,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致力于日本文化和历史的研究。主要著作有《另类日本史》《另类日本文化史》《另类日本天皇史》《夕阳山外山》《无印日本:想象中的错位》等。前言将墓地筑造成“迷路”的汉字力1

严复。近代中国头号翻译家。

但在中日对译西文的几个关键词上,他却未能取胜。

日译“进化”,严译“天演”;

日译“哲学”,严译“理学”;

日译“经济”,严译“计学”;

日译“社会学”,严译“群学”;

日译“形而上学”,严译“玄学”。

结果,汉字文化圈的知识传播,是在用日译还是在用严译?

严译为何未为后人采纳?对这个问题作深入思考就会发现,严复的西文水准不会在日本人之下,他的问题在于跌进了“母语”的陷阱。母语本能地再三要求他再缜密再精致再体察再内化的一个结果就是作茧自缚。而日本人对汉字并不怀母语的本能情结,所以他们相对超脱,放得开,更能驱遣汉字。这正如著名的历史学家山室信一在《作为思想课题的亚洲》(岩波书店,2001年)中所说:日本创造了上千个日本产的汉字词,它们无一不是在根植于日本文化的汉学修养的前提下诞生的。这段话表明日本人的汉学修养并不是自带的,而是从中国来的。“母语”的陷阱对日本人不起作用,这是他们的幸运,当然也是汉字圈的幸运。

但严复扳回一城的杰作是“逻辑”一词。相比“Logic”的音形意绝妙的创意,日本人的“论理”一词显得苍白和牵强。这里严复取胜的“逻辑”又是什么?

非常有趣。西文与汉字,汉字与西文。就这样缠绕着中与日、日与中,就这样缠绕着上一代、这一代、下一代。2

在日语中有以下这些词:“初冠雪/初飛行/初体験/初舞台”。这里的“初”念“はつ(hatsu)”,属于训读。“初対面/初一念”。这里的“初”念“しょ(syo)”,属于音读。“酒屋”叫“さかや(sakaya)”;“酒店”叫“さけてん(saketenn)”。

为什么会有不同的读法?其理何在?

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曾经设想用汉字词与日语固有词对抗来自欧美语言的外来语的扩张。但难度很大。如:“時間”与“タイム(taimu)”实际上有不同的含义,根本无法统一。日本的面包店、寿司店,还有一些超市,会在下午5点开始搞“タイムサービス”活动,即打折促销。这里的“タイム”能改成“時間”吗?变成“時間サービス”?不行。如果这样,日本人说这就是日语里的“恶语”。如同“我爱你”,如果日语表述为“私は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ます”的话,就是极端的“恶语”了。3

从繁到简。

日本人也经历了无用的抵抗——“缺”变为“欠”、“藝”变为“芸”、“罐”变为“缶”、“燈”变为“灯”,当然有失落和不快的时候。然而随着1948年“当用汉字表”的颁布,一切的抵抗都真的变得了无用处。对编辑来说,“剪燈新話”变成了“剪灯新話”,“缺席”变成了“欠席”。不习惯也要习惯。不喜欢也要喜欢。

从简到繁。

但日本人还是在不同场合、不同语境,尽可能地将繁体字书写在言语的“互联网”之中。在这方面,日本人表现得执着和自觉,好像想要捍卫什么,守住什么。于是我们仍然能看到“渡邉”“黙禱”“日本製罐”“草間彌生”“慶應義塾大学”的字样,像“幽灵”一般,缠绕着新一代的日本人。京极夏彦再将这种缠绕书写成物语,于是产生了《姑獲鳥の夏》《邪魅の雫》《魍魎の匣》《鉄鼠の檻》《陰摩羅鬼の瑕》,仅书名汉字之繁,就能晕倒一大批人。4

出版作品量巨大的小说家赤川次郎说:如果要写世界上最短的小说,应该如何动笔?只要两行字就可以了:

地球で最後に残った人間が部屋の中に座っている。

するとドアをノックする音がして……

谁在敲门?敲门的人不是地球人?难道是宇宙人?是恶魔?

但肯定不是动物。那究竟谁在敲门??

我们注意到了赤川次郎写得短短的两行字中,有12个汉字。难道是汉字在敲门?是汉字装扮成地球人,在敲地球人的门?5

在日本,“春眠不觉晓”的经典翻译是“春眠暁を覚えず”。

四个汉字三个假名。

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翻译就是一字不减一字不增地复现“南朝四百八十寺”。日本人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呢?“南朝四百八十寺”的诗句,难道假名就难以渗透?“南朝四百八十寺”的诗句,难道就是铁打金刚身?日本人说这是日本汉诗翻译史上的一个亮眼处。6

北原白秋出版的诗集《鑕》,读音为“kanashiki”。意思是“锻冶台上敲打炼物”。再看他的诗《墓地》。白秋将墓地定义成“露之原/小童之草庭/薄黄之石/银杏之片/香华之色海/无缘之草”。最后将墓地筑造成“迷路”。这是北原白秋的汉字力。当然也是明治时期文人的汉字力。7

苏东坡的诗:

春晚落花余碧草,夜凉低月半枯桐。

人随远雁边城暮,雨映疏帘绣阁空。

日本人将其完全颠倒,让人惊呼,比原作更卡哇伊:

空阁绣帘疏映雨,暮城边雁远随人。

桐枯半月低凉夜,草碧余花落晚春。8

英语的“and”,中文的“和”,日语是“と”。但如果是法令用语,则不能用“と”,必须用“及び”或“並びに”,如“A及びB,並びにC及びD”。某内阁法制局职员的结婚宴,一来宾发言说:“新郎並びに新婦”。婚礼现场的法制局人员事后悄悄对这一来宾说,不是“並びに”,而是“及び”。这位来宾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要有这个区别。

但这个问题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根本不是问题。不就是“并”与“及”的区别吗?是“新郎及新妇”更古雅呢?还是“新郎并新妇”更古雅呢?你看,还是中国人的汉字思维厉害,一下点中了要点。9

日语汉字有时也会表现出一种优雅,一种修养。

日语汉字有“唖”字,读“oshi”,但平时日本人用“口の不自由な人”。

日语汉字里有“盲”(mekura)这个字,但平时日本人用“目の不自由な人”。

日语汉字里有“聾”(tunbo)这个字,但平时日本人用“耳の不自由な人”。

总之,用“口不自由/目不自由/耳不自由”替代“唖/盲/聾”,给了残疾人以最大的尊重。同样地,我们在日本也绝对找不到“聋哑人学校”这样的表示。10

日本人经常思考一个问题。

中国人创造的汉字,我们日本人怀着敬意接受之,并带着自己的感受力将其再造。同时表意和表音、具有复杂形态和复杂机能的汉字,对情感细腻的日本人来说是不是“禁断的果实”?如果最初遇到的不是汉字,而是古印度的表音文字梵文,或是干巴巴的罗马字的话,又会是怎样的景象?《万叶集》里最为古老的歌是盘姬皇后思念大鹪鹩天皇(仁德天皇)的歌:

君之行 气长成奴 山多都称 迎加将行 待而可将待

日本人经常这样问:用这样的文字表述思念,是日本的幸还是不幸?11

有“假名”就有“真名”。谁是真名?

