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舱(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30 02:25:33

点击下载

作者:高翊峰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幻舱

幻舱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幻舱作者:高翊峰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8-01ISBN:9787208147171本书由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世纪文景)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在清醒的状态下,

我们漫步于梦中,

不过只是过去时代的亡灵。——卡夫卡

献给 心楺推荐序《幻舱》里的幽闭恐惧南方朔(文化评论家)

一九八五年,村上春树出版了他那本很难读、很诡异,但却寓意丰富的《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大陆译为《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那是他的第四本创作,也是截至当时,他最长的一部著作,单单中文译本即厚达五百多页。

而要讨论《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势不可免地一定要说到村上春树的那种独特的“空间叙述”。

他所谓的“世界末日”不是指那种“彗星撞地球”,地球毁灭式的“世界末日”,而是指人与影分开,没有了记忆,甚至连心也即将失去,意味着再也没有变化,再也没有不同意义的未来,人被束缚在现在这个村镇的世界。故事里的“我”已决定和自己的影子一同逃离这个被囚禁的世界,但到了最后关头,“我”决定不再逃走,理由是:“我有我的责任,我总不能丢下自己任意制造出来的人们和世界,自己一走了之吧。我觉得对你很抱歉,而且要跟你分开也很难过。不过我必须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这是我自己的世界,墙是包围我自己的墙,河是流过我自己的河,烟是烧我自己的烟哪。”

而所谓的“冷酷异境”,则是指意图用单一的意识,来统合复杂的人类行为及意义生产后所造成的世界模样。故事里的“我”,受雇于博士做这方面的研究,研究本身就是个黑暗的地底社会,而窥伺他们的,是另一个更黑暗的“黑鬼”世界,最后是“我”脱离了那个意识的概念世界。由于人的世界之意义取决于意识,脱离意识的探究,等于“这扭曲的人生从此消失”,“我的框架内几乎什么也没剩下的,只能看见鸽子、喷水池、草坪、母子而已”,“不过我并不想放下这扭曲的人生从此消失。我有义务把它守候到最后,不这样做的话,我对自己会失去公正性,我不能就这样丢下我的人生而去呀”。最后,“我”的感触是:“我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一闭上眼,我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动摇,那是超越哀伤和孤独感的,从我自己的存在打根底深处动摇起来的巨大深沉的翻腾滚动。那翻腾滚动一直持续不断,我手肘支在长椅的靠背上,忍耐着那翻腾滚动。谁也帮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就像我救不了谁一样”。

在文学的叙述上,叙述的象征、譬喻、语法和意象乃是文学故事的载体。村上春树在《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里,最独特的做法,乃是借着“空间叙述”的连接,将当代文学中有关意象营造,文学的分理分析,命运、选择等重要的课题逼上了面。“冷酷异境”整个意象是在说心理的“幽闭恐惧”(claustrophobia),“世界末日”则是在谈“广场恐惧”(agoraphobia)。“冷酷异境”由最初宽敞的电梯、房舍开始,很快就切换到充满了液态恐惧的地下世界,它充满了污水、瀑布、急流、大水蛭、黏滑的阶梯、水中污物等。以前的人在做“空间叙述”时,都以建筑物的兴衰为中心,而村上春树的空间则以液态、黏滑,到处都是水中生物及不确定危险的场景为主,这已推翻了以前那种合理性的叙述模式,凸显出世界的不合理性。根据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艺术史教授魏德勒(Anthony Vidler)所述,近代文学家及理论家愈来愈体会到现代生活中的恐惧与焦虑,并通过“空间扭曲”(spatial warping)的叙述模式来表达,村上春树以液态的来呈现意义涸竭的“幽闭恐惧”,在叙述上的确有开创性的作用。

而“世界末日”所隐喻的则是人的意义在失去后的“广场恐惧”,那是个被围墙封闭住,无人可以离开的地方。它既重又轻,沉重得足以压死一切,又轻得毫无任何意义的重量,它仿佛是个废墟,但它又太强而人太弱。“我”在这里当个从独角兽的头骨读取它们梦境的人。这里的生命就像是呢喃的生生死死。“广场恐惧”是空旷得失去了意义。

村上春树在《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里创造了一种新的“空间扭曲”的空间叙述模式,在叙述中借着“幽闭恐惧”和“广场恐惧”这两种近代主要的心理征候,去探讨当代人在意义探究上的难题。他的作品可说是一种批判,我们不能在自闭的绝对意识里找到答案,也不能在完全的理想里安身立命,在不理想中找到自我负责的一小片空间,追求自我的完成,也就可以了。在这点上,村上春树的态度倒是和沙特(大陆译为萨特)的存在主义有类似之处。《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可以从微言大义之处去理解他想说些什么,而我真正看重的乃是他是怎样去说这些,以及由此而牵涉到的近代文学里关于“空间扭曲”的叙述问题了。

今天的人们已知道,从十八世纪起,浪漫的科学主义相信城市乃现代性的体现,因而钢筋水泥及玻璃的建筑成了现代论述的主流,它在一八五一年英国世博会的水晶宫建筑,以及稍后的芝加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四百周年展以及纽约展时达到顶峰,坚硬整齐、井然有序的城市空间被认为是文明的理想,特别是芝加哥在哥伦布四百年博览会时,芝加哥主要建筑师伯尔尼罕(大陆译为伯纳姆)在总统哈里逊(大陆译为哈里森)等的支持下,更发展出整组“梦幻城市”的论述。城市是一种“永恒的形式”。

对城市的虚幻性,当以十八世纪初俄国的彼得大帝最为典型。他从一七〇三年起就决定将原本只是沼泽地的圣彼得堡辟建为现代性的标准城市。于是一个巨大的城市在地平线立起,到一八九〇年时,圣彼得堡已人口破百万,为继伦敦、巴黎、柏林之后的欧洲第四大城。

但浪漫科学主义的城市论述在形成后,很快地就在俄国出现批判,普希金写了长诗《青铜斗士——圣彼得堡传奇》(大陆译为《青铜骑士》),杜斯妥也夫斯基(大陆译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写了《地底人》(大陆译为《地下室手记》),都以城市的专权、冰冷、疏离等为批判要点。美国的杰克·伦敦也最早注意到城市理性遂成了非理性,那就是都市的贫穷问题,而更独特的乃是卡夫卡,他笔下的城市乃是深不可测的冷冽权力迷宫,而人就在它的里面遭遇到不可知的怆然命运。德勒兹及瓜塔里(大陆译为加塔利)在论卡夫卡时说:“似乎是最现代的功能主义多多少少会激发起最古代也最神秘的它的形式,这意味着过去的官僚主义和未来的官僚主义间是相互渗透的。了解到这种相互混合,我们只能把这个问题分为两极,即有着现代功能和新形式的古代主义,我们认为,卡夫卡乃是最早注意到这种历史问题的人物之一。”他们的观点是,卡夫卡通过“幽闭恐惧”的观照,批判了城市空间,也打开了官僚主义这个权力本质的黑盒子。

