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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9 16:5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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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玛丽-露易丝·帕克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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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

亲爱的你试读:

作者简介

MARY-LOUISE PARKER

玛丽—露易丝·帕克

美国演员,其代表作是电视剧《单身毒妈》,此外还出演过《赤焰战场》《潇洒有情天》《白宫风云》《天使在美国》等多部电影及电视剧。她曾凭借《单身毒妈》获得过金球奖最佳女主角奖,凭借《天使在美国》获得艾美奖最佳女配角奖。虽然作为演员帕克已然声名显赫,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是一位极具天赋的作家。与其他事情相比,帕克认为写作才是她做起来觉得最快乐的事。

献给我的母亲

以及

我的孩子

亲爱的先生

这就是你,充满着男子气概的你,散发着雄性的好闻气息。你慢慢醒来,晨光给你凌乱竖直的头发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你的脸上还残留着梦醒后的失落,这让你看上去既像七岁的男孩,又像七十五岁的老人。

这封信致你,因为你还能注意到一个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矮矮胖胖的老女人,然后挑逗地冲她吹一声口哨;这封信致你,因为你能甄选出好用的地毯,能修好我的纱窗,也能纠正我的态度,还能打开很多瓶瓶罐罐。

这封信致你,致一位会打冰球、会修建一个精美的橱柜还会做一个美味的汉堡的你;这封信致你,致一位会给卖好时巧克力的孩子们二十元的你,致一位穿着法兰绒衬衣站在行李认领处等了我三个钟头的你。

你啊,你制定了我的人生准则,让我的脉搏有了跳动的意义,毫无怨言地接受我的胡言乱语。

这封信致你,致一位正在成长的男孩,致一位彬彬绅士,致一位英勇士兵,致一位学识渊博的教授,或者致一位活在万年之前的山居野人;这封信致你,致一位因为我的坚持而让步的你。

谢谢你倚在汽车的引擎盖上,与我一起仰头看着群星坠落;谢谢你陪我在电梯、在隔音室或者在某条小巷里共度一段短暂时光;谢谢你送给我的万花筒、祝我早日康复的龙舌兰酒、油画,还有关于生活的真相;谢谢你送给我的褐色钻石和暹罗猫咪。

这封信致你,致一位载着我穿过停车场、背着我爬上楼梯来到急诊室的你,致一位总会在我困惑和痛苦时立即出现的你,致一位像卫星一样围绕我运行的你——我的身旁就是你的轨道,只要你在我的左右,我就会安定下来;这封信致你,致一位恐怕永远都弄不清事情真相的你,致一位失去了远方、爱犬和人生道路的你;这封信致你,致一位我总是在试图理解着的你,你如此狂暴,而我又如此需要你,你承载着我、安慰着我同时又在毁灭着我。

我仍旧拥有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我珍藏着它们,与我的回忆一起。尽管,我很讨厌“回忆”这个词,它那过于甜腻的发音,它那过于留恋的含义,仿佛有一座坟茔藏匿其间,这些都让我不喜。然而,那些话却真实地存在于回忆里,如今,我也会重新将它们诉说。有时我可能是错的,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很乐意将他们永远驱逐流放,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这封信——

致你,刻尔柏洛斯,你是一只拥有很多面孔的可爱野兽;

致你,鲍勃神父;

致麋鹿舞者,因为你看见我在那儿;

致画家,致诗人;

致美国宇航局,致出租车司机,因为我说的话,我很抱歉;

致可爱的布鲁,善良的亚伯;

致全体消防员,尤其是那一位;

致叔叔,致报童,致山羊;

致小猫头鹰,看到你第一次翱翔,我是多么荣幸;

致拉菲克·杨倌,致我的导师,我的医生;

致那些我未曾谋面的人,也致那些我希望不曾遇见的人。

更多的,是致你的,爸爸。你存在于我的灵魂中,你也远远地注视我。你是诗歌,也是善行,还是我四处藏匿的糖果罐。你让我坚强不屈,每当我在道路上遇到任何艰难困苦,你都能教会我如何走下去。谢谢你,你让我知道有一种真实的天堂存在着,你与其他人一起构建了我。这封信——

致你。

亲爱的祖父

世界再次陷入战争了,在你的生命中,这是第二次。

你唯一的儿子在海外已经有十一个月了。你最后得知的消息,是他和他的战友们即将登陆菲律宾的滩头阵地。你打赌,如果你的儿子能够奔赴前线,战事肯定会势如破竹地进行下去。他只有十九岁,热爱生活。

如果你的目光能穿越高山大海追随着他,你会看到一位裹着军队雨披睡在稻田角落里的青年。横跨在路上的大炮正在开火,但炮声被雨声所掩盖。大雨落在厚厚的黑色雨披上。你的儿子在这场大雨中入眠太久了,也许当他醒来,他会发现自己正仰面漂浮在水面上。

还有两个半星期,他就要二十岁了。为了这场生日,你酝酿着一个计划。

你穿过两座小镇,去了一家你唯一知道的面包店。你说你想要店里最大的黑麦面包时,那个站在柜台后的女人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她对你儿子的遭遇太震惊了,因而没有收你的面包钱,还附赠了一些肉桂面包。你非常感谢她,并且告诉她你非常欣赏她衬衣和眼睛的搭配。

本来在开车回去的路上,你有一瓶杜松子酒可以用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但你喝光了;不仅如此,连燃料也都消耗殆尽,你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你搭了一位不错的家伙的便车,他是个跟你很像的矿工,你一股脑儿地把你那个关于儿子生日的计划告诉了他,你对陌生人一向毫无芥蒂。不过话说回来,那真的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计划。

四十三年后,你的孙女将会在靠近旧金山的一条路边拦便车。她将和两个年轻的男孩站在出口匝道旁,他们俩叫她撩起裙子,尽量扮得可爱俏丽一些。他们在纸板上写了句话:“去马林,拜托啦,我们刚读了萨特。”好抓住那些好心人的眼球然后把车停下来载他们一程。很快,一个司机只看到了那个拿着标语的女孩,他刚一停车,两个男孩就立刻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司机还没来得及抗议,他们俩就把自己塞进小车厢里,并对司机的大方慷慨盛赞一番。

大概一个小时后,你的孙女将会和其中一个男孩走进一家咖啡馆。他们俩腹内空空,但身上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两块。不过,他们还是坐了下来。男孩扫视众人,看看能不能跟谁打扑克赢点钱,女孩独自坐在角落的桌旁。她将会慢慢吃着早餐,咬一口蘸着草莓果酱的羊角面包,再读一段手中的书。男孩赢了点钱,他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说他会支付他们的食物,而她就只多点了一杯热巧克力。一个男人将会注意到她,接着他会坐在她的对面,但她只是目光茫然地看着男人,又指了指男孩。男孩看着男人走过来,他眯起眼,做了一个叫男人滚开的手势。男人灰溜溜地离开后,她又重新沉浸在那本书中。那本书,恰好就是萨特的《理性时代》。他们刚驶过了金门大桥,天开始下起了雨。和从未谋面的你一样,你的孙女一样热爱着雨。当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正逢你离开这个人间。你的妻子又嫁给了你的兄弟,你的孙女从未想到,事实上所谓的“祖母与祖父”,应该是“祖母与乔治爷爷”。当她渐渐长大,她多么渴望见你一面,因为,你就是那个在家族中流传着的被反复述说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啊。