汉字。汉字才是“真名”。

当时日本的情况是:

男性——汉字——高级

女性——假名——低俗

这表明,汉字与高级相连,假名与低俗相接。但把这个观念反转过来的是纪贯之。他当时大胆地用假名编撰宫廷读物《土佐日记》。男人能用假名,女人更能用假名了。所以日本女人在文字上的翻身,真的要感谢这位宫廷写手纪贯之。而他的《土佐日记》释放出的正能量是女性用假名并不低俗。12“如若稲常菊桜桐野□樋福”。

当中填一个什么汉字?

这是日本银行发行的货币上图案的名字。

一日元的图案是“若木”,五日元是“稲”,十日元是“常盤木”,五十日元是“菊”,100日元是“桜”,500日元是“桐”,1000日元是野口英世,2000日元是紫式部,5000日元是樋口一叶,10000日元是福泽谕吉。2004年以前的1000元纸币图案是夏目漱石,5000元是新渡户稻造。1984年以前10000日元纸币图案是圣德太子。

答案自然是一个“紫”字。“蘭奢待”是什么?这是日本国宝香木的名称。再仔细看,汉字里隐藏了“東/大/寺”三个汉字。日本人也很会玩吧。“蘭奢待”香木现在收藏于东大寺正仓院。动手削过这块国宝香木的人,包括历史上的足利义满和织田信长。

孤独的假名是谁又是谁?“孤独”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读音是“hitori”。孤独的另类假名也是“hitori”。13

日本人说,日本的法律文书具有五七五的俳句调:

学問の 自由はこれを 保障する——日本国宪法二三条

相続は 死亡によって 開始する——民法八八二条

宪法条文成了俳句。那么宪法本身是否也被一种诙谐所笼罩?

除去“无用”的假名,留下的六个字是“学問自由保障”,好像意思还很清晰。“相续死亡开始”,倒是有了一种莫名的诙谐。

看来是民法被俳句化了,宪法还是宪法。14《说文解字》对词语的解释非常平易。如:

路——道也。

道——所行道也。

行——人之步趋也。

小——物之微也。

鸟——长尾禽总名也。

雨——水从云下也。

而现代辞典对雨的解释是:

从云层中降下地面的水。

日本人说,现代人的思维力度还不及数千年前的古人。

这就奇怪了。

发现这个奇怪的是日本人。这也证实了这些年来日本人对汉字研究的注重。日本过去流行日本人论,现在流行日本汉字论。在全球化的今天,国家、民族等概念越来越被边缘化和模糊化,最后剩下的身份认同显然就是依赖语言认同。这里既有日本人急于寻根的茫然若失,更有固守心魂的慌乱匆忙。这是否就是日本这些学者在众多的汉字著作中所透出的有价值的信息?15

コーヒー与珈琲,哪个更有情调?

在雨夜的新宿,在夕阳的银座,在月明的青山,你是要坐在片假名的“コーヒー”店,还是要坐在汉字的“珈琲”店?换句话说,你是要坐在星巴克的コーヒー店要一杯咖啡,还是要坐在“椿屋珈琲店”或“皇琲亭”里点一杯咖啡?心绪会不一样,思考也会有变化。片假名给人时尚的感觉;汉字给人时光的感觉。

日本第一家咖啡店是在1888年(明治二十一年)开设的,店名叫“可否茶馆”。这里“可否”的发音就是“かひ”。当时咖啡的发音是“カヒー”,所以表示为“可否”。江户时代的文献里除了用“コオヒ/かうひい/カウヒイ”等假名表示之外,还有“可非/加非/骨喜/骨川/古闘比伊”等表示。现在使用的汉字“珈琲”,造词者是江户时代的宇田川榕庵,其著作是《博物语韵》。将“coffee”表示成汉字“珈琲”,透露出一种怀旧、沉稳、优雅的感觉,比英语的“coffee”更显品位。

在中国是咖啡,在日本是珈琲。口字旁变成了玉字旁,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但情趣也是要花钱买的。在东京,一些带有“珈琲”二字的店,一杯咖啡一般要900~1000日元,而用片假名表示的“コーヒー”店,一杯一般只有300~400日元。

日本人说这是汉字的情感学。16

语调与重音。

日本著名的国语学者金田一春彦说,JR东海道线的主要站名,从东京往西,从“shìnagawa”(品川)、“yokohama”(横浜),再到“odawara”(小田原)为止,发音基本都是平板型。但从“あたみ”(熱海)起音调开始高升。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到小田原为止,基本都算是东京的地盘。对东京人来说,到热海就是去旅游的,感觉是去了较远的地方,所以音调要高起来。

你看,日语就是这样一种语言,它将细微差异用一种特有的构造,不露声色地表现出来。如:

①学校へ行く。

②学校に行く。

这有什么不同?一般而言,“へ”表示方向,“に”表示场所。这样看,①是走向学校的建筑物,②是去学校学习。因此,学童如果说“学校に行く”,表明去上课;如果说“学校へ行く”,则表明是与同学一起去校园玩耍的意思。17

2016年6月29日,日本首家汉字博物馆在京都正式开馆了。

走进博物馆,就会见到令人震撼的“五万汉字塔”,高达七八米的大柱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宇宙的讯息,生命的讯息,空间的虚像,时间的虚像,尽在这密密麻麻中。

抬头仰视这尊“高大上”的汉字塔,给人的感觉就是繁星中有汉字,汉字中有繁星。渺小的人就好像栖息在这浩瀚的繁星和汉字中。繁星和汉字就这样与我们共存共生共荣。这种感觉,这种心境,有时就像儿时唱的摇篮曲一样,让人想起母亲,想起成长,想起思念。

作为来自汉字发源地的中国人,看到这个博物馆,会有什么样的思绪呢?