因此,近代文学现代主义开始了对城市空间的批判。文学现代主义会从物理性方面去谈城市丛林,城市的贫民窟、城市的失控无序、城市的冷峻,但随着时代的变化,那种物理式或形态式的批判已不能表达这个流动式时代的心理反应。晚期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在对城市空间做批判时已愈来愈倾向于以拟生物学的方式来谈论,村上春树以水生环境的譬喻来谈“冷酷异境”,水中有不可测的危险水蛭,那种黏滑恐惧感,那种流动液态的恐惧。晚期现代性的批判反思里,人们还体会到许多感觉乃是有如菌丝般在蔓延,在无序繁殖。如果我们略加注意,当今的电影动画在做反面呈现时,也愈来愈喜欢用拟生物学,特别是以水生生物来表现。

在说过村上春树《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的叙述模式,以及他的怀疑和信念之后,再加上回顾当代“空间扭曲”的新形态,这时候就可以试着去理解台湾青年作家高翊峰这本可能比村上春树更难读,也更模糊的新作《幻舱》了。“幻舱”是个暧昧的地方,它似乎是下水道的避难室,但也似乎是个桃花源,但更像是个不知道主子是谁,以及在哪里的囚笼。在这里,有上面交下来的粮食,有被剪掉日期的书报杂志,由于失去了时间的坐标,生和死也都变得模糊起来。几个奇怪的角色,包括主要的角色达利,以及一个原来是个小干尸,却逆时钟地放置愈久,愈活回来的角色,在这样的时空下,由于一切已被倒错,而且几个角色无路可出,他们其实是活在无意义的状态下,勉强要在无意义中寻找那残存的意义,也就成了作者的高难度考验。没有了时间纵深,没有了记忆或情感纵深,一切事物已不再立体,而变成一团流动,这个《幻舱》倒真的成了另一种“冷酷异境”,只有叙述者达利那个笔记本成了唯一但不完全的记忆。它就像人们试着要从死人骨头里读出它的过去,最后读到的古梦只是一连串的呓语。《幻舱》在叙述上的确已开创了“空间扭曲”的批判叙述模式:黏糊糊的扁平世界,看似有意义,但其实却只是一种荒诞的滑稽之动作,意义的荒废感像液态般散开。《幻舱》之幻,乃是它只是呢喃的一串听不清的低语。太虚幻境之都乃是有梦之幻,而幻舱之幻则是无梦无爱之幻,是幽闭恐惧之幻。

在叙述理论上强调,说故事的人与听故事的人,虽分处两个板块,但可通过说的话语、譬喻和文法,以及充填在其中的共通经验而担起两个板块间的桥梁,但近来的人已知道,在经验愈来愈个人化的这个时代,这种桥已愈来愈难了,太多不能也不愿传递的经验,太多语源和文法上的碎裂,歧义及模糊,人其实只是在各自的板块上做着谜语及只有自己听得见的独白。《幻舱》有着太多谜语,我不能解,但在这个叙述即故事、气氛即情节的时代,我们只要知道说故事的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好像就已很够了。《幻舱》其实是很苍凉哀伤的!球藻

他勉强睁开眼睛,下水道就躲入了光的缝隙。他无法牢记刚才奔逃的路线,也忘了,还有什么值得逃的。

眼前是细长的太阳,一管管整齐排列。白光铺出均匀的亮雾,有好一会儿,他不确定眼前的,是不是天空。最近几次在街边醒来,看见的都是灰蒙蒙带有光感的阴霾。这次真的喝多了。以往不管喝了几支番石榴红、虫绿、夕阳橙、晨雾紫、深海铁蓝……繁色荧光的试管酒,都不曾在K市这座城市,遇见管状的白光太阳。瞳孔花了气力调节恢复,他才看清楚那很矮很矮的天空,不是真正的天空,只是一整片天花板,后头则贴满了日光灯管。就快要四十岁的他,再一次闭上眼,少许光晕的尾,躲入眼皮,也微微兴奋着。

他不确定自己苏醒与否。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叫作,达利。闭上眼的世界庆幸着,还好,这一次,并没有喝醉到遗忘了名字。

在此之前,他在那个下水道,像似奔跑,也像似是在逃。慌乱前行的时候,水渗透裤子,亲吻了膝盖,彼此都失去该有的温度。他一低落头,水面就浮出球形物,表面长满藻类的杂刺,一颗漂连一颗,向巨大的管状黑暗深处蔓生过去。一踢动水波,它们就彼此碰撞挤压,表面深绿的绒毛丝手也骚动起来。当布生青苔的墙面出现墨的影块,他就开始奔跑。一回头,仿佛有无数小型轻艇追逐靠近。轻艇的马达声被墙面排挤,整个圆管下水道正在压缩。墙面缩小的过程,水泥推挤出苔的黏膜,变成有肌理的肉管,柔软而有弹性,饱含湿润汁液,进行着像是吞咽的蠕动。墙面挤压达利,他再一次闭上眼,再一次触摸。这段下水道,他曾经走过。这次的肉管墙面,不曾出现在过去飘落棉絮的高楼电梯通道,或是储存眼泪的中央空调管线。它是新繁殖出来的。他猛然眨眼几次,眼皮里的他,就消失了。达利睁开眼,白色光雾像是大量盐酸洗涤剂遇水挥发,辣出两眼袋的泪水。拧去眼泪,天空安静成为天花板,白光太阳死去成为日光灯。他有点惊讶,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台球桌上,不知睡了多久。桌面的绿色绒毛纤维细刺,穿过裤面咬了他。硬硬刺刺的触感,持续从掌心与脸颊皮肤长出绿光寒毛。一块吊牌从正上方的天花板悬挂而下,无法看见吊牌的标示文字。他想把刚才被小型轻艇追逐、下水道墙面紧缩成多汁肉管,以及墙面黑影记录下来,便摸摸衬衫口袋。空空的软布,没有任何硬物填充。一团印象模糊的残骸,圆滚滚地坠落台球桌,碰撞方糖形状的白色母球,一颗星反弹,滚动到守在洞口一动也不动的黑球,最后落入底袋的,是那本使用了好一段时间的采访笔记本。达利隐约晃见,刚才在下水道奔逃时,笔记本掉落在脚边的墨绿的球形藻类上。躺在台球桌上的他,侧脸一看,笔记本还立在那颗球藻上,跟着水面的呼吸,兴奋又浮起,萎缩又沉落。再多几道水波摇动,笔记本就被球藻吞咽到纤维的肚囊了。

笔记本失去去处,达利继续平躺,让睡翘的发尖,试着捕捉下水道换气口排出的蒸汽。闭上眼睛,眼皮里的他,潜入下水道。这一次,发丝只能侦测热度,留不住湿润。筒管通道弓起眼皮,黑暗失去了深浅远近,水泥墙面失去湿苔与软汁。一切就像老旧等离子电视收讯不良时的画面。篮球足球大小的球藻,蔓生在粗粒子的黑水面。原本追逐他的小型轻艇,停泊在三线闸口的汇流处。马达声被静音钮切换到眼皮膜外。墙上更漆黑的巨影,等眼珠一开始自主转动,就被格放到睫毛尖端,掉落到子画面。达利拨开脚边的球藻。它们似乎都漂浮于熟睡。整个K市的下水道活着数千万颗球藻,笔记本在哪一颗的囊内?浸泡几分几秒之后,已经写下的字迹,会开始哭出黑的蓝的软弱泪脚?最后,会泡出霉菌的边丝?又要多少时间过去,笔记本就会腐坏发烂,或者,被球藻分解消化?……达利反复推测,一声嘎啦炸响,从下水道接触不良的深处,播送着关于球藻的报道。

