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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9 03: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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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慈欣

出版社:四川科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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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前传:球状闪电

三体前传:球状闪电试读:

序曲

今天是我的生日,直到晚上爸爸妈妈点上了生日蛋糕的蜡烛,我们三个围着十四个小火苗坐下来,我才想起这事。

这是个雷雨之夜,整个宇宙似乎是由密集的闪电和我们的小屋组成。当那蓝色的电光闪起时,窗外的雨珠在一瞬间看得清清楚楚,那雨珠似乎凝固了,像密密地挂在天地间的一串串晶莹的水晶。这时我的脑海中就有一个闪念:世界要是那样的也很有意思,你每天一出门,就在那水晶的密帘中走路,它们在你周围发出丁零丁零的响声,只是,这样玲珑剔透的世界,如何经得住那暴烈的雷电呢……世界在我的眼中总和在别人眼中不一样,我总是努力使世界变形,这是我长这么大对自己唯一的认识。

暴雨是从傍晚开始的,自那以后闪电和雷声越来越密,开始,每当一道闪电过后,我脑海中一边回忆着刚才窗外那转瞬即逝的水晶世界,一边绷紧头皮等待着那一声炸雷,但现在,闪电太密集了,我已分不出哪声雷属于哪个闪电了。

在这狂暴的雷雨之夜最能体会出家的珍贵,想象着外面那恐怖危险的世界,家的温暖怀抱让人陶醉。这时,你会深深同情外面大自然中那些在暴雨和雷电下发抖的没有家的生灵,你想打开窗子让它们飞进来,但你又不敢这么做,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你不敢让一丝外面的恐怖气息进入到家的温暖的空间里来。“人生啊,人生这东西……”爸爸一口气喝干了一大杯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一簇小火苗说,“变幻莫测,一切都是概率和机遇,就像在一条小溪中漂着的一根小树枝,让一块小石头绊住了,或让一个小旋涡圈住了……”“孩子还小,听不懂这些。”妈妈说。“他不小了!”爸爸说,“他已到了可以知道人生真相的时候了!”“你自己好像知道似的。”妈妈带着嘲讽的笑说。“我知道,当然知道!”爸爸又干了半杯酒,然后转向我,“其实,儿子,过一个美妙的人生并不难,听爸爸教你:你选一个公认的世界难题,最好是只用一张纸和一支铅笔的数学难题,比如哥德巴赫猜想或费尔马大定理什么的,或连纸笔都不要的纯自然哲学难题,比如宇宙的本源之类,投入全部身心钻研,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不知不觉的专注中,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人们常说的寄托,也就是这么回事。或是相反,把挣钱作为唯一的目标,所有的时间都想着怎么挣,也不用问挣来干什么用,到死的时候像葛朗台一样抱着一堆金币说:啊,真暖和啊……所以,美妙人生的关键在于你能迷上什么东西。比如我——”爸爸指指房间里到处摆放着的那些小幅水彩画,它们的技法都很传统,画得中规中矩,从中看不出什么灵气来。这些画映着窗外的电光,像一群闪动的屏幕,“我迷上了画画,虽然知道自己成不了凡·高。”“是啊,理想主义者和玩世不恭的人都觉得对方很可怜,可他们实际都很幸运。”妈妈若有所思地说。

平时成天忙碌的爸爸妈妈这时都变成了哲学家,倒好像这是他们在过生日。“妈,别动!”我说着,从妈妈看上去乌黑浓密的头发中拔出一根白头发,只白了一半,另一半还是黑的。

爸爸拿着那根头发对着灯看了看,闪电中,它像灯丝似的发出光来。“据我所知,这是你妈妈有生以来长出的第一根白发,至少是第一次发现。”“干什么吗你?!拔一根要长七根的!”妈妈把头发甩开,恼怒地说。“唉,这就是人生了。”爸爸说,他指着蛋糕上的蜡烛,“想想你拿着这么一根小蜡烛,放到戈壁滩上去点燃它,也许当时没风,真让你点着了,然后你离开,远远地你看着那火苗有什么感觉?孩子,这就是生命和人生,脆弱而飘忽不定,经不起一丝微风。”

我们三个都默默无语地看着那一簇小火苗,看着它们在从窗外射入的冰冷的青色电光中颤抖,像是看着我们精心培育的一窝小生命。

窗外又一阵剧烈闪电。

这时它来了,是穿墙进来的,它从墙上那幅希腊众神狂欢的油画旁出现,仿佛是来自画中的一个幽灵。它有篮球大小,发着朦胧的红光。它在我们的头顶上轻盈地飘动着,身后拖着一条发出暗红色光芒的尾迹,它的飞行路线变幻不定,那尾迹在我们上方划出了一条令人迷惑的复杂曲线。它在飘动时发出一种啸叫,那啸叫低沉中透着尖利,让人想到在太古的荒原上,一个鬼魂在吹着埙。

妈妈惊恐地用双手抓住爸爸,我恨她这个动作恨了一辈子,如果她没那样做,我以后可能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它继续飘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它找到了。它悬停在爸爸头顶上半米处,啸叫声变得低沉,断断续续,仿佛是冷笑。

这时我可以看到它的内部,那半透明的红色辉光似乎有无限深,从那不见底的光雾的深渊中,不断地有大群蓝色的小星星飞出来,像是太空中一个以超光速飞行的灵魂所看到的星空。

后来知道,它的内部能量密度高达每立方厘米两万至三万焦耳,而即使是TNT炸药的能量密度也不过每立方厘米两千焦耳。虽然它的内部温度高达一万多度,表面却是冷凉的。

爸爸向上伸出手,他显然并不是去摸它,而是想护住自己的头部。当他的手伸到最高点时,似乎产生了一种吸力,把它吸到手上,就像一片叶子的细尖吸下了一滴露珠。

一道炫目的白炽,一声巨响,仿佛世界在身边爆炸。

当眼睛因强光造成的暗雾散去后,我看到了将伴随我一生的景象:像在图像处理软件的色彩模式中选了黑白一样,爸爸和妈妈的身体瞬间变成了黑白两色的,更确切地说是灰白色,黑色是灯光在皱折处照出的阴影。那是一种大理石的颜色。爸爸的手仍旧向上举着,妈妈仍旧倾身用双手抓着爸爸的另一只手臂,在这两尊雕像的面容上,那两双已石化的眼睛仍旧栩栩如生。

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气味,后来我知道那是臭氧的气味。“爸!”我喊了一声。没有回答。“妈!”我又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向那两尊雕像靠过去,这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我以前经历过的恐惧大多在梦中,在噩梦的世界中我之所以没有精神崩溃,是因为我的一个下意识在梦中仍醒着,一个声音在我意识最偏远的角落对我喊:这是梦。我现在也在心里拼命地冲自己这样喊,这是支撑我走过去的唯一动力。我伸出颤抖的手,去触碰爸爸的身体,当我的手接触到他肩部那灰白色的表面时,感觉像是穿透了一层极薄极脆的薄壳。我听到了轻微的噼啪声,像是严冬时倒入开水的玻璃杯的爆裂声,两尊雕像在我眼前坍塌下去,像一场微型的雪崩。