2008年,倡导“汉字文化圈构想”的思想家加藤周一以89岁高龄去世,去世前在《朝日新闻》上连载《夕阳妄语》。他认为,欧洲共同体的前提是文化一体。东亚是否也能文化一体?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日本人的汉字博物馆,就能明白其含义——汉字3000年,根,在我们中国人这里。18

お冷はセルフサービスです。

这是日本饭馆、咖啡店经常出现的一句话。

只有一个汉字。而且还是个“冷”字。

日语,有时也表现出一种冷峻。

就像川端康成《雪国》的开头句: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

散发着寒气的6个汉字。19

モノ(mono)可以是“物”,也可以是“者”。コト(koto)可以是“事”,也可以是“言”。这表明了概念未分化阶段的多歧性。如“死というモノ”、“死ぬというコト”。前者带有客观性,后者不带有客观性。后者需要“死”这件事以及自己的共有经验(互为主体),所以不能客观化。

村上春树的《发条鸟年代记》里写妓女突然显现出羞耻感。加纳克里特,从来不害羞于自己的职业,男人们也把她当作一个“一般/普遍”来接受——一位妓女而已。不过,当她感到某个嫖客正关注着她,试探她的灵魂时,害羞的感觉便油然而生,让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这个嫖客。这里的她为什么再没有勇气面对这个嫖客呢?就是未分化阶段的多歧性发生了变化。这个嫖客发生了情移现象:从“一般/普遍”的妓女到个别/特殊的妓女。

这就如同“定食”是套餐,“弁当”是饭盒,“元気”是精神一样,完全可以置换的。20

文字的宽广度是思想的宽广度的再现。

福柯的“词与物”说的就是这个理。

问题是文字一旦思想化,就有一种语言上的不可一世。语言的不可一世在民族语境下是一种幸福,在殖民语境下无疑是一种灾难。1600年前英语还是小语种,现在却成了世界通用语。

那么汉字呢?汉字的不可一世何在?

日本人说,汉字的不可一世就在于超强的造句能力。如:“东京大学创立百年纪念论文集编撰委员会委员长委员数人昨天开会讨论汉字文化圈课题引发争议表明意义重大与会代表一致认为必须加大研究力度这次会议到此下次我们再集合再研究——”

几乎可以无限制地写下去。即使排列100多200多个汉字,也无需关系代词就可组合而成。而用日语表示则要用组词,英语表达要用关系代词。除此汉字的造句力还表现在只要在单词后面加上“性”“化”“中”“力”,就可以造出许许多多新词。这在其他语言里是很难做到的。如以“○○力”为书名的书,日本在近年就出版了不下数百本。21

与谢芜村的俳句:

菜の花や月は東に日は西に。

菜花,月东,日西。

这就是这首俳句的全部意象。没有多余的假名,没有多余的汉字。这是汉字与假名混书的经典句例。这里,汉字是结构的框架,假名是结构的助材。显然,如果去掉假名,图景依旧在。而如果去掉汉字,只剩下“の、や、は、に、は、に”,还能表意吗?22《你的名字。》(《君の名は。》)为什么会有个句号?

新海诚的动画电影在中国热映。吸引我们眼球的是这个电影名为什么要有个怪怪的句号?

其实这就是日语表达的有趣之处。如果不加句号,这句话也可能是问句:你的名字叫什么?或者斯文点的话是“请问芳名?”日本老师经常用这样的句式问新来的留学生:“お名前は”(你叫什么?)、“お国は”(你来自哪个国家?)。但提问显然不是新海诚的用意。新海诚并不想让还是少男少女的立花泷和宫水三叶互问姓名,而是要让他们永远记住各自的名字。

所以他加了个句号,使之变成一个陈述句。句号,在新海诚那里,既是终点也是开端,既是冬天也是春天,既是符号也是汉字。阅读=理解,书写=表现。看来这种行文和思想的交错共存,就是日本汉字文化的魅力所在。《你的名字。》小说的第一句就非常老道,用7个汉字定下了整个文本的色调:

懐かしい声と匂い、愛しい光と温度。23《濹東綺譚》。

明治文人永井荷风的私小说。将自己化身为主人公大江匡,在玉之井与私娼阿雪厮混。描写相聚的欢乐和离别的痛楚,非常耐读。

问题是这个“濹”字。这个字是江户后期儒学学者林述斋新造的字,指的是江户隅田川(现在东京隅田川),属国字(指日本人自造的汉字)。我们在翻译这部小说的时候,一般将三点水去掉,写成《墨东绮谭》,意思当然也相近,何况隅田川现在属于东京都23区的墨田区,日语汉字的墨田区与中文汉字相同。但是从视觉效果来看,《濹東綺譚》/《墨东绮谭》,前者恐怕更“明治”些更绅士些吧。

就像“蒟蒻”(konnyaku)两个汉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秋色秋景,而不应该是冬色冬景吧。24

村上春树的新长篇小说《騎士団長殺し》。

上册的副标题是:顕われるイデア。

下册的副标题是:迁ろうメタファー。

イデア(idea)也就算了,日本人并不陌生,来自柏拉图哲学的“理念/意念”概念。问题是メタファー(metafa-)。明明日语里有对应的汉字词“暗喩/隠喩”,但是村上没有用。说他对汉字没有兴趣吧,“騎士団長殺し”连用了5个汉字。骑士在日语里也有片假名词“ナイト”,但村上没有用。看来,村上的文字意念,确实有自己的盘算,有自己的偏好。25

那么汉字的最终前景将如何?

当我们在博览汉字3000年的时候,日本人在博览汉字50000个。

3000年加50000个,或者50000个乘上3000年。

结果都是天文数字。

400万种也好,80亿种也好,16万亿种也好,想表明的一个意思就是:汉字词语的再造功能,比其他语种要强得多。26

离开来自日语的“外来语”我们中国人还能思考吗?

这个问题时常困扰着我们。

但结论恐怕只能说:不能。

这就如同当时大量日本新名词涌进中国,引起守旧者的惶恐,连洋务派领袖张之洞都批示“不要使用新名词”。幕僚辜鸿铭则悄悄告诉他:“名词”亦来自日本。

这就如同问:一归何处?若答:一归于无。那就失败了。不及格了。把它还原于观念论的逻辑学,那就太无味了。

这样看来,要想“脱”日本的外来语,那就等于蛇咬自己的尾巴,再怎样也无法自力完成。

于是我们指向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就等于将日语的“沢蟹”,我们天才地对译成“大闸蟹”,将日语的“車海老”对译成“对虾”,将日语的“秋刀鱼”原封不动地拿来使用一样,有相克,但更多的是相融;有相阻,但更多的是相吸。27

12月12日。

日本的汉字日。

这一天,京都的清水寺要发表一个世相汉字。

到2017年,已经是连续23年了。

清水寺的住持森清范挥毫,在高1.5米,宽1.3米的白纸上,书写出大大的当选字。

这一天,这张挥毫的图片,就传遍了全世界。

软实力输出,日本人又走在前面了。28

白川静是谁?