K市水利局为了重建污水处理的再生循环系统,再度勘探风灾后重新建构的下水道分流系统。当时排水分流工程之大,远比开挖地下第二层地下铁系统更加困难烦琐。一位医学研究者打趣比喻,地下铁系统是动脉,下水道是静脉,这个城市巨人的血管都病得不轻。在辖境居民对自来水水质与供应量稳定的高度要求下,K市行政团队决定利用下水道的水源,将流入的家庭废水、办公楼厦用水、未回收利用的雨水,以及精致工业工厂的低污染污水,全都净化再生使用。K市拟议,向官方进行巨额借贷,抵押物是K市所经营的市银行管理权。事关市政的重要民生需要与金融管理权,堪称K市经济单独核算后最大的市政赌注。争辩不断,退休议员工作组织也出面呼吁,这次借贷会让这座城市的民主意志,倒车半世纪。最后,市长决议举办一次K市管辖区的公民公投。公投结果,有效同意票超出预期,多过了百分之六十五。公投结果公布的后一天,市政府与上方签署借贷协议。水利局停止下水道的自动控制,于凌晨十二点进行多处封路管制,翻开近百块人孔盖,进行大规模的水质检测。漫无止境活在下水道的球藻,就是在这时候被发现,也被现场跟随的媒体大篇幅报道曝光……

行走在下水道里的达利听见了。球藻新闻之后,拥有文字工作者身份的他,为K市文化局办的《新K市生活报》,访问了一位专门研究藻类的植物学者。就是在这篇报道刊登发表后,无数球藻伸出墨绿丝手,捉住他落单游走的睡眠,吞噬入腹。它们曾经从陆桥的阶梯上,滚落一条湿答答的形迹,再搭乘只是经过的无人公交车。又或者,在凌晨时分,突然显示于手机的触控屏幕,自行放大到影像失真,分泌出奇特的白浊体液。大部分时候,这些球藻,都栖息在久暗之后可以看见事物轮廓的下水道。

又一声嘎啦炸响,和球藻一同载沉的新闻停播了,惊吓出达利更多遗失笔记本的焦虑。焦虑让水面的球藻醒过来,开始躁动伸出丝手,集体缠绕他的裤布。摸黑行走遇上这种状况,平躺的他不得不睁开眼睛,一睁开,又不自觉摸索其他衣裤口袋,忘了笔记本已经遗落在某一颗球藻肚囊。达利试图记忆笔记本遗落的周遭,以便下次入睡之后,可以直接走进这一段下水道。苏醒开始阻挠,球藻的纤维与墙面厚苔开始模糊,可能通向出口的爬杆疏松朽坏,污水支管也只剩下滴水的滴答……这些影音声像的残骸,在眼前白雾雾的光里,一块块自燃火化,连灰烬都没有飘落。“老哥,你最好先下来,这里的台球桌不是床。”

说话的人是苍蝇。近几年,达利常和他在三重奏酒吧的地下室吧台,一起喝鸡尾酒,闲聊一些可能有趣的政治八卦和名流小道。年龄不小的苍蝇,身上依旧是那件烙上设计师签名的限量版T恤。百分百精梳棉的黑布上,浮出白油骷髅头,跟昨天晚上一样,没有眼珠、没有舌头,也没有皮肉的一张脸,却咧开了嘴,不知为何保持笑容。达利离开台球桌,才站直身体,呕吐感就从胃底涌出涨满食道。苍蝇小声示意,先跟老管家要杯水。十几步距离外,是开放式厨房,里头站了一个老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背心,脖颈勒着一只黑蝴蝶领结。厨房入口处悬挂一块吊牌,用餐区。这偌大的光亮空间里,还有另外三个男人。一个仰睡平躺在表演区的小舞台,颜面被发皱的外套覆盖,发出初次发情的公猫低鸣。另外两个男人在休息区吊牌下的马蹄沙发上,玩着扑克牌。这两个男人一个国字脸,一个倒三角脸,眉尾都被沉重的疲倦拉低危垂。眼睛都快眯成线了,他们还是把扑克牌展成固执的扇子,一手接一手,慢动作翻开各自的下一张扑克牌。每张扑克牌在离手的第一个翻转,丢往桌面的瞬间,插入光的缝隙里消失了。两个男人勉强看一眼达利,不是打量,也没有打招呼的企图,又继续丢牌,让一张张的扑克牌,躲入透明。

老男人没有对折身体,地面也睡得安稳。达利摇晃的脑袋,带领着双脚行走,看来十几步的距离,却绕走了三十步。他闪过一个担忧——再走下去,可能永远也走不到眼前的厨房。“这里是哪儿?”达利问。“一个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苍蝇说。“为什么……我们在下水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老哥,记得吗,我跟你说过……那个在下水道的密闭空间?”

宿醉让达利又恍惚又镇定。苍蝇绕着他飞出圆圈。一种会压抑呼吸的气压,让他镇定清醒,“这里是吗?”“你问我这个卖消息的?不是吧!”

苍蝇不再拍动翅膀。达利走到厨房外吧台边,两人都望着厨房里的老管家。“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两位先生说的密闭空间。我被送下来的时候,只知道这里是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说是避难室,其实是给下水道工程人员歇脚和囤放紧急物资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实际位置在哪里,特别是K市经济单独核算之后……”

惊讶稍微驱散了酒精的存留。K市以一座城市的规模,经历改革,取得区域性公民公投,进而另立特别法通过,与濒临破产的上方财政体系切割分开,拥有了市府的经济金融独立运作权。这些过程,发生在达利出生前的那个十年,现在全都散落在历史课本的书页。“老哥,别吓到,老管家其实是经济单独核算之前,那个年代的人。”“达利先生,K市发生这场经济单独核算时,我已经在这个临时避难室。我是听其他几位先生说的。还好,一样叫作K市,没有换名字,变成我不知道的新城市。”

达利巡视其他男人,不特别想知道其他几位先生,谁是谁。他猜不着满头银发的老管家,究竟有多大年纪了;K市经济单独核算,又是多少年前的事?

在酒精回流脑叶之前,达利试着提问:“这样的临时避难室,下水道里很多吗?”“我只是一个管家,不是下水道工程人员,这个问题,我可能无法回答。”“先别管这个啦,老管家,麻烦你给他一杯水。”苍蝇拉来高脚椅让达利坐下。“达利先生,多喝一些凉水,加点柠檬汁会更舒服。人喝醉,是血液的含酒精量过高,那些解酒的偏方,其实都没有用。至少我那时候的解酒饮料,或是先喝鲜奶,是没用的。快速补充大量水分,降低血液的酒精浓度,是最好的办法……”

老管家的声调沙哑浊重,话语慢慢搁浅堆高。他边说边准备这杯柠檬水,有种学者的谦和与讲究。先在空杯加入冰块,再切下一片柠檬,挤入汁液,倒入常温水适度搅拌。达利的视线主动开叉成蛇信,沿着一条乳白色铁管,走到厨房墙角,再与另外三条粗细不等的钢管整齐钻进水泥墙。一条是三度循环净化的自来水,一条是用疫病牲畜尸体产生的再生沼气瓦斯。一般家庭用管线,多半就这三条外露。最粗的第三条管线,可以让一只成年沟鼠折返通行。这条管线里头装了什么,达利无所谓了。长久以来,他也不知道另外两种基本民生新液体与新气体,究竟是透明的,还是流动着彩虹的哪一条光谱。宿醉晕眩中的他,也无意尾随这三条管线,通往外头的哪一个行政区,又如何辗转流动到这个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达利先生,之前,常喝醉吗?”“我跟这位老哥,不是常喝醉,是一直都没清醒过。”“这样有点麻烦……已经很久都没有补给酒了。”老管家自顾自说着。

达利不追问,不为自己辩护,也不准备等待有谁,会送酒到这个下水道避难室。这段喝醉的对话,前几天,已经出现过重叠。有一位,谁,躲入那一天的午睡。与谁对话聊到喝醉的片段,他已经写入笔记本,短短的,只有眨一次眼睛的长度。

谁问我说,“为什么喝醉?”

