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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30 16: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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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利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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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II

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II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II作者:毛利设计:李洪达排版:李洪达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1-01ISBN:9787541149351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女人想象爱情,男人毁灭爱情

火车站是个很奇妙的地方。所有的火车站,都飘浮着一种令人不快的味道,夏天尤其重。各种臭味搅和在一起:人身上的汗臭体臭、厕所的臭味、消毒剂和廉价芳香剂的气味、便利店的五香茶叶蛋和烤肠的香味、连锁快餐店的盒饭味,这些隐秘的味道横冲直撞出来,在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集合完毕,然后像一支部队,直愣愣杀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是贫穷的味道,不管坐速度多快的高铁,都不能摆脱的味道。

我忍不住琢磨了一会儿,为什么会傻到策划一个火车站约会?这其实跟情侣相约去麻辣烫一样,令人绝望。

噢,想起来了,并不能算约会,只能算一个比较凑巧的碰面。

老吴,吴奇说我回上海这天,他正好也从英国回来,要不要顺便见一面?

好啊。

我是在见到他的瞬间,才明白两个风尘仆仆的旅人,非恋爱男女,其实并没有必要搞什么千里来相会。

他站在我对面,整个人像美国电影里那类一夜之间失去爱情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满嘴络腮胡,眼眶深陷,一件深蓝泛白的圆领T恤,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

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乡村永远是摧残女性美貌的最佳地点。有个说法是,如果一个女人探索到五公里内不会出现吸引自己的男人,自然而然会在扮靓这件事上松懈下来,何况我奶奶刚过头七,我浑身上下洋溢出一股如丧考妣的气质,可谓恰如其分。

直到站在星巴克里,眼睛接收到几个匆匆赶路的年轻姑娘,才恍然大悟,我有点太糙了,不修边幅,连香水都忘了喷。有些女人会觉得这样是走休闲风,其实只有那种重金修饰过的女人,才有资格偶尔穿着球鞋来点运动风格。

普通长相普通气质,一旦胡乱一穿,看起来从上到下就像胡乱打包的一份经济实惠火车客饭,跟浪漫爱情毫无关系。

我开始觉得不自在,一大杯冰咖啡一会儿就吸完了,里面只有一堆剩下的冰块,吸起来会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

老吴问:“你要不要再买一杯?”

我摆手:“一杯够了,不然晚上睡不着。”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下午四点。

他没叫东西,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我才想起来:“你是不是一晚没睡?”

老吴点点头说:“这样撑到晚上,我就不用倒时差了。”

酷。

我在来的火车上,想象了无数个老吴要跟我告白的画面。或许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跟我拉个手;或许他会问我对结婚是什么看法。信里他不是还跟我描绘诗情画意的英国乡村生活吗?我试图努力展开联想,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恋爱是可以培养的吗?这种说好几点几分见面,不用手机联络,人果然如约而至的约会,其实感觉也不错?

看到老吴的一瞬间,我听到内心弹出一个声音:试试,没准不坏。

与其跟不靠谱的小男生谈恋爱,还是跟年长几岁的男人更充满希望,不浪费时光,搞不好和很多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样,确定关系后十一就结婚了。“她给我回了封邮件。”一片嘈杂中,老吴开始了一个新话题。

她?谁?

我看着吴奇的脸,发现他并没有直视我,他只是望着眼前一个模糊的点,呆住两秒后,才把目光放在我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仓皇:我前女友。

像地平线一角,敲了一记丧钟,这记钟声久久回荡着,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吴奇什么也没点,他的灵魂好像还在天上,没飞回来。

我挤了几个字:“就是那个自杀的前女友?”

他笑了:“是啊,我经常给她发邮件,以前她都没回。这次我给她发了一封,说英国天气很好。她说,是吗,那你怎么不死在那边。”“然后你很开心?”我不耐烦地又一次利用吸管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吴奇笑着点点头:“是啊,可惜我不能完成她的心愿,死在那边。”

我在心里骂,靠,一片冰心倒夜壶,我竟然抱着怀春的心,在火车站听一个男人和他前女友的爱恨情仇。想起胡容说,出去逛街最恨的事情,就是自己刚试过的衣服,被别的女人抢先买走了,这时候买不买都落了下乘,都是别人剩下的。

当时我天真地问她:“那怎么办?”胡容斜着眼睛说:“那能怎么办?接受现实,总有人比你快一步。”

我不明白为什么吴奇要在火车站跟我谈起他的前女友,本以为会有一场很平静的表白,男人找女人,不就是情情爱爱这点事吗?

结果半年前蒋南找我是因为一个年轻女人,现在吴奇找我是因为一个过期女友?

男人到底怎么了,看着我很闲吗,很像心灵导师吗?我是不是长得太好欺负了,什么情感垃圾都往我脸上倒?

我陈苏,虽然三十岁过了一半,但也是个要脸的人啊。

女人过了三十岁,是不是就该承担起倾听男人感情困扰的义务?我打赌但凡这里坐着一位二十五岁的小姐,男人绝对不敢这么胡来,因为二十五岁,还有好好的一片未来对不对?

虽然心里暴怒,可是眼前的老吴神情疲惫,我似乎做不出一走了之这种事。嘴上说着好累,然后提箱子马上走人,算什么?普通朋友哪有发脾气的资格?

女人最坏一点,当属过度联想,随便遇到一个什么人,都会想到十年后跟他在一起是什么模样。

令人羞耻。

有一张靠窗边的桌子空出来,我示意他换个位子,换完位子后,猛然觉得有点饿,之前靠荷尔蒙支撑着的身体,没几秒钟就迅速发生塌方。

身体真伟大,找不到爱情的希望时,就会发出饥饿的求救信号。

买了个金枪鱼三明治,再点份大杯冰美。吴奇什么也没要,继续干巴巴地讲述。他跟我谈的时候,脸老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我捏住三角形三明治的边,三口两口吞下去。他转过头来看到我,说:“看你吃,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我把剩下的一个推到他面前,说:“分你吃。”

他摆摆手示意不要,接着说:“我经常会在网上追踪前女友的踪迹。虽然我没有手机,可是她在各种网站还挺活跃的。你会在外卖网站之类留下点评吗?”