这就像问起日本小说家不知道村上春树,问起日本俳人不知道松尾芭蕉,问起日本随笔不知道清少纳言一样,是一种知识的缺陷。

白川静是日本的汉字学家。这位专家做过这样的统计:《论语》总字数为13700个,用字数是1355字。《孟子》总字数为35000个,用字数是1889字。《诗经》总字数为39000个,用字数是2839字。

李白诗994首,字数约77000,用字数是3560。

杜甫诗约1500首,用字数是4350。

善用奇字的韩愈,诗约400首,用字数是4350,与杜甫匹敌。

即便是网罗了汉魏六朝诗文的《文选》,其用字数也只不过在7000左右。

而从明治以后日本汉字使用的情况来看,常用字只在三分之一的程度,作为基础文化教养应该掌握的字数是3000个。《广辞苑》附载的“通用汉字”有2935个字,这个收录的比例是与白川静的估计相一致的。从这点看,他对汉字的领悟力也非同常人。

他在写完《字统》《字训》《字通》这“三字”巨著后发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汉字的这种万古雄风,西洋文字能抵挡吗?看来还是这位天寿的白川静(1910—2006)点出了问题的所在。于是,在日本人的眼里,他成了一位大师。一位守住日本人心魂的大师。29

于是——《汉字力》。

这就是笔者写作这本书的意义所在。第一章“混合语”:原来汉字可以这样“玩”1.“癌”为什么要用“がん”表示?

一个“熊”字。

日本人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写成“くま”(kuma),会写汉字的时候写成“熊”。

作为生物来观察时用片假名“クマ”,表示可爱时用平假名“くま”,表现它的凶残时用汉字“熊”。

日本的汉字有训读。这是日语的一个特点。土地上隆起高高的一块,当初的日本人称它为“やま”(yama),这便是大和语言。但当时中国人称它为“サン”(san),并写成汉字“山”。于是,对日本人而言,一个“山”字,就有两种读音:“やま”是训读,“サン”是音读。

一个“酒”字。

日本人也有两个发音:一个“サケ”(sake),一个“シュ”(syu)。

一般来说个人因失恋、因远离故乡而一人独饮的酒叫“サケ”。个人的体验、个人的记忆是“サケ”的内涵。日本歌曲唱酒的经典之作,一般认为是昭和年间有渥美二郎演唱的《夢追い酒》(《追梦酒》),歌词中有“夜の酒場で,一人泣く”(夜晚的酒吧里/一个人独自流泪)的句子。为什么要边喝酒边流泪呢?这就是“サケ”的人文效果了。“シュ”一般用于逻辑概念的分类,如“日本酒”“清酒”等。这里的“酒”读音为“シュ”。可以说概念的集合体是“シュ”的内涵。日本人说“李白斗酒”,这个“酒”就是“シュ”,不可能是“サケ”。

日本人管自己国家叫“yamato”,中国人用“邪馬台”三个汉字来表示。但日本人不满意,认为不雅观,便写成“大和”二字。这是日本汉字史上的得意之作。

几年前新人川上未映子以小说《乳と卵》获得芥川奖。这里“乳/卵”二字如何念?日本人都读成“ちち/たまご”,但实际上是念“ちち/らん”。前面是训读,后面是音读。

山本五十六,在太平洋战争时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被美军击斃。“山本”的发音自然没有悬念,问题是“五十六”怎么念?连日本人都念成“gojyuuroku”,其实应该念“isoroku”。

英语中的“who/what/where/when/why/how”,简称“5W1H”。日语中与此对应的词是:“だれ/なに/どこ/いつ/なぜ/どう”。写成汉字则是:“誰/何/何処/何時/如何”。

日本的“わび茶”或“わびしい”有一个对应的汉字就是“侘”,表示苦恼、悲叹、失意等,万叶假名时代用“和備”“和備思”来表示。这个“侘”字出自中国。如屈原就写过:“忳郁邑余侘傺兮。”《广韵》释“侘傺”是失意之意。日本人将“侘”字拿过来,赋予了极简、贫寒和残缺的要素,并让其扮演茶道和俳句中的原理主义角色。这是原本“侘”字所没有的意义功能。

在日本,技能性的级数都用阿拉伯数字来表示,如“2級”。但在精神修养方面获得的级数和段数一般用汉字数字表示,如“書道二級”、围棋的最高段数“九段”。当然也可以用阿拉伯数字表示,但分量就显得轻。日本大街上的地址也是先汉字数字后阿拉伯数字,如“银座二丁目2番地”。

同样是“かえる(kaeru)”,可以写成“帰る/代える/換える/替える”,用不同的汉字表现不同的意思。同样是读“とめる”(tomeru),“車を停める”,这个“停”字,表示临时停车;“車を駐める”,这个“駐”字,表示这辆车要暂时停在驻车场;“車を止める”,这里的“止”,表示本来在移动的车要停一段时间。比如发生了跳轨自杀事件,电车要停驶,日本人就用这个“止める”,因为至少要停20分钟到30分钟。

日本也有“癌”字。但日本的“国立癌症中心”是这样表示的:“国立がんセンター”。“癌”用假名“がん”(gan)来表示。为什么不直接用汉字呢?因为日本人说汉字的“癌”给人一种很冷硬的恐惧感,给人无法根治的感觉。癌这个字原本出自中国的宋朝(一说最早出现于1264年的《仁斋直指方》),当时是用来表示良性肿块。日本虽然早在1843年就普遍使用这个字了,但现在日本人在选用这个字的时候还是考虑到了当下人们的感受。2016年12月,日本政府出台了“修正がん对策基本法”,其他七个字都用汉字表示,唯独癌字用“がん”表示。现在日本已经进入两人中就有一人患癌的时代,出台基本法是为了对应这个时代,又怕引起民众的恐惧感,所以还是用了假名。但日本有“日本癌学会”和“日本癌治療学会”,都直接用了“癌”字而不用假名。原因在于这些学会成员大多是医生和研究者,不存在恐惧的问题。2.“雲丹”比“海胆”更优雅

前文说过,日语固有词(和語)、来自古汉语的汉字词(漢語)、主要来自欧美语言的外来语(外来語、洋語)是日语词汇构成的三大块。

属于和汉搭配的有:“重箱/缘组”、“手数/結納”。前二者是汉-和构成,后二者是和-汉构成。

属于和汉洋搭配的有:如“花形スタ一”、“シャンソン歌手”、“貸しボート業”。前者是和-洋复合语,中间是洋-汉复合语,后者是和-洋-汉复合语。

下面是日本某学校的告示栏上的通知:

英語Ⅱでは2月に二つの課題が出る。

这句话的有趣之处是数字表示的各异:

①汉文数字“二”。

②阿拉伯数字“2”。

③罗马数字“Ⅱ”。

有人说这是日语表示不安定要素的典型表现。但笔者以为这恰恰是日语词语表示的智慧表现。因为是通知,通知就要吸引更多人的眼球。如何吸引呢?只能在文字的表示上,给人有眼睛一亮的新鲜感。

日本人用汉字“卵”(tamago)表示鸡蛋,给人鲜活的感觉,但烹饪后的“卵”就表示为“玉子”。“海老”(ebi)和“雲丹”(uni)分别比“蝦”和“海胆”(uni)来得婉转与优雅则是公认的。“会”/“遭”/“逢”发音都是“あう”(au),但不同的汉字用于不同的场合。