我回答谁,“我并不喜欢喝醉,只是喝醉之后能够昏沉,会觉得很安心。”

之后,谁就不愿意再与我对话了。谁从倒了墨汁的地板里立起身子,站到不停以U形接连延伸到没有尽头的沙发前头。我看见,谁穿着的衣物是由紧密的细钢缆编织,生出河流的纹路,冲出漆黑的左手右手。头上则长满树苗嫩叶,是谁的头发。谁还背着一个有铆钉的白色皮袋,白铜环腰带框了胸,圈了脖子,绕出另一只洁白的手,搭讪漆黑的右手。那胸前堆着水晶美人樱,开满两盆乳房的碎花。我已经无法分辨,那是乳房,还是碎裂的花蕊。

原来,谁,有可能是一个女人。这点,我从来都没有想到。

老管家递出柠檬水给达利,性征开始模糊的谁,急忙躲开了。

那片柠檬被拧成单一朵糜烂的纤维花,种在冰冷的不锈钢流理台面。“柠檬皮泡着,会有油的苦涩。”老管家说。

达利大口倒入,水滚进滑润的喉管,在头皮凉出大面积的冷。“苍蝇,我们怎么进这里来的?”“我一醒过来,就躺在那边的沙发。你睡在台球桌,也快要……”苍蝇检视电子表,估量一会儿,“快要二十八小时了。你再不醒,就会有人开始抱怨了。”

达利回头,台球桌上方那块吊牌的文字,挤着扭曲跳舞,娱乐区。旁边十步距离,挂着运动区,由跑步机、飞轮脚踏车、举重台与哑铃组合,围出一个会私下凝聚汗味的空间。

睡了一整天?达利的手腕上佩戴一只机械表。自动上链的机芯,古董老旧。十二点钟位置的功能窗,银色月亮几乎圆满。九点钟位置的日期显示,静止在5。三点钟位置的功能窗,一根短针看出今天是某个星期二。六点钟位置的圆形窗,泄露了另一个不知位于何处的第二地时间,停在22的夜间时区。这些数字都不重要,因为这一秒,大表盘上的宝蓝色柳叶形秒针,是完全静默沉睡的。他摇摇手,皮革表带闪烁油光,秒针没有醒,也没有取走动能,飞出斧头摆锤,逼迫齿轮咬下另一轮齿轮,再慢慢挤压弹簧,反向再给出新生动能,骗醒另一组连接中心轴承的子母齿轮组,强迫秒针滑出一小步。过去,这只古董机械表,经常让时间昏迷。反复多次之后,它不知道已经为自己走出几岁的老龄。现在,一旦没有完全勒紧发条,手表就会刻意遗忘呼吸的方式。“哔,下面声响,K市标准时间,五点零五分……应该是清晨吧。”苍蝇模仿已经消失的机械广播,为达利报时。

老管家没有佩戴手表,避难室的墙面也没有镶嵌或是垂挂任何时钟,可供重复验证。在唯有日光灯的室内空间,只能依赖电池发电的电子表了。达利将机械表的分针与时针,调整到苍蝇的时间。他快速转动龙头,让发条装置承受压力,不去追问秒针的位置,不取细针刺准日历窗的日期,也不校对星期显示上的英文缩写字……慢慢沉浸于橡木桶辣味的酒精,久泡之后,皮肤会渐渐失去对气温的敏感,最后,连季节都会从皮肤表层离开吧……究竟是第几秒钟?今天,究竟是不是星期二?如果是,会是第几个星期二?小小的凹窗格,自行选择了这个月七号的阿拉伯数字?这个月,又是几月,又是第几次的几月七号了?曾经,达利将这些写在某页的笔记本上,而那些不知久远之后、以一杆影子计量的诸多问题,在达利一人独自搬迁到租赁套房开始,始终没有给自己答案。如果能清醒,他就回到租赁套房,动笔写完采访稿;无法醒过来,就躺在地下铁出口的长椅,被枉死的流浪鬼魂坐扁成一片纸人,希望自己能与那些送行的银箔冥钱,一起由氢火炉燃烧成青蓝。如果是又一次意外,醒来,却浸泡在注满鸡尾酒的白净浴缸,被杂交的水果液气呛了鼻,却无法溺毙,就和那位开始熟悉的女主人,试着做爱。看着她修剪成扑克牌黑桃形状的耻毛,如同面对依旧陌生的妻,达利已经无法完整勃起。不过,只要摩擦足够久,引起浅浅的颤抖,还是会有体液流出……这些,就是那些不知不觉堆积出问题的日子。如此突然,被送入这个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谁,能给这些问题理想的回答?达利不敢奢求。

冰凉的柠檬水校对出几点几分,多少减轻了喉咙深处的酸腐。稍微舒适一些,他留意到避难室里,没有电视计算机这类的沟通信息平台,也没有室内电话,或是工程用的两地传呼对讲器。达利用拇指触压按键,以空气手机拨号给苍蝇。只有目光立即接通。

苍蝇耸耸肩,“手机都不知道去哪了。”“两位先生说的无线通信器,没有一起送下来。在这里,也收不到无线信号。”

表演区在无法确认多少步数的距离之外。舞台上的男人突然拉扯西装,蠕动躯体,以不倒翁的摇晃方式坐起来。他一站起身,达利估量这男人至少有两米身高,巨大臃肿成一具小型起重机。“什么时候,才能关掉几盏灯……”胖男人发着牢骚,眼珠被肥厚的眼皮压得吃力。他的声调和眼缝一样细,有花样男孩的锐利。达利和他一接触目光,胖男人便欢快摇晃肥肉,一连几个大步,跨往厨房,跨出声量,“醒了醒了,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再也等不到有人被送下来……外头现在怎么样?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对不起,都没有自我介绍,以前朋友都叫我高胖。就像你看到的,又高又胖。”