地毯上出现了两堆白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但他们坐过的木凳还在那里,上面也落了一层灰。我拂去上面的灰,看到它的表面完好无损,而且摸上去是冰凉凉的。我知道,在火葬场的炉子中,要把人体完全化为灰烬,要在两千度的高温下烧三十分钟,所以这是梦。

我茫然四顾,看到有烟从书架中冒出来,有玻璃门的书架中充满了白烟。我走过去拉开书架的门,白烟散尽,我看到里面的书约有三分之一变成灰烬,颜色同地毯上那两堆灰一样,但书架没有任何烧过的痕迹,这是梦。

我看到一股蒸汽从半开的冰箱中冒出,走过去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的一只生冻鸡已变成熟的,发出一股香味,还有那些生对虾和生鱼,都熟了,但冰箱完好无损,正发出压缩机启动时的声响,这是梦。

我身上有些异样的感觉,拉开夹克,一片灰烬从我的身上散落下来,我里面穿的背心被烧成了灰,外面的夹克好好的,我刚才更没感觉到什么。我翻夹克的口袋,手被狠狠烫了一下,拿出来一看,装在里面的掌上机已变成一团熔化塑料。这的确是梦,好奇妙的梦啊!

我木然地坐回我的位子上,我看不到桌子对面地毯上那两小堆灰,但知道它们在那儿。外面的雷声弱了,闪电少了,后来雨停了,再后来月亮从云缝中探出来,把一抹神秘的银光投进窗。我仍木然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时在我的意识中世界已不存在,我悬浮在无际的虚空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的朝阳唤醒了我,我木然地站起身,拿起书包去上学,我要摸索着找书包,摸索着打开门,因为我的两眼一直木然地看着无限远方……

当一个星期后我的精神基本恢复正常时,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夜是我的生日之夜,但那个蛋糕上应该只插一根蜡烛,哦不,一根都不插,那是我的新生之夜,以后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像爸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的那样,我迷上了一样东西,我要去经历他所说的美妙人生了。

上篇

大学

主要课程:高等数学、理论力学、流体力学、计算机原理及应用、计算机语言及程序设计、动力气象、天气学原理、中国天气、统计预报、中长期天气预报、数值预报等;

选修课有:大气环流、天气学诊断分析、暴雨与中尺度天气、雷暴预测及避防、热带天气、气候变化与短期气候预测、雷达气象和卫星气象、空气污染与城市气候、高原天气、大气海洋相互作用等。

五天前,我处理了家里的所有东西,到这座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来上大学。当我最后一次关上已经空荡荡的家门时,知道自己把童年和青春永远留在那里了,以后的我,将是单纯追寻一个目标的机器。

看着这份将占据我四年大学生活的课程清单,我多少有些失望。里面大多数的东西是我不需要的,而有些我最需要的东西,比如电磁学和等离子体物理之类的课程,又没有。我知道自己可能报错了专业,应该报物理专业而不是大气科学专业。

以后,我一头扎进了图书馆,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数学、电磁学、流体力学和等离子体物理上,只有当有涉及这些内容的课时我才去听,其他的课一般都不去。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我每天夜里都在一两点才回到宿舍,听着某个室友在梦中喃喃地念着女朋友的名字,这才意识到还有另一种生活。

有一天晚上,十二点已过,我从那本厚厚的《偏微分方程》上抬起头来,以为这间专为夜读的学生开的阅览室中又是只剩我一人了,但看到桌对面坐着一个本班叫戴琳的漂亮女生,她面前没有书,只是用双手撑着脑袋看着我。即使对她的那一大堆追求者来说,这目光也不会让他们陶醉,那是一种在己方阵营中发现间谍的目光,一种看异类的目光,我不知道她已这样看了我多长时间。“你这人很特别,看得出来,你不是书呆子,你的目的性很强。”她说。“嗯?你们没有目的吗?”我随口问,也许,我是在班上唯一没同她说过话的男生。“我们的目的是泛泛的,而你,你肯定在找什么很具体的东西!”“你看人很准。”我冷冷地说,同时收拾书站起身。我是唯一不需时时对她表现自己的人,所以有一种优越感。“你在找什么?”当我走到门口时,她在后面喊。“你不会感兴趣的。”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外面宁静的秋夜中,我看着满天繁星,空中似乎传来了爸爸的声音:“美妙人生的关键在于你能迷上什么东西。”我现在真正体会到他这话的正确,我现在的人生好比一颗疾飞的炮弹,除了对到达目标时那一声爆炸的渴望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目标完全是非功利的,达到它就意味着生活的完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儿,我只是想去,这就够了,这是人类最本源的冲动。很奇怪的,到现在为止,我一次都没有去查过它的资料。我和它,像两个要用一生时间准备一场决斗的骑士,当我没准备好的时候,既不去见它也不去想它。

转眼三个学期过去了,这段时间在我的感觉中很连续,并没有被假期打断,无家可归的我所有的假期都在学校里度过。一个人住在空旷的宿舍楼中,我丝毫没有孤独感,只有在除夕之夜,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我才多少想到了它出现之前的生活,那生活已恍若隔世。这几夜,在停了暖气的宿舍中,寒冷使我的梦格外生动,我本以为这一夜爸爸妈妈会在梦中出现,但他们没有来。记得有一个印度传说,说一个国王所深爱的王妃死去,国王决定为她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豪华陵墓,他为这座陵墓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当陵墓完工时,他看到正中放着的王妃的棺木,说:这东西放在这儿多不协调,把它搬走。

在我的心中,爸爸妈妈已远去了,现在占据了全部位置的是它。

但接下来的事情,使我自己那本已很简单的世界又复杂起来。

异象之一

大二的暑假,我回了一趟家,是为了把那套旧房子租出去,以解决我以后的学杂费。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摸索着开了锁推门进去,开灯后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切。那张曾在那个雷雨之夜放过生日蛋糕的桌子仍摆在屋正中,那三把椅子也仍在桌边放着,仿佛我昨天才离开。我在沙发上疲惫地坐下,打量着自己的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种感觉开始很模糊,后来却越来越明显,好像迷雾的航程中时隐时现的暗礁,让我不得不正视它,终于,我找到了这感觉的源泉:

仿佛昨天才离开。

我仔细看看桌面,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但相对于我离去的这两年时间,这灰尘确实太薄了些。

我一脸的汗水和尘土,就走进卫生间去洗脸。打开灯后,看到了镜子中清晰的自己,是的,太清晰了,镜子不应该这么干净的。清楚地记得小学时的一个暑假,我和父母一起外出旅游,只走了一个星期,回来后我就用手指在镜面的灰尘上画出一个小人儿来,现在我又用手指在镜面上画了几下,什么都没画出来。

我拧开水龙头,关了两年的铁管龙头,流出的应是充满铁锈的浑水,但现在流出的水十分清亮。

洗完脸回到客厅,我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两年前我最后离开时,关门前匆匆看了屋里一眼,怕忘了什么,看到桌上放着我的一个玻璃杯,就想回去把杯子倒扣过来以免落进灰尘,但肩上背着行李包,再进门有些费劲,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

但现在,桌上的那个杯子是倒扣着的!