我摇头:“从来不会。”

吴奇说:“嗯,我也不会,可是她很热衷,我们谈恋爱那会儿,她就是学校论坛里挺出风头那种人。”

网红?

谈不上,那时候没有网红,但是她发过自己的照片,帖子盖了好几百页的楼。

她叫什么名字?

吴奇闪了闪眼睛,没说。他的叙述一点不完整,跟蒋南那种欺骗性的流畅叙事不一样,吴奇的叙述里,有着大段大段的空白,有跟前女友毫无关系的校园时光,也有故意跳过的原因,好像里面有段干尸一样又腐又腥的东西。

总的来说,他好像在飞机上想了个遍,然后现在一片片咳出来给我。前女友其实也在上海,也在市区,离我和他都很近,开了一家瑜伽工作室,规模不大,每天中午都会叫外卖,爱吃江西炒米粉,贵州羊肉汤,口味很重,可是皮肤和身段都很好。

因为她的瑜伽工作室,经常有人会刻意点评:×老师真好看。

一个三十八岁的女人,就这样被吴奇摊放在火车站星巴克的桌子上,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展示着。周围的人来了又走,我指着一个带小孩的妇人问吴奇:“如果你们没分手,小孩有这么大吗?”

他笑了:“不止,应该上小学三四年级了吧。”

我忽然明白了吴奇脸上那种空洞的表情,有的人在一场感情里劫后余生,活着也跟死了一样,因为他梦想的一切都已经付之一炬。

可你说这些给我听干吗?

我们在火车站告别,被一批人流裹挟入另一批人流。晚高峰时期的地铁满满当当,人群很快就从我眼前冲散了他。我们是毫无联系的人,只靠一个电子邮箱地址联系,他坚持给前女友发邮件,对方偶然回了一封,他就人生重置。

如果时光倒流,有多少人会选另外一条路?

幸好这是一个跟我无关的问题,我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过两难的选择,也没有什么后悔不堪的决定。后悔过跟大学时的男朋友没走下去吗?不会啊,如果那时候结婚,人生多么无聊;二十五岁谈的见过家长的男朋友?更不会,那种每个月都记账的男人,结了婚就算生活体面,也是无尽痛苦吧?

还有蒋南这样零零碎碎用来打发时间填充边角料的男朋友,嗨,或许我前三十岁是白活了,连值得刻骨铭心的纪念都没有。

情感专家胡容的消息回得很快,在拥挤的地铁里,我都能想象到她那一连串的“哈哈哈”声,跟我想的不一样,她的回答永远独辟蹊径。“可以啊,这人够实在的,连他房子里死过人都完完整整告诉你,我觉得有戏。”“什么意思?”“他的意思就是告诉你,在他身上出过什么样的情感事故,他终身都有点受影响,所以你别害怕,我认为男人愿意说的事,基本就等于连连看里的消除,你别不能接受,上海房子那么贵,凶宅怎么了,能住人就好。”“靠,你说得容易,你倒是住一套试试。”“哈哈,你忘了我那个司徒大卫,人家前妻带两孩子,这辈子阴魂不散,我不照样好好的。”“照你说,我们三十岁的女人,这辈子只能考虑各种‘凶宅’?”“呵呵,曾经有一套年轻的房子放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

数秒后,我回复:“你别忘了曾东离过婚。”

胡容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或许你该找个更年轻的。其实我也搞不懂男人,女人一个劲地演示自己身家清白,男人凭什么找机会就要展示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谁稀罕你的破故事?”

是啊,谁稀罕?越过茫茫坟场,谁还不是回家吃三菜一汤,过世俗生活起日常悲欣?

我开始觉得吴奇的特别,不是因为他不用手机,而是他跟我这样的女人,真的不一样。我没碰到过什么了不起的大过天的爱情,过了三十岁再对感情表现得歇斯底里,就显得好幼稚好天真。你得强行劝自己戒断爱情反应,要工作要生活,哪有那么多欲罢不能。

对老吴来说,光靠一段感情的回忆就可以生活。

人怎么可以这辈子只听一首情歌?

地铁快速地在黑影里前进,窗上有一个我疲惫的影子,那段回忆还是泛上来了,午夜高速公路,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我旁边,握着方向盘,双眼专注地盯着路面,整整五个小时,我们只拥有彼此,像漂泊大海中的一艘小船,极力驶向目的地,又隐隐全力在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来。

是我错过了。我没再给他发消息,也没再打过电话。想起有一次发了奖金,铆足劲决定奖励自己一笔,走进一家奢侈品店,给自己打气彻底置装,然而看着里面金碧辉煌的装潢,神情矜持的导购,还没转够一圈,就抢先逃出来。这不是我能拥有的生活。

走出地铁站时,想想我这样的女人,要矜持有什么用?

