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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9 22: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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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印]阿拉文德·阿迪加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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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楼最后一人

塔楼最后一人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塔楼最后一人作者:[印]阿拉文德·阿迪加排版:青杨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12-01ISBN:9787020119783本书由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献给每天和我一起

使用圣克鲁兹至教堂门地方铁路线上下班的人们币值说明

一拉克等于十万卢比,约合2200美元。

一克洛勒等于一千万卢比,约合220000美元。

因此,沙赫先生给维什拉姆小区居民的开价相当于每个家庭将得到大约330000美元的巨款。

印度2008-2009年人均年收入为37490卢布,约合800美元。维什拉姆小区(一号塔楼)住户概况孟买圣克鲁兹东区瓦科拉——400055

一楼:

0A 保安的私人房间

0B 分配给了协会会长,供他办公用;屋内另有一凹室,供清洁女工存放扫帚、消毒剂和抹布用

0C 菲莉西娅·萨尔丹哈,49岁,女儿拉蒂卡,20岁;萨尔丹哈先生是位工程师,据说在威扎吉钢铁厂上班

二楼:

1A 苏雷什·纳格帕尔,54岁,木材商,妻子莫西妮,53岁

1B 乔治娜·瑞戈,48岁,社会工作者,儿子苏尼尔,14岁,女儿萨拉,11岁

1C C.L.阿比昌达尼,电脑硬件专家,56岁,妻子卡米尼,52岁,女儿卡维塔,18岁,以及女儿鲁帕,21岁

三楼:

2A 阿尔伯特·平托,67岁,不列颠饼干公司的退休会计,妻子雪莉,64岁

2B 迪帕克·维吉,57岁,商人,妻子希鲁迪,43岁,女儿肖巴,21岁

2C 拉梅什·阿贾尼,50岁,房地产经纪人,妻子鲁克米妮,47岁,儿子拉吉夫,13岁,儿子拉贾夫,10岁

四楼:

3A 约格什·A.穆尔蒂(也被尊称为“大师”),61岁,退休教师,妻子普尼玛去世后一直独居

3B 出租给米纳克什女士,可能是位新闻记者,单身女子,25岁。房主希夫·希拉南达尼(也被称作“进出口”)住在西卡尔区

3C 桑吉夫·普里,54岁,会计,妻子桑吉塔,52岁,儿子拉梅什,18岁,患有唐氏综合症

五楼:

4A 阿什文·考萨利,55岁,协会会长,职业不详,妻子雷努卡,49岁,儿子希达特(也叫“廷库”),10岁

4B 乔治·洛勃,45岁,体面的药剂师,妻子卡米娜,40岁,女儿塞尔玛,19岁

4C 易卜拉欣·库德瓦,49岁,网吧店主,妻子穆塔兹,33岁,儿子穆罕默德,10岁,女儿玛丽阿姆,2岁

六楼:

5A 出租给纳拉扬斯瓦米先生,35岁,在班德拉——库尔拉金融中心一家保险公司供职,妻子据说在海德拉巴德。(房主帕伊斯先生住在阿布扎比)

5B 苏迪普·甘古里,43岁,在东班德拉开了一家文具店,妻子莎米拉,41岁,儿子阿南德,11岁

5C 应房主西恩·考斯特罗先生的请求,自他儿子斐迪南从楼顶平台跳楼自杀后,该房屋一直空置;房主目前居住在卡塔尔,是一家美国快餐公司的大厨

其他常客:

玛丽,34岁,清洁女工;拉姆·卡里,56岁,保安;大多数家庭雇用的女仆和厨子。

如果您向人打听维什拉姆小区1,准会有人脱口告诉您,那可是一流建筑——绝对一流,无可挑剔。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在它所处的瓦科拉,有些东西并非是一流的。瓦科拉是圣克鲁兹的趾甲,在孟买地图上,它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小点,像珊瑚虫一样聚集在国内机场的下方;在地面上,这些珊瑚虫化作一个个棚户区,散落在维什拉姆小区的四周,向外延伸。

每当选举到来的时候,孟买市就会清点一次自己的家底。据说这座城市四分之一的棚户区都在这里,紧挨着机场——许多上了年纪的孟买人都坚信,瓦科拉或者瓦科拉周围的一切都脏乱不堪。(他们甚至都说不准究竟应该将这地方念做“瓦科拉”还是“瓦克拉”。)维什拉姆小区就像一艘代表着中产阶级体面生活的无畏级战舰,牢牢停泊在了这样一个疑团重重的街区,随时准备向任何怀疑其居民品德的人开火。多年来,它一直是这一带唯一的好建筑,也就是说,唯一注册的合作住房协会;它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作为一个房屋改造试点修建起来的。当时的瓦科拉还是一片沼泽,红树林和瘴气云团中散落着几栋明晃晃的大楼。据说,榕树林中有野猪和匪帮出没,日落之后无论是人力车还是出租车都拒绝来这里。多亏了维什拉姆合作住房协会的那些先驱们,他们全然不顾匪帮和转播疟疾的按蚊,勇敢地骑着自行车和巴贾吉牌轻便摩托车,沿土路来到这里,砍倒一棵棵大树,修建起一道厚厚的院墙,并且在墙上悬挂了英文指示牌。当地的政客们下令将那条从大马路一直通到建筑物大门前的弯曲小路命名为“维什拉姆小区巷”。

红树林早已不见了踪影。其他中产阶级大楼如今也已拔地而起,其中最好的(按照当地房地产中介的说法)是金币小区,不过金盏花、木槿和白玫瑰小区也在逐渐声名鹊起。随着五星级的凯悦酒店最近在此落户,这个地区即将成熟,成为永久的中产阶级置业首选。然而如果没有维什拉姆小区,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出现,因此附近每个人说起这座祖母级的建筑时无不带有崇敬之情。

严格来说,它其实是同一个院墙围起了两栋不同的大楼。维什拉姆小区二号塔楼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位于最初规划用地的东南角。它高七层,更为人们乐意购买或租住,许多在附近的班德拉——库尔拉金融中心找到工作的年轻白领都与家人一起住在这里。

邻居们眼中的“维什拉姆小区”其实是一号塔楼。它高六层,坐落在院子的中央,大门门柱上镶嵌着一块大理石,上面有一些已被风化的字迹:

本匾牌由印度国防部长克里希纳·梅农先生阁下于1959年11月14日揭幕,即我们敬爱的总理潘迪特·贾瓦哈拉尔·尼赫鲁生日那天。

下面的文字变得模糊不清;您必须跪在地上,睁大眼睛才能看清最后几行字:

……请梅农转达他最真诚的希望,希望维什拉姆已小区能够成为“为优秀的印度人修建的好住房”的范例。

立匾人:

维什拉姆小区合作住房协会会员已在孟买市完全注册并已公司化

1959年11月14日

塔楼的外墙曾经是粉红色,如今已布满了雨水留下的斑点,并且在真菌的作用下变成了灰色,只有被屋顶遮挡的部分墙壁没被雨季的雨水淋到,显露出一道道原本的红色。每套公寓的窗户上都装有铁制护窗:天竺葵、茉莉花和仙人掌刺从锈迹斑斑的金属方格中探出头来。茂盛的羊齿草,或翠绿,或深绿,遮住了一些窗户的角落,这些窗户也因而看似小洞穴的入口。