这时,邻居们看到灯光走了进来,都向我说起对一名上大学的孤儿该说的亲切温暖的话,并许诺为我代办房屋出租的事宜,如果将来毕业后不能回来,还负责为我将这套房卖个好价钱。“这里的环境好像比我走时干净了许多。”谈到这两年的变化时,我随口说了一句。“干净了?你什么眼神啊!靠酒厂那边的那个火电厂在去年投产发电了,现在的烟尘比你走时多了一倍!嘿,现在还有能变干净的地方?”

我看看那只有薄薄灰尘的桌面,没说什么,但当他们告辞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中是否谁有我家的家门钥匙。邻居们惊奇地互相看看,都肯定地说没有,我相信他们,因为家门共有五把钥匙,现在完好的还剩三把,我两年前离开时都带走了,有一把现在我带着,另外两把留在我远方的大学宿舍中。

邻居们走后我又检查了所有的窗户,都牢牢地关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还有另外两把家门钥匙,是我父母带着的。但是,在那个夜里,它们都被熔化了。我不可能忘记自己是怎样从父母的骨灰堆中找出那两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属,那是熔化后又凝结的两串钥匙,它们现在也放在我那千里之外的宿舍中,作为对那种不可思议的能量的纪念。

我坐了一会儿,开始收拾东西,这些东西是在房间出租后准备寄存到别处或带走的。我首先收拾的是父亲的那些水彩画,它们是这个房间里为数不多的我真正想保留的东西。我首先把墙上挂着的那几幅取下来,接着取出放在柜子中的,我尽可能地把所有的画都找出来,把它们一起装进纸箱。最后看到书架的底层还有一幅,由于它画面朝下放着,所以刚才没注意到。把这幅画放进箱子前我瞟了一眼画面,目光立刻被钉死在上面。

这是一幅风景画,画的是在我家门口看到的景物。这周围的景色平淡乏味,几幢灰暗的四层旧楼房,几排白杨,因落满灰尘而显得没什么生气……作为一名三流业余画家的父亲是很懒的,他很少外出写生,只是乐此不疲地画着周围这些灰蒙蒙的景色,还说什么没有平淡的景色,只有平庸的画家。而他就是一个这样的画家,这些平淡的景色经过他那没有灵气的画笔的临摹,更添了一层呆板,倒真是这灰暗的北方城市日常生活的写照。我现在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样一幅画,与箱子里许多张类似的画一样,没什么特别引人之处。

但我注意到画中有一样东西,那是一座水塔,与周围的旧楼相比它的色彩稍微艳丽了一些,像一朵高大的喇叭花。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外面,那座水塔确实存在,我抬头看看窗外,看到它那高高的塔身在城市的灯光前呈一个漆黑的剪影。

只是,这座水塔是在我考上大学之后才建成的,我两年前离开时,塔身只在脚手架中建了一半。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画掉在地上。在这盛夏之夜,似乎有一股寒气充满了这个家。

我把那幅画塞进纸箱,把箱子严严地盖好,转身去收拾其他东西。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在干的事上,但我的思想仿佛是一根用细丝悬吊着的铁针,而那个纸箱子是一块强磁铁,我可以努力将针转向其他方向,但只要这种努力一松懈,针立刻又被吸回那个方向。外面下雨了,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响,我总觉得这响声是从那个箱子中发出的……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我快步走向纸箱,将它打开来,把那幅画拿出来,小心地将画面朝下拿着它走向卫生间,掏出打火机从一角点燃了它。当画烧到三分之一时,我忍不住又将它翻了过来,画面上的那座水塔更加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纸上凸现出来。我看着火焰吞没了它,画出它的水彩被烧焦了,火苗呈现一种怪异而妖艳的色彩。我把将要烧尽的画扔进盥洗池,看着它烧完,然后打开水龙头,将灰烬冲走。关上水龙头后,我的目光落到了盥洗池的池沿上,看到了刚才洗脸时没注意的东西。

几根头发,很长的头发。

那是几根白发,有的全白,与池面几乎融为一体;有的则白了一半,正是那些黑的部分使我看到了它们。这不可能是我两年前留下的,我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头发,更没有白发。我轻轻拿起其中一根半黑半白的长发。

……拔一根长七根……

我将头发扔掉,仿佛它烫手似的。那根头发在空气中慢慢飘落,竟拖着一道尾迹,那尾迹是由许多头发自身的转瞬即逝的映像组成,就好像我的视觉暂留时间延长了许多似的。这根头发并没有落回池沿上,它只落了一半的高度就在半空中消失了。我再看池沿上其他头发,它们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把脑袋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好长时间,然后木然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听着外面的雨声。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是一场暴雨,但没有雷声和闪电。雨打在窗上,听上去像一个人或许多人的低语,仿佛在提醒我什么。听久了,我渐渐想象出了那低语的内容,它一遍遍地重复着,听起来越来越真实:“那天有雷,那天有雷,那天有雷,那天有雷,那天有雷……”

我再次在一个暴雨之夜在家里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再次木然地离开了家,我知道自己把什么东西永远留在这里,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球状闪电

我必须要面对它了,因为开学后,大气电学专业的课程就要开始了。

讲大气电学的是一名叫张彬的副教授,这人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不矮,眼镜不薄不厚,讲话声音不高不低,课讲得不好不坏,总之,是那种最一般的人,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腿有些瘸,但不注意就看不出来。

这天下午下课后,阶梯教室中只剩我和张彬两人,他在讲台上收拾东西,没有注意到我。时值深秋,夕阳把几缕金色的光投进来,窗台上落了一层金黄色的落叶,内心一向冷漠的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作诗的季节了。

我站起来走到讲台前,“张老师,我想请教个问题,与今天的课无关。”

张彬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低头收拾东西。“关于球状闪电,您能告诉我些什么?”我说出了那个一直深埋在心中但从未说出口的的词。