我主动发了消息,问他在哪里。

很久之后,他回我:“在北京,很忙。”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刚才坐车,睡着了,忽然梦到你,醒过来一看,你就发消息来了,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妇女杀手,说的就是这种男人吧?2没完没了的高温,没完没了的工作

有人说,现代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假,因为你不上班的时候,工作并不会自己爬走,它只是堆在你的桌上,越积越厚。我在返工的第一天,深刻意识到这层含义,虽然放假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干着活,但真没想到,一下子会出现这么多专等我速度完工的项目。

哪像电视剧里,女主角80%的时间谈恋爱,剩下20%假装工作,实则和霸道总裁老板眉来眼去,产生各种摩擦。

不久前还想换工作呢,以为到了职业倦怠期,没想到短暂离去后,回来上班还真是小别胜新婚,情深似海,我愿意一辈子为本司效忠。

职业女性分两种,一种刚开始工作就迫不及待在办公室里觅偶,好像工作不过是结婚的一个通道;一种觉得跟自己坐同一间办公室的男人,怎么说呢,喜欢一只狗也不会喜欢男同事、男上司,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一天见面十小时,饭后还要见他剔牙的男人。

伟大导师胡容说,所以只有前台喜欢搞办公室恋爱嘛,在外围的女人渴望深入腹地。

我无话可说,窗外太阳大得像个火球,有种烤焦天下一切人与事的雄心。每天都有高温警报,提醒诸位:这种天气出门,是给自己找麻烦。

室外像一个大型烤箱,只要一走出大厦,立刻吓退回来,安心和工作共存亡。高温比下雨更吓破人胆,下雨,只要不是顶级暴雨,还有去烦去燥功效。高温令人徒生厌烦,觉得做人真辛苦,辛苦得连抱怨都是种负担。新闻天天在播送,这是多少年一遇的高温,某地某处已有多少人因为高温送命,老年人在高温天气需要注意哪几点……

人在这种天气,会觉得恋爱、美食、旅行,那些春天特别美好的事,全都像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到底什么有意思我想不出来,但什么没意思很容易判断。

一个曾经赴汤蹈火过的男人,现在每天只是在微信上发几句例行问候。他是淡了吧,你也不好强作一头烈火,拼命在心里吹冷风,啊,男人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生活看似没有风波,总好像在酝酿些什么。

工作日例会,一个年轻女人被赵总带进来,像沙漠中出现绿洲,整个会议室都亮了一亮。

新来的女同事,1992年出生,整整比我小半轮,美国留学背景,4A工作经历,第一天来公司,穿的不是职业套装,是一身半露不露的镂空蕾丝套裙。

很快,一群坐在下面的女人,都迅速捕捉到了女孩和赵总之间的亲密气息。

果然,赵总满面春风地说:琳达是我侄女,不过她来主要还是以学习为主,大家多批评她就是多帮助她。

名叫琳达的女孩,笑脸盈盈朝我们所有人打了招呼。她的职位是项目策划,划在我门下,我一阵惶恐,何德何能,才能调教一名富家女?

不过琳达看起来完全没有骄娇二气,她笑容满面说了声什么都不懂,希望大家看赵总的面子上多多指点。我心里反驳:上班又不是上学,谁有空义务辅导你?

周遭一群男同事已然眼睛发亮,准备好了大捧大捧的关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她脚上那双亮闪闪的Jimmy-Choo高跟凉鞋——至少三千一双,它告示所有人,这是留给王子的水晶鞋。

开完会,赵总招手让我留下来,旁边自然还有琳达,笑眯眯地看着我,带着一脸天真无邪。“你对她千万别手软,她啊,想明年还是继续回美国念书,在这里多锻炼锻炼,吃点亏最好,有实际案例,才知道自己最缺什么。”

我堆出一脸笑:“好啊,赵总放话了,那我肯定不客气。”但内心痛苦地咧嘴:这差不多就是说,我给你这儿安排个闲职,你别真拿人当苦力用。人家要去当学霸,怎么会在乎小公司一个月薪七八千块的职位?

琳达站起身来,穿着高跟鞋高出我半个头,我使上所有的恭维话说:“长得跟模特一样,怎么会来做广告狗,我们这加班不要命呢,到时候颜值折损怎么办?”

琳达笑嘻嘻说:“今天第一天上班,我才化了个隆重的妆,不是说最要紧第一印象嘛,我可是拼了命哦。”

唉,怎么办,长得漂亮还这么会说话,这世界早晚是90后的。

琳达一进来,整个办公室的女人都有点黯淡,像所有人都成了她的背景布。不过随即也看淡了,因为上海滩多的是这样的白富美,我们跟她们就像生活在平行世界。打开琳达的朋友圈,果然就是名媛世界,充斥着法国度假,加国滑雪,外滩×号,是一个会穿晚礼服的女人。

我想了想,大部分女人,一生穿礼服的日子,大概只有结婚当天吧。

既然是平行世界,就没什么好怨。

我把琳达朋友圈的图发给胡容,说,来了个这样的手下。胡容说,体会到当时我跟曾东工作的心情了吧?我们奋斗前半生,还不如人家几个假期花得多。

使劲翻了翻白眼,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能够有幸跟富二代同框,我混得还行?

再观察几日,有钱人和普通人最容易区分的点在于,当我们这种劳碌命,因为高温飙到四十度,整个人都像晒蔫的苦菜花,透露出一种寒酸气时,有钱人脸上永远是恒温二十度的优雅。原本常穿真丝衬衫的我,因为腋下出汗容易留汗渍,已经换成雪纺或者棉布上衣,如果从家走到公司再换一套衣服,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而琳达同学,每天依然穿着各种针织背心,复杂蕾丝水珠设计的两件套,高温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脚上也一直都是不低于七厘米的高跟鞋,给办公室里邋遢的女人们每天上课,看看什么是真正宠爱自己的女性。

一周后,赵总神情肃穆,宣布有一个大项目。一直做惯经济适用车的鄙司,接到一款豪华入门级轿车的推广业务,客户想专门做单身独立女性推广,意思是让这辆车,成为女性城市生活的盔甲。

我首先想到了胡容,还有她的那辆入门级奔驰,胡容说:“还盔甲呢,我看就是大型拖后腿,两点开会,我他妈两点半还在找停车位。”“说正经的好不好,你半夜开车回去,穿梭在高架路上,有没有自由如风的感觉?”“没有,只想找个司机。”“那想象下你周末开车去郊区玩,总行了吧?”“我宁愿坐高铁,江浙沪高速每逢节假日都是大型停车场。而且上海不好玩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外地?喝喝香槟,看看夜景,舒服死了,我干吗开几小时车去看一摊水一座山?”