一些比较讲究的居民会出钱改进这破败的外观——有些窗户四周被人刷洗过,因而外墙上便出现了一个个光环,将这由粉红色、灰色霉斑、黑色、灰色水泥、棕色铁锈、绿色羊齿草、红色花朵组成的拼图变得更为复杂。到了正午,这幅拼图上还要加入窗户和阳台上晾晒的各色床单和莎丽。维什拉姆是座老式建筑,没有大厅;您走进一个黑洞洞的正方形门洞,然后向左拐(如果您是拜访0C的萨尔丹哈太太的话),或者顺着昏暗的楼梯上去见楼上的住户。(楼内倒是有一座奥蒂斯电梯,但其可靠性令人怀疑。)楼梯间的墙壁上开了一些八角形的小孔,看似某个古老宫殿中女人闺房的屏风,让人联想到里面有见不得人甚至邪恶的勾当。

小区外面沿墙停放着十多辆轻便摩托车和大摩托车、三辆风神铃木小汽车、两辆塔塔Indica、一辆伤痕累累的丰田Qualis和几辆儿童单车。院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锃亮的黑石十字架,三英尺高,安放在一个用蓝白相间釉面砖砌成的神龛内,上面摆放着日渐枯萎的鲜花和花环——在提醒人们这座建筑最初是为罗马天主教徒修建的。六十年代后期,印度教信徒获准入住这里,一些被视为较优秀的穆斯林——博赫拉派、伊斯玛仪派或者念过大学的——也在八十年代搬了进来。维什拉姆如今完全成了“大都市”(也就是说不同人种和不同宗教的信徒混居在了一起)。黑十字架的斜对面是保安的岗亭,印度教门卫拉姆·卡里在岗亭的一面墙上用红色颜料书写了摘自《薄伽梵歌》中的一句话:

我从未生,也不会死;我不会伤人,也不会受伤;我无法战胜、永生不朽、坚不可摧。

一本蓝色登记簿从门卫岗亭敞开的窗户露出一半在外,岗亭顶上挂着一块牌子:

所有访客必须先登记并提供正确地址和手机号码方得入内。

维什拉姆合作住房协会会长之令

一棵榕树穿过岗亭旁的院墙长到了外面。树干被漆成深棕色,上面落满了斑驳的尘土。树干凸出在石墙外,宛如一头伪装的豹子,给拉姆·卡里的岗亭增添了一丝它或许配不上的坚固感和安全感。

院墙的外面是一条阴沟,墙上挂着两块落满了灰尘的牌子:

请光顾极速网吧

店主易卜拉欣·库德瓦

复兴房地产事务所,诚实可靠,

靠近瓦科拉市场

由于维什拉姆的孩子们晚上常常举行板球赛,院内大部分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开花植物,不过后墙附近倒是有一丛木槿,能够消除小区后面一家牛肉店里生牛肉发出的臭味。到了夜间,一个个黑色身影会在灯光昏暗的维什拉姆协会小巷里来回穿梭;老鼠和害鼠像台球一样在狭窄的小巷里奔跑,因鲜血的神秘气味而疯狂。

星期天上午,空气中会弥漫着新烤食物的香味。这里有几家芒格洛尔2人开的商店,专门向维什拉姆的基督徒和其他声誉良好的小区提供服务;安息日上午,身着带花纹长衣的女士们,以及脸上扑了粉、穿着绸裙的女孩子,从圣安东尼教堂回来时会涌进这些商店购买面包和烤饼。不一会儿,沸腾的浓汤和辛辣鸡块的香味便从维什拉姆小区敞开的窗户飘到了四周。在这心满意足的时刻,尼赫鲁总理的灵魂如果盘旋在小区上空的话,一定会宣布自己很欣慰。

然而,首先指出小区并非天堂的恰恰是维什拉姆的居民。您只需看看某个小区没有哪些奢侈品,就能对这个小区的情况了解一个大概。维什拉姆的居民摒弃了最基本的东西:自欺欺人。只要有局外人问起,他们就会坦率地承认小区生活中让他们蒙羞的种种问题——他们在无可奈何之中甚至会夸大这些问题。

首先,小区像瓦科拉大多数建筑一样,没有二十四小时供应自来水。由于瓦科拉坐落在铁路线以东比较贫穷的地方,市政府每天只在两个时段向这里供水:每天早晨四点至六点,晚上七点半至九点。居民们在卫生间里装了蓄水罐,可这些蓄水罐能够储存的水只有那么多(容积较大的蓄水罐会危及如此古老的一座建筑物的稳定性)。到下午五点钟,水龙头通常早已流干了最后一滴水,居民们就会下楼来聊天。七点半过后几分钟,维什拉姆小区的管道系统重新有了生气,一切聊天活动戛然而止;自来水在高压推动下顺着水管上行,厨房和卫生间立刻成了忙碌的地方。居民们知道,他们每晚的洗漱、沐浴和做饭等活动全都必须安排在水压最大的这一个半小时里;其他依靠自来水的次要活动也得安排在这期间。如果维什拉姆小区的孩子能够对自己的生命追根溯源,他们通常会发现自己的父母是在晚间六点半至七点三刻之间怀上他们的。

第二个问题是整个圣克鲁兹区乃至铁路线以西相当大一部分地区都恶名远扬的事,尤其是晚上,以及星期天上午七点至八点之间。您打开窗户,立刻就能看到它:一架波音747正从屋顶上飞过。居民们肯定地说,初来乍到一个月后,“噪音污染”这个词就对你失去了意义——这大概是实话——可正是因为离国内机场太近,维什拉姆小区以及周边房屋的租金才比其他地方至少低四分之一。

最后一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且如实写在了玻璃罩着的告示栏上:

告示

维什拉姆合作住房协会有限公司,一号塔楼4月28日星期天特别会议纪要

主题:公认迫切需要维修

由于不到法定人数,即便是面对如此紧迫的问题,该会议也不得不推迟半小时;会议随后在7点30分开始。

第一项议程:

约格什·穆尔蒂先生,即“大师”(3A),建议首先宣读一号塔楼上次会议的纪要。该纪要已经分发给了所有成员。与会者一致同意宣读该纪要。

第二项议程:

大师(3A,如前)从一开始就对小区大楼的状况表示了严重关切,强调为了协会会员及其子女的安全必须立刻开始维修工作;大多数与会者表达了相似……

……会议最终于8点30分左右结束,与会者表决,感谢会议主席。

抄件(1)分发给维什拉姆合作住房协会有限公司一号塔楼所有居民

抄件(2)交给维什拉姆合作住房协会有限公司一号塔楼会长A.考萨利先生

这张告示的背后钉着之前的告示,内容大同小异。在经历过四十多年雨季、腐蚀、风化、空气污染,以及低空飞行的飞机造成的轻微但持久的震动之后,一号塔楼完全有可能在下一个雨季完全倒坍。