张彬的手停止了动作,抬起头,但没看我,而是看着窗外的夕阳,仿佛那就是我指的东西。“你想知道些什么?”过了几秒钟他才问。“关于它的一切。”我说。

张彬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夕阳,任阳光直射到脸上,这时阳光仍然很亮,他就不觉得刺眼吗?“比如,它的历史记录。”我不得不问得更详细些。“在欧洲,它在中世纪就有记载;在中国,比较详细的记载是明代的张居正写下的。但直到1837年才有了第一次正规的科学记载,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它在最近四十年才为科学界所接受。”“那么,关于它的理论呢?”“有很多种。”张彬简单地说了一句后又不吱声了。他把目光从夕阳上收回来,但没有接着收拾东西,像在深思着什么。“最传统的理论是什么?”“认为它是一种涡旋状高温等离子体,由于内部高速旋转造成的离心力与外部大气压力达到平衡,因而维持了较长时间的稳定性。”“还有吗?”“还有人认为它是高温混合气体之间的化学反应,从而维持了能量的稳定。”“您能告诉我更多一些吗?”我说。向他提问,如同费力地推着一个沉重的石碾子,推一下才动一下。“还有微波激射-孤立子理论,认为球状闪电是由体积约为若干立方米的大气微波激射所引起的。微波激射相当于能量低得多的激光,在空气体积很大时,微波激射会产生局部电场即孤立子,从而导致看得见的球状闪电。”“那么最新的理论呢?”“也有很多,比较受到注意的是新西兰坎特伯雷大学的亚伯拉罕森和迪尼斯的理论,认为球状闪电主要是由微型含硅颗粒组成的网络球体燃烧形成。其他的五花八门,甚至有人认为它是空气中的常温核聚变。”

张彬停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更多的内容:“在国内,中科院大气所有人提出了大气中等离子体的理论,从电磁流体力学方程出发,引入旋涡-孤立子谐振腔模型,在适当温度场边界条件下,通过数值求解方程,从理论上得到了大气中等离子体涡团-火球的解以及它存在的必要和充分条件。”“您认为这些理论怎么样?”

张彬缓缓地摇了摇头,“要证明这些理论的正确,只有在实验室中产生出球状闪电,但至今没人能成功。”“在国内,目击球状闪电的案例有多少?”“不少,有上千份吧。其中最著名的是1998年中央电视台拍摄的长江抗洪纪录片中,无意间清晰地摄下了一个球状闪电。”“张老师,最后一个问题:在国内大气物理学界,有亲眼看见过它的人吗?”

张彬又抬头看窗外的夕阳:“有。”“什么时间?”“1962年7月。”“什么地方?”“泰山玉皇顶。”“您知道这人现在在哪儿吗?”

张彬摇了摇头,抬腕看了看表,“你该去食堂打饭了。”说完拿起他的东西径自朝外走去。

我追上了他,把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的问题全部倾泻出来,“张老师,您能够想象有这么一种东西,以一团火球的形式毫不困难地穿过墙壁,在空气中飞行时你感觉不到它的一点热量,却能瞬间把人烧成灰?有记载它曾把睡在被窝里的一对夫妻烧成灰,被子上却连一道焦痕都没留下!您能想象它进入冰箱,瞬间使里面的所有冷冻食品都变成冒热气的熟食,而冰箱本身还在不受任何影响地运转?您能想象它把您的贴身衬衣烧焦,而您竟没有感觉?您说的那些理论能解释这一切吗?”“我说过那些理论都不成立。”张彬说,他没有停步。“那么,我们越出大气物理学的范围,您认为现今的整个物理学,甚至整个科学能解释这现象吗?您就丝毫不感到好奇?看到您这样,我真比见到球状闪电还吃惊!”

张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第一次正视我,“你见过球状闪电?”“……我只是比喻。”

我无法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麻木的人,这种对大自然那深邃神秘的麻木充斥着整个社会,对科学来说早就是一种公害。如果这种人在学术界少一些,人类现在说不定已飞抵人马座了!

张彬说:“大气物理学是一门很实用的科学,球状闪电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现象,在国际建筑物防雷标准IEC/TC-81,以及我国1993年颁布的《建筑物防雷设计规范》中,都没有考虑到它,所以,在这东西上花太多的精力,意义不大。”

和这种人真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讲,我谢过他转身走人。要知道,他能承认球状闪电的存在,已经是一大进步了!直到1963年,科学界才正式认同这种闪电的存在,这之前,所有的目击报告都被断定为幻觉。这一年的一天,美国肯特大学电磁学教授罗格·杰尼逊在纽约的一个机场亲眼看到了一个球状闪电,那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火球穿墙进入一个机库,穿过了机库中一架飞机的机身,又穿墙飞出机库消失了。

当天晚上,我首次在google主页上键入“ball lightning”主题词搜索,不抱太大希望,但搜索结果中的网页竟达四万多,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准备为之付出全部生命的东西,全人类也在关注着。

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了,炎热的夏天到来了。夏天对我的意义多了一层:雷雨将出现,这使我感觉自己离它更近些。

这天张彬突然来找我,他给我们上的课在上学期就已结束,我几乎把他忘了。

他对我说:“小陈,我听说你父母都不在了,经济情况比较困难。今年暑假,我有一个项目缺一个助手,你能来吗?”

我问是什么项目。“是对云南省一条设计中的铁路进行防雷设施的参数论证,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在国家正在制定中的新防雷设计规范中,计划把以前全国通用的0.015的落雷密度系数改为依各地区的情况分别制定,我们是去做云南地区的观测工作。”

我答应了他。我的经济虽不宽裕,但还过得去,答应去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实际接触雷电研究。

课题组有十几个人,分成五个小组,分布在很广的范围内,相互之间相隔几百公里。我所在的这一组除了司机和实验工,正式成员只有三个人:我、张彬和他的一个叫赵雨的研究生。到达研究地域后,我们住在一个县级气象站里。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好,将开始第一天的野外作业。当我们从那间当作临时仓库的小房中向车上搬仪器设备时,我问张彬:“张老师,目前对雷电内部结构的探测有什么好办法吗?”