然而,庆幸的是,你对此都还一无所知。当你回到家,径直走向厨房,从面包盒里抓了一把饼干,就着肝泥香肠吃了一些,随后才开始实施计划。你把长条面包放在橱柜上,看了它好久。你笑了,眼前的面包,还有自己耍的小聪明,这些都打湿了你的眼眶。

你把面包从中间切成两半,然后把它掏空。你把挖出来的面包用手搓成团,然后储存在冰箱里,好让你的妻子无意间发现。没有牛肉的时候,这些面团可以裹在烘肉卷里凑合着吃。你总是这样能为他人着想。

你从袋子里拿出一瓶肯塔基威士忌,瓶身的标签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你试着去读一读,却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置放在冰箱里的酒瓶中的甘醇,恍若流泻的月光——吮吸一口月光,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你站在冰箱旁,把手扶在门上摇动,好让冷气都溢出来。

你找了好久,却连一根蜡烛都没有找到。你只好叫醒了妻子。刚睡醒的妻子很不满,她朝你咒骂,而当你解释说这是为了儿子的生日后,她这才穿着她的居家服到邻居家要了一根。你忐忑不安,等看见妻子转头穿过车道,手里拿着一根废蜡烛,你对她简直欣赏不已。没有可以用来练手的东西了,你必须一次成功。

你烤融了废蜡烛,用蜡将瓶口包裹严实,这样就能将威士忌密封起来保护好。你将这个酒瓶放进被掏空的面包里,然后又一次感叹自己那天才般心灵手巧的能力。你用剩下的霜糖在面包上拼出了“生日快乐,约翰!”几个字,再抹上伍斯特沙司酱,显得色彩斑斓。那个感叹号看上去像只蝌蚪,不过,也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你将它包好,轻笑起来。

当你儿子看到写着他名字的包裹时,他立即把它撕开,家乡的气息扑面而来。当包裹花了几周取道新几内亚来到他手上时,他已经挖了好几个避弹坑,在坑内等待黑夜结束。那个叫着他名字让他来拿包裹的声音,就足够称得上一份礼物了。

他拆开报纸,看到了你做的面包,只可惜,上面都是一些七零八落的霉斑,糖衣也被擦得所剩无几。但他知道这是你做的,所以在表面之下,一定是另一份惊喜。他解开缠绕着面包的麻绳,再掰开面包向里看,不禁放声大笑,振臂高呼。其他的士兵纷纷拍着他的后背,祝他生日快乐,但是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宛若女人脖颈般曲线优美的酒瓶,仿佛想要用他们那满是泥淖、几近冻僵的双手抓住。

约翰向着远方的你说了一声干杯,然后把酒瓶传给了每一个人,他们高呼着:“嘿!嘿!万岁!”对于这群在泥泞中前行、在晚餐时分享同一个沙丁鱼罐头的男人来说,为一瓶酒而欢呼雀跃没有什么值得讽刺的。他们向着天空举起来复枪和拳头,坚信这顿在稻田中的晚餐绝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顿。等到他们回到家乡,会有一场真正的庆祝在等着他们,小伙子们会穿上干净的衬衫、打上帅气的领结,听着冰块在盛着甘美的杜松子酒的杯中叮当作响。他们会坐在久违的椅子中,讲起战争中的故事。

现在,他们正相互真诚地庆祝。而你,正趴在西弗吉尼亚州的一块地毯上,庆祝的喧嚣并没有将你唤醒,你对身处丛林深处的儿子的喃喃诉说,他也无法听到。你很好奇,不知道你儿子如今的所在之地是否也正逢蝗灾。其实你很喜欢听蝗虫过境发出的轰鸣,不过,它们会摧毁万物。每个夜晚,它们都会定时定点、起伏有致地飞舞,这都能让你判断出大致的时间。当你终于能找点空闲,朝着窗外瞥一眼时,你搜寻着漫漫夜空,想看一看那轮明月究竟沉沉地落到了哪里。

亲爱的爸爸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军衔,我只知道,他现在一定永辞于世了……

那还是1944年的菲律宾,为了守住美军的海岸阵地,你的部队仍在试图逐一击破日军。在他们登陆之前,就要在大海上消灭他们,让他们葬身鱼腹,让他们的森森白骨与怀中故乡少女们笑靥如花的照片一起在茫茫苦海上漂流。他们的军靴都已不在,你告诉过我,在战争中,士兵们都会脱下亡者的军靴,因为自陷入战争以来,行军就不曾停过。

一个士兵看见你在痛苦挣扎,而你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你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然而腿上的伤痛却太刻骨铭心了。他脱离了行军的队伍,找到一根树枝,把它绑在了你的腿上,这样你才能拄着来复枪重新跟上部队。即使撕心裂肺的痛楚在你身体里奔腾咆哮,但你始终没有停下步伐,勉强跟着队伍在丛林中缓缓前行。茂密的丛林中,夜色如漆,五十米外那些被日本兵刺刀捅伤的士兵的痛苦号叫声此起彼伏。谁也不想落在队伍的最后,因为那意味着他们会最先倒下,在这座他们一个星期前都还闻所未闻的小岛上,他们会流干最后一滴血。

司令官下令短暂休整,士兵们才得以休息片刻,但不可以睡觉,只能喝水、抽烟,其余能做的,就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和别人的伤口。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停下来的士兵,你拖着被子弹打穿的大腿,穿梭在那些坐着休息的士兵里,从队伍末尾走到了中间,又一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当司令官下令继续前进,他们又一个一个超过了你,你落到了队伍末尾。再次下令休整时,你仍旧一瘸一拐,在那些坐在帽盔上嚼着烟丝、分享一袋救生者糖果的士兵之间,踽踽独行。有些士兵仍旧提心吊胆,以立正之姿肃立在那儿,犹如一尊雕塑,仿佛被囚禁在这广阔人间,无处可去。也许某一天,在某个公共场所将会竖立起他们的雕像和碑铭,以纪念这场战争和他们的英勇事迹。

为了不落后,你一直保持在队伍中间,你就这样坚持了整整一天。你握着来复枪的手仿佛要和它融为一体,疼痛难忍,但你始终没有停下休息。几只飞虫飞进了你的嘴里,你扭曲着张开嘴,想让它们飞出来,那模样就介于鬼脸和立体派艺术家没法完全做出的静止的面容之间。当你奄奄一息之际,丛林中的阴影散去,一道亮光出现了,你被一架直升机救了出去。一个月后,你佩戴着一枚紫心勋章再次投身到战斗之中,你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授予我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中弹伤员一枚勋章呢?