可无论是维什拉姆小区的住户还是周围普通邻居,谁都不相信它真的会倒坍。

维什拉姆这座塔楼就像居住在里面的人们一样,是实打实的中产阶级。无论成败,都不可能走向极端。男人们身子微微有些发福,白色的长袍外面再套上一件涤纶格子衬衣,头发留得不长却抹了头油。年纪较大的妇女穿着莎丽、宽松裤或裙子,年纪较轻的妇女则穿牛仔裤。他们全都纳税,都向慈善机构捐款,也都在地方和全国大选中投票。

每到傍晚,维什拉姆的居民们就会坐在院子里的白色塑料椅上,聊着天,用《印度时报》给自己扇风。您只需看上一眼,就会明白这个小区绝对是一流的,还能是什么呢?第一部开价的经过5月11日

下午三点,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保安拉姆·卡里一面用格子手绢给自己降温,一面大声朗读着一本《薄伽梵歌》汇编,长长的指甲压在书上,在许多地方留下了印子。

……克利须那神3说,不要看一个人的行动,而要看他的行动结果……

一只苍蝇在圣书旁摩擦着双腿;湿婆4神像下点着两支茉莉香,稍稍掩盖了岗亭里的朗姆酒味。

岗亭前站着一位高个子男人,上穿白衬衣,下着黑裤——拉姆·卡里猜测他是推销员。他在访客登记簿上一一填上自己的信息,然后将笔放回口袋里。“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拉姆·卡里的一个拇指从《薄伽梵歌》汇编移到了访客登记簿上。“你没有填最后一栏。”

访客笑了笑;有一颗上牙缺了一块。他咔的一声重新按下圆珠笔,在“拜访对象”一栏中填入:

会长阁下

访客按照拉姆·卡里的指点,一进大楼就向右拐,走进了一扇敞开的房门。里面的房间很小,办公桌旁坐着一位秃顶男人,左手一根手指悬停在打字机上方。“……告——示……致……维……什拉姆……的……住户……”

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个三明治,下方是一个扇贝形纸盘,上面落满了星星点点的薄荷酸辣酱。他咬了一口三明治,便吃边用一根手指打着字。他费力地喘着气,口里念念有词:“……主——题……总……水……维——修……”

访客用手背敲了敲门。“这里有房子出租吗?”

手握三明治的男人,也就是维什拉姆一号塔楼的会长考萨利先生,停顿了一下,一根手指悬在那台旧雷明顿打字机上方。“有啊,”他说,“请坐。”

他把访客晾在一边,继续自顾自地打字、吃三明治,嘴里也依旧咕哝着。他的办公桌上有三张打印好的纸,他拿起一张,大声念道:“……市政府的调查表。协会所有儿童是否都已注射过脊髓灰质炎疫苗?如果已经注射过,请提供……如果没有,请……”

打字机旁有一把小锤子。会长一手拿着脊髓灰质炎告示,一手拿着锤子,站起身,走到告示栏前,打开上面的玻璃。访客望着他用一颗钉子将告示按住,举起锤子,飞快地敲了三下——砰砰砰——将钉子钉进木板中,然后再将玻璃盖上。锤子重新回到了打字机旁——它原来所呆的地方。

会长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下一张纸。“……瑞戈太太的投诉。巨大的马蜂正攻击……既然协会无法聘请……我为什么每个月还要付物业费……”他将这张纸揉成了一团。

然后是最后一张纸。“……瑞戈太太的投诉。拉姆·卡里又在喝酒。应该另请一位头脑清醒、专业的……我为什么每个月还要付物业……”他又将这张纸揉作一团。

他正准备继续打字,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位客人。“你说想买房子?”他满怀希望地问。“是租房子。”“好。你干哪一行?”“化工。”“好,很好。”

来客皮肤黝黑,高大挺拔,身上的牛津式衬衣熨烫得服服帖帖,下面穿着一条笔挺的棉布裤。会长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对方不从事药品和化工这样的稳定行业。“严格来说,目前没有空房。”会长承认说。两个人开始爬楼。(“电梯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是好的。”)“不过,我可以悄悄告诉你,3B的房主对目前的情况不太满意。”

3B的铁门上贴满了各种神像,有蓝皮肤的神、长胡子的神和带着光环的基督——证明在里面住过的每一户人家都在门上添加了几件自己所崇拜的偶像,却没有清除掉其他人的宗教偶像——结果,人们无从得知目前的住户信仰的是印度教、基督教,还是只有这座大楼里的居民才信奉的某个大杂烩式教派。

会长正准备敲门,但忍住了——他的拳头差一点击中一张印有基督头像的不干胶。他将手挪到门上少有的几个空白处,小心地敲了敲门;他又敲了一遍后,用自己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屋门。

碗柜的门敞开着,地上散落着报纸和内衣——会长解释说,3B目前租给了一位令人十分不满的单身女人,是一位日夜忙碌的新闻记者。陌生人望着墙上剥落的灰色油漆以及漏水后形成的大块污渍;会长立刻开始使用面对潜在房客时惯用的说辞——“雨季到来的时候,雨水会在墙上留下水印,但到不了地面。”对于所有常见的疑难问题,他也都准备了一套官方说辞——比如每天供水多少小时、夜间飞机的噪音有多大、供电会不会“跳闸”。

陌生人跨过地上丢着的各种各样的内衣,摸了摸墙壁,用指甲刮了一下剥落的油漆,嗅了嗅。他转过身来,对着会长,掏出一个红色条纹笔记本,一根手指在舌头上沾了沾。“我想了解一号以及二号塔楼法律方面的事。”“什么?”“已经进行过的法律诉讼,以及即将进行或者将来有可能进行的法律诉讼。”“阿比昌达尼兄弟的确为1C产生过分歧,不过庭外和解了。我们这里的人不喜欢打官司。”“很好。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特殊……?”“我是指正在或者即将发生的家庭纠纷、房屋修缮交易、房屋非法转租、非法财产转移。有没有?”“这里没有这种事。”“凶杀和自杀呢?人身伤害呢?有没有其他可能带来厄运、报应或者灾祸的事呢?”“我说,”考萨利会长双臂交叉在胸前。这个陌生人似乎想知道小区每一个门把手、每一颗铆钉、每一根钉子的道德史。“你是警察?”

来客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仿佛颇感意外。“我们生活在一个危险的年代,不是吗?”“危险?”会长承认说,“那倒是。”“恐怖分子。火车上的炸弹。爆炸。”

会长无法反驳。“家庭在破裂,罪犯们接管了政治事务。”“我现在明白了。你能重复一下刚才的问题吗?”