胖男人以手梳理油光头发,一阵莫名脸红。真的是又高又胖。他那种羞答答又软弱的说话模样,让达利哑口。达利估计,他应该和苍蝇差不多年纪,都有三十岁了。高胖主动握手,在达利手心留下一层乳胶油腻。中央空调滚落一阵凉风,把那层油腻凝固成冻浆脂肪。高胖握手激动,几撮刘海掉落,覆盖了额头。达利一凝视,那些在黑油里粉刷出来的白发丝,不是年少白发,而是吃了冷的动物脂肪。“不好意思,我该洗头了,待在这里太久,变得有点懒。人一懒就脏,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高胖赶紧把发丝抹回定位,急忙擦裤头抹裤袋,试图干燥双手。宽厚的肩头一直被微凉的冷气压缩弯曲,又高又胖,让整个避难室都躲入他身后。等高胖退后两步,消失的空间才又回到达利眼前。一盏盏的白太阳突然挑高许多。与高胖一对比,天花板至少又多抽拔四五米的高度。除了几个中央空调的出风排气孔,全都安装了六支一组的日光灯罩。达利这时才发现,整个天花板上空,在日光灯管晕眩的周边,飘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光在玻璃里滚动萤亮细粉,把整个临时避难室烘成一个自体发亮的白光灯泡。台球桌底下、杠杆举重座的背底、马蹄沙发的桌几脚旁、抽油烟机的叶扇间隙,以及角落一个不锈钢螺旋楼梯的镂空底部。这些应该要繁殖阴影的地方,只是稍微沾染了一些尴尬的灰,此外几乎没有阴暗。

如果苍蝇电子表的时间没错,现在的外头,就快天亮,天空应该就是这种尴尬的阴亮灰。达利经常看见凌晨五点左右的天色,他还记得,曾经醒着走上租赁套房的顶楼,在那天台上记录过的一段描述——这一次,K市的天空,取得另一种颜色。数以千万计、褪了色的乌鸦,占据了整个城市天空。它们布满高楼大厦的顶端,在太阳露出前的雾光里,停飞在空中的某个点,不停抖落羽翼里的微量银粉。这些银粉似乎是灰乌鸦的血与肉。灰羽翅膀一直慢动作重复拍动,直到裸露出内脏,它们才一一坠落,再由下一只渐渐褪色成灰的乌鸦,填补上那一小片天空。达利望着全亮的天花板过久,在光亮里歪斜滑倒,没发现死落地板的一只灰乌鸦。这些日光灯,或许不是直线行走,它们是柔软的,只有那些弯曲的脚,才能走渡那些属于阴影的角落……他如此记忆着,却也无法推算,需要多少盏日光灯,才能让一个空间拥有如此饱满的光感。此时此刻,K市的天空颜色明亮与否、是不是有褪色的乌鸦盘踞,和避难室位于哪个行政区的下水道,这几者之间,没有任何引子,可以让达利推测答案。他只依稀记得,上一次喝醉之后,勉强倚身在城东电影区的人行道饮水机。在呕吐之后,就昏睡失去意识。等他再有意识张开嘴,呼出一口气,醺醉的已经是避难室里数亿单位的浮游菌种。借此,他确定眼前停滞的阴灰,不是入睡之后前往的K市,而是残存在一天之前的记忆。

达利并不担心身处陌生地方,真的遇上问题,立即追问的工作性格不变。他再次询问高胖:“这里是什么地方?”“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老管家说的。我是最后一个被送下来的。是在你们之前。老管家说的,应该就是吧。也可能……”高胖支支吾吾。

高胖!达利迅速叫喊姓名,打断新的话头,注视对方。被突然喊了姓名的高胖,一时愣住,讶异无语。这是采访时常常用的办法。当受访人多话,或是离题太远,达利会以此调动对话的焦距。“被送下来之前,你有没有听过……绿舱?”达利切入新问题。“老哥,你开始工作哦?”苍蝇插话。

达利只是一次斜睨,就剪了苍蝇的翅膀。“绿舱……是环保科技的绿能房屋?还是治疗用的压力空气舱?还是什么其他的?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问,可是……”高胖又支吾了。

达利摇头不介意。苍蝇偷偷耸肩,失去翅膀的语言,很难解释什么,传递出去的模糊,让高胖更加一脸歉疚。

如果不是绿舱,那K市……醒了吗?不记得去过……下水道有这样的临时避难室……达利依旧微醺,跳跳晃晃,看着六点钟位置的第二地时区窗口。那里头只有一根短时针,不到大表盘走完一个小时,它不会跳一个刻度。达利也曾怀疑,第二地的时间,一直都是损坏的。“达利先生,我不知道这个避难室,是不是你说的绿舱。我被送下来之前,可能是荒废的,有人把这里改建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改建,我也不清楚。”老管家说。

没有出口吗?达利差点脱口说出问题。

他直觉,这个问题不能碰触,就像访问政府官员,不能提问他与家人名下的不动产,是不是另有海外户头。提出这类问题,也显得太浅薄,没有文字工作者的敏锐专业。没有出口,所有人都无法进入临时避难室。他给自己结论,环视一圈,跟着角落的一具螺旋楼梯,偷偷盘转向上,发现玻璃天花板唯一的圆形洞道。他也发现运动区旁边的一面墙,其实是一扇电动铁卷门。它被漆上与墙面同一色阶的白,加上日光灯的粉饰,带醉的瞳孔很容易受骗。那种有鲜乳厚度的白,看久了,会让人失去体温,再多看几秒,白漆铁卷门就折出扇子纹路,不知是要张开还是闭合。铁卷门脚边则睡了一堆装水果的杉木架,和印有蔬果印花的瓦楞纸箱。箱架看来没有染上灰土,堆摆整齐,没有任何厄运欺近的迹象。铁卷门与地面的接触点,有一段小斜坡。斜坡上有防滑的齿沟,一路啮咬水泥路面,向门外偷偷延伸出去。那铁门斜坡,应该是汽车的出入口。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这里是K市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为什么有车道?真是一个车道,又能通过下水道通往哪里、抵达哪里?