几个月后,你在马尼拉裹着一条毛毯瑟瑟发抖,你心想,一定要尽早回家,给那个女孩打电话,邀她一起共度新年。自从在银行邂逅之后,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她拿着其他女孩的单据,从你面前款款走过,眼眸棕色,皮肤如同涂在一碗水果表面的奶油。看上去,她是那种会与男人厮守终身的女人,但她沉静下来时,又仿佛一声咏叹调、一段优美长句。你问了其他人关于她的事情,得知在那个秋天,她会去阿沃雷特大学读书。你还记得,一年之后,战事正浓,你坐在营火旁借着微弱的光给她写信。在信纸的最上方,你潦草地写着:来自菲律宾的某个地方。

三十年后,我那“邂逅美少年”的欧洲青春之旅因为朋友父母的反对而泡汤,你不忍心看到我这样沮丧,于是贩卖抵押了一些财物,预订了全家的欧洲之旅。这并不是我的梦幻之旅,然而,因为你很高兴为我制订了这场本来支付不起的旅行计划,我也只好强装高兴。我很期待在火车上有个不懂英语的男孩亲吻我,但并没有,只有一个在蒙特卡洛以为我是个妓女的老男人。不过,这场旅行仍旧有许多快乐时光。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清晨,我和你早早醒来去珠宝店为妈妈买一枚戒指,刚到那儿,你就让我给我自己和妹妹也选一个。“我也想让你们拥有这些。”你说。我选了个最小的,希望它也会是最便宜的,不过你却非要买个大一点的。我们乘船回到了旅馆,你遥望水面的神情,我迄今都还记得。我能感受到你所背负的重担,以及你梦想着、计划着、憧憬着的无数美好愿望。

乘着出租车行驶在第六大道上的时候,你的孙子问我:“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很多惊奇的事情?我们现在活着,是不是非常幸运?”爸爸,在他稚嫩的躯壳中,仿佛也住着你苍老的灵魂。他很像你,身体里盛放着满满的激情与远远的梦想。孩子们会支持对方,我知道,这会让你很快乐。我试着教会他们如何和平处事,不过有时也没那么认真。“小姐,你这儿的设备就像一群蠢牛。”你曾经对一个指责我隐瞒了真正读书量的图书管理员这么说。“卑鄙的小姐,你才愚蠢!”威尔曾在遛狗公园对一个因为我开了狗笼而骂我愚蠢的女人这么回敬道。

我的孩子们从未见过我在支票簿旁弯腰驼背的模样,也没有感受到我那日积月累的沉重恐慌,更没有在很晚回到家之后,发现我正在大街上挥着一把铁铲打在一个浑身酒气的司机脖子上。但如果有人胆敢伤害他们,我将会至死保护他们。我现在所经营的,也正是你的家庭。我只会在做了正确的事情之后不忘念及于你,也会在失去信心之后仍旧一步一步走下去,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我们都很想你。当所有人都在屈膝休息之时,如果你没有继续走下去,我们这群人也将不复存在。我对你的想念无法言喻,就如同,蓝色也无法言尽大海的忧郁。

亲爱的雅基族的印第安男孩

你要去哪儿?

你已经逃离巴里奥了吗?很多雅基族印第安人都会画地为牢、在此终老。艰难的生活让你的族人们迫不得已地从一个贫民区到另一个贫民区。我曾在放学之后去过那里很多次。透过趴地跳跳车的车窗,我能看清楚你们的街道;液压装置可以让我们在人行道上尽情兜风,那时,我们正听着地风火乐队或者糖山帮乐队,当我们驶过时,你肯定会听见格洛丽娅和艾丽西娅的吼唱:“酒店宾馆!汽车旅馆!你今天要做什么?(说什么?)”他们把头伸出窗外,阿图罗当司机载着我们,他用手肘捅了捅萨米的肋骨:“快看,看那些。”他指着那群姑娘的屁股,然后又重新吼唱着音乐。男孩们会用发油梳着大背头,会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女孩们会用掉半瓶“最后的网”牌天然树脂把她们那羽毛般柔顺的头发整得硬邦邦的,风一吹,头发就奓成了两只角。狡猾的女孩们穿着紧身裤,故意露出骆驼趾,撅起她们以后再不会如此丰硕的屁股。我和我的朋友坐在其他女孩中间,既尴尬,又激动,我们面对面悄悄讨论着萨米,声音不大,所以也没人听到我们。

那时,你在做什么呢,雅基族男孩?你会与萨米和其他墨西哥男孩一起,娶一个带去毕业舞会的女孩吗?在瓜达卢普,每人都有一席之地,但你的族人们,那些雅基族印第安人,却只能被迫挪到更远的地方。在那之前,我不曾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上学。十五岁时,我的一个墨西哥好朋友把我带到了你面前。我所在的社区,白人住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媒体,你很难在那里安身立命。我也去了巴里奥,住他们的酒店,参加他们的成人礼。你肯定没有来过我们的街道,在那儿,每个男孩都是足球明星,每个女孩都是啦啦队队员。尽管有时我也渴望有一个男孩可以邀请我跳舞、陪我回家,或者偶尔被一个猥琐的大叔吃吃豆腐,但我仍旧讨厌他们。

十五岁的我,一个不被人注意到的我。除了你,鹿舞者。我穿过瓜达卢普,来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白人女孩们都会悄悄说墨西哥人会把受害者用电话线绑起来强奸她们。但我毫不害怕,甚至赶不上我穿越学校过道时内心恐惧的一半;何况,我也不信这些传言。我是方圆百里唯一的白人,白得就像一张没有横格线的笔记本纸张。走着走着,我发现沿途的房子越来越小,庭院越来越乱,里面堆放着废弃的破烂汽车,挂着用晾衣绳做的秋千。我看见了你们的族人,他们开始去庆祝他们神圣的复活节,随后我闻到一股炸面团的味道,看见一群穿着戏服的人。我的朋友朝着最大的人群走去,他们一圈一圈围着朝里看,人潮汹涌又密集,我们看不到他们在看什么。我的朋友向旁边的男人绽开一个笑容,他腾出了一点空隙,我的朋友牵着我的手向里挤了挤。

你就在那儿。一位老者离你不远,敲打着一面用浮在水面上的葫芦制成的鼓。一些人用雅基语吟唱着,那沉重的旋律仿佛带着不能承受的痛楚,那音符仿佛承载着每个人的恳求与失落。嘈杂的声音都已消失,那歌声是我注视着你的时候唯一的背景音乐。

我的朋友轻声说:“那面鼓是鹿的心脏,它浮在水面上。他们敲鼓的鼓棒,是鹿身体里的呼吸。”

你让我沉沦在幻想之中,很久,很久。人群还未散开时,我只能通过他们的头顶看到一对鹿角,我有些担心:我的天,这是要拿动物当祭品吗?毕竟,我是个圣公会教徒。但幸好不是的,那是你,一个神圣的、俊美的男孩。你的头上戴着一对鹿角,轻轻地舞蹈着,你的观众们虔诚地站着,如痴如醉。