陌生人走后,会长虽然急于继续打字,却发现自己心神不定。他每天早晨买两个三明治,放在办公桌抽屉里,在繁重的工作中以此来振作精神。他打开第二个三明治的包装纸,提前慢慢吃了起来。

他想起了来客那颗缺了一块的上牙齿。“那家伙可能不是搞化工的,恐怕连工作都没有。”

不过,这种担心可能只是他的消化系统引起的,因为他每咬一口,感觉就会好一些。

多亏了保安岗亭里的那本登记簿,维什拉姆一号楼的居民能了解所有访客的基本信息,然而他们对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二三十年的人却不一定了解得那么清楚。

上午晚些时候,他们的会长考萨利先生(4A)骑上自己那辆巴贾吉牌轻便摩托,出门“做生意”去了。中午刚过,就在其他人还在上班时,他骑着轻便摩托回来了,后视镜将一块四方形阳光反射到他的胸前,像是要证明他做人问心无愧似的。他的邻居们根据他的动向得出了一个判断,这种“生意”每天只需要他到场两三个小时,带来的回报却足以让他过着体面的生活。他们对考萨利先生在小区大门外的生活只知道这么多。假如他们哪怕是拐弯抹角地问他如何攒钱买下那辆巴贾吉的,他会像做解释一样回答:“这又不是一辆奔驰,对吗?只是一辆小摩托。”

他是住户们见过的最懒惰的会长,而这恰恰又让他成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会长。每当被请来解决纠纷时,考萨利会仔细聆听双方各自的说法,频频点头,在一张废纸上草草写上几句善解人意的话。您儿子晚上放音乐,影响了整个楼层,对。可他是个音乐家,对。纠纷双方离开他的办公室后,他便将纸扔进废纸篓。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象头神!人们必须调整自己;暂时的妥协能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生活照样继续。

考萨利将头发从一边捋到另一边,以掩盖那他光秃秃的头顶,而这一举动恰恰反映了他的虚荣心或愚蠢;不过,雪白眉毛下的那双眼睛却时刻眯成一条缝,而他每次咧嘴微笑时,脸上的笑纹再配上胡须便会让他显得像一只捕食的猞猁。会长这个职务没有报酬,但他每次在年度大会上都会极力讨好每个人,双手合十,几乎是哀求别人让他连任。谁也说不清这位温和、谢顶的生意人为什么喜欢坐在昏暗的会长办公室里,一连数小时将脸埋在各种文件和文件夹中。他总是遮遮掩掩的,你会担心他总有一天会像“梨牌”香皂那样溶化在那些文件中。人们不知道他的“天性”是什么。

普里太太(3C)可以算是会长最亲密的朋友,她坚持说他有一个“天性”。如果你和他聊很长时间,你会发现他害怕中国,担心郊区列车上的“圣战分子”,支持颁发全国性的身份证,以便驱逐来自孟加拉国的非法移民;不过除了与板球相关的话题外,大多数人从来没有听他发表过任何意见。有些人认为他时刻谨慎处事是因为他年轻时曾干过一件有失检点的事;据说他妻子是他的表妹,或者来自另一个教派,或者比他大两岁;一些恶毒的人甚至说他妻子是他的“妹妹”。他们有一个儿子,名叫廷库,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康乐球和其他室内体育运动项目高手,胖乎乎的,皮肤白皙,脸上总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只是人们说不清他究竟是真的愚蠢还是像他父亲一样只是在掩盖自己的“天性”。

会长将三明治包装纸扔进废纸篓。他现在满嘴都是生洋葱和咖喱土豆的强烈气味。他继续工作。

他正在计算年度物业费,用于支付保安、清洁女工玛丽、专门处理马蜂和蜜蜂等七种害虫的男子,以及大楼屋顶和整体结构大修的费用。在过去两年中,考萨利一直将物业费维持在每户每月每平方英尺1.55卢比,相当于每户年均14694卢比,分一次或两次支付给协会(如果是分两次支付,第二次支付时每平方英尺将按1.65卢比重新计算)。尽管孟买这样的城市通货膨胀压力很大,他仍然成功做到了保持物业费不变。这一点被视为他这个会长的主要功绩,但也有人在背后说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在小区维修方面一事无成。

他打了一个嗝,抬起头来时正好看到一直在清扫走廊的玛丽站在办公室外。

玛丽少言寡语,瘦弱的身子只有五英尺高,尖嘴猴腮,大大的门牙突出在外。楼里的居民都尽可能避免和她交谈。“那个人问了那么多问题,好像很难打定主意。”她说。

会长继续算他的数字,但玛丽仍然站在那里。“我是说,连着两天问同样的问题,真是怪事。”

会长立刻抬起了头。“两天?他昨天没有来呀。”“你昨天早上不在这里,”玛丽说,“他来了。”她接着扫走廊。“他昨天打听什么?”“和今天一样。问了好多好多问题。”

考萨利先生皱起了眉头,大蒜鼻子收缩成了一颗黑莓。他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昨天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他了?”

他用手绢捂住鼻子,等着玛丽停下手来,好再问一遍这个问题。

普里太太正带着她十八岁的儿子拉穆走回维什拉姆小区,她儿子不停地回头望着从菜场起就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只流浪狗。

普里太太由于体重缘故,走起路来略微有些跛。她停下来,抓住儿子的手。“好了,好了,我的拉穆。慢一点,慢一点。我们可不想看到你摔到那里面去。”

维什拉姆小区前出现了一个大坑,除了挖坑人的头和脖子以及偶尔抬起的一只沾满泥浆的胳膊外,你看不到坑里的任何东西。普里太太将儿子往后一推,自己向坑里望去。大坑向下每多挖两英尺,泥土的颜色就会改变一次,从黑色变成深红色,再变成最下面的灰色。她看到坑底有古老的水泥管,斑驳不堪,上面缠着树根。不同土层中露出了蠕虫般的红黄电线。土坑外面有一块告示牌,但摆错了方向,普里太太绕着土坑走了一圈才看清上面的文字:

正在施工

为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

孟买市政公司

拉穆跟在她身后,狗跟在拉穆的身后。

普里太太看到会长在保安的岗亭中,一只手举在空中遮挡傍晚时分的阳光,正在看登记簿。“拉姆·卡里,拉姆·卡里,”他将登记簿转过去,让它正对着保安,“拉姆·卡里,今天来的那个人有记录,在这里。”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位包打听访客的登记。“可是……”他翻动着登记簿。“……这上面没有他昨天来过的记录。”“你们在说什么?”她问。

拉穆带着流浪狗去了黑十字架前,要在那里一直玩到他母亲叫他回家。

会长描述这个人时,她说,“哦,是的,他昨天来过,是早上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很胖。他们也问了所有这些问题。我回答了几个,然后要他们去找平托先生。”

会长怒视着保安。拉姆·卡里用他那长长的指甲刮着登记簿。“既然这上面没有登记,”他说,“那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他们想知道什么?”会长问普里太太。“他们问这地方是好还是坏,问这里的人好不好。我觉得他们想租房子。”

戴金戒指的胖子给普里太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嘴唇很红,牙齿因为咀嚼果味嚼烟5的缘故而发黑,让人觉得他来自下层社会,但他举止文雅,要么是他从小有教养,要么是他后来养成的。另一个人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白衬衣和黑裤子,与会长描述的完全一样。不,他压根儿没有说他是干化工的。“我们也许该报警,”会长说,“我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又来这里。火车站附近发生过入室盗窃案。”

普里太太不以为然。“他们都是好人,彬彬有礼,衣着考究。那胖子的手上戴了好多金戒指。”

会长转过身来,发作道——“戴金戒指的人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子。你这些年都住在哪儿了?”——然后走了。

她的两只肥胖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平托太太,”她大声喊道,“请别让会长溜走。”