过去的采访工作中,达利到过不少这类位于路面下的特殊空间。K市的行政厅大楼,就有一个秘密的地下停车场,专门停放高层官员定制的防弹汽车。躲在市立电力公司大楼旁的河岸留言,是只有一道门进出的地下密闭舞厅。位于城南的河堤废弃发电厂,被规划成艺术园区。原本辐射外泄时的地下避难所,改建成一家舒适的二手古物旧书店。苍蝇说过,目前是第三代在经营。约莫半年前,达利打零工的美式餐厅地下冷冻库,餐厅的仓储管理员说,曾经是百年前一个望族藏放家族骨灰的地底墓园。因为冷冻库扩建挖墙,才出土被发现。就连达利位于市郊家中的地下书房,也是殖民时期的自宅防空洞,现在还堆放着大学的新闻传播书籍与被霉菌侵犯的学士服。还有夜店街上的那家三重奏酒吧,老板不愿意上到一楼,只待在地下室的吧台,品尝准备代理销售的新发现,仿佛他只要移动到地面的店铺吧台,所有代理的红酒,就会永远醒不过来,一直沉睡在随时腐烂的口味……达利能够抢救出来的这些记忆,都与地下空间有关。种种记忆,尾随酒精,偷偷流入眼瞳微血管,惊醒栖息在眼角膜的浮游原虫。它们以千分秒速倍增繁殖,在达利眼前织网,捕捉更多从白太阳的光纤里抖落的K市……行政厅地下停车场出现在老管家身后的厨房墙面。达利在第八十七号停车格,失手推倒妻子。一直不知道自己几岁了的儿子,站在第八十六号停车格,撇开头,将模型玩具车倒退入库。河岸留言躺在眼下的流理台。与妻子获得协议分居核准之后,每个龙舌兰买一送一的深夜,他经常走下河岸留言,聆听由四只蜉蝣组成的独立乐团,用小齿状的后腿胫,摩擦电吉他。直到凌晨一点左右,蜉蝣乐团会重复欢唱安可的成名曲,让舞池生满无数蜉蝣幼虫。这时,微醺的达利会走入地下舞厅的封闭厕所,和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学生做爱。他没问过她的名字,她也没要他的联络方式,也没有收他的钱。有时,就只是撩起裙子落下内裤,解开裤裆放下拉链,以勃起不全的柔软阳具,推挤进入女学生的体内。为此,她遗落给他的,只有浅浅高潮松绑开来的一口呼气,像是叹息。因为年轻,女学生私处一直都是潮湿温暖的。因为年轻,达利的勃起也会多一些些硬度。在龙舌兰停止买一送一的那天深夜,女学生跟着水龙头落下的清水,流过老管家指间,躲入洗手槽的下水口。她没有从河岸留言的甬道走上路面,也没有在门口的纸本空白处,写落任何留言。那家发电厂地下避难所的二手古物旧书店,现在则困在柠檬水玻璃杯的透明冰块里。达利时常去那儿寻找旧书数据,打发时间,一直都没有看见店名,只记得那两位长得像是双胞胎的女店员,不时搭乘一部由圣诞霓虹包围的电梯,抵达他经常躲着的顶楼天台。她们一走出电梯,双双趴成不懂得性别的刍狗,在天台上的空中儿童游戏区,裸裎追逐彼此,为达利表演无关性交的杂耍。每一次,每一次,都无法完全勃起的他,会抽来面纸,擦拭偷渡到生殖器前端的水晶液体,再拿来床头柜的笔记本,迅速记录两个女孩爱抚彼此的新细节和新姿势。他记得最后一次写入她们的完整记录——她们的手或者脚,抓握住对方的脚或者手,滚成轮胎外圈的圆,从蜗牛造型的溜滑梯滑坡道上,溜到跷跷板广场。她们在缓冲设备上分开,爬起身,站立双脚成人,再从各自一整排的母狗乳沟里,取出只有一半的自动上链古董表,向我兜售。天台喷水池的水舞开始了,妻与儿子并没有抵达这个天台。女店员们胸前的十对母狗乳头,泌出第一道奶水时,我决定买下了那对被精准对切开来的古董机械表……一颗冰块突然滑倒,碰撞了玻璃杯。清脆让分开两爿的手表,在达利手腕上愈合,接黏成这只不知机芯款式与编号的古董表,也让眼前的临时避难室,精准对焦,再度清晰。

随着更多柠檬水吞咽入喉,达利又生出一串推测。这个临时避难室被谁改建?在地下多深的位置?高胖、老管家与另外两位玩扑克的怪脸男人,又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被送下来的,被谁送下来,为什么被送下来……他想记录这些问题。这些飘出奶气的疑问,和高胖油腻腻的体味,杂交得更加混浊。达利试着思索逻辑,背脊就盗出冷汗,空腹的胃囊也痉挛,逼他伸手捂住嘴。“去吐一吐?”苍蝇又飞舞了。

老管家指向角落螺旋楼梯的边角。“达利,去过盥洗室了?”高胖表情,忍不住追问。

苍蝇摇头,有贼贼笑意。达利看过几次苍蝇这种瞒着事的脸。呕吐感从胃囊失控,让他像是松齿的秒针,一路往螺旋楼梯方向纵身打滑。

盥洗室的挂牌紧紧贴在一道白门上方。门也隐藏在墙里。苍蝇高胖跟在后头,一起进入里头。盥洗室像是老式体育场的厕所淋浴间,十分干净。三个小便盆永远张着嘴在等待。角落的隔板墙围成大号间,另外加装了浴缸、淋浴的莲蓬头和洗脸台。一台超大容量的滚筒洗衣机,洗衣脱水烘干,一机多功能。灰白的水泥地板有潮湿的颜色,没有积水。达利跨往大号间,抢着找门把,一拉开门,就被角落一具尸体吓退了好几步。原本已经溢到口腔的少量呕吐物,一部分咽回食道,少量从鼻腔溢出。更大量的酸液引诱胃囊紧急收缩。达利把头埋进洗脸台,连着几回干呕,一道没有消化的菜粥食物,直接从咽喉喷洒出来,在瓷砖盆绽开不同颜色大小的碎花。接下来,就只剩苦涩的干呕。胆汁的气味在胃囊与口腔之间来回滚动。苍蝇的笑声硬成一颗颗的壁球,在盥洗室任意回力弹跳。

苍蝇抽搐,呼吸,一字接不着一句,“……我也一样,差点……就尿出来了。”

高胖仿佛真的会顶到全亮的玻璃天花板,刻意弯低脖子,搔着头拼命道歉,“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达利冲掉来不及消化的花尸泥巴,漱洗嘴巴,吞了几口自来水,重新堆砌胆量,再走近看一眼尸体。与其说是尸体,那具依靠马桶水箱的躯体,更像一具干燥良好、保存完整的裸女木乃伊。她的一对乳房,是失去水分的旧袜子。错落的肋骨与骨盆,突出的榔头圆凸,勉强托着上半身形体,撑开的皮肤像痊愈的烧烫伤患萎缩变形。四肢也都被风干了,几乎无法分辨手与腿。全身没有油脂,也拧不出水渍,只剩少许的精肉结实包裹骨骼。她睁开的眼球比大眼金鱼更加亢奋凸出。两排牙齿整齐得比活人还漂亮,只是发黄成旧报纸颜色。双腿之间的外阴唇,完全脱水,紧紧闭嘴,只有头发与耻骨上的耻毛,如植编的新鲜假发,茂盛密生,也仿佛无数的毛囊深洞里,躲着数以千万计的冬眠吸血虫,为了与她共生,愿意久久吐露一些血,喂养女干尸的毛发。“你再这样盯着她看,等一下会吐到连胆汁都没有。”

吐完后,盥洗室的内装物器轮廓,画出明显的棱角边线。达利不确定,苏醒,是不是已经逃到另一对眼皮深处。

是谁?——这个问题,我究竟抄写了多少次?“她……是谁?这里怎么会有……”达利抹去刺在嘴角的肉渣。“两个月前,不对,应该有几个月了,不,应该是半年前……对,至少有半年了。保镖抱她进来的,她也是喝醉的,到厕所吐,吐完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头,几天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变成这样,应该也有半年了,也可能更久,说不定有一年了……”

高胖掉入另一个没有定时器的深洞。没有谁的手,拉住那庞大的躯体。达利无法判断,一个女人死后,究竟需要花多少时间,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会自然风化成眼前的干尸。如果是男人,会花去更长的时间?疑惑开始堆积,逼他伸手拉回正在坠落的高胖。“高胖,送她下来的,是什么保镖?”达利问。“高胖,你什么年代的人?见鬼了,现在谁还在用保镖这种说法。不过,老哥,老管家说,我们也是被保镖送下来的。”苍蝇抢话。“……要保护谁的保镖?”达利问。“老管家说,是高楼层管理人的保镖,也保护我们。”高胖说。“高楼层管理人?”“高楼层管理人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要问老管家。”“这个女人,是在这里死的?”达利再提问。“她是在这里头,就慢慢没了呼吸,算是死了吧……对不起,她是谁,我不知道,我们叫她日春小姐,老管家有一份她的个人资料……”高胖突然激动,抖擞皮层,“对了,苍蝇真的很厉害,他第一次看到日春小姐,完全没有被吓到。”“还好啦,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两种人,政客,跟身体工作者,两种都在我家光溜溜走来走去,比死人更没有血色,尸体没什么好奇怪的……”苍蝇说。“高胖,老管家那里,有这个……日春小姐的什么数据?”“老哥,跟你喝那么久,第一次觉得,你真的是写东西搞采访的。”