传说中,鹿舞者在睡梦中受到召唤而跳舞。在你的文化中,所有重大的决定都会听从梦境和花朵的暗示。警示标志立在一边:禁止给鹿舞者拍照。我发誓,尽管你头发乌黑蓬松,脸上满是灰尘,可是你仍是我唯一觉得像那只我曾经在丛林里见过的鹿的男孩。你的下半身完全布满了红色的泥土,就好像在日光之下,你的双腿生出了斑斑铁锈。

我凝视着你,情不自禁地向你靠近了半步。冥冥之中,我仿佛感受到了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一个疑问隐隐浮现在我的脑海:他看见我了吗?答案也许是否定的。但我相信,你的的确确看见了我,你向着我舞蹈时,看我的并不是你的双眼,而是潜藏在你拱形鹿角顶端里能够感知到我的雷达。你那浓浓的棕褐色胸膛让你脏兮兮的脸看上去是用粉笔轻轻画上去的,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你的肋骨时隐时现。当你仰起脸来,仿佛能够追踪到附近的同伴,那副模样让我脉搏渐渐加快。此刻的你成了一个鹿人——身体一半是人,一半是鹿,我想将你当作自己的宠物,喂你;想让你追逐着我,用你的牙齿咬着我。我多想让你把我压在你脚下的那片土地上,让我的双腿如你一般沾染上红色的灰泥。

忽然之间,歌声戛然而止。你如被冰封一般静止不动,过了一会儿,你放松下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俯身,随后又恢复原来的姿势。一个乐师给了你一把香烟,几个男人拿走了它们换成了一些小费以示敬意。你神色有些疲倦,不断环顾四周,并没有将那些男人放在眼里。你朝我走来,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你的棕色眼眸,你的红唇皓齿,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像你这样朝着我走来,像你这样选中了我。你离我很近了,几步之遥,身后是乌压压的男人们。你的脸庞方正,毫无保留地面对着我;你比我想象的要高,就那样俯视着我。而我,因为一位近在咫尺的鹿人,双腿瑟瑟发抖,双臂满是鸡皮疙瘩。

我们俩四目相对,随后你拿起一支香烟,说:“想抽吗?”

我摇头,说:“不。”

你耸耸肩,我微微一笑,没有哪个男孩愿意让我这样为他微笑。我报以一笑,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你向着一边走了几步,我想,那是为了不让人们将我们隔开,随后,你又飞快地看了我最后一眼,渐行渐远。你沿着街道走过去,他们向你投掷花朵。

你的部族几乎没有留下来的了,你数过吗?他们将你的族人以每人二十五或者五十分的价格卖掉了。你像是一只被捕获的鹿,但没有人说过你,也没有人知道你。我长大的地方,你们族人迄今生活的地方,距离那些狂野奔跑的鹿生长的沙漠并不遥远。那些鹿很少活过成年,山林里的狮子、手持从网上买来的射箭工具包的人们……有太多太多的捕鹿者不会让鹿们安度晚年。它们最大的一次灭绝是在一次交配的季节。一只雄鹿无忧无虑地长大,全然不顾在它脑袋后面贪婪地注视着它的一双双眼睛。如果那时,一只雌鹿就在它附近,如果那时,它能感知到它的召唤,那么它也会向正确的道路奔跑而去,不顾一切,如梦如幻。

亲爱的布鲁

你看见它了吗?

我刚刚还在想你是在哪儿弄到它的。除了在人猿泰山身上,即便之前游历亚马孙时我也不曾见过它。

你的这条缠腰带是用一张老沙发上的布做的吗?不过,你好像并没有沙发。我猜,你大概是扯出一块你们印第安的圆顶帐篷或者把之前用来装水培肥料的麻袋缝在一起做成这条缠腰带的。

你每天都在腰上系着这条缠腰带,所以应该有一条备用的吧?你是个果实主义者,除了水果和坚果什么都不吃(好像啤酒也是一种水果?)。一辆违章停靠在海滩上(不是海滩边,是海滩上)的货车就是你的家,除此以外,你什么也不需要了——衬衫、鞋子,什么都不需要。凌晨,你和你的朋友格雷开着车去边境给合作社弄一些鳄梨和无花果,我也曾在这所合作社工作过。随后,如果没人想做罗尔夫式按摩的话,你们就回到海滩上。你是位罗尔夫式按摩师,通常会一丝不挂或者穿着缠腰带给那些幸运的人按摩。好吧,或者你身上还会佩戴一些珠宝:一串用海螺壳做成的项链,于你来说便是珠宝。你与格雷都有一头被海水浸湿的秀发,比我的还要长。咸咸的海水和充足的阳光滋润着你的长发,在黑暗中夺目生辉。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可以把头发盘在头上还插着一朵花却一点也不娘娘腔的男人。你下唇留着一撮小胡子,浑身黝黑,每天要在海岸旁跳五次水。即便是穿着衣服,你也能躺在潮汐之上,感受着隔着衣衫的流沙的奔腾。你把我带到这个坐落在海岸边的裸体沙滩上,然后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脱下你的缠腰带。你的这身行头一只狗一张嘴就可以全部叼走。脱下缠腰带轻而易举,随后你就跳进水中,留我一个人沉浸在一种敬畏之中:原来你并没有远离这个尘世。这种感觉很难被形容成开心,而是一种奇妙古怪的乐趣。

十年前,当其他人还在幻想时,你就决定要开始过一种当代人的生活,于是你开始付诸行动。你借了一辆可以接收无线电波的货车,在全食超市购买囤积的食物,用另一种目光去审视那些疯子——那些人来来往往,你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诸多可爱之处。你曾说起过你的名字,你说当你吸食迷幻剂后坐在悬崖边的大石头上时,你和你的名字仿佛就合二为一。你睁开双眼,除了你,这个世界都变成了蓝色。从我认识你的那个夏天,你就一直穿着那条棕色浅棕色交织的缠腰带,这让你与格雷看上去就像是马里布耶稣玩偶一样。不过,因为这条缠腰带多多少少遮住了你们的私处,好歹避免让你们因为过度暴露而被逮捕。此刻,这条缠腰带成了你唯一不是蓝色的身外之物。

你与格雷是每天早晨最早到合作社的,齐柏林飞船乐队的音乐从你们的货车中倾泻出来。我坐在仓库的后面,给那些有机坚果、不含凝乳酶的奶酪和奇异海洋蔬菜干装袋称重,你与格雷就会用花朵砸我。只有那些忠实的顾客才会知道干海带;八十个人之中只有真正的嬉皮士会买袋装的螺旋藻,然后哼哼两声。但通常他们拿的都是我装错袋的、贴错标签或者标错价格的。每天跟我一起工作的是一个叫拉克丝的跨性别男孩,他长得很可爱,却总是闷闷不乐的,做得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我们把一大块豪达奶酪丢到吊扇上,看它还会不会整块掉下来,结果就惹了麻烦,因此被他们给分开了:一个去装袋,另一个就去给奶制品备货——备货的那个要站在冷藏室里加满酸乳和酸乳酒,冻得人直哆嗦。