学校遇见了老师用“会う”。如“学校で先生に会う”。

站前遭遇了跟踪者用“遭う”。如“駅前でストーカーに遭う”。

公园遇见了恋人用“逢う”。如“公園で恋人に逢う”。

同样是“おもう”(omou),常用的汉字写法有两个:“思う”与“想う”。前者是表内字,后者是表外字(常用汉字表之外的汉字叫表外字)。一般对家人用前者,如“両親のことを思う”(思念父母亲);对他人用后者,如“恋人のことを想う”(想念恋人)。10世纪的《伊势物语》里有“懸想”一词,明治小说《浮云》里有“想いを懸ける”一句。现在日本人表示“单相思”时,“片想い”比“片思い”用得多。笛卡尔的哲学名句“我思故我在”,日语的公认翻译是“我思う故に我在り”(われおもう/ゆえにわれあり),用的是“思”而不是“想”,表明日本人是将其区别使用的。

在日本,同样是阳光照射的意思,春天说“陽差し”,夏天说“日射し”,秋天说“陽射し”,冬天说“日差し”。梅雨过去,夏天的阳光最耀眼。所以夏天是“日”春天是“阳”。所以“日焼け”(晒黑之意)用“日”而不用“陽”。日本女孩对男孩表白喜欢用带汉字的“好き”(爱你,喜欢之意),认为这是真爱,而片假名的“スキ”(suki)是逗你玩。所以日本女孩用手机发短信,为了避免误解的发生,一定会再三确认打的是“好き”而不是“スキ”。3.叫谁不要再犯过错?

英语的“lunch”,日语有“昼食/定食/弁当/ランチ”等说法。

英语的“hotel”,日语有“旅館/宿屋/ホテル”等说法。

同样是婴孩,有“赤ん坊/赤ちゃん/ベビ一/赤子”等说法。

同样是厕所,有“便所/厠/化粧室/洗面所/手洗い/WC/TOILET/トイレ”等至少八种说法,有汉字、平假名、片假名、罗马字。日本人得意地说这是语言水平卓越的表现。

日本人曾用多数表决的方法,选定婴孩与厕所的一般用法。结果是“赤ん坊”与“便所”胜出。但在会话教材里,日本人还是喜欢用“赤ちゃん”和“トイレ”。

日语中第一人称的说法也是繁多杂乱。如:“自分/小生/手前/当方/不肖/予/俺/愚生/僕/我が輩/私/わし/わたくし……”

至少13种。什么场合用怎样的汉字表示,还真是一门学问。

这门学问挺有难度,而且日本习惯经常省略第一人称的主语表述。这样有时也会出问题。如在日本的文字史上有广岛“碑文论争”的小插曲,说的是和平纪念公园慰灵碑的碑铭。碑铭是这样写的:

安らかに眠って下さい

過ちは繰り返しませぬから(请安息吧 因为不会再犯过错了)

这里,叫谁安息?叫谁不要再犯过错?谁又在发誓不再犯过错?

不清楚。不确定。

但有日语专家说这是“日本語らしい”(标准日语)。为什么说是“日本語らしい”呢?是否就是碑铭用六个汉字夹杂在假名中,没有主语的日语结构,我汝共存的语韵系谱,担当了日本人暧昧和委婉心绪的最大庇护者的角色?当然从另一视角来看,日语确实也不像英语那样总是患有原理主义和正义病。所以日本人也总说自己的语言是“やさしい日本語”(优雅柔和的日语)。

夏目漱石的小说《少爷》里有“靴足袋ももらった。鉛筆も貰った。”同是“もらう”(morau)(得到,获得),一遍用假名写,一遍用汉字写。问漱石本人恐怕也说不出理由。就如同“人”可以写成“ひと”(chito)也可以写成“ヒト”(chito)一样是没有理由的。《朝日新闻用字用语集》里,允许混书的日语词有“あん馬”(鞍馬)、“改ざん”(改竄)、“しゃくし定規”(杓子定規)、“じん肺”(塵肺)、“天真らんまん”(天真爛漫)、“ばい煙”(煤煙)、“へき地”(僻地)等等。这是假名与汉字的混书。有两个原因:一是汉字笔画多,书写不易;二是混写更能夺人眼球。法律用语也是,如“覚、醒”二字《常用汉字表》都有记载,但法律名用“覚せい剤取締法”而不用“覚醒剤取締法”就是用了混书,从而达到“意味的唤起性”,即具有鲜明的警示性。

江户时代的读本有在左右两边注假名的习惯。如“是則艶書也”这句话,“艶書”右侧的假名是“えんしょ”,左侧的假名是“アダナルフミ”。显然,前者是音读,后者是训读。但容易被记住的显然还是音读。再如“約莫男女密會”这句,“密會”右侧的注音是“みそかごと”,左侧的注音是“ミツクワイ”。江户时期的小说家泷泽马琴(滝沢馬琴),被誉为和汉混用假名混用的高手。他的自笔小说《南总里见八犬传》的稿本,图书馆里还有保存。从“黄昏時候に”“你の面影”“結果なば愉快れど”“頻に焦燥て”可以看出他首先是汉字高手。其次是注假名的高手,如“看病”“君命”“别人”“悲泣”“疑心”“孤客”“眩惑”“效验”等都有两个读音。“看病”读作“みとり”“カンビヤウ”;“疑心”读作“うたがい”“ギシン”;“别人”读作“ことびと”“ベツジン”等。

日本人用片假名“ファクス”表示传真,但用得更多的是罗马字“FAX”。如“FAXを送ってください”(请发传真)。日本人在16世纪的时候就开始使用罗马字了。如安土桃山时代的《平家物语》用口语翻译后在九州的天草出版,其书名就是用罗马字表示的“FEIQEMONOGATARI”。日本人非常高兴的是当时的发音被保留了下来。“平家”,现在的日语发音为“へいけ”,而当时的发音则是“ふぇいけ”,表明那时“へ”的发音为“ふぇ”。4.用汉字表示死天下第一

与枯燥无味的“123”“ABC”相比,日本人更喜欢“松竹梅”“優良可”;与西历的“1912年”相比,更喜欢“大正元年”的年号;与一月、二月相比,更喜欢“睦月”“如月”。东京都港区麻布原本有“狸穴町”,可能是由于“狸”“穴”二字太不雅观的原因,被当地人改掉了。再比如“才”与“歳”。对5岁小孩要用“才”,对78岁老人要用“歳”,显然“歳”更敬重。近十多年来,日本小说家有避开使用“々”字的倾向。如“鬱々”改用“鬱鬱”,“轟々”改用“轟轟”。2006年朝日电视台播放的连续剧《轟轟戦隊ボウケンジャー》(《轰轰战队冒险者》)就是一例。显然这不是基于某种规范意识,而是考虑汉字的表现力和震撼力。