再见。

我问表姐张小菲:“你觉得你的车是不是你的盔甲?”

她隔好久回一条:“我的是保姆车。”

都市女人不像男人,很少有女人会把车当成老公用。男人会在车里发呆,抽烟,闷头哭一场;女人呢,设计女人在车里补妆,换衣服,闪亮登场?还是设计失恋,痛哭,若无其事出车门?

谁的盔甲,谁的软肋……好几个深夜,我琢磨着这几个词,我从没想过要买一辆车,从家到公司,走路十分钟,我信赖双腿,三公里之内都选择步行,我的脑子属于各式各样的经济轿车。出了好几个方案,都被赵总枪毙。

奇怪的是,赵总这次出奇保守,做推广要的就是弹眼落睛,他偏偏畏首畏尾说客户是老牌企业,不喜欢太出挑的,地推受众也不一样,还是要稍微接点地气。

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样的甲方,在保守的同时要新颖,在高档的同时接地气,在高雅的同时求通俗,听起来活像个精致的二百五。

当然做了这么多年,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多数二百五神经病,也是付钱的爸爸。爸爸说怎么样,就调整到怎么样。

最终出炉的方案,我看来看去,觉得任何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有点理智,都不会选这辆车。她要在车里找到肆无忌惮的童年,要在车外是霸道优雅总裁,在城市里听高档歌剧,去沙滩放劲歌热舞?我就是我,每一面都是我,在盔甲里是脆弱的我,在盔甲外是坚硬的我?

赵总嗯了一声,说先听听客户的意见吧,陈苏,看你最近状态不好,这周末先放假吧。

我如释重负。

他又问了我一句:“这个案子琳达做了没,你别舍不得用她,你让她也做做。”

有圣旨就好,可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翻来覆去,好多灵光乍现的创意,都被去了个遍,最后打包了一份最完整的,临近下班,我抓住琳达:“你看看你有什么想法,不过可能来不及,周一客户就来定稿,能做就做吧。”

我是那种看上去一脸好脾气的上司,因为是女的,凶巴巴的话,只会被人无端揣测,是不是没结婚没人要所以脾气臭,于是我干脆摆出一副姐姐型的姿态。

顶着盔甲做人,那都是什么年代,这明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世界。

这天晚上,曾东发给我一条饶有兴味的消息:“有没有谈过一场假装的恋爱?”3生活不过一场假装,别太当真

每年盛夏时节,我都会扔一批东西,因为闷热的天气会把整间公寓都弄得疲惫不堪,人也是,看什么都想毁灭,看什么都觉得悔不当初,买了干吗?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大部分秋冬季节的衣服拿出来,装进大购物袋,看到几件买的时候颇心痛的衣服,扔的时候也心痛了一下,存着有什么用,我们这种租房子住的女人,根本就不该买那么多东西。决心还是不够大,不然通通扔完算数,开始当下极时髦的极简生活。

比如阿猫阿狗幽灵一般偶尔出现一下的男人,最好也直接一键拉黑处理,可是如果这样,日子多么无聊。男人是盐,专门给女人放到寡淡的生活里调味道用。

我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回复:“没有,你说的是那种先付款然后让我叫宝贝的那种?”

假装的话,就该当成一种工作吧,工作是不管喜不喜欢都要硬着头皮接,好比电视里的明星恋爱真人秀,两个人明明生疏得要死,连牵手都别扭,还要当着天下人大说特说,他对我是不一般的存在,我真的没想到会有人这样爱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一段感情。

嗯,如果给我几千万,我也可以假装,反正说一下又不会掉肉,爱情这么好骗钱的话,谁不愿意?

把房间整个打扫干净,衣服杂物分几批搬到楼下,再回房间,除了书柜是满的,房间空空落落一大半。又下决心,不如把书也整理一通,随手拿出来一册,《香奈儿的态度》,两年前买的书,当时看完,想去买一只香奈儿,可惜那一年月薪没到两万,那一年我很喜欢可可·香奈儿女士,路过恒隆的香奈儿,只敢远远打量一眼,气氛肃穆,一排闪亮的黑色的包,放在白色展示架上,门口黑体字简单无任何装饰。

为什么想买?因为可可小姐寄人篱下,跟着巴先生才摆脱平凡孤女的命运,骑马、下午茶、做男人庇护的掌上明珠,直到她看见年轻、迷人、没有一丝凡俗之气的英国人,卡柏男孩,一句话没说,已经爱上他。听说英国人要走,她第一次跟他对话:“您要走了吗?”“是的。”“几点钟?”

第二天她出现在车站,踏上列车,跟英国人到巴黎。

真奇怪,没有男人会拒绝这样的女人,帮她安顿下来是一个绅士所为。

换成别的女人就不行。因为普通女人会有愧疚之心,一个男人帮她,她理所当然把自己的愧疚心当成爱情;一个男人接近她,她又能把生理吸引当成爱情。

这么说起来,大部分女人都在靠假装谈恋爱维持着前行的动力。

没有恋爱会死掉,但是女人把爱情处理成了到处可见的东西,爱一个偶像,爱自己,爱那些简单、易得、散发出幸福感的东西。

在虚假的女人中,陡然出现一个真实的女人,关键是,她跟男人一样,没有一点愧疚心,背叛得理直气壮。

电话在午夜时分贸然响起。接起来,是曾东低沉的嗓音:“你在干吗?”

我把手中的书合起来,实话实说:“在看书。”“书里在讲什么?”