我总是弄混分量,数学又不好,所以一个叫杰奎琳的领导成天对我大喊大叫。我听说你以前约过她,我很难想象那个画面。杰奎琳会穿她裁剪和扎染的流苏花边上衣,会自己缝卫生棉,还用甜菜汁在上面印几句激励语,好像这才配得上她那圣洁的私处。她还勇敢地喝过自己的尿——有一次她朝我脸上吐了一口气,然后问我:“嘿,我的口气有没有尿味?”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敬佩的,因为她每天都要因为我的笨手笨脚而斥责我。她说我犯的那些错让她莫名其妙。她总会用一些很新鲜的惩罚手段来对付我,或者没事找事。显然她还对你有好感,因为她讨厌我不仅是因为我总是犯错,还有我无意间弄坏了所有的价格标签而你陪我待在一起的缘故。

一天,她正严厉训斥着我,你走了过来,说:“放心,她不会炒了你的。你要是被炒了,这儿工作的男人们都得抗议了。”起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因为你看上去镇静又诚恳,嗓音低沉而缓慢。我说话时,你不时地会注视着我的嘴,我去那儿工作了一段日子后,你说:“每次我看到你都会想,天啊,这个女孩肯定每天都会花好几个小时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的嘴唇。”

后来,为了谋生,我坐着公交车远离海滩生活,去了一家咖啡店工作。上班的第一天,我被叫去开门营业,结果那天我把所有的顾客都关在了外面大街上。我不知怎么把自己锁在了里头,也不会开门。外头那群渴望咖啡因的老顾客不停地在玻璃门上敲,而我一遍一遍地试着钥匙。最后,客人们急了,我只好把脸埋在双手之中。“真的很对不起,”透过玻璃我用唇形告诉他们,“你们有什么办法吗?”一个女人用双手围住她的嘴巴贴在玻璃门上嘶吼:“还有第二个锁!看上面,那儿有个门闩!”我捣鼓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锁解开的声音,只好泪眼婆娑地请他们离开。这时,我惊恐地看见经理突然出现在了外面,她大喊着,一步一步命令我,最终把门给打开了。随后,她就叫我去柜台后研磨咖啡豆。我很喜欢做这个,因为研磨机的声响遮蔽了一切谈话声。

那个早晨,咖啡豆在轰鸣中化作齑粉,我靠着研磨机,感觉手臂像是经历了一场按摩而变得无比轻盈。我眯着眼看着停车场发呆,这时我注意到一辆熟悉的破旧货车飞驰而来。车窗没有合上,里面的音乐喷涌而出。大货车要朝着这儿进站了,门突然打开,我站在原地四处打转,不知道哪儿可以躲一躲。一朵烟云在你和格雷面前升腾而起,你们就穿着缠腰带,朝着我的咖啡店走来。你光着脚,就像当初我们在健康食品商店里一样。那时我穿着一件太阳裙和一双鞋。在健康食品商店以外的地方看到你,让我忽然被你几近全裸的模样所震撼。我不能在我艰苦工作的咖啡店里见你。我不是想伤害你的情感,也不是想让你如我一般,而是我知道我的老板并不会让衣不蔽体的你靠近糕点柜台。我凝固在了原地,动也不能动,由始至终我都不擅长说一句话,那就是:“现在并不是时候,我们以后再见吧,求求你了。”

我得躲起来,就在你和格雷面前。除了卫生间以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但偏偏经理现在就在卫生间里。就是从这里开始,我变得茫然无措,吊诡之处就在这里,十年之后,哪怕我记得这天以外所有事情,哪怕这个夏天的印象清晰如昨,但我就是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经理在卫生间里看到我,我打手势给她,告诉她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但我就是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猜,我是因为自己如此怯懦,所以有意丢弃了这部分的记忆。从你们俩——两个个性甜美,一点咖啡也不沾的人——面前躲开,这让我羞愧难当。我那时想着,万一这两个近乎全裸、头发比经理的还秀美的男人进到店里,我该会惹多大麻烦。我只模模糊糊地记起在柜台后跟你交谈,那像是一幕我想象出来的表演剧,我扮演着一个理智的人,彬彬有礼地和你打招呼。我做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每次当我在附近跟一只叫“熊”的黑色凶狗遛弯时,我总能碰到你。这只中国狗很是神秘,每次我一离开家它就会等着我。星期五的晚上我和朋友娜塔莉走进自助洗衣店时,它就在外头等着我们。为了省钱,娜塔莉和我通常把衣服混在一起洗。要是喝了一点啤酒,我们就跑到洗衣机上跳舞,向过路人展示我们曼妙的身姿。熊站在外头,要是发现有男人透过窗户看我们,或者没拿脏衣服想进洗衣店,它就朝他们吼叫。它就坐在那儿,等我离开以后,它也离开了。娜塔莉说,它是街区上的一户人家养的狗,平时容易被人忽略,但是,它觉得它需要保护一些人。一个晚上,我和娜塔莉以及熊来到了沙滩上,这时我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你和格雷抽着烟向我们挥手示意,叫我们到车里去。熊开始咆哮,獠牙尽露。娜塔莉说:“这些从《森林王子》里出来、用手帕挡住裆部的家伙真是让我欲火焚身!”

我告诉他们,我们正要去探望娜塔莉的妈妈。你们驱车离开,给我抛来一个飞吻。隔天,我又在店里碰到了你,那时我正在给胡桃标价,马歇尔滔滔不绝的声音从我的一只耳朵进去、另一只耳朵出来。马歇尔在书店工作,为人友好,聪慧过人。他能在我面前大谈特谈关于爱尔兰的政治事件,他以为我会对此很有兴趣,因为我很喜欢听U2乐队。他还给我带来一些被塑料子弹毁容的孩子们的摄影照片,以及我佯装喜欢的北爱尔兰的文学作品。你就站在他后面,吃着无花果。我一铲一铲舀着胡桃时,马歇尔突然停下来,递给我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画面中,小女孩的鼻子被子弹打掉了。“所以,亲爱的,你能星期五的晚上过来与我共度良宵吗?”

我的脑中产生了四个想法。

1.他不是法国人,他来自洪堡。

2.他跟我调情的方式,就是给我一份地下“死亡索引”,上面罗列着被塑料子弹射杀的名单。他还说,我得好好保存,他仅此一份。

3.我绝不会跟他调情的。他可能误会了,把我目光中的无聊当作是对他渴望的信号。

4.难不成他还想跟我来一段深入讨论政治的美好时光?