日本的正仓院收藏着奈良时代的各种文书,其中也包含信件。那时的信件都以“誠恐々謹啓”为开首句,以“誠惶誠恐謹啓”为结束句。1920年(大正九年),永井荷风写给作家日夏耿之介的书简里,有“五月念六”几个字。这里的“念”与“廿”的发音相同,表“二十”之意。夏目漱石喜欢用“一生懸命”,森鸥外喜欢用“一所懸命”。描写明治书生生态的读物《一读三叹 当世书生气质》,是坪内逍遥在1886年(明治十九年)完成的。尾崎红叶的小说《金色夜叉》写于1897年(明治三十年),小说里经常出现语句:“如何したの”。这个“如何”读音就是“どう”。“可笑い/可懕だわ”。这里的“可笑”读音为“おかし”;这里的“可厭”读音为“いや”。这表明了明治时期文人的汉字意识与汉字情怀。

2012年东京都美术馆举办“大英博物馆·古代埃及展”。其宣传文案为:緑は再生·復活/黄は金の輝き·永遠赤は血·火·太陽/黒は死·冥界·豊穰の地青は水·空·天国/白は日光·聖色

这里,绿黄赤黑青白各表什么,恐怕没有日语基础的人也能看懂吧。“宇宙是意志的表现,意志的本质是烦恼。”

这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哲学语言。翻译成日语的话会如何?

宇宙は意志の表現であり

意志の本質は悩みである。

汉字的明了性不成问题吧。

著名诗人萩原朔太郎的散文诗《浪与无明》中的一段文字:

情欲的浪/意志的浪/邪恶的浪/暗愁的浪/

浪 浪 浪 浪。

朔太郎的另一首诗的名字用了《珈琲店醉月》五个汉字。这里“珈琲”二字也是诗人在玩优雅,因为日本有咖啡的片假名表示(コ一ヒ一)。食欲用上“闲雅”一词来修饰也是这位诗人的发明。他有一首诗名就是《閑雅な食慾》。食欲何以是“闲雅”的?可见其思路的不一般。

专门写百鬼百怪的京极夏彦,他的汉字能力超强。如厚厚的小说《百鬼夜行·阳》中,有一句“恐怖が悔恨が怒気が苦痛が悲哀が”,如果除去无用的“が”,就等于是用中文在写作:“恐怖/悔恨/怒气/苦痛/悲哀/”。最为叫绝的是他故意将“キラキラ”用汉字“綺羅綺羅”来表示,以示青鹭鬼火的神秘。

在中国叫“大卖场”,在日本至少有六种叫法:

催会场/催事场/催物会场/大催场/催物场/催场。

高岛屋写“催会场”;

日本桥三越本店写“催物会场”;

银座的松屋写“大催场”;

新宿伊势丹写“催物场”。

问题是日本的国语辞典里只有一个表示:“催事场”。

那么,其他叫法和写法是从哪里来的?这也是日本汉字组合的怪异之处。

在外面吃饭叫“外食”,这是从1990年开始的;在食品店买来的食物叫“中食”,这是从2006年开始的;下班就回家并在家里吃饭叫“内食”,这是最近流行的叫法。

外食—中食—内食。这是向内收敛的一个结果。

日本的大街小巷,饭店的写法也颇多。如:

居酒屋/酒房/酒亭/酒処/酒肴処/酒爐/酒楼。最近还出现了“旬鲜酒场/旬菜渔理”的表示。如在新宿的歌舞伎町、在高田马场的繁华街能经常看到。

日本人用汉字表示死,也是天下第一。如:

死/病死/戦死/戦病死/事故死/自殺/急死/頓死/心中/殉死/散華/相对死/往生/冥福/死装束/覚悟/辞世/成仏/不慮死/天寿/人柱。

如果再加上假名表示的表示死的词语,那就更惊人了。如:

死ぬ/なくなる/おかくれになる/くたばる/見送る/今生の別れ/露と消える/死んだん気になる/おさらばをする/先立つ/お迎え/死にいそぎ/死におくれ/のたれ死に/むだ死に/死花を咲かす/死んで花実が咲くものか。

真是“死”语的大国。

但也有日本人用这样的句子表现死:“私は原爆で娘を殺しました”。

译文:我用原子弹杀死了女儿。

一位日本人母亲在电视上这样说。

有比这句话更能表示死,更能谴责战争的罪恶的吗?5.和汉混合:白菊夕刊语

混合,是日本语的最大特点。

和汉洋混合:駅前ビル/半袖シャツ。这里“駅”是和语,“前”是汉语,“ビル”是外来语。

和洋混合:輪ゴム/ペンキ屋/ガラス窓/。这里如“輪”是和语,“ゴム”(gomu)是外来语。

和汉混合:男餓鬼(をがき)/女餓鬼(めがき)。男读“を”、女读“め”是和语,“餓鬼”是汉字词。平安时代的《源氏物语》里的“経箱”“院方”“忌月”“绘所”、镰仓时代的《平家物语》里的“座敷”“勢揃”“分捕”等也是和汉混合。

再比如“白菊夕刊语”。这里“白菊”是表示日本人从平安时代开始的花卉意识,“夕刊”是近代新词。古新一体。白菊如同和语,夕刊如同汉语。“白菊夕刊语”某种意义上就是和汉混合语。《万叶集》里有歌:“印結而我定羲之住吉乃濱乃小松者後毛吾松”。

读音是:“しめゆひてわがさだめてしすみのえのはまのこまつはのちもわがまつ”。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羲之”读“てし”。“羲之”是指中国书法名手王羲之,也就是“习字的先生”。这表明当时已经有“手師”(てし)的叫法了(“手”是指写字,是和语,“師”指先生,是汉语)。这是最为古老的混合语。

和汉混合的词语还有——

台所 気持 荷物 庄屋 場所 相場 石段 不届 両手 陣笠 貴様 役目 茶畠性根 誕生日 料理屋 絵葉書 喧嘩腰 世話物 無駄足 貯金箱 反対側 高利貸

还有一种叫和制汉语。如日本快餐店有事先买食券的机器,日语叫“券売機”。这是原有的汉字词所不能表述的。汉语的语序是“动词+宾语”,所以有“卖血”“卖国”的说法,“卖”在必须放在前面。但是日语的“券売”是“宾语+动词”的语序。这就是典型的和制汉语。中暑,日本有“熱中症”的说法,但按照汉语的语序应该是“中熱症”,就像“中毒”一样。