居民们所称的“议会”正处在开会期间。白色塑料椅围着一号塔楼的入口处摆放,正好就在萨尔丹哈太太的厨房前。这种安排可以让那些落座的人透过厨房绿色窗帘上的一个杏仁形状的破洞看到屋里的一台小电视机。第一批“议员们”正慢慢在塑料椅上落座,而且要一直坐到自来水重新回到大楼里为止。

一位身材矮小、行动迟缓的白发老人坐了下来,岁月已经压弯了他的腰。他坐的那张椅子正对着萨尔丹哈太太家的窗户,可以透过窗帘上的破洞直接看到电视(因此被称作“首座”)。平托先生(2A)以前是不列颠饼干公司的会计,如今已退休,脉管系统欠佳,走路时总张着嘴。他妻子由于上了年纪,两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虽然非常熟悉院子里的情况,可以不用她丈夫帮忙,但走路时还是用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大多数傍晚,他们总是出双入对,她睁着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他张着嘴巴,仿佛都像从对方那里获得视力或者呼吸。她借助丈夫的帮助,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正当会长想绕过那些塑料椅子回办公室时,平托太太开口说,“有人请你等一等。”她是小区年纪最大的女人,考萨利先生只好停住脚。

普里太太赶了过来。“考萨利,大家说的那只凌晨活动的猫在3B的垃圾里发现的东西是真的吗?”

会长暗自咒骂那只凌晨活动的猫,这在他当会长期间并不是第一次。居民们早晨将垃圾桶放在门外,让玛丽来收走,而那只猫在翻找食物的过程中也将垃圾桶里的豆子、骨头和威士忌酒瓶全都打翻在地。这样一来,楼里的居民们便从这些垃圾中知道了谁是真正的素食者,谁只是口头上的素食者;知道了哪些人喝朗姆酒,哪些人喝杜松子酒;知道了哪些人去新加坡度假时买过黄色杂志。有些人说这是一只黄猫,骨瘦如柴;有些人说这是一只黑猫,浑身油光发亮。它的主要目的确实是保证整栋大楼里没有隐私。不久前,这只黄猫(或者黑猫)碰倒了3B(也就是考萨利带那位好打听的陌生人去看的公寓)的垃圾桶,让普里太太有了一个不太光彩的发现。“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男女青年未婚同居是常见的事,”他说,“最终会有一人对另一个说: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这在持摩登生活方式的人看来并不丢脸,所以我又能怎么办?”(平托先生因为刚才在专心致志地听电视上的股市报道,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他太太只好把“……我们这一楼层摩登姑娘”的事再给他说一遍。)

普里太太转向左边,大声喊道:“拉穆,你喂过那狗没有?”

拉穆那张苍白、软塌塌的脸表明他患有唐氏综合症。他和他母亲在黑十字架旁放了满满一碗鹰嘴豆,专门喂那些流浪到小区来的各种动物。他一脸的迷茫,四处寻找那只碗,可是那条狗已经先找到了。

普里太太重新转过身来对着会长,直言不讳地说:那种不知羞耻的摩登生活方式在她看来一无是处。“我儿子正长大成人——”她压低了嗓音,“我可不想让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住在一起。你应该现在就给‘进出口’希拉南达尼打电话。”

3B的房主希拉南达尼先生最初也住在这里。这位精明的商人一直在经营某些神秘货物的进出口业务,以他有办法让磷酸盐和过氧化物通过海关而著称,如今已经搬到了一个更好的小区(西卡尔)去居住。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事。小区居民财富上的差别并非无人注意——库德瓦先生(4C)去年夏天带上全家去了拉达克,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只是去了附近的马哈巴勒什瓦,房地产经纪阿贾尼先生拥有一辆丰田Qualis——但这些在大家相对水平差不多的维什拉姆只能算稍稍出头。真正的区别是搬离小区。希拉南达尼先生带着家人搬往西卡尔时,小区所有居民全都来到窗户前,大声欢呼;然而他之后的行为却大大有损他的形象。他没有查验这位女房客的身份就接受了她的押金,把3B的钥匙交给了她,甚至都没有问一问会长或者邻居,看他们是否希望自己这个楼层住进一名单身女子——而且还是位新闻记者。普里太太不是那种窥探别人秘密的人,至少不会询问邻居家的隐私,可当避孕套滚到你们家门口的时候,那么!

就在他们交谈时,一道脏水朝他们这边淌了过来。

萨尔丹哈太太家一楼厨房的一根管子将脏水直接排进了院子里;虽然经常遭人责备,她却一直没有将厨房水池连接到主下水道中。因此,只要她开始做饭,污水就会直接流淌到人们的脚下。除了这一点,萨尔丹哈太太话不多,深居简出,她丈夫“在威扎吉钢铁厂工作”,已经多年没有在维什拉姆露面了。不过在用水问题上,她可真是肆无忌惮。由于住在一楼,她家的供水时间似乎比别人家都长,而她也在别人家断水的时候不知羞耻地大肆用水。流进院子里的污水凸显了她在用水方面的傲慢。

这条深色的污水带像一条闪亮的鳗鱼,混杂着红土,慢慢向议会流淌过来。平托先生提起“首座”的前腿,给这条污水鳗鱼让道,此后就没有人再管它了。“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她的屋子?”会长问。“当然没有,”普里太太说,“我可不喜欢窥探邻居家的生活。”“拉姆·卡里没有向我报告他看到过有男孩晚上进大楼。”“拉姆·卡里什么都没有看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普里太太不高兴了。“哪怕是一个军团进来他都会看不见。”

那只流浪狗啃完了鹰嘴豆之后向议会跑来,跳过污水,钻过椅子,顺着楼梯间向上跑,仿佛要向他们指出一条解决危机的办法似的。

会长跟在流浪狗之后进了大楼。

普里太太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扶着腰,气喘吁吁地上了楼。透过墙上的八角星亮孔,她可以看到平托先生站在黑十字架旁,照看着拉穆,等着她回来。

她在三楼平台上嗅到了狗的气味。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楼梯间里闪烁着;黏着狗粪的浅色狗腿在颤抖。普里太太跨过那几条让人恶心的狗腿,向第三个门走去。

会长正站在大师的门旁,一根手指按着嘴唇。屋门敞开着,他们可以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我的手代表着……?”“是的,大师。”“孩子们,回答我的问题:我的手代表着……?”“地球。”“对。终于说对了。”

每两周上一次的科学“补习课”正在进行当中。普里太太走到门前的会长旁,整个维什拉姆小区惟有这扇门上没有贴任何与宗教有关的偶像。“这是浩淼太空中的地球,是人类的家园。明白了吗?”