书里讲一个可怜女孩找到一个能依靠的男人,结果没几天她就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收拾行李立刻跟着这个男人一起走了,这个男人太英俊太有钱,女人们都嫉妒可怜女孩,觉得她不配,男人对她说:你当然不漂亮,但你的美丽无人能及。这个女孩开始做一种事业,男人说你觉得幸福就行,她做得太投入了,以至于遗忘了爱情,有一天她对着当年不顾一切爱上的男人说:告诉我你和谁睡在一起,我对此很感兴趣。

曾东在电话那头,一直安静听着,中间他大概喝了两口水,我听到连续吞咽水的声音,我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打开纱窗,探头出去,外面还是一样闷热,高温像一只罩子,把世界罩起来,非要看到某些结果,才肯善罢甘休。

我笑了一下说:“这本书就是说,工作比男人重要多了,把男人当成消遣,工作当成人生目的,才是正确的养生方法。”

他问我:“你为什么不能跟这个女孩一样,义无反顾跟人走?”

因为她是可可·香奈儿好?我陈苏要是能这么坦荡,还做什么办公室小职员?

曾东的笑声悠悠荡荡传过来,说:“我啊,今天终于签了第一个大合同。不过靠的是女人的本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有点胡言乱语,我有点心跳加速。“我跟可可女士一样,被人包养了。”“你是说那个愿意为你赚两千万的女人?”“差不多吧,陈苏,对不起,第一次拒绝你的时候,就想告诉你。中间我也真的不想干了,你又拒绝我,我们俩扯平了。”“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心里还有另一句话: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俗,搞什么酒后吐真言。“嗯,喝多了,多得要命。”

我想换个话题:“办公室里来了个漂亮的富家女,闪闪发光,我站她旁边,你猜怎么着?我觉得自己都不配有性生活。”

曾东“切”了一声,说这类姑娘他常见,不过又漂亮又有钱的,都有个缺点。“什么?”“她不会跟你讲一句真话。”“什么意思?”“体面人的烦恼吧,什么都得好好包装好,才能呈现给别人看。”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他长叹一口气说:“你知不知道跟一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会经常想起你。”

我心软了一下,软到随便怎么捏都可以的程度。但又觉得曾东的说辞,实在有点戏剧化,这真的不是酒后乱语吗?

他又问我:“你看我是不是跟你看的书里那个可怜女孩有点像,为了生活,跟人走了,为了工作,把爱情忘了,这不就是我嘛。”“要点脸好不好,人家是可可·香奈儿,你什么时候挣出这份产业,再说这种话。”

他哈哈哈大笑一通,说:“你等着我那一天。”

电话挂了,他今晚会跟谁睡在一起?我很感兴趣,却没有发问的立场。

翻着手里的书,但勉勉强强才看进去两页,香奈儿的人生在继续,那是个女人要靠男人养的时代,她们天生被用来派两种用场: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可可小姐像一件略古怪很新颖的装饰品,让男人很爱带出去示众,是个可爱的小玩意儿。而像曾东这样的年轻男人,应该是一个现代女人最体面的装饰,谁不想要这么一个男朋友,哪怕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曾经拥有过,难免会拔高人生的底线。

可可小姐疯狂工作,卡柏男孩伤心地说,我以为给了你一样玩具,没想到给了你自由。

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忽然计上心来,不如重写整个推广方案,前一个实在太庸俗太没意思,盔甲啊软肋啊全是俗鸡汤,单身女人要什么?要的不是假装谈恋爱的男人,也不是光鲜亮丽金钱带来的荣耀,她只要一件东西,别的女人早早送走表示没什么稀罕,这个女人却珍惜如生命的东西。

自由。

连夜重做整个方案,打了个大致框架,大纲,产品特点,代入场景,大概跟可可小姐做衣服时的心情相同,人在做自己认同的东西时,整个人都会忘了时间。

夏天天光亮得早,早上五点多,已经没有一点夜的痕迹,但跟凌晨那种滞重的空气不一样,早上空气真是好闻,清爽、明亮,带着一点点朝露的气息。我把案子发给同事,请她务必打包一版新的,发给赵总看。

最后往床上合衣一躺,拉上遮光窗帘,闭眼立刻可以睡个天昏地暗。

我想我一定是真的,很热爱工作,没有半点假装。4成年女人,哪有什么做小孩的资格?

一个单身女人的周末通常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所有人都有人陪的时候,她的周末荒芜得像一块荒岛,但所有人都闲下来,寂寞敲打心门,自然而然会想起有这么一个独自居住的女人。周六我独自睡了一天,周日家门口热闹得像菜市场。

张小菲是头一波来报到的,自从她绞尽脑汁开始买房子、离婚、复婚,折腾各种中年危机后,我已经很久没跟她碰面,这时她从门外走进来,一进门就大喊:“怎么这么干净?”

原来乱七八糟的小公寓现在一大半空空荡荡,我问有没有听说过断舍离?

她眨眨眼睛说:“你知不知道一个笑话,日本女人最想断舍离的东西,是老公?”

我们哈哈哈笑了一阵,她又复归平静,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办?我好像没出什么需要决断的事。

她拿出打包好的早饭。来的路上问我想吃什么,我饥肠辘辘脱口而出,来点垫肚子的,周六睡了一天,正好家里弹尽粮绝。

我去厨房烧热水,准备做热咖啡,顺手打开音响放音乐,我猜张小菲最羡慕的,就是我的自由。她买的早饭是某家糕团店的年糕团,还是热的,一块软绵绵的白年糕,里面裹了咸菜、蛋黄、肉松、油条,相当抗饿,一种上海人爱吃的本地早饭。

张小菲喝了口咖啡,说:“我妈这几天从老家过来帮我带小孩,她说你爸妈愁得不行,你一个人在上海,也不结婚,还没房子。”

我心里一紧,在老家的时候,虽然有人提起,但爸妈并没说什么。

张小菲摊手说:“我挺理解他们为什么催婚的,你知道我们家那些人,完全想象不出来女人除了结婚还有什么别的出路。既然这辈子要结婚,为什么不早点结?”