张彬目光敏锐地看了我一眼,他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从目前国内工程建设的需要来看,对雷电的物理结构研究不是首要任务,当务之急是对它的大面积统计研究。”每当我的提问涉及球状闪电,哪怕是像这次这样远远地涉及,他都避而不答,看来这人对没有实用价值的研究真是深恶痛绝。

倒是赵雨回答了我的问题:“手段不多,目前连闪电的电压都无法直接测定,只能通过测定其电流值来间接推算。至于研究雷电物理结构最常用的仪器,就是这东西,”他指了指仓库一角放着的一堆管状物,“这叫磁钢记录仪,是记录雷电电流的幅值和极性用的,它是用具有较高剩磁的物质制造的,在它中部的导线接闪时,就可根据雷电电流产生的磁场在记录仪中形成的剩磁,来计算雷电流的强度和极性。这是60si2mn型,还有塑料管型、刀片芯型和铁粉型等。”“我们这次要用到它吗?”“当然,要不带来干什么?不过那要到后面了。”

第一阶段的任务是在观测区域安装雷电定位系统,这种系统通过大量散布的雷电传感器把信号集中到计算机中,可对特定区域的落雷数量、频度和分布进行自动统计。这实际上是一个只会计数和定位的系统,不涉及雷电的物理参数,所以我不感兴趣。主要的工作是在野外安装传感器,这是一项辛苦活儿。运气好还可以把传感器装到电线杆或高压线塔上,但大部分情况还要自己竖杆子。几天下来,实验工们都连连叫苦了。

赵雨是一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人,对自己的专业尤其如此,在工作上能拖就拖,能赖则赖。他开始还对周围热带雨林的风光赞叹不已,后来新鲜劲过了,便显得没精打采。但他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我们也很谈得来。

每天晚上回到县城,张彬总是在房间里埋头整理当天的资料,而赵雨有机会就溜,拉着我到县城里那条古朴的小街上去喝酒。那条街常常没电,古老的木屋在烛光中时隐时现,使我们回到了那没有大气物理学和其他物理学,甚至没有科学的时代,一时忘记了现实。这天我们坐在一家小酒店的烛光中,醉意朦胧,赵雨对我说:“如果这雨林深处的人们见过你的球状闪电,他们一定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我说:“我问当地人,他们早就见过,也早就解释了:那是鬼魂的灯笼。”“这不就行了?”赵雨手一摊说,“很完美的,那些等离子体啦孤立子-谐振腔啦能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见得比这个学说多。现代化就是复杂化,我不喜欢复杂化。”

我哼了一声,“像你这号人,这样的工作态度,也就张教授这样的导师能容你。”“别提张彬,”赵雨醉醺醺地挥挥手,“他是这种人:如果一个钥匙掉到地上,他不会循着刚才发出响声的方向去找,而是找来一把尺子和一支粉笔,把整个屋子的地板打上方格,然后一格一格挨着找……”

我们都埋头笑了起来。“他这种人只会干那些将来注定要全让机器干的活儿,创新和想象力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在学术上他们用所谓的严谨和严肃来掩盖自己的贫乏和平庸,你也看到了,大学里充斥着这号人。不过话说回来,时间长了,一格一格总能找到些东西,所以这些人在专业上也混得不错。”“那张彬找到些什么?”“他好像主持研制过一种高压线上用的防雷涂料,仅从防雷来说效果还不错,使用这种涂料的高压线路可以省去最上方的那根随线路走的避雷线,但那涂料成本太高,如果大规模使用算下来成本比传统的避雷线还高,所以最终也没有实用价值,就为他赚来几篇论文和一个省级科技成果二等奖。至于别的,他好像也没什么了。”

项目最后进展到我所盼望的测量雷电物理参数的阶段。我们到野外去安装大量的磁钢记录仪和接闪天线,每场雷暴过后,再去把已接闪的磁钢仪取回来记录数据,这时要十分小心,不能震动,不能接近输电线和其他磁场源,以免磁钢仪中的剩磁被扰动影响精度。再用磁场强度计(主体是一个指南针,通过其指针偏转角度来测定磁场强度和极性)读出数据后,还要用去磁机给每个磁钢仪去磁,然后再把它们装回原位以准备下一次接闪。

这一阶段的具体工作干起来同样枯燥艰苦,但我兴致很高,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亲自对雷电进行定量测量。赵雨这小子看到了这一点,干起活来更加偷懒,张彬不在场时干脆把全部工作推给我,自个到旁边小河中钓鱼去了。

磁钢记录仪测得的闪电电流一般在一万安培左右,最大的一次达十万安培,由此可推算闪电中的电压达十亿伏!“在这样极端的物理条件下,你想会产生什么东西?”我问赵雨。

赵雨不以为然地说:“能产生什么?核爆炸和高能加速器中的能量比这大得多,也没产生出你想象的那种东西嘛。大气物理学是一门很平常的学问,你偏要把它神秘化。我这人同你相反,习惯于把神圣的东西平凡化。”他说着,感慨地看着气象站周围那墨绿色的热带雨林,“老兄,你去追逐那神秘的火球吧,我可要去享受平凡人生了。”

他的研究生学业已接近尾声,不想再读博士了。

回到学院后继续上课,在课余和假期又参与了张彬的几个项目,他的循规蹈矩有时让我厌烦,但除此之外,他为人随和,且实践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他从事的专业距我的追求最近。

由于以上原因,毕业时我考取了张彬的研究生。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张彬坚决反对我把球状闪电作为硕士论文的课题。在别的事情上他都很随和,包括容忍像赵雨这样的懒学生,但在这件事上却毫不通融。“年轻人不应热衷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说。“球状闪电是科学界公认的客观存在,怎么是虚无缥缈的呢?”“我还是那句话:连国际标准和国家规程都不考虑的东西有什么意义?你在读本科时用学习基础科学的方法学习自己的专业,知识面宽而浅,读研究生时可不能这样。”“可张老师,大气物理学基本上已经是一门基础学科了,除了工程学意义外,它还肩负着认识世界的任务。”“但在我国,为经济建设服务是首要的。”“就算如此,如果黄岛油库的防雷措施中考虑了球状闪电,1989年的那场灾难也许就能避免。”“1989年黄岛大火的成因只是一种猜测,球状闪电的研究本身,猜测的成分更多。你今后做学问时一定要避免这种有害因素。”

……

在这个话题上我们谈不下去,我是准备把一生献给那个追求的,所以两年的研究生做什么题目倒也不是很重要。于是我顺从了张彬的意思,搞了一个计算机中心防雷系统的项目。

两年后,研究生的学业顺利而平淡地结束了。

平心而论,这两年我从张彬那里还是学到不少东西,他在技术上的严谨、熟练的实验技能和丰富的工程经验都使我受益匪浅。但我所需要的核心的东西从他那里是得不到的,这我两年前就知道。

我对张彬的个人生活也有了不多的了解:他妻子早年去世,没有孩子,多年来一直一个人生活,平时社会交往也很少。这种单调的生活与我倒有些类似之处,但我觉得,过这种生活的前提是要有一种压倒一切的追求,用爸爸的话说叫“迷上什么东西”,用六年前图书馆中那个漂亮女孩的话说叫“有目的”。张彬既没迷上什么东西也没什么目的,他刻板地从事着那些索然无味的应用研究项目,只把它们当作工作而非乐趣,也以同样刻板的态度看待名利之类的东西。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生活更像是一种折磨了,由此我对他生出了些许同情。