出于对科学和学习的尊重,会长站在那里,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普里太太从他身边挤到门前,闭上一只眼睛,向屋里望去。

客厅很暗,窗帘拉上了,唯一的光线来自一盏台灯。

墙上有一只拳头的巨型投影,像某个独裁者的手势那样比划着。

台灯旁站着一个人,正在给墙上投下各种影像。四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制造出来的各种影像;另一个孩子坐在地上。“我的另一个拳头,绕着地球旋转,那是什么?”“是太阳,”一个孩子回答。“不对。”“不对吗?”“不对,不对。太阳是这个。瞧——”啪的一声,屋里立刻变得漆黑一片。“这是没有太阳的地球。”啪的一声。“这是有太阳的地球。明白了吗?这盏灯就是太阳。”“明白了,大师。”“你们大家一起说。”“明白了,大师。”——三个声音。“大家一起说。”“明白了,大师,”——四个声音。“那么我的第二个拳头,也就是这个移动的拳头是——?晚上抬头就能看到的白色物体。”“月亮。”“正确。月亮。地球的卫星。地球有几颗卫星?”“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大师?”“我们讲完了月食就可以走了。穆罕默德,你怎么总是扭来扭去的呢?”“阿南德在掐我,大师。”“阿南德,别掐他。我们是在上物理课,不是在玩。好好听着:地球有几颗……”

坐在地上的男孩说:“大师,我有一个问题。”“什么问题?”“恐龙灭绝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给我们表演一下陨星撞地球的情形。”“大师,给我们讲讲全球变暖的事吧。”“你们是想通过提问来躲过我的问题。你们以为我教了三十四年书连这种花招都看不穿吗?”“这不是花招,大师,是一个……”“今天就上到这里吧。下课。”大师拍了拍手。“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会长低声说。普里太太推开门,打开电灯。

坐在沙发上的四个男孩——苏尼尔·瑞戈(1B)、阿南德·甘古里(5B)、拉贾夫·阿贾尼(2C)和穆罕默德·库德瓦(4C)——站了起来。会长的儿子廷库·考萨利(4A)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好了,孩子们,回家去吧!”普里太太拍着手说。“大师马上要吃饭了。下课了。去吧,去吧,去吧。”

虽然上得这么认真,这其实并不是一堂“课”,而是课后的科学“补习”——这对正常上学的孩子而言,效果就如同给一位健康的运动员注射类固醇一样。

阿南德·甘古里拿起靠在旧冰箱上的板球棒;穆罕默德·库德瓦从玻璃柜上拿下自己的蓝色板球帽,上面饰有一枚印度国旗徽章。玻璃柜中摆满了各种银杯、奖章和证书,证明大师是一位出色的老师。“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大师说,“我这些天很少有客人,我是说成年客人。”

普里太太看了看3B是否亮着灯——当然是关着灯,那种生活方式的年轻人十点之前从来不在家——然后关上门。她低声说起了大师邻居引起的问题,以及凌晨活动的那只猫在她垃圾中发现的东西。“是有个男孩和她一起出入,”大师只好说。他转过脸来对着会长。“可她有工作,对吗?”“是个记者。”“那种人总是以他们的第二职业出名,”普里太太说。“虽然我只是远远地看到过她,可我觉得她是个正派姑娘。”大师接着说下去,“太阳、月亮、月食和物理”似乎还在他的声音里回荡,因而他的声音也多了一份权威性:“这栋楼刚刚建成的时候,印度教徒是不允许入住的,这是事实。后来是不允许穆斯林入住,这也是事实。可一旦给了这些人一个机会,他们都能证明自己是好人。现在,年轻人,未婚姑娘,我们也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我们不希望这栋楼里只住着退了休的老人和盲人。如果这姑娘和她男朋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们应该和他们谈谈。不过……”他望着普里太太,“……我们无权管她的垃圾。”

普里太太皱起了眉头。要是换了别人和她这么说话,她绝不会容忍。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来大师家了,此刻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希望还能见到自己在维什拉姆最好的朋友之一——大师那话语不多、干活麻利的妻子普尼玛。普尼玛如今已经去世六个多月了,普里太太注意到了禁欲甚至是绝望的迹象。两只壁钟有一只坏了。妻子去世后,大师认为电视是一种放纵,便将家里老掉牙的三洋电视机卖了,空空的电视柜上方如今只留下墙壁上的一个白色四方形印子。(真是极大的错误,普里太太心想,一个鳏夫要是没有了电视会发疯的。)天花板上到处是水印,因为五楼的水管漏水。每年九月,普尼玛都会出钱从棚户区请一个人来刷洗那些水印,然后再粉刷一遍。今年没有刷洗,那些水印在不断扩大,像幽灵一样诉说着她的离去。

普里太太的问题被打发了之后,会长提出了自己合理得多的顾虑。他把那位问东问西、来过小区两次的陌生人的事告诉了大师。他们应该报警吗?

大师瞪了会长一眼。“考萨利,这个人能从我们这里偷走什么?”

他走到屋角的洗涤池前,打开水龙头,一道细水流了出来。池子的上方有一面镜子,镜子的上方有一张装在镜框里的伽利略画像(“现代物理奠基人”)。“这就是他想从我们这里偷走的东西吗?我们的管道?”

清理楼顶水箱的承包商每年都草草应付,水箱里的淤泥堵住了下方所有房间的水管。

会长立刻露出讨好的微笑,算是回答。“大师,我下次一看到管道工就让他过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苏尼尔·瑞戈又回来了。

他在门口脱了拖鞋,走进屋,手里握着一个长方形的长纸卷。大师看到纸卷最上方写着“肺结核宣传周筹款”。

苏尼尔·瑞戈十四岁,母亲从事社会福利工作,很难对付,而且带有左翼倾向,在小区博得了“战舰”的绰号。她儿子也已经成了一艘小炮艇。“大师,我们可以战胜肺结核这种疾病,只要我们——”

老教师摇摇头。“苏尼尔,我靠养老金生活,你还是去找别人募捐吧。”

他为自己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种话感到尴尬,便将苏尼尔推出了门,或许用力大了些。

晚饭后,普里太太一面将洗过的拉穆的衣服叠好,一面望着十多个熟芒果。她丈夫正在观看电视上重播的印度对澳大利亚的一场经典板球赛。那些芒果是他特意买给拉穆的,但拉穆已经盖着印有飞机图案的被子睡着了。

把身后的门关好后,她走上楼梯,用左手推开大师家的门,右手拿着的三个芒果抵在胸前。

正如她所料,门没有锁。大师双脚搁在客厅的柚木小桌上,正在玩一个色彩丰富的玩具。她起初没有看出那是什么。“是魔方,”她惊讶地说,“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

他举起魔方,让她仔细看看。“我在旧碗橱里找到的,大概是贾拉夫的。还能玩。”“真是没想到,大师。”她将手中的芒果转过来,迎视着他的目光。

他把魔方放到柚木桌上。“你太客气了,桑吉塔。”“拿着吧。你教我们的孩子都三十年了。要我替你切开吗?”