她又开始抽烟了,每次点烟的瞬间,都让我想起《绝望主妇》里在厨房和后花园抽烟的已婚女人。

年糕团谈不上好吃,里面的肉松有点腥,但不可思议的柔软年糕和又硬又脆的油条裹在一起,有种奇妙的感受。糕团的温热,让我想起和奶奶度过的童年之类,所有老太太都跟贾府老太君一样,喜食甜烂之物,后者吃的糟鹌鹑腿儿、牛乳炖羊羔太金贵,我奶奶爱吃糯米甜食,冬天做好豆沙年糕,早上放两块在粥里,炖软了,新糯米的香透出来,还有一股淡甜味。

眼前的年糕团,用油条的硬脆,反衬糯米的软,真软啊,软得像一只温柔的上了年纪女人的手。

脑子顿时开窍,要说催婚,其实不如说,我父母已经不能容忍我还是个小孩,迟迟不想变大人。奶奶去世,我实际已经没什么做小孩的资格。

说给张小菲听,她点点头,说:“生老病死,每一项都能改变一个人。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继续大口吃着年糕团,搭配解腻的冰水,坦言:“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结婚之所以难,就因为是两个人的配合,至少需要两个冲昏头脑的人才行。”

她无可无不可地带种怜悯:“你要不去整整容算了,连让一个男人神魂颠倒的本事都没有?”

说对了,我不是不想结婚,是真的没人肯跟我结婚,男人会约我吃饭、见面、深夜发短信,但离结婚,还差了十条街。

门铃响起,一个快递盒子塞进来,我快速利落拆开,发现里面是一瓶香奈儿香水,太过女人味的5号,盒子里有一张卡片,写着“from可可先生在北京”。

表姐抢过去一看,换了副大惊小怪的神情,她大概没想到,我还是有点桃花的。“你什么时候还跟北京男人扯上关系了?”

我把香水拿出来,往房间里喷了几下,香奈儿5号,名不虚传,强烈得像一记耳光,令人难忘。

就是一段不正经不靠谱不严肃,没有一点点结婚机会的关系。

张小菲发出由衷羡慕的声音:“单身真好,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脸催你结婚,明明每次都羡慕你得要死。”“好吧,这人有女朋友,这下不羡慕了吧。”

张小菲说:“那更好了,你最占便宜,人家陪着女朋友心里全是你。”“我要一个男人的灵魂干什么?好像还是要肉体比较划算,你说我妈那些人是不是这么想,乡下人最要紧还是要实在,不管爱不爱的,先抓个人结婚再说。”

她嘿嘿一笑:“你有本事就占据一个肉体,再占据另一个灵魂,跟肉体结婚生小孩,跟灵魂谈一辈子恋爱。”

表姐像一个热心的场外指导员,大张旗鼓画了一张蓝图,指导我应该如何尽最大可能,把女性价值推广到最大化,因为她没有戏了,自从她变成妻子、妈妈、别人的儿媳,作为女人的活性,已经被压榨到最低。

来不及跟我吃午饭,她开车走了,急着要去给小孩报两个暑期班。

我这才打开手机,谢谢北京的可可先生,送香水来。

他说不用谢,他还说,可可先生,现在在上海。“那请你吃饭?”“有约了。晚点能找你吗?”

我说好。

我是多么好奇,这个年轻男人酒醉后说想我的那一刻,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一天,张小菲,快递员,上门来收小区物业费的居委阿姨,我妈的电话。到下午,一闲下来,相对论出现了,当你在等一个不确定的时间时,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因为不想在家干等,我撑伞出门,一个人去吃了一顿沙拉,研究了一会儿展览信息,找到一个根本不用出地面就能在商场看的小型摄影展,在摄影展门口,买到一只漂亮的小鸟胸针,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刷朋友圈。胡容真厉害,这一周她飞了四个城市,西安、北京、厦门、广州,几乎马不停蹄,每个城市都是美食美酒,自从找了个美国人后,她似乎对体形没有那么在意了,照片张张神采飞扬,到底哪里来的永动力?

周末的咖啡馆人不多,窗边的绿植刚浇过水,叶子十分鲜亮,点的白桃乌龙热茶散发出一股甜蜜的香气,我拼命打发着时间,时间越发显得漫长。热天里奔来走去,一个人泡在咖啡馆,有种人生怎么也打发不完的错觉。有个朋友去海岛旅行,发朋友圈说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热爱碧海蓝天,因为在阳光下睡了一觉,醒来还在阳光里。

好像时间根本没有飞速流逝,而我,恰恰想要时间像光一样跑走,直接来到他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5竹篮打水,什么都是一场空

曾东说要来,但是没有来。那天回家时,我总觉得他会像以前一样,从某个路灯后面站出来;走在楼道里,又想他是不是在门口等我;回了家,即便连洗澡的时候,也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他到底还是没来,十一点发了一条消息说,不约了,改天。我装睡,没有回。

每个周一都像一场硬仗,早上照旧高温,同事照旧缺乏生气,像火焰山里愁眉苦脸走出来的孙行者什么的。

我坐在位子上踢掉从家穿过来的人字拖,换上公事公办型黑色通勤高跟鞋。我们这种公司呢,其实随便怎么穿都行,但三十岁的女人在办公室穿人字拖,这个人看起来也太没有未来了,舒服归舒服,你又不是在养胎。

琳达朝我打招呼,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时髦的设计感针织连衣裙,上面挖的每一个洞足够惹人想入非非,衣服又是裸色,竟然还真是一丝赘肉都找不出来,脚上是一双依然闪亮的铆钉高跟鞋,想不通,这样的女生,为什么非要来跟我们抢饭碗?