日语有一些固有词也用汉字表示,如“かへりごと”写成“返事”,后来错念成音读“ヘンジ”(henji)。这样“返事”就变成了和制汉语。“ではる”(政府职员去别处办公)写成“出張”,之后音读成“シュッチョウ”(syutyou)。“ものさわがし”写成“物騒”、后读成“ブッソウ”(busou)。“おほね”写成“大根”、读成“ダイコン”(deikon)。“ひのこと”写成“火事”,读成“カジ”(kaji)。这样产生了大量的和制汉语。《万叶集》编撰者之一橘宿祢在诗歌的前言里写道:“於時左大臣橘卿率大纳言藤原豐成朝臣及諸王諸臣等參入太上天皇御在所”。

这里的“參入”二字,日语读音为“まいる”,但因为写成“參入”,所以读音变成了“サンニュウ”(sannyuu)。语言学家高岛俊男在《汉字与日本人》一书中说,“和语转换型和制汉语”的第一例或许就是“參入”。高岛俊男还说,最新的由和语转换而来的和制汉语,或许就是登山事故中经常使用的“滑落”一词,原本为“すべりおちる”,写成“滑り落ちる”,然后取其汉字读音成了“カツラク”(katuraku)。平安时代诞生的和制汉语只有“院宣”(いんぜん/inzen)、“悪霊”(あくりやう/akuryou)等,并不是很多,中世纪以后逐渐增多。

苹果在日语中用汉字写成“林檎”,但超市里一般用假名“りんご/リンゴ”(ringo)表示。“檎”字难写是个因素,更重要的是“檎”不是常用汉字。草莓在日语中用“イチゴ/itigo”(苺)表示,“苺”因为是固有词,所以用平假名书写是没有问题的。“スイカ”(suika)的汉字是“西瓜”。西瓜二字大概是在江户时代从中国传来的,用的是汉语的发音。“葡萄”的汉字读音也是从中国传来的。基督教的“耶稣”也是中国翻译的。“地震”不是固有词而是汉字词。“地”读“じ”是吴音,读“ち”是汉音。汉语里的“全球化”,日语用外来语“グローバリゼーション”。还有“全然大丈夫”。原本“全然”要跟否定搭配,但现在也就这样用了。日本汉字的“壱弐参”与中国汉字的“壹贰叁”不同。“気持ち悪い”的简约形,现在是“キモい”(kimoi)。

也有日本人赞叹说如中国语一“片”到底——喜剧片/悲剧片/爱情片/侦探片/科幻片/动画片,日语中的对应说法是:コメデイ/悲劇/ラブスト一リ一/探偵もの/SF/アニメ一ショウ/。怎么看都是凌乱的。汉字和语外来语乱成一堆的感觉。

除“混合”之外,日语中的汉字一般呈现三种形式。(1)与汉语相同含义的汉字。如:

銀行/学校/学生/教授/作家/英語/財産/恋愛/失恋/結婚/離婚/宣言/体育/衛星/小説動物/地球/宇宙/人生/経済/人権/文学/感性(2)看文字就明白的汉字。如:

新登場(新上市)/素顔(没有化妆的脸)/誕生日(生日)/超人気(非常受欢迎)/大好評(很受欢迎)/宅急便(快递)/不倫(外遇)/無料(免费)/元気(精神)/物語(故事)等(3)与汉语语义完全不同的汉字。如:

手紙(书信)/汽車(火车)/勉強(学习)/野菜(蔬菜)/怪我(受伤)/床(地板)/御袋(母亲)/泥棒(小偷)/切手(邮票)/結束(团结)/我慢(忍耐)/痴漢(色狼)/林檎(苹果)/稲妻(闪电)/結構(很好)/質屋(当铺)/野球(棒球)/高等学校(高中学校)/大丈夫(没有问题)/新聞(报纸)/非常口(安全门)/大家(房东)/大事(保重)/丈夫(结实)/天井(天花板)/心中(殉情)/方便(临时手段)/皮肉(讽刺挖苦)6.原来汉字可以这样“玩”

平安时代的第五十二代嵯峨天皇,有一天一连写了12个字: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并要当时的学问家小野篁试读。小野临机一动,读成了这样的句子:ねこのこのこねこ ししのこのこしし。

什么意思呢?就是:猫之子之子猫,狮子之子之子狮子。

这里,聪明的小野篁把“子”分成二种读音:“こ”与“し”。前者为训读,后者为音读。嵯峨天皇听后,拍手叫绝。说有谁能成为此人之子,就是“弓马之士”了。

世界上最长的单词是英国一个有名的站名:Llanfairpwllgwyngyllgogerychwyrndrobwllllantysiliogogogogh

世界上最长的汉字地名则在日本:京都府京都市東山区三条通南裏二筋目白川筋西入二丁目南侧南木之元町。共32个汉字。

日本最古文献《古事记》中皇孙的名有18个汉字:天迩歧志国迩歧天津日高子番能迩迩艺命。

现代日本最长的汉字单词是:禁酒運動撲滅対策委員会設立阻止同盟反対協議会。

现代日本最长的汉字官名:運輸省铁道監督局国有铁道部日本铁道建設公団本州四国連络道路橋公団管理官付辅佐官。

日本最长的站名:南阿苏水の生まれる里白水高原(14字)。这14字的站名如果写成假名的话是:みなみあそみずのうまれるさとはくすいこうげん(22字)。绝对日本第一。

日本有一个地名重复6个“志”字的:鹿児島県志布志布志布志町志布志。

日本江户幕府的开创者德川家康用17个汉字取戒名:安国院殿大相国徳蓮社崇誉道和大居士。这是日本迄今为止最长的戒名。

当然日本还有一个世界上最长的古代国家名:トヨアシハラノチイホアキノガイホアキノミツホノクニ。

对应的中文是:丰苇原之千秋长五百秋之瑞穗国。

坐落在东京都港区芝公园的一家高档法国料理店,其精致的菜单上有一道是:黒いちじくのコンポ-トと胡桃のアイスクリ-ム

汉字夹在假名中,一种雅致,一种恬静。

此外,厨师长还用了几个“最”字:

最高级的食材

最高的美味

最佳的状态

最高的奢侈

哲学家西田几多郎《善的研究》中经常出现的最重要的概念是“绝对矛盾的自我同一”。乍一看,好像是中国人在做研究。

日本有“天地無用”“倒置厳禁”等词。这个“天地無用”就是中文的“切勿倒置”。于是有日本人提出,不用“天地無用”而用“倒置厳禁”如何?也有日本人说有“口外無用”“他言無用”的说法,为什么不能保留“天地無用”的说法呢。うるさい用汉字“五月蝿”来表示,明治初期的小说家坪内逍遥已经这样用了。

中国六朝时期南朝宋的鲍照写有三首诗谜,其中一首是:“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谜底是个“井”字。日本人在《本朝文粹》中有“火盡仍为燼/山高自作嵩”的字训诗。“丼”(どんぶり/donburi)这个字是“井”里加一点,日语中牛肉盖浇饭就叫“牛丼”。日本的牛丼店“吉野家”在中国开店已经有多年,中国人也渐渐接受了这个汉字。其实这个汉字中国自古就有,只是中国人忘记了,日本人将其拿来活用。生于明治时代的外村繁取“澪標”为小说名,澪標是航路的木桩标志,同时也是男性器的暗示。

思无邪。日本语是“思い、邪無し”。

除去无用的,便是“思邪無”。

是“思无邪”好还是“思邪無”好?