我说:“好的,可以。”

他伸出大拇指,面露微笑。

我说“好的,可以”,而不是“好的”,这是一种双重肯定。我们将会从“早上好,我们可以接着讨论一下在北爱尔兰遭受的苦难”到“我会在周五晚上感触到最真实的你,先让我知道你讨不讨厌猫”。我为什么不这样问呢:“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听《在血红的天空底下》或者点一份汉堡王吗?”或者“你是在想别的特制风味酱料吗?”我别无选择,只能到他的“小妖精农舍”里吃水煮土豆、听克拉斯的盗版唱片,这多不公平啊。

马歇尔确定我会过去跟他分享那些塑料子弹的事情,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走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已经说了“好的,可以”。

你忽然说:“嘿,我的阳光女孩。”

所有对话都落入你的耳朵里。你问我是否会去和马歇尔共度一个夜晚,我说“不”。我看着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北欧乐手,装模作样地在工作,其实是在偷偷阅读《道德经》。你问我为什么刚才不对他说“不,谢谢,马歇尔”,我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不”,我不想伤害别人的情感。你说:“他才不在乎呢!你只需要说,不,他就会离开。你应该像个成年人一样对话。”你倚靠在我的桌子上,沉默地向我微笑。我也向你微笑,铲子还插在袋子里的养生粉中。

忽然,萨杜恩·约翰尼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好,他说:“嘿,布鲁,我想跟她单独待几分钟,不过,你留在这儿也行。我想说的是我的一些朋友弄了点迷幻药来,今晚就在我家的院子里,我们想找点美人儿过来。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看着他,谁也没有动。我准备说“我也许稍晚就会过去”,可“也许”二字还没说完,布鲁就用手指着我说:“抱歉了兄弟,她今晚跟我有约了,老早我们就约好了。”

萨杜恩·约翰尼说:“好吧。要是你们想来点,今晚过来,记得自带酒水哦。”

布鲁说:“改天吧。”

萨杜恩·约翰尼离开以后,我说:“看吧,我不擅长说‘不’。”

布鲁说:“不要总是自省。太阳总是在发光,在这个太阳系中,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你。我们总是试着笑脸待人,总是想得到家庭的安全感。”

你是对的,你知道如何向别人说“不”。你并不想给谁留下深刻印象,也不想冒犯任何人。你就站在那儿,无比真实地站在那儿。这让我有些害怕,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是否真实地存在于此。我也能在沙滩上脱下自己的衣服,想着自己自由而无拘,但对他人爱的渴望让我变得不切实际起来。有人会对我有所隐瞒,有人会告诉我他们眼中的我,我会很在乎他们的想法。那个晚上,要不是因为与娜塔莉去看望她妈妈,也许我就会上了你们的大货车然后四处兜风。但我想,也许你的沉默会吓到我。我不想再进行这种游戏了,这让我筋疲力尽。但对那些魅力非凡的人我从没有抵抗力。我总是在说,我渴望那些美好的事或者真诚的人,但又总是在挑三拣四。我在想,你究竟从何而来呢?我希望你所信仰的上帝从不曾被亵渎,你的世界仍旧是一片蓝色。我一直想对你说抱歉,那天的默默躲开,还有我制造的隔绝那些真诚和美好的伪装。对于这些,我一直深怀歉意。

亲爱的亚伯拉罕

你开门让我进去。现在只有身怀绝技的你才能帮我了。

我在你的办公室里坐下。你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而我却在这间回音不绝的房间里无精打采。在彼时我还年轻的脸上,我的眼珠黑得深不见底。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彼时你口若悬河,而我哑口无言。“我并不是在警告你,但是根据银行的规定,你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甚至连一点存款都没有了。你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生存下去。”

我把头发扎成拳头大小的一团,发出一声像打开水龙头的声响。“好吧,这样。”你看上去好像正在怀疑我是否备受打击甚至表现出低血糖的症状,“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吗?你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吗?”“不。但我的意思是说,我需要,你可以试一下。我是说,我不是很……”我坐了回去,斜眼瞪着你的那些回形针,在想我是否能够用意念来移动它们。我感觉到一阵备受摧残的尴尬,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落入这种境地的。

你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抱歉,给我一分钟行吗?我得回个话。”你说,你拿起对讲机拨通了接听键,我一动不动,你重复了一句,“给我一分钟。”又向我挥挥手,确定我是否在呼吸。这是个我已经十分熟悉的动作,熟悉到我都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你想吃点什么吗?”“不用。等一下……算了,还是不了。”我说。“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你问。你挂断了那个人的电话,把对讲机放下了。“好的。”我说。“你的衬衣怎么破破烂烂的?我的意思是在问你,你是遇袭了吗?”你双手抱着手肘,耸起肩膀,摆出一副“我能说些什么”的姿态,像只企鹅在笨手笨脚地学习飞翔。你的这个姿态已经表露了太多的意味,诸如:“好吧,随你便”,或者“没人在问你,好吗”,或者“就算你在上面放了芥末我也能照吃不误”。“我买的时候就是这种款式。”我说,但我应该向你出示一下我的收据吗?我忽然意识到我不可能拿出收据,因为这衬衣根本就不是我的。“等一下,”我说,“其实这是我朋友奥利维亚的。不过她买的时候也是这种款式。不过,我猜也许这是她偷来的。”我笑了,但忽然又后悔说了刚才的话。“什么?偷的?从哪儿偷的?她是谁,一个罪犯吗?”你几乎是在咆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恐慌。“不,不。我是说,也许是她偷的,但我不知道。她可能是个脱衣舞娘,所以她有很多这种衣服。因为有时候她会收到一些只有一块钱的账单,让别人以为她是个跳一次舞收一块钱的脱衣舞娘,挺尴尬的。”我想让他知道奥利维亚其实是个好女孩。“我们需要知道你的一些新朋友。”你说,“严格地说,这并不好。”“我知道,但是她挺好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干过小偷小摸的行径。”

你又摆出那副姿态来。我欲言又止,想说我是如何抵抗那些所受的伤害。我重重地、不合礼仪地叹息一声,你看上去对我很不满,这让我觉得尴尬而昏沉。从这里回家,我得转三趟地铁、穿越八个街道,因为中途还得去中城取点东西,但此刻会议仍在进行。“你以为自己才几岁?原谅我这么问,但你以为自己才几岁?二十三,还是二十?”你的嗓音低沉,就像这个房间装了窃听器,而我的年龄则是最高机密。“我猜猜。”我说。

随后,房间里萦绕着大段大段的沉默。

你不打算绕弯子了,准备开门见山地说话:“所以你打算找新的会计,还是别的什么?”

你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吓得我差点跳了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希望自己天生就有操控自己的本事,这样就让我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急切而非从容。“我也不知道,但你知道的,我现在的情况。”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慢慢减弱,脑海中一片空白,却只能任由自己继续说下去,“而且是的,”我指着你桌上的文件,那些还是我用中餐厅的外卖袋子装回来的,“我不明白这份报表。我有钱没钱自己还不知道吗?就因为他们说我有钱,或者他们从没有暗示过我没钱吗?我问过他们我是否可以买一张台球桌,我从卖台球桌的店里打电话问他们了,他们说这能让你倾家荡产,所以我知道我是不可能付得起了……但我想,也许有时候我也想买件自己付钱的东西,因为我和一个有钱人生活在一起,而我并不想总是他来付钱,就是这样。”

这是自打我进门之后最想说的话,也是我这个星期说得最酣畅的一段话。我注视着你,知道此刻的我头脑不清楚,而你也不打算让我好好厘清自己,这让你有些愧疚感。或者呢,你也许只是对我厌倦了,但此刻的我却让你有些急躁不安。你似乎正强忍着对我咆哮的冲动,但我却莫名隐隐希望你能向我吼几句。“你买台球桌想干什么?你当自己是爱尔兰人吗?”