真的是学习社会经验吗?

开会前五分钟,赵总匆匆走进会议室,低声跟我说,新方案他看了,执行难度比较大,成本也比老的高,先按旧的报吧?

我点点头说好。吃力不讨好,白加了一个班。可工作不就是这样,创意天马行空,到关键部分,还得把脑袋摁在地面上,别把客户想得太高端。

于是我当着两位露出礼貌微笑的客户的面,热情洋溢跟着PPT做了整个介绍,如果方案通过,今晚小规模请客吃饭免不了。

甲方爸爸是两个周身名牌的中年女人,年纪约略在四十岁左右,听完介绍后,依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说的话相当刻薄:“方案总体不错,可给人的感觉,是在给小学生画蓝图,你们看,开着豪车的单身女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想我们的客户,应该不会被打动吧?”

我黑着脸看赵总,你自己亲自插手,结果弄出这一堆莫名其妙的方案,赵总倒是笑得很坦然,说:“是是,有关单身女性,卖点到底在哪里,我看我们公司这几个单身女性,恐怕自己还没弄明白。”

我脸没挂住,直想腾地站起来,直接把电脑里另一套新方案打开,没想到琳达先我一步,站起来,落落大方说:“关于本案,我其实在国外看到过不少成功的推广案例,我是新人,对国内的风气还不了解,不过我看到这套方案的一瞬间,就想做一个全新的案子,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耽误大家十分钟时间,看看我这套方案。”

为了方便所有人对比,琳达十分贴心地做了一组比稿画面,我做的方案,被放在左边,她的在右边。

左边的城市女人形象犹如三线城市名媛,开着豪车得意扬扬,她的另辟蹊径,说都市女人像椰子,外表是坚硬的壳,内里纯净如水,一片雪白,以前的女人渴望爱情,渴望家庭,现在的女人渴望成功,渴望用椰子一样的壳,拼出一个世界。每一组对比画面,都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

我输得一败涂地,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比得没了颜色,关键是,左边的每一句话,的确是我写的。琳达像一只推土机,干净利落推掉了我那些土里土气、呆板木讷的构想。

虽然她的椰子女孩肉麻得我接受不了,但甲方明显看起来很喜欢的模样,跟赵总大夸现在果然是90后的天下,刚开始赚钱就已经懂得如何消费,想要什么,大大方方说出来,欲望就是该展现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的东西。

散会后,赵总跟我打招呼:“陈苏,琳达不懂规矩,你别放在心上。”

我惨烈地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

赵总一开始按着我拳脚,这边不让做那边不让做,为的就是搞出一套残次品,于是琳达有了愤然出列的动机,她是年轻人,她看不惯我这种老油条做的东西,我早已深谙各种行业猫腻,早就没有青春激情,只靠工作的惯性来交差。

一个大大的哑巴亏,周身都是怒气,但是发不出来。职场八年,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么强势的手法,当头给了一记回旋踢。

一开始我只是不高兴,送走客户后布置工作,整个案子都让琳达来做,她越级成了我老大,背后则是铁臂相撑的赵总。

好啊,没问题,反正还有别的项目。琳达还是带着完美笑容,还给我道了歉:“陈总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不懂规矩啦?你别放在心上。”

赵总说:“陈苏,这个案子你好好帮帮她,你经验多,有她吃苦的时候。”

我满身满脸,没一点招架余地,敌人拳拳到肉,我满盘皆输。

一个比我年纪更大的女同事发消息来,说琳达想干吗,在客户面前比稿,这种操作,她也敢?

我想了想,可能是想要我的位子吧。

这才知道,跑去大理开客栈的前老板,对我实在不薄,起码从来没给我玩过这么阴损的招数。

琳达变成项目负责人,一改往常在办公室闲晃的闲散气质,每天布置的任务跟山一样多,每次我负责的内容,她都笑眯眯地说:“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过了两三天,我已经大概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坐这个位子了。流言传得很快,关于我怎么做了一个糟糕透顶的项目,琳达又是怎么拯救了整个方案,整个公司看我的眼神都很复杂。

一群跟琳达一样大的小朋友,似乎铁了心认为,我他妈的确是老了,只有90后才能改变这个世界,你那套不管用了。

我去你妈。

辞呈递上去,赵总做了形式上的挽留,最后很客气地说:“陈苏,其实没有必要辞职的,不过我这里庙小,留不住你也是正常。”

我一言不发,只保留脸上的微笑,才两天,嘴角处长出一小排水泡,单纯疱疹病毒,常见于免疫力急剧下跌时,中医叫作热疮,因为在嘴角,太醒目,像被人打了个耳光后,渗出一丝血。这副苦相,说什么都太惨了,不如不说。

胡容得知我辞职,第一反应是骂我太傻,当然是要先混混日子,等到下一份工,没看到人家离婚都是找好下家才谈判吗?

第二反应是:“你也是真傻,老板都想用自己人,他跟你不熟,当然要想法弄走你。你一开始就该找后路嘛,何必等到人家亲自动手。”

我长叹一声:“对,你说得都对,是我傻。”

她也不太在意,说:“吃吃亏也好,不过换了我,非留下来搅个天翻地覆。可惜,你不是那种人。”

没敢把辞职的事告诉张小菲,怕她不小心说给家里人听。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辞个职而已,可是抱着纸箱从公司走出去,气氛悲壮得像心里下了一场大雨。

连日高温,总算孵化出一个结果。

一心工作的女人,却被工作背叛,这事比失恋更让人失落,我忽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不够时髦,想法不够新,创意不够多,是不是真的,只配让路给别人?如果强硬一点,结局根本不会是这样吧?

为什么老板说改,我就要改?为什么一定要卡着甲方的规则和想法来,为什么不能推陈出新,自信满满说我这套就是最好的?