就像问中国人好还是日本人好一样,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是否就是答案?

日本人经常这样发问。7.用“鳥肌”替代“感激”的混合气质

这样来看,字义上的混合性还是非常明显的。

妊娠/懐妊——有趣的是,如果与日本皇室有关的女性怀孕了,报纸与杂志一般不写“御妊娠”而是写“御懐妊”。这是因为日本人觉得“懐妊”比“妊娠”更具尊敬成分。但日本小说家阿刀田高对这种使用方法提出质疑。他认为“懐妊”的“懐”有“包隐”的意思,外表看不出的状态叫“懐妊”。而怀孕后的八九个月,肚子大大地鼓出叫“妊娠”。在医学不发达的年代,有必要区分孕妇初期和中期的状况。另外“妊”有鼓出的意象,“娠”有动态的意象。与妊娠反应相对应的汉字词是“悪阻”(つわり/tsuwari),即孕吐之意。这也是与我们相当不同的用语。

篇/編——篇与編,如何用?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日本人都用“篇”字,但长篇小说日本人用“編”字而不用“篇”字。如写成“長篇”,编辑会改成“長編”。但也有例外。如岩波书店出版的《语言散策》一书中,就有“《安城家の兄弟》という作品は、文庫本三册に及ぶ長篇だが”这句话,里面写着“長篇”二个汉字,或许是编辑的疏漏。

篇/編,日语都读“ヘン”(hen),但意思和用法是不同的。“篇”是指数个作品。如一篇、二篇、三篇等。还有将作品组合成前篇、后篇。此外,篇还指作品的篇幅(如分量、长短等)。如短篇、小篇、掌篇等。“編”则是指用绳或用线将其串起来或编织起来的意思。做书也叫编辑、编撰等。长篇的话就是做书了,故用“長編”而不用“长篇”。战后日本政府敲定“当用汉字”(即后来的常用汉字),在1956年规定,篇—編,長篇—長編,短篇—短編,編辑—編集。

感激/鳥肌——用“鳥肌”替代“感激”,这几年已经很普遍了。如“品格のある美しさに鳥肌が立って”这样的句子,经常出现在《朝日新闻》上,确实是属于新用法。无怪乎2012年的大相扑九州赛场的优胜者日马富士在千秋乐获颁内阁总理大臣奖的时候,满面笑容地说“鳥肌が立った”(太感激了)。

栄養/営養——东京有“日本女子栄養大学”。杂志社出版的刊物名叫《栄養与料理》。学校名与杂志名都是“栄養”而不是“営養”。两个词语都读作“えいよう”,日本的辞典如《广辞林》《新潮国语辞典》《岩波国语辞典》两个写法都收录,《角川国语辞典》《旺文社国语辞典》则只表示“栄養”而不表示“営養”。

一般认为,“営養”是汉语,“栄養”是日语。但从字源上看,“栄養”一词也是中国造。《晋书·赵至传》云:“吾小未能荣养使老父不免勤苦”,意思是“我未能让老父穿美服食甘旨,老父只能自我勤勉了”。这样看来,带有孝养之意的“荣养”并没有取动植物养料,使体质强壮的“营养”之意。那么日本的“女子栄養大学”不就是“习得孝心”的大学,与营养没有半点关系?日本人将西文“nutrition”翻译成学术用语是明治时期的事情。当时的翻译就用了“栄養”二字。虽然出自中国古典,但学术接轨则是日本人完成的。

降服/降伏——“服”与“伏”日语都念“フク”(huku)。是用“服”还是用“伏”,日本人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1945年(昭和二十年)8月,当时的报纸上是这样写的:“日本は連合国に無条件降フク”(日本向联合国无条件投降),用的是片假名“フク”而不是汉字。日本语言学家高岛俊男在《汉字与日本语》中说:“青木保《日本文化论的变容》第27页中讲到日本向联合国投降,用了‘降伏’二字,而由长谷川松治翻译《菊与刀》,目录的第十三章是‘降服後の日本人’,翻开书的第十三章,标题则是‘降伏後の日本人’。”看来当然是校对不统一的问题,但也表现出日本人并不太在意“服”与“伏”的区别。再查看1945年8月15日的《朝日新闻》,这一天既没有使用“降伏”也没有使用“敗戦”,同一天的《读卖新闻》则用了“降伏”。可能是看到《读卖新闻》的用字了,《朝日新闻》在8月28日的报道里,提到英美在重庆发表声明,要日本无条件地“降伏”。这里也是用了“降伏”二字。“服”与“伏”,从分量和语感看,自然是“服”字来得厉害。显然,日本人是在玩汉字的游戏,避重就轻。

赤/红——赤与红,日语都读成“アカ”(aka)。这个“アカ”原本不是指向色彩而是表示明亮光辉,如“明し”。从“明亮”再到观念上的明亮色,明亮的赤系色统称为“アカ”。万叶时代的比喻句“像花一样的女性”就是受“红一点”的启发。在日本人看来,“朱”是带黄色的鲜艳色,“绯”是浓赤色,“丹”是赤土色。现在日本人一般都将“アカ”写成“赤”。但和“白”字一起出现时,通常使用“红”字。如红白歌会,红白馒头,红白幕布等。表示喜庆的“红白”之意,平安时代就已经开始使用了。在日本两个队伍的对抗赛也用“红白战”来表示,这是始于“源平合战”。平氏用红旗,源氏用白旗,以区别敌我。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也带赤帽与白帽。但是这个帽子的称呼是“红白帽”还是“赤白帽”,各地差异很大。NHK放送文化研究所的一个调查表明,大约有29%的地区称为红白帽,大约有60%的地区称为赤白帽,还有11%的地区认为二者都可以称呼。东日本和北海道用红白帽的多。

再比如,総/惣,属于字形不同音义相同的汉字。一般写成“惣菜”(そうざい/sozai)与“惣領”(そうりょう/soryou),但也有写“総菜”与“総領”的。涙/泪,意思一样,但后者“泪”较多用于歌词。針/鍼,前者为裁缝用针,后者为医疗用针,如针灸用针为“鍼”。

同样是“棋”字,日本有“将棋”汉字写“棋”,但围棋就用“碁”(ご/go)字。当然这与用材不同有关。“棋”与“碁”的原材料分别是木头与石头。装茶盛饭用的器皿一般叫“盌”(わん/wan),但根据用材的不同,可写成“椀/碗/埦/鋺”。神奈川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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