你笑了。我耸耸肩。“送我的男朋友,因为圣诞节。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所以埋头在我的包里一阵乱翻,然后找到了一枚口香糖,这样可以让我从流泪的冲动中稍稍分神,“他挺喜欢的。”我转动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受伤的女人。“好吧,看上去,”你的声音柔下来,“看上去你买不起那张台球桌了。”你一边说,我一边点头,这样你就知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而且我想也没法退货了吧?我是说,不能拿到退款了吧?”

我摇头,意思是说不能。

你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所以约翰尼告诉我你在找新的会计了,是吗?”你很希望整个事情能做个了结,这样我就能离开了,“你需要一个财务顾问。”

你微微有些喘气。我抬头,微笑,目光从地上收了回来。我点点头说是的。

你拿起一个纸巾盒在两手之间扔来扔去:“好吧。”随后又把纸巾盒放回原处。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你的对讲机再次嗡嗡作响,但你没有再接听。“嘿。”我站了起来,忽然发现我也许比你还要高六英寸,“没事的。”一边说着,我拿起我的钱包,穿上我的皮革外套。你忽然意识到,我就是那种只在某些时刻才能认清真面目的人,并且我对此毫不在意,但这种捉摸不透反而让你更加喜爱我。你并没有在听我说些什么,我自顾自地说着,朝你的沙发走去。你忽然在想你订的外卖汤是否已经到了,一开始你点的是碎丁沙拉,最后关头你换成了汤。因为碎丁沙拉只有蔬菜新鲜才会让人垂涎欲滴。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觉得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汤肴总是可以让你胃口大增。你发现只要趁早做好决定并且毫不动摇,有时候是可以规避一些失望的。你看了下手表,然后又把视线转向了我。此刻的我已经在你的沙发上蜷缩成了一个半黑半黄的逗号,背对着你,发出含糊而费解的声音。

你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后你又想,我这幅躺在沙发上的场景可不怎么好看,于是又折返回来坐下。

忽然,你听到了我的窃声私语:“我能在这儿抽烟吗?”你向前走了一步,看见我仍旧闭着眼睛,呼吸仍旧平稳如初。睡梦中的我对你而言似乎要更加亲切一些。

你摘下眼镜,又重新戴上,这样可以好好地看看我:那是双军鞋吗?还别着尿布用的别针?皮革外套的背面画着字母涂鸦“黑豹万能药”,旁边印着橙色的标记;腿上穿的是一条黑色裤袜,外面还包着一条有破洞的红色裤袜,这破洞是故意的吗?她们是不是就喜欢买这种款式的衣服?还是说她们买了好端端的衣服之后非要再用手撕个洞出来?你想象着这个画面:我们在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买好一件衣服,带回家,再颇有心机地撕几个洞出来。你不禁在想,要是换成你自己来撕的话,得笑成什么样?这很有趣吗,竟然还变成了一场集体行动?还是说撕衣服产生于某种类似恋物癖的焦虑感?每当你在地铁上看到一些孩子穿着像是被割草机蹂躏过的衣服时,总会不由得思考这样的问题。“什么?等一下,她是在睡觉吗?”桑德拉端着你的汤走了进来,“这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女孩吗?你这么快就让她睡着了?”“出去。我怎么知道?她说她累了,我能说什么?”你打开汤盖,“你没拿吸管。”“在汤里。”桑德拉从汤里把吸管捞上来,又递给你,“她看上去挺好的,对吧?”“我怎么知道?她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再问她好不好。反正我只知道她被狠狠地伤害了。”丸子汤冒出腾腾蒸汽,你吸了一口,这让你冷静下来了一些。桑德拉摇着头离开了。

我的手忽然翻腾了一下,随着一声轻轻的“啪嗒”声,一块口香糖掉在了地上。“我该怎么办呢?”在这无人应答的地方,你这样自问。你在想是否可以打电话给犹太教法律专家们商量对策。

十年后的一天,当你听到我拿着一张没用的借记卡在自动取款机前束手无策时,你也在想是否要去犹太教会堂里找犹太教法律专家们商量对策。因为那天是犹太教的安息日,所以你没法给我打电话。但是当安息日结束的下一分钟里,你就打电话给我说帮我修它。二十年后的某个你不用上班的日子,你去了一趟办公室找我儿子护照的复印件,因为他护照过期了,人家不让他跟我一起登机。等我儿子护照更换后的两天,我因为丢掉了护照,跑到护照局跟人家哭诉,而你也在队伍中陪着我。就在隔天,我拿到自己新护照的两小时后,我又把护照弄丢了,你又拉着我去和人家哭诉。你将会和我一起站在队伍中等着取我的护照照片。我问你,我此刻的发型是不是很丑,你把自己的帽子戴在了我头上。

二十五年后,我在离犹太教会堂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你。那天是你的荣誉日,我发表了一段演说。在那些犹太教法律专家和一群吃着犹太洁食鸡的人面前,我哭了。我说,你待我如同女儿,让我从一个连出租车都坐不起的女人变成一个竟然有了私人司机的女人,我会把这个去见你然后在你沙发上睡着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他们会哈哈大笑的。

然而此刻,一切仍在继续。一个女孩在你的沙发上睡觉,但那又如何呢?

你重新开始手头的工作,然后停下来吃两口苏打饼干,从包装袋中拿出一块完整的不带一点裂缝的苏打饼干可真不容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蘸过汤汁的苏打饼干呢?浸水湿透的饼干得是什么口感?你完全没法接受。你又在包装袋里拿出一块苏打饼干,这块也很完整。

你在对讲机里呼叫桑德拉。“她还在睡觉?”桑德拉问。“少管闲事。”你说,然后扫了扫地上掉的饼干屑,“把吸尘器拿来,还有烟灰缸。”

你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饼干屑,这样就不怕待会儿找不到它们了。等她拿来了吸尘器,它们就会去它们该去的地方。你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亲爱的将死之人

我们所拥有的,都将转瞬即逝。

我去参加一场我不想参加的派对,看见你坐在沙发上。你穿着一条面料考究的裤子,双腿交叉,露出羊绒袜子。这是一位优雅的男士,我暗暗猜度着,关注着你端起酒杯的手势,以及与人闲谈的语气。我忽然发现,我的注意力差不多全部被你吸引过去了,其他什么都没在意。

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坐在你的身边,用一种旧时的调情方式相互交谈。你身上散发的气味牢牢地吸引住了我。你这样一身精致的着装——熨帖笔挺的衬衫、油光闪闪的乐福鞋——仿佛使你置身于另外一个时代。这复古的装扮,却也让你散发出古典男性的魅力。我甚至都在怀疑你是否会在周末穿着背带裤去参加赛马会。我想把头靠在你的肩上,想把那儿弄出褶皱。

不要停止和我讲话,永远不要,我想,你简直是世上仅存的最有趣的人了。我不停地向你问问题,你也把整个身子都转向了我。我们俩意兴盎然,忽略了周围。这时,一个吸着烟的男人走过,你认得他,把手指向他,笑声里却带着责难的语气:“你能把烟熄了吗?”