达利持续盯看高胖,直到那双层颊肉露出犯了错的歉疚。“我们……对不起,我是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文件夹。”高胖说。“我也觉得很神奇,老哥,你跟我也有。那些保镖把我们的个人资料夹交给老管家。连我几月几号被炒了,也有记录,最厉害的是,我家老头登报跟我断绝关系的新闻,都有剪报复印,真的是见鬼了。”

不管翅膀倾斜几度,苍蝇都会飞出扰人的低鸣。达利没有打落飞蝇,专注于眼前的轮胎人,相信他才是提供解答的受访人。“高胖,我们怎么出去?”达利擦拭呕吐物。“出去?是离开厕所,还是离开避难室……”高胖说着,转身寻求协助。苍蝇一侧身,就飞入高胖两片厚厚的脂肪皮层。苍蝇兜绕一圈,打开洗手台水龙头,接水咕噜喝了几口,弹弹手指,示意高胖直接说。“我们出不去。”高胖说。“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达利说。“不是出不去,只是从来没有找到……之前,大家也没有认真找,老管家也是。”“这里有吃有喝,连娱乐运动都分类好了,又有新朋友在一起,只差没有……”苍蝇飞眼到马桶边的女干尸,撞了透明玻璃,才说,“我们出去干吗?”

高胖摸出一手的头油,还扯断几根亮光发丝,勉强咧开肥唇,“虽然会好奇K市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但没有谁,真的想离开。”“苍蝇,你也不离开?”“真的能一直待在这里,也不错。”苍蝇先是笑,转出神经质的狡黠,“老哥,如果避难室,是我听说的那个下水道密闭空间,你不想知道,绿舱是怎么回事?这消息追下去,一定是超震撼的新闻。”

达利跨出盥洗室门槛瞬间,有两只蜘蛛尾巴吐出了丝,结成一个死套。它们背对背,一只爬向临时避难室,快速张网,编织这里是绿舱的可能切入报道。另一只则爬回盥洗室,咬一口没有汁液的女干尸,担忧如何处理才理想的问题。几个粗糙的报道脚本闪过,中央空调一吹,网就破洞。就算追到这条新闻,如何送出去给报社或是传到杂志编辑?盥洗室的中央空调也在换气,没有呼出任何腐烂的尸臭。凭空对气味产生的恐惧,也就迅速淡了。达利觉得不该让女人光溜溜待在一群男人大小号的厕所,不管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他也没敢立即回去搬移,怕一碰触,女干尸就碎了,解开肢体,掉落光那一头似真似假的乌黑长发。一个下水道的临时避难室,有什么地方,适合摆放一具没有腐烂的女人尸体?这个问题应该写下记录。一股无法勃起的兴奋,疲软了达利还没跨出的左脚。关上盥洗室的白门,微微充血的眼珠,被一旁的螺旋楼梯骗走,飞快向上攀爬。扶手栏杆像没有削断的苹果皮,往天花板拉提。漆了白的光感,渐渐镀上银灰,不知道在第几个回旋处,没入完全没有物体轮廓的平面黑。

在螺旋楼梯上头,连影子都不用躲起来吧。达利如此认定。“保镖就是从楼梯,把你们送下来的,我也是。”高胖说。

苍蝇兜转打量高胖,撑开手粗略比量他的身宽与楼梯宽度,睁大复眼,隐忍着扑哧讥笑。高胖的肥唇抿成鳖嘴,忍着淡淡的怒意。红潮从双下巴,往耳垂肉晕开,慢慢烧卤一头皮肉。“对不起……把你弄下来?那些保镖是怎么做到的?”苍蝇擦擦充满倒钩的脚肢,磨利嘴巴。

达利没有介入,抬头仰望光亮可以攀附的楼梯高处,天花板的玻璃盖成罩。那里,不是一条线,是一块近似白、近似灰、近似黑的丝绸银带。质地柔软而飘动,因为飘动,更难以确认阶梯是从哪一段落开始渐层消失,由白亮入银灰,由银灰铸成黑铁。不管瞳孔怎么调整,眼周筋肉怎么运用,达利都无法对焦,那圆桶通道上头没有一盏灯的深处,会有多少次螺旋,多少段阶梯?他把自己交给螺旋楼梯的漆黑太久,右脚突然踩上一段阶梯。他立即止步,没有往上再多踏一步阶梯。脚底与视线都落回立体光耀的临时避难室。所有白雾雾的棱角墙面,被光摇晃了数次,慢慢向他推近。环绕的白墙,没有阴影,移动的时候,软化出高球杯、香槟杯、啤酒杯、雪莉杯各种曲度的光弧面。这种被挤压的过程,一直都很缓慢,达利已经习惯。只要不直视它们,它们就只能捕捉到视角的余光。谁侧开脸等待了。一颗乳白泡沫碰触脸颊,在皮肤出现泡沫破裂的感觉瞬间,所有的白墙就会回到板模建造时的距离上。“老哥,你又飘到哪里去了?”苍蝇说。

达利没有答案。“高胖,以后你要注意,这位老哥一放空,会变成另一个人……我是说他可能,啪,就切换到另一个频道……”

达利飘过余光,制止苍蝇偏光的飞行路线,依旧没有回应的答案。一直等到所有墙角都站定虚线,他才开口:“高胖,之前,没有人上去?”“我……走过一次。”“你怎么走得上去?”苍蝇又飞偏了。“苍蝇,你不要插话,”达利出声,“高胖,你继续说。”“没有真的走上去,我上去一下子,就下来……我其实怕黑。”

苍蝇调动复眼,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肥胖的嘴,咕噜咕噜。避难室的空调温度,凉爽舒服。高胖每说一句话,都让他渗出一批汗水,骗来油光。每一颗停在皮草上的汗水滴,滚动着无数的油珠。再降温两三度,高胖大面积的皮草,就会长满刚凝固的水油疣。室内温度不变,下巴的水油疣滴落,轰击地面。水泥地板第一时间先吸了水,第二时间吞噬油脂。“不要怕黑,高胖,你应该每天都上上下下……这个楼梯,是你的专属运动区。”

苍蝇露牙,僵住开朗的笑,摆出健美比赛的指定动作。一只蜻蜓尾巴点了一次某处的水面,产下怒意的卵,在高胖两三层肚皮脂肪里,繁殖出涟漪,才几圈,怒意就钻入被皮脂覆盖的肚脐。“是的是的……我也很惊讶,不知道要几个保镖,才能把我搬下来。”高胖说。

苍蝇模仿生日派对的小丑,表演无声的笑,好不容易,才能出声说:“高胖,没有想到,你是一个有幽默感的家伙。”“进来之前,我可是称职的销售工作者。”高胖说。“推销减肥产品吗?”苍蝇又丢了一句。“我们公司,主要是向K市的星级餐厅,推销最高级的进口有机橄榄油。”高胖用力抓起腰间的肥皮,用力摇晃,引起无数圈的脂肪层涟漪。“胖子卖好油,真的假的?”苍蝇假装惊讶,抽搐声带,“老哥,有这家伙在这里,日子一定不会无聊。”