他摇摇头。“我不是每天吃甜食,一周只能吃一次,今天不能吃。”

她知道他在这一点上不会妥协。“你什么时候去看罗纳克?”她问。“明天。”他笑着说。“明天下午。我们要去比库拉动物园。”“那就带去给他吧,算是爷爷给他的礼物。”“不,”他说,“不能用芒果把孩子宠坏了。桑吉塔,你总是这么慷慨。我看到楼梯上有一只流浪狗,好像病了,身上散发着臭味。我希望那不是你带到小区来的,像你以前做过的那样。”“哦,不是,大师,”她轻轻拍着那些芒果,“不是我。大概又是瑞戈太太。”

虽然她实际上并没有将芒果给大师,普里太太还是觉得拥有了真的送出芒果后应该获得的邻居权益,于是她走到了书柜前。“大师,你开始信教了吗?”“当然没有,”他说。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平装书,像证据一样展示给他看。书的封面上印着神鹰加鲁达翱翔在七大洋上的图像。《亡灵之旅》。

她大声念道:“灵魂在离开人体后的第一年慢慢游荡,飞得很低,因为它负着罪孽……”“马上就要到普尼玛的周年忌日了。她希望我在她走后看一些关于神的书籍……”“大师,你经常想起她吗?”

他耸耸肩。

大师退休后曾希望能重读他收藏的侦探小说,以及关于古罗马(苏埃托尼乌斯的《诸恺撒生平》;塔西佗的《编年史》和普卢塔克的《罗马共和国名人列传》)和古孟买的书籍(《蒙特斯塔特·埃尔芬斯通小传》;《孟买城的各个创建阶段》)。书架上还有一本《高级法语语法》(带习题和答案),是他买的,为的是可以在家教孩子们。不过,由于整个小区都对侦探小说情有独钟,邻居们经常来借(却不经常归还),用不了多久他可能只会剩下历史以及外语语法书籍了。

普里太太从书架上取出最后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书架上还有几本厄尔·斯坦利·加德纳的小说,可她还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难道我的门上写着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出借处吗?”大师问。“要是大家不停地来借这些小说,我就没书看了。”“我是替我丈夫借的。这倒不是说我不看书。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可谓博览群书。”她举起手,摸着自己的头,想证明自己当初读书读到什么程度。“我现在得照顾孩子,哪儿有时间看书呀。我保证下星期把书还回来。”“好吧。”他已经又玩起了魔方。“记得把书还回来。你拿的是哪一本?”

普里太太将书的封面转过来给他看:《东方快车谋杀案》。

约格什·穆尔蒂被大家尊称为大师,他职业高尚,又长得仪表堂堂,因此成为第一批获准入住维什拉姆小区的印度教徒之一。他很瘦,留着胡须,身高中等:按物理学的术语来说,他是上一代人的典型代表。他有着很高的语言天赋(会说六种语言),很乐意将书借给他人,对教育充满了激情,给小区增添了光彩。

去年五月,圣凯瑟琳中学在学校礼堂为他举办了退休欢送会(会上准备了萨莫萨三角饺和香料茶,整整三代学生共同参加)。欢送会刚刚结束,他妻子就被诊断患有胰腺癌——估计是她多年类风湿关节炎所服用的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她十月去世。这是他第二次失去亲人。他女儿桑迪亚十多年前从火车上摔下来,死了。而他的人生中好的那一面,是他唯一尚存的孩子贾拉夫如今在银行上班,并在雇主的安排下“住进了”南孟买的一套高级公寓——滨海小区(雇主支付了六个月的押金,据说还支付每个月一半的房租);因此,大师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事业随着退休欢送会结束,妻子没有遭罪就离开了人世,孩子已经搬到了孟买市中心的黄金城堡中。他该如何打发剩余的时间——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剩下的那点可怜的时间?妻子去世后,他继续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将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他继续教孩子,继续出借侦探小说,继续在傍晚绕着院子悠闲地散步,继续从市场买回适量的蔬菜。他控制饭量,也控制自己心中的痛苦,带着尊严接受自己的命运,而这提高了他在邻居中的地位,因为这些邻居也都受到过命运的折磨,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通常是在孩子或者配偶问题上。他们知道自己爱抱怨,而命运虽然对他不公,他却默默忍受着。5月12日“好了,好了,我的拉穆。起床了。不然的话,妈妈就要使劲打你屁股了。起床了,不然的话你的鸭子朋友就会说拉穆是个懒虫了。”

普里太太哄着拉穆坐进浴缸,里面放着半缸温水(从来不会是热水),让他与鸭子朋友和蜘蛛侠玩一会儿。普里先生是会计,在拉穆起床前就上班去了,而且带上了金属午餐盒,里面装着他妻子准备的午餐。他上班的地方很远,他得先坐机动三轮车和火车,然后在达达尔换车,再与人一起从维多利亚火车站同坐一辆出租车到达纳里曼海角。他每天中午都会准时给拉穆打电话,询问他鸭子朋友那天的健康情况。“郎——嘭——嘭,”拉穆赤裸着身子,身上的水在往下滴。母亲用力擦着他那白皙、毛茸茸的双腿。(按照《读者文摘》上的说法,这能加强血液循环。)“郎——嘭——嘭。”不久前,他能自己洗澡,而且几分钟内就能用毛巾将自己擦干——她当时曾梦想他有一天能够自己穿衣服。“拉穆,我们今天得学一个新词。瞧,大师这本小说上的这个词是什么?快——车。说呀。”“郎——嘭——嘭。”

拉穆已经完全穿好了衣服。他踩着散落在地上的旧报纸,向餐厅走去。普里一家834平方英尺的客厅散落着各种报刊书籍。沙发已经淹没在《今日印度》和《女性》杂志中,餐桌上则堆满了各种文件、贷款申请表、电费单、银行储蓄通知以及拉穆的漫画书。餐厅冰箱的正面也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宣传慈善活动的不干胶(“抗击全球变暖:本周关灯一小时”)以及一些皱巴巴的便条,上面的信息早已过时。每个房间都有橱柜,但柜门会突然打开,里面的书籍和报纸会像剖开的鱼肚里的鱼子一样奔泻而出。每隔几星期,普里太太便会在杂志堆中寻找某张支票或者某封来信,然后大声喊叫:“我们为什么不把这屋子收拾干净!”但乱糟糟的局面越来越差。这些垃圾虽然占地方,却也让只有整洁床铺和装满东西的冰箱的屋子蓬荜生辉,因为(外人会本能地明白)这光线昏暗、脏兮兮的公寓就像阿拉丁的魔洞,里面装满了各种财富。普里夫妇没有其他财产,黄金也少得可怜。他们引以为荣的只有这些纸质品。无论什么东西都伸手可及,这真让人感到宽慰,哪怕是普里先生那些老掉牙的《香卡周刊》——上面都是嘲笑尼赫鲁总理的漫画,还是他当初梦想成为一位职业漫画家时从一位朋友那里借来的。

普里太太将拉穆那双锃亮的黑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一只地替他系好鞋带。拉穆打了个喷嚏。楼下2C的阿贾尼太太,也就是房地产经纪人的妻子,正毫不吝啬地往自己身上喷人造香水。普里太太将鞋带系好后又朝鞋子上吐了口唾沫,用自己的食指将鞋子擦得更亮,然后拉着拉穆进了卫生间,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形象。拉穆刚一站到镜子前,卫生间里立刻就响起了汩汩声,仿佛某个嫉妒的恶魔正在念咒语。楼上4C的易卜拉欣·库德瓦正用盐水进行某项特殊练习,目的是增强他那爱闹腹泻的肚子。普里太太也不甘示弱地漱起了口;拉穆用脑袋顶着她的腹部,冲着母亲肥嘟嘟的赘肉笑了起来。“再见,保安!”他们走出小区时,普里太太替拉穆喊了一声。拉姆·卡里正在看《薄伽梵歌》汇编,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

拉穆怕热,于是普里太太让他沿着小巷的边缘走,好让大王椰树给他遮阳。这些椰子树很珍稀,最初是已故的阿尔瓦雷斯先生进行的一项植物学试验,他的豪宅周围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然而他的继承人却将那豪宅卖了,豪宅所在的地方如今已建起了几栋混凝土高楼,分别以花卉的名字命名——“木槿”、“金盏花”和“白玫瑰”。

普里太太用手轻轻挠了挠儿子的耳朵。“说‘金——盏——花’,拉穆。你已经会用英语说许多东西了,不记得了吗?金——盏……”“郎——嘭——嘭。”“拉穆,你从哪里学来这‘郎——嘭——嘭’的?”