我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去探索那个谜,相反,过去六年所学的一切,只是使我更深地体会到自己在它面前的软弱无力。在开始时,我的主要精力放在物理学上,但后来发现,整个物理学就是一个大谜,走到它的尽头,连整个世界是否存在都成了问题。而假如承认球状闪电并非一种超自然现象,那么理解它所涉及的物理学层次应该是较低的:在电磁学上有麦克斯韦方程,在流体力学上有斯托克斯方程就可以了(后来才知道,当初我的想法是何等的浅薄和幼稚)。但同球状闪电相比,电磁学和流体力学中目前所有的已知结构都是很简单的,如果球状闪电在遵守电磁学和流体力学基本定律的情况下,形成这种自稳定自平衡的复杂结构,那它的数学描述一定是极其复杂的。就像黑白两子和简洁的规则构成世界上最复杂的围棋一样。

所以现在我认为我所需要的,第一是数学,第二是数学,第三还是数学。要解开球状闪电之谜,复杂的数学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但各种数学工具如脱缰的野马一般难以掌握,尽管张彬认为我的数学能力已远远超出了研究大气物理学的常规需要,可我知道离研究球状闪电还差得很远。一接触到复杂的电磁和流体结构,数学描述就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怪异的偏微方程像一道道绞索,烦琐的矩阵如插满利刃的陷阱。

我知道在真正的探索开始之前,自己还有太多要学的,我不能立刻离开大学这个环境,所以我决定读博士。

我的博士生导师名叫高波,牌子很硬,是麻省理工的博士。他与张彬正好是两个极端。这人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他那个外号:火球。后来知道这外号与球状闪电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是源于他那活跃的思维和有活力的性格。当我提出把球状闪电作为博士课题时,他爽快地答应了,倒是我反而心生顾虑:因为这项研究在试验上要求有大型雷电模拟装置,这种装置国内只有一套,当然也轮不到我用,但高波不以为然。“听着,你需要的只是一支铅笔一张纸,你要做的就是构筑出一个球状闪电的数学模型,这应该是一个自洽的模型,在理论上要有独创性,在数学上要完美精致,在计算机上要玩得转,你就当自己在做一个理论艺术品。”

我不由得说出自己的担心:“一个完全甩开实验的东西,在我们这里能被接受吗?”

高波一摆手,说道:“黑洞能被接受吗?在至今没有其存在的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你看看天体物理学界已把它的理论发展到了何等地步,有多少人靠它吃饭?球状闪电至少是确实存在的!不要怕,如果达到我上面的要求,而论文还通不过,我就辞职,与你一起从这个大学滚蛋!”

比起张彬来,我觉得他在另一个极端上又走得太远了——我追求的不是理论艺术品——不过,做高波的学生确实让我感到愉快。

我决定在开学前的假期里回家乡一次,看看一直帮助我的老邻居们,我意识到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回去了。

火车到达泰安站时,我心中一动,想起了张彬所说的有大气物理学工作者在玉皇顶目击球状闪电的话,于是中途在这里下了车,去登泰山。

林云之一

我坐汽车到中天门,本想坐索道上山顶,但看到那长长的一排队伍,就徒步向上登去。这时山上雾很浓,两边的丛林都呈一片模糊的黑影,向上延伸一小段距离就消失在白雾中。在近处,过去各个时代的石刻不断地显现又隐去。

自从随

张彬

到过云南之后,每当置身于大自然中,我总是有一种挫败感。看着这活生生的自然界,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复杂和变幻显示着它的神秘,很难想象它能被人类那几道纤细的方程式束缚住。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爱因斯坦晚年的一句话:“窗外的每一片树叶,都使人类的科学显得那么幼稚无力。”

但这种挫败感很快被身体的疲劳所代替,看着前面在雾中不断延伸的石阶,南天门似乎远在大气层之上。

就在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与周围其他人的对比。在路上,不断地看到有一对对的情侣,都是女的筋疲力尽地坐在石阶上,男的则喘着气站在边上试图劝女伴继续走。每当我超过一个人,或偶尔有人超过我时,都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喘息声。我尽力跟着一个挑夫,他那古铜色的宽阔后背给了我继续攀登的力量。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轻盈地超过了我和挑夫,这姑娘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像一道浓缩的白雾。在这缓缓移动的人流中,她的攀登速度快得引人注目。她的脚步轻快跳跃,没有一点儿沉重感,当她经过我身边时,也没有听到喘息声。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是看我,是看那个挑夫,她的表情宁静,看不出一丝疲劳感,苗条的身体似乎没有重量一般,在这累人的山路上攀登,对她来说如同在林荫道上悠闲地散步一样。时间不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白雾中。

当我终于到达南天门时,看到这里已高出云海之上,太阳正从西边落下去,把云海染红了一大片。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玉皇顶气象站,站里的人得知我的身份和来历时似乎觉得很平常,在这个著名的气象站中,不断地有来此搞各种观测的大气科学工作者。他们告诉我站长有事下山了,就把我介绍给副站长,见面时我们都惊喜地叫了起来,副站长竟是赵雨。

从我们那次云南之行到现在,已有三年多。当问到他怎么会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时,赵雨说:“我来这儿是图清静,下面的世界太他妈麻烦了!”“那你还不如到岱庙去当道士。”“那地方现在也不清静。你呢?还在追逐那个幽灵?”

我把来意向他说明。

他摇摇头说:“1962年,太早了,到现在站里已经换了好几茬人,怕没人知道这事了。”

我说:“无所谓,我想了解这事儿,是因为它是国内第一起大气物理学工作者目击球状闪电的案例。其实这也没太大的意义,我上山来也是为了散散心,说不定还能遇到一场雷雨,除了武当山的金顶,这儿是观雷最好的地方了。”“谁吃饱了撑的观雷!我看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在这儿,雷雨天可是避之不及,不过你要真想看,多住几天,说不定能遇上。”

赵雨把我领到他的宿舍中,这时已到吃饭时间,他打电话让食堂的人拿来了不少吃的,有又薄又脆的泰山煎饼,酒杯那么粗的大葱,还有一瓶泰山大曲。

赵雨对送东西来的老炊事员道谢,当那老头转身要走,赵雨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王师傅,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站上干的?”“我可是1960年就在这食堂干了,那时是困难时期,那时可还没有你呢,赵站长。”

赵雨和我惊喜地相视而笑。

我急切地问:“那您见过球状闪电吗?”“你是说……滚地雷吧?”“对!民间是这么叫!”“当然见过,这四十年,见过三四次呢!”

赵雨又拿出了一个杯子,我们热情地请老王入座,我边给他倒酒边问:“1962年的那次记得吗?”“你别说,还就那次记得清,那次伤了人嘛!”