达利打断他们一来一往的调侃,说出问题,“台球桌旁边不是有一道铁门?”“那个电动卷门,我进来之前就不能用了,说不定,在老管家进来之前,就坏了……”

高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这时,秒针跳了一次,也可能是弹了两次,它和他都停止了。活的秒针频道

这是第一次,达利在避难室里感觉到饥饿。他坐在表演区舞台边缘,任由空气滚动肚囊。苍蝇站在舞台上,站没一会儿,又站不住,才坐下来,就不停望着呆然检视腕表的达利。苍蝇来来回回,身为消息工作者的职业性格爆发。达利没有打算聆听,直到他确认过去不曾在沉睡中出现空腹感,才把饥饿,等同于已经苏醒。“想说什么,说吧。”“老哥,我要说的不是消息,是真事……”

苍蝇兴奋编整分别从老管家和高胖口中得知的女干尸概况——盥洗室里叫作日春小姐的女人,被送下来的时候,至少有二十五岁。原来的身材脸蛋,都有电视模特儿的水平。老管家也不知道她被送下来的那一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几个保镖从螺旋楼梯送她下来,喝醉的她嚷嚷要吐,吐到整个盥洗室都堵塞,无法排水。后来,水真的淹到外头的避难室。之后,她就一直待在盥洗室。一开始,老管家以为她只是喝醉了,需要休息,其他男人,也不好特别照顾她。她倒是自己脱得光溜溜的,一直沉睡。可能有几顿饭过去,老管家想叫醒她吃饭,才发现她已经不怎么愿意呼吸了。大家开始好奇,这个喝醉又渐渐停缓呼吸的女人,究竟什么背景。大家追着老管家问她的个人资料。老管家没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日春小姐没有影响到日常生活,也就依她的意愿,继续让她留在盥洗室。日子久了,应该说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真的不呼吸了,一直没腐烂,也没有发臭。临时避难室里没有老鼠蚯蚓,甚至没有一只果蝇肉蜂,会在她的死皮底下产卵,孵出白色蛆虫,缓慢溶解血肉。日春小姐只是渐渐风化脱水,干燥成现在这模样。只要不影响原本的日常生活,日子一久,所有男人就都习惯大号小便淋浴时,身边有一具女人的干尸……“苍蝇,你不要自己乱加意见。”“这消息不是要买的,拜托,老哥。”

苍蝇继续编排消息,达利听着,在光纤里归纳出几个疑点,没有打算追问。他清楚苍蝇的家世背景,也相信他不是随口胡诌的贩卖人。那些愿意拿出来买卖的消息,都有几分真实。关于真实,达利记得一件事。虽然一直没写入笔记本,但也没有遗忘,也打心底相信那则报道——某本八卦周刊,暴露几位快要退休的市府老议员,在知名五星汽车旅馆,集体诱奸几个未成年少女。这条新闻,就是根据苍蝇卖出的秘密资料:一份隐藏摄影机拍摄的影像数字文件。后来,未成年的诉讼不成立,因为少女们都是一些娃娃脸长相的成年身体工作者,打印假的未成年身份证,来参与秘密的高级修行营队。隐藏摄影机拍摄到的老议员,全都活得有名有姓。整个诱奸过程,其实有点半推半就。那些假少女,多少演出了对金钱诱惑的无法抗拒,谎骗所有的老议员。达利第一次听苍蝇提到时,并不相信,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周刊将消息曝光,老议员们一一被起诉,他才发现失去一篇可能震垮市议会的独家报道。事件曝光后,被他逼得飞出公寓住所的苍蝇说,已经卖掉的消息,不愿意多谈。为了自我保护,苍蝇将那份影像数字文件,偷偷备存了一份。这违背了消息工作者的口诺契约原则。苍蝇大剌剌表态,牵涉的都是有影响力的市府老议员,不能不多存一个备份。他也与周刊签了双向保密协定,还将周刊总编允诺金额的对话,以手机录音。苍蝇难得谨慎,达利也依他的提议,自行潜入苍蝇公寓,在笔记本电脑上观看备份的盗录影像。也如同他答应苍蝇的,不会再盗拷档案,只是在笔记里速写那些轮转印刷在视丘表层的影像——只有一位身体工作者,没有进行假少女之间半推半就的默契表演。她喝了不少鸡尾酒,昏沉沉躺上床,没一会儿,可能是吸毒引起癫痫,快速休克。她渐渐不再紧绷僵硬,也慢慢松软死去。这时,第一位老议员前来性交。起初他温柔对待,但怎么也得不到这位假少女的响应。他只好草草进行,快速与愤怒射精。之后几个轮流性交的老议员,也都没有发现少女已经不愿意再呼吸。只有我发现了这件事?已经死去的她,侧躺脸,微微眯着眼,看着电脑屏幕外头的我。她知道是谁在看她?或者,知道谁会在事后看见了她?后来,五星汽车旅馆因搜查而倒闭。整个事件,也在K市市议会厅长请辞之后,被收纳归档到某个丑闻储藏柜。约莫就是那时前后,达利开始发现,妻与儿子经常不在身边。他只好独自前往一家不曾去过的二轮片(刚从主流戏院下档的过期电影)电影院,观赏过去会全家观看的家庭喜剧。某一次午夜场,播映结束了,他还呆坐在观众席,在准备起身离开时,看见了那部盗录影像的后续发展——片尾结束之后有幕后花絮。那位充当未成年应召的身体工作者,出现在切割跳出的子画面。她依旧躺在那张死时的绸缎床铺上,一听见曲调欢乐的片尾曲,就立即苏醒过来。她抓抓有点干燥的长发,质问我,为什么还来看她?我回答她,想知道真实的消息。少女脸红好一会儿才说,她真的未成年,给应召公司的个人年龄资料,其实就是造假的。除此之外,整个诱奸事件都是真的,包括当时在汽车旅馆里,她真的已经休克死去。我追问,知道当时被针孔摄影机拍摄吗?少女知道。那苍蝇又是跟,谁,买的图像文件?我追问之后,少女拉来缎亮的羽绒枕头,盘在腿窝,透过电影院的立体声喇叭解释说,苍蝇取得的,不是另外买来的第二手资料,也没有什么针孔摄影机。当时,苍蝇就在五星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盗录拍摄。只是苍蝇特别小心,一直以倾斜翅膀四十四度的角度飞舞,躲入光的背影,没有被任何老议员发现。

一声清脆,不是拍手。苍蝇像催眠那样,轻轻弹了一次手指响。“她没有看见我。”达利脱口。“老哥你说什么?日春小姐已经干成那样,怎么看得见?你不会又飘走……”

嘎……如果苏醒有一种音域,那么在这个临时避难室的角落,突然摩擦出另一块音域。那是扩音器启动钮被扳开的特殊音频,接来的是老管家的通知,“各位先生,请到厨房,我们准备用餐。日春小姐要用餐,也请试着通知我……”喇叭隐藏在舞台的木框边,不易察觉。老管家衣着整齐的精减肥影,随着广播通知,从厨房内侧一面瘦定定的白墙,优雅地走出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