我说了一些无礼的话,不过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记得大概意思是:作为朋友,这样可不好。坐在你另外一边的那些人都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个尴尬地笑着。你指了指你的头,我这才发觉你的头顶光秃秃的,口里的话都消融成了无言的沉默。对于一个衣冠楚楚的秃头男人来说,不剃胡子是唯一可以选择风格的方式了。“好吧,我得了癌症。你看吧,这太不幸了。”

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在遮挡什么。这就像一对舞者,其中一个被绊倒,另一个舞者不想他人看到,便通过走位和肢体动作掩盖。你又捡起话头,重新谈论起你的女友——刚刚你问起过我的男友,我便也问起你的女友。我们热情洋溢地赞美我们另一半的美德,也痛心疾首地坦陈我们另一半的缺憾。醉意渐浓,我们毫无保留地分享彼此的一切,管他周围的人是否听到了什么。我们因为对方的热烈的反应而变得更加兴奋,因为兴奋所以反应也更加热烈。与你说话,我可以很放肆,不用担心音量过高。你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明媚动人,就像是你要将我深深印在你的记忆之中。我说话时,你总是凝神倾听,让我感觉自己像获得了超级杯一般兴奋。你如此认真投入,我偶尔也会打断你:“等等,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即便话题终止了,声音渐渐歇止,沉默也如此漫长,但也没有一点尴尬。

就语言是如何形成的,科学家们没有达成共识,所以也没人知道使一场特定的谈话成功的因素是什么。这当中的奥秘我也不愿知晓,就如同我不想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一样,但我却可以研究这个课题一整天而不觉厌烦。我喜欢尝试描述事物,但我更喜欢这样的事实:越是用更多的词进行演绎,越觉得自己陷入了意义不明的状态。我可以用无穷无尽的文字去描绘你,但这只会让那些想从字里行间了解你的人觉得你更加模糊。如果再多二十年的相知相处,我们也许还不比初识时那么了解彼此。

在某些程度上,我们无法阐释语言的起源是因为人类对感知真相的反应。如果言语完全可靠,那么它就会成为唯一的沟通方式;但它不是,因为人类会说谎。一个猿人向另一个猿人发出声音或做出动作示意想要一根香蕉,不管最后有没有得到香蕉,它的意思已经传达出去,并且被对方直接理解,因为这些信号没有经过演绎,没有言外之意。猿人不会说:“你的袜子反映出你的很多特征,我很感兴趣。你能把那根香蕉给我吗?”猿人不会迂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或目的。尽管动物也会互相“欺骗”,但它们的本性是抗拒欺骗或复杂的。如果交流出现误解,猿人会直接忽略本次交流,其实这么做才是最轻松、最没有负担的方式。人类有太多迂回的表达方式,总是将表达本身过度复杂化:“我花了五美元买那根香蕉”,或者“为什么茱莲妮有香蕉,我却没有”,或者甚至是“我想经过昨晚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你欠我一根该死的香蕉”。所有表达最终都偏离了目的——香蕉。

放弃吧。有那么多花样可供选择,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我们最终都不参与最简单的互动,只是自顾自地寻思:他们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坐在你旁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聊天会让我那么激动。是因为你组织语言的方式?或者是因为隐藏在你语言背后的某些东西?或者这二者都是原因?我不需要打断你,我想握住你的手,轻抚你的胳膊。某些时候,我差点抓住你的手,以一种兄弟或许久未见的朋友的方式握住你的手。那天我没能这么做,真是遗憾。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们那天的聊天。

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我向你要了联系方式,期待能再次见到你。几周后,我们终于找到一个彼此都有空的时间约出来见面。那天下午,我出发前往市郊,赴我们的非约会之约。我一路上都在幻想以后一周见你一次。

你可爱的女朋友热情地将我迎进门。她说你卧在床上,身体状况不太好,我说很抱歉。我没想到你身体不舒服,还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就这么直接离开。这时你出来了。你的脸色很苍白,人也瘦了些,但还是那么英俊。我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让你好好休息。出于尊重,我向你女朋友表达了离开的意思,但是你想和我一起吃午饭。你说:“我一直都很期待这一天,今天不想错过了。”你女朋友点点头同意了。我们离开时,她拍了拍我的肩。

我们就近找了一个地方,选了店外的位置。我发现你的动作相较几周前迟缓了。我们点了苏打水和意大利餐,重新熟络起来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虽然我们谈话变慢了,但那份舒适还在。你难以名状的笑容让我心生捧着你的脸吻下去的冲动,我想给你一个不越界、不夹杂任何男女之情的吻,但是我忍住了。我是单纯地喜欢你。

离开餐馆时,你把胳膊伸过来,示意我们去散散步。我看着你站在小餐馆门口处,一条腿已经跨出去,还有一半的身体仍在餐馆里。那一瞬间,门外的城市似乎变成了你的背景。像是在看费里尼拍的罗马影片,整个曼哈顿或是从你身后掠过,或是在你周围旋转,那种效果就像是在一个男人的介绍下,一座城市慢慢呈现。咖啡馆、服装店、衣着考究的女士、古根海姆博物馆前一群穿着校服的男孩都因走入你的画面而得以填充色彩,是你使他们的图画得以完整。这一切就像是原始背景,在无声地讲述着你的故事。

我挎着你的胳膊,因为你需要搀扶。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找到了一个既能让你保持平稳,也让我自己能保持平衡的姿势。这个姿势使我第一次开始思考我们聊些什么比较合适。

你先开口说话了。你说:“我们真是太神奇了,我们也证明了生活中总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你说我们之间有些特殊的东西,你想守住这份特殊。你向我靠过来,说:“这些是我的,我很需要。”你低头看着我,说:“哦,真是太美好了,但是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短暂的友谊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两次。大约一个月后,我外出回来,看到你女朋友寄过来的卡片。她说,我对你而言很重要,我给了你很大的鼓励。我把卡片贴到脸上,遮住眼睛。我仿佛看到了我们在街上散步,我还记得你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就位,似乎有人在某处按按钮、做指挥。

谢谢你让我挽着你,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时间。现在我才知道,时间于你是多么宝贵。你的时间有限,远非无穷无尽。

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我也一样怀念这段时光。我们陷入爱河,但不是通常意义的爱情,而是对生活中偶尔出现的态度的热爱。你不愿放弃这感觉,因为这是最好的生活态度。这些时刻总伴随着一些震惊,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你总觉得,很好,稍后我会追上大家的步伐。你只需在真理改变的数秒之前,在真相完全变为另一种情况之前,或者在你自己改变之前,接纳这浩瀚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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