老王开始讲述:“那是在7月底,好像是下午七点多,本来那个时节的那个时候天还大亮着,但那天云那个厚啊,不点灯什么也看不着了。雨下得跟泼水似的,人站在雨里能给你闷死!雷一个接一个,中间都没空档的……”“那可能是锋面过境时的雷暴天气。”赵雨向我补充道。“我听到一声炸雷,打雷前的那道闪电真亮,我在屋里眼睛都给照花了。这时就听外面喊有人受伤了,就跑出去救那受伤的人。当时站里来了四个人在这儿搞科研观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人让雷击伤了。我从大雨里把那人拖进屋里,那人的腿上冒着烟,雨水一浇吱吱响,但神志还清楚。就在这时那滚地雷进来了,是从西窗进来的,当时那窗可是关着的!那东西有……有这张煎饼大小吧,血红血红的,把整屋子照得都是红光。它就在屋里飘,就像这么快……”他一只手把酒杯举在半空比画着,“飘啊飘的,我当时像见了鬼,吓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人家那几个搞科学的不慌,让我们不要碰那东西。那东西飘了一会儿,高的时候到了屋顶上,低的时候从床上划过去,好在没碰着人,最后就钻进了烟囱口,刚钻进去就轰的一声炸了。这么多年在这山顶上我什么样的雷没听过,可到现在还真不记得再有那么响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好几天嗡嗡的,左耳朵落下了毛病,现在都耳背。当时屋里的油灯给震灭了,玻璃灯罩和暖瓶胆都给震成碎片,床单上留下了一条焦印子。后来出去看,屋顶的烟囱都给炸塌了!”“那四个搞观测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还记得吗?”“唉,这么多年了……只记得那个受伤的人,是我和站里的两个人把他背下山送医院的,他很年轻,好像当时还是个大学生。他的一条腿给烧得不成样子,当时泰安医院条件也不行,又送到济南,唉,肯定落下残疾了。那人好像姓张,叫张什么……什么夫。”

赵雨把酒杯猛地蹾到桌子上,“张赫夫?”“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在泰安医院还照顾了他两天,走后他还来了封信谢我,那信好像是从北京来的。后来就断了消息,现在也不知在哪儿。”

赵雨对老王说:“在南京,在我的母校当教授,是我们俩的研究生导师。”“什么?”我手中的酒杯差点儿掉下去。“张彬以前叫过这个名字,‘文革’中改的,因为让人想起赫鲁晓夫。”

我和赵雨好长时间不说话,还是老王打破了沉默,“这也不算太巧,你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嘛。那是个挺不错的后生,腿疼得咬破了嘴唇还靠在床上看书。我让他歇会儿,他说从现在起他就要抓紧时间,因为他这辈子已经有了目标,刚有的,他要研究那个东西,还要制造出它来。”“研究制造什么?”我问。“滚地雷呀!就是你们说的球状闪电。”

我和赵雨呆呆地对视着。

老王没有觉察到我们的表情,继续说下去:“他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那东西,看得出来,在山顶上见到滚地雷他就迷上它了。人就是这样,有时不知怎的就迷上了一个东西,你这一辈子都甩不了它。就说我,二十年前的一天做饭取柴火时,扒拉出一个树根,正要扔进火里,觉得它很像只老虎的样子,就打磨打磨摆在那里,还真好看,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根雕,就为这,我退休了还留在山上。”

我这才发现赵雨的房间里确实有大大小小不少根雕,他向我介绍这都是老王的作品。

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谈到过张彬,虽然我们心里都想着这事,但这事给我俩的震撼用语言很难说清楚。

吃完饭后,赵雨领着我在夜色中的气象站里转了转。当我们走过他们那个小小的招待所的唯一一个亮着灯的窗户时,我惊奇地停住了脚步,看到了房间里那个白衣姑娘,里面就她一个人,两张床上和桌子上铺满了翻开的书籍和图纸,而她则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像在思考什么。“嗨,礼貌些,别往人家的窗子里偷看。”赵雨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在上来的路上见到过她。”我解释说。“她是来这里联系雷电观测的,来前省气象厅打了招呼,但没说是哪儿的,肯定是个很大的单位,他们计划用直升机向山顶运设备呢。”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就遇上了雷雨。山顶上雷暴的震撼力是山下无法相比的,这时的泰山好像是地球的避雷针,仿佛把宇宙间所有的闪电都吸引过来了。屋顶上闪着电火花,让你浑身一阵阵麻木。这里的闪电与雷声之间几乎没有间隔,那一声声巨响震撼着你的每一个细胞,你感到脚下的泰山被炸得粉碎了,灵魂也被震出了躯壳,恐惧地飘荡在一道道雪亮的闪电之间无处躲避……

我看到了那个姑娘,她站在走廊外侧,任凭狂风吹散她的短发,那苗条得看上去有些柔弱的身躯,面对着黑色浓云中闪电的巨网,在惊心动魄的雷声中一动不动,构成了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你最好往里站站,那里不安全,再说都淋湿了!”我在后面对她喊。

她从对雷电的陶醉中回过神来,向后退了两步。“谢谢,”她扭头看了我一眼,动人地一笑,“你可能不相信,只有这时,我才感到片刻的安静。”

很奇怪,在这密集的雷声中,你说话必须大声喊别人才能听清,然而她只是轻轻地说出口,那轻柔的话音却奇迹般地穿透这声声巨响,我听得很清楚。现在这个神奇的姑娘对我的吸引力已超过了雷电。“你这人很特别。”我说出了心里话。“听说您是搞大气电学专业的?”她没有回应我的话。

这时雷声弱了下来,我们可以从容地谈话了。我问她:“你们要在这里观测雷电?”从赵雨那里我感觉到她的来头似乎不便提及,于是就这样说。“是的。”“侧重于哪些方面?”“雷电的生成过程。我并不想贬低您的专业,但现在的大气物理学界连雷雨云成电这样最基本的问题都众说纷纭,甚至连避雷针是怎样起作用的都搞不清呢。”

我马上知道,即使她不是搞大气物理的,在这方面也有相当的涉猎。雷雨云成电原理正如她所说的还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理论,至于避雷针的防雷原理这样似乎连小学生都能回答的问题,从理论上也真是没搞清楚——近年来通过对避雷针金属尖端放电电量的精确计算,得知其远不能中和雷雨云中积累的电荷。“那你们的研究很基础了。”“最终目的是很实用的。”“研究雷电生成过程……人工消雷吗?”“不,人工造雷。”“造……雷?干什么?”

她嫣然一笑,“猜猜?”“利用闪电制造氮肥?”

她摇摇头。“用闪电修补臭氧空洞?”

她又摇摇头。“把雷电作为一种新能源?”

她还是摇摇头。“呵,总不能作为能源吧,造雷耗能更多。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我想开个玩笑,“用雷电杀人?”