我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根,被炸了太多次的老油条?

想到这点,心里浮出漫无边际的难过。纸箱沉甸甸的,装着几本书、茶杯、削水果用的刀、袋泡茶、用来吃外卖的不锈钢刀叉、拖鞋、开衫,零零碎碎,全是拿办公室当家的痕迹。想起多年前,曾跟当时的男友短暂同居,住在他租的房子里,有一天吵架,我作势收拾所有东西要走,也全是这样零碎的物品,杯子,衣服,书。他吼了几句,你要干吗?

但并没有上来挽留。我背着一大包东西,在路口等出租,一直想,他怎么还不来拉我回去?等上车司机问我去哪,我才发现,我对去哪一无所知。

后来也恍然大悟,男友不挽回,是因为他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情场跟职场,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嘛。

只记得那是个冬天,背着大包等在冷风里,悲壮得够呛,每一阵风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在裸露着的脸上、手上。真冷啊,应该也是个百年不遇的寒冬吧。

这回是百年不遇的盛夏,强撑着从大厦里趾高气扬走出来,不到一百米,已经被暴晒的太阳热晕了,两只手抱着箱子,肩上还挎着包,打伞是万万不能,叫车吧,也就几百米路,怕司机翻白眼。

索性在路边咖啡馆坐下,等天黑。

咖啡馆有一面蓝色的大墙,坐在墙边的我,满身都是焦虑。

下一步该怎么走?

投简历找猎头?休息半个月好好想一想?不是有人专门靠辞职的间隙,跑出去做gap假期吗?

我算了笔账,公司还欠两笔项目奖金没给我,大概三四万块,正好抵扣下半年的房租,应该,会结的吧?办手续时跟人事和赵总都确认了一番,唯一的麻烦是,只要他们想拖,我没准几年后才能收到这笔钱。人事处补发了一个月工资给我,幸好这几个月花费不多,还略有几万块结余。目前最要紧的还是立刻找到下家接盘,不然五险一金都得自己想办法交。一拍大腿想起来,还有每个月要替我妈那套房还的五千块房贷。到了这种时候,才后悔自己不该吃光用光。辞职万万不能提,她一定原地爆炸,焦虑得我好像马上要去做流浪汉。

想到在家时,曾经跟父母说,不如今年春节一起出国玩,三个人,五六万块会玩得很开心。那时候我母亲嘴上说着干吗浪费钱,第二天已经跟邻居散播消息:“我女儿说春节要带我出国呢。”

我,该怎么办?

别无他法,老老实实做简历,一份中文的,一份英文的。在咖啡馆坐了一下午,有人点松饼,每次闻到味道,我都感觉是女高中生无忧无虑过暑假的食物,抬眼一看,还真是几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穿着背心短裤,一副时髦美国少女的打扮,其中一个腿惊人地长,大约是ABC,说着美式英语,略有点拿腔拿调,因为够年轻,还是很可爱。

我看了看墙上的菜单黑板,金牌榛子热松饼,八十八元一份,不适合我这种刚刚丢了工作的人,应该出门左拐,找一家胖阿姨面馆,结结实实点份大肉面,往后有的是要愁钱还要花力气的时候。

晚上七点,很久没上线的吴奇忽然在QQ上闪了我一下。我们自火车站之后再无联络,他用了一种家常问候:“忙着呢?”“我辞职了。”

我需要一个人能听我完整地叙述一下从头到尾的委屈,就像祥林嫂没有孩子后只能通过反复唠叨来排解悲痛。女人通过诉说来调节身心。

我问老吴:“要不要陪我去散一场步?”

他说好,今晚有风,散步是极好的。

跟上次一样,我没有带手机,曾东对我的辞职消息,只发了两个字——“恭喜”。就像恭喜别人离婚,逃出牢笼,他大概不会懂我的失落。

晚上八点,在康平路和天平路交叉口,我见到了老吴,我们总是很准时的。果然有风,而且还是宽宽大大的风。我换下上班时穿的套裙,穿着极短的短裤,白色球鞋,一件松松垮垮的灰T恤。是的,吃松饼的ABC少女让我想重回十八岁。

老吴似乎缓过来了,看起来又像一个正常的活着的人。他问我嘴上是怎么回事,我说是不是很像被人打了个耳光,嘴角还带血呢。他笑了,说没有的事。

我问前女友还有回信吗。他说没有,下一次,可能要等到半年以后吧,根据他这么多年的测算规律。

男人多么奇怪啊,女人不是恨就是爱,男人连痴情都能这么理性。

虽然有风,没走多久,周身还是出了一身大汗,其实一年四季里,我最喜欢的还是夏天,因为爱恨情仇都像烈酒,浓烈短暂,一饮而尽。

我跟老吴仔细说了一遍辞职的前因后果,一边说一边自我分析总结,越说越生气:“你说你不想要我,一开始就直说不得了,还要搞这么一出,拉个自己人过来,在我面前说只是来学习,然后反手给我两个大耳光,好像我捅了个什么大娄子,她才顺利就位。是不是特别恶心人?”

老吴点头,说:“职场难免是这样,老板不就喜欢说一套做一套,不然他什么都明着来,看起来也太傻了,老板总是最精的。”“那你有什么让老板欺负的事吗?”“当然,之前我说要跳槽,他说要给我加薪,两年了还是没加。”“哈哈哈,那你怎么不去问?”“怎么没问,他就当没听见。当时还承诺让我做一个项目的负责人,结果跟你一样,最后来干的是我的手下。”“你不生气?”“生气,不过我得还房贷。”

我又笑了一阵,但只要一想到琳达在办公室里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浑身控制不住地生气。最生气的是,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无能。这让我很不好受,有点像女人因为年老色衰被男人抛弃。能