她望着拉穆。十八岁了。永远长不大,却不知怎么总会时不时地学到一些新东西——就像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

快走到教堂跟前时,拉穆开始玩弄母亲手上的金镯子。

校车在教堂前等着他们。普里太太在扶拉穆上车之前又给了他一个自制的牌子,上面画着一个绿色的大喇叭,一道红色线条斜着穿过喇叭,旁边还有几个字:“别出声”。普里太太像每天早晨一样,又一次让他的同学们保证保持安静。校车开动的时候,她朝拉穆挥手,拉穆没有挥手(因为他正紧紧地将“别出声”的牌子抱在胸前),但他的眼睛流露出了他想对母亲说的一切。

普里太太一瘸一拐地回到维什拉姆小区,经过大门前的大坑时,工人们正用铲子往里面填土,她看到告示牌上原来写着的:

正在施工

为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

孟买市政公司

已经被划掉后改写成了:

正在带来不便

为施工表示歉意

孟买市政公司

尽管岁月在普里太太身上演变成了日积月累的脂肪,但她内心深处的那位窈窕淑女还是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铲子停了下来,工人们全都望着她。“这牌子上的笑话是谁写的?”她问。他们继续挖土填坑。“拉姆·卡里!别老是看你那本书了。那块市政府牌子上的字是谁改写的?”“是易卜拉欣·库德瓦先生,”保安头也不抬地说,“他问我怎么看那笑话,我说我不懂英语。很好笑吗?”“拉姆·卡里,易比不是常常说吗,我们是一座重要城市里的重要人物。笑话是我们唯一的武器。”“那倒是,夫人,”卡里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顺便告诉你,今晚停水。这些工人施工的时候挖到了水管,只好停水几小时。会长说他忙完生意上的事回来后就贴一张告示。”

普里太太用手绢擦了擦脸。吸气。呼气。她转过身,再次走出了大门。

停水的事让她想起了大师堵塞的水龙头。

任何一个小区要想保持和睦的邻里关系都必须依靠相互帮忙。这就像儿童们玩的那种游戏,每个孩子“触摸”相邻的孩子。如果普里太太在她丈夫上班时需要一个男人帮忙,擅长摆弄锤子和钉子的会长必然会出手相助;上星期他就帮她在墙上钉过一颗钉子,好让她系根新绳子来挂衣服。作为回报,她知道自己应该负责大师的需求。

儿子被诊断患有唐氏综合症后,桑吉塔·普里首先告诉的不是自己的母亲或女儿,而是她的左右邻居。大师听到这消息时,一只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开始流泪。她仍然记得从他脸颊上流下来的泪水:这是一个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男人,即便是在他自己失去亲人的时候。多年来,他一直给她提供各种医学杂志和报纸上的建议,以终止——甚至改善——拉穆“发育迟缓”的状况。每当她尝试一种新方法来激活拉穆迟钝的神经细胞时,都会先与大师商量,比如去看留学归来的专家、油性按摩、富有创意的智力和身体锻炼、服用超剂量的鲨鱼鱼肝油或鳕鱼鱼肝油;虽然人人都知道大师不信神,他却支持她去一些圣地,寻求神的力量来激活拉穆发育缓慢的大脑。

还有一件事。普尼玛去世前六个月曾借给普里太太五百卢比,而她又将这笔钱借给了一位亲戚。普尼玛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师,因为怕他发火,她经常隐瞒自己随便借钱给别人(这是他的看法)的事。

于是,这又成了普里太太的义务,她向棚户区走去。

维什拉姆小区的居民向来以两种方式对待瓦科拉的棚户区。一种方式是每天早上出了维什拉姆的大门后径直向大马路走去,假装近旁的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另一种方式比较现实,为房地产经纪人阿贾尼先生和普里太太所采用。她发现棚户区的许多人都很能干,在解决家务难题方面是行家。她不是有一次在那儿看到过一个管道工吗?

她沿着土路向前走,经过了两个中产阶级居民楼——“银杯”和“金币”,来到了棚户区。棚户区从这里向外延伸,包围了属于印度机场当局的公共用地,并且像钳子一样扩展到了机场跑道的边上,因此抵达孟买的游客第一眼看到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来自这些棚屋的男孩在放风筝或者击打他朋友扔过来的板球。

在木柴和煤油燃烧后发出的气味中,普里太太走过一排单间棚屋,每一间的铁皮门都敞开着。女人们坐在外面,互相梳头、聊天、留意正冒着热气的饭锅;一只公鸡在屋顶上高视阔步。普里太太是在哪里看到那位管道工的?再往前走,两座巨大的塔楼刚建了一半,仍然包裹在脚手架中——她以前没有看到过——而这让她更觉困惑。

突然,一台发动机发出了轰鸣:一个耀眼的白色管装物如海蛇般腾空而起,一架飞机从一座泰米尔小寺庙上空掠过。这就是她试图回忆起来的地标:这座寺庙。她就是在这附近见到那位管道工的。

一群男孩正在寺庙前打板球,寺庙外墙上画着一张守护神的脸(它那漆黑的嘴张得老大,足以吞噬世上的所有恶人),那就是球门。

打板球的孩子们充满野性的活力,个个在高声尖叫:哦,一位母亲的心有多么痛苦啊。这些男孩有着灵活的四肢,以及肌肉发达的胳膊肘,他们会长大成人。而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的长相有他们家拉穆一半好看。“妈妈,”有个男孩喊叫道,“妈妈,是普里太太阿姨。”

维什拉姆小区的清洁女工玛丽从寺庙院子里的树根上站了起来,使劲用裙子擦着手。

她指着打板球的男孩说,“这是我儿子,蒂莫西。都把时间花在这里玩了。”

玛丽和普里太太在小区里的关系比较冷淡(“对,抓住那只凌晨活动的猫是你分内的事”),不过远离了维什拉姆小区而且又当着玛丽孩子的面,令主仆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这孩子长相挺好,还又高又壮。”普里太太笑着说。“玛丽,住在这里的那个管道工,我要找他去大师家干点活。”“夫人——”“他家的水管出了点问题,而且天花板也需要刷洗。我会挨家挨户收点钱,算是他的修理费。”“夫人,今天一个人也找不到,因为有个大新闻。他们都去看那个穆斯林的棚屋了。”“什么大新闻,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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