她点点头。

我哈哈一笑说:“那你们得解决瞄准问题,闪电的路径是一种很随机的折线。”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是以后考虑的事,现在连雷电的生成问题还没解决,我们对雷雨云生成的雷电不感兴趣,关键是生成晴天也能出现那种罕见的干闪电,但现在观测到它们都很困难……你怎么了?”“你是当真的?”我目瞪口呆地说。“当然!我们预测,这项研究将来最有价值的应用是建立起一个高效率的防空系统,在城市或其他保护目标上空生成一个广阔的雷电场,敌人的攻击飞行器一进入这个雷电场就引发放电,在这种情况下你刚才所说的瞄准问题并不重要。当然,如果把大地作为雷电场的另一极的话,也可打击地面目标,不过这样问题就更多了……其实我们只是进行可行性研究,提出概念,再在最基础的研究方面找找感觉。如果真的可行,具体的实现还要靠你们这些更专业的机构。”

我松了一口气,“你是军人?”

她自我介绍叫林云,是国防科技大学的博士研究生,专业是防空武器系统。

雷雨停了,夕阳从云缝中射出万道金光。“呀,你看世界多新鲜,好像是从刚才的雷雨中新出生的呢!”林云惊喜地喊道。

这也是我的感觉,不知是由于刚才的雷雨还是面前这个姑娘,反正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晚上,我、林云和赵雨三个人出去散步,不久赵雨被站里的电话叫回去了,我和林云沿着山上的小径,来到天街上。这时夜已深,天街上弥漫着一层薄雾,街灯在雾中发出迷蒙的微光。这高山之夜很静很静,下面的那些喧闹仿佛已成为很遥远的记忆。

雾散了一些,天上有稀疏的星星出现,这星光立刻映在她那清澈的双眸中,我出神地看着她眼中的星光,又赶紧将目光转向真正的星空。如果说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前面已经放映过的都是黑白片,今天,在泰山之巅,画面突然变成彩色的了。

就在这夜雾中的天街上,我把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告诉了林云。我给她讲了许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生日之夜,还告诉她我决定用尽一生去干的那件事。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些。“你恨球状闪电吗?”林云问。“对于一件全人类都还无法了解的神秘莫测的东西,不管它给你带来多大的灾难,你是很难产生恨这种感情的。开始我只是对它好奇,随着知识的增加,这种好奇发生了质变,我完全被它迷住了,在我的心目中,它就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在那个世界里,我能见到许多梦寐以求的美妙神奇的东西。”

这时,一阵令人陶醉的微风吹来,雾完全散了。天空中,夏夜灿烂的星海一望无际地显现出来,在远远的山下,泰安的万家灯火也形成了另一片小小的星海,仿佛是前者在一个小湖中的倒影。

林云用她那轻柔的声音吟诵起那首诗来: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是闪着无数的星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跟着吟下去:“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这美丽的夜中世界在泪水中抖动了一下又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澈。我明白自己是一个追梦的人,我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生之路是何等的险恶莫测,即使那雾中的南天门永远不出现,我也将永远攀登下去——

我别无选择。张彬

博士研究生的两年很快过去了,这两年中,我建立了自己的第一个球状闪电数学模型。

高波是个出色的导师,他的长处在于能很好地诱发学生的创造力。他对理论的痴迷和对实验的忽视同样极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数学模型成了一个完全没有实验基础的天马行空的东西。但论文答辩还是通过了,评语是:立论新颖,显示出深厚的数学基础和娴熟的技巧。模型在实验方面的致命缺陷自然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答辩结束时,一个评委出言不逊,“最后一个问题:一个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引起一阵哄笑。

张彬是论文答辩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他只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这两年来,泰山的事我一直没向他提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我预见到,那将迫使他说出一个使他深受伤害的秘密。但现在我就要离开学院了,终于忍不住想把事情问清楚。

我去了张彬家,向他说了我在泰山所听到的事。他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板一个劲儿抽烟,一支烟抽完后,他沉重地站起身,对我说:“你来。”然后带我走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张彬一个人住着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他的起居都在一个房间里,另一个房间的门始终紧闭着。赵雨曾告诉我,有一次他的一个外省的同学来看他,他想起了张彬家,问是否能让同学在那儿住一晚,张彬竟说没地方。从平时看,张彬交际虽少,但还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所以我和赵雨都觉得那个紧闭的房间有些神秘。

张彬打开那个房门,我首先看到的是一排摞得高高的纸箱子,绕过它们,里面的地上还堆放着一些纸箱子,除此之外,房间里好像没有别的大东西了。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戴眼镜的女性的黑白照片,那位女性留着那个时代的短发,镜片后的双眼很有神。“我爱人,1971年去世的。”张彬指了指照片说。

我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个房间的主人显然很注意照片周围的整洁,那些纸箱子都离照片有一定的距离,在照片前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空地,但就紧挨着照片,却在墙上的一个钉子上挂着一件雨衣,就是那种胶面帆布的旧式雨衣,深绿色的,显得很不协调。“正像你已经知道的,自那次在泰山看到球状闪电后,我就迷上它了,那时我还是一个本科生,心态同你现在完全一样,就不多说了。我首先是到自然雷雨中寻找球状闪电,跑了很多地方。后来认识了她,把我们连在一起的也是球状闪电,她是一个痴迷的研究者,我们是在一次大雷雨中相遇的,以后就一起外出寻找。那时条件很差,大半的路都要靠脚走;晚上住在当地老乡家,还常在破庙或山洞中过夜,甚至睡在露天。记得有一次,因为在一场秋天的雷雨中观测,两个人同时患了肺炎,那个偏僻的地方缺医少药,她病得很重,差点把命丢了。我们遇到过狼群,被毒蛇咬过,饿肚子更是常有的事;不止一次,闪电就击中距我们很近的地方。这种野外观测持续了十年时间,这十年,我们走过多少路,吃过多少苦,遇过多少险,数也数不清了。为了这个事业,我们决定不要孩子了。“大部分时间是我们两人一起出去,但遇到她教学和科研工作忙的时候,我有时也一个人出去。有一次在南方,我误入了一个军事基地,当时文革正紧,加上我父母都留过苏,人家看到我带着照相机和一些观测仪器,就怀疑我是刺探情报的敌特,不明不白地一关就是两年。在这两年间,她仍不断外出在雷雨中观测。“她遇难的经过我是听当地老乡说的。在那次大雷雨中,她终于遇到了球状闪电,她追着那火球跑,眼看它就要飞过一条湍急的山溪,情急之下竟用手举着磁钢仪的接闪器去拦火球。事后人们都说这简直是胡来。但他们无法理解,当她终于看到寻找了十年之久的球状闪电,转眼间又要失去观测它的机会时会是什么心情。”“我理解。”我说。“据当时在远处的目击者说,那个火球接触接闪器后就消失了,它沿导线通过了磁钢仪,在另一端又冒了出来。直到这时,她还没有受到伤害,但最终也没逃过这一劫:那个火球围着她转了几圈,就在她的头顶上爆炸了。爆炸闪光过后,她就消失了,人们在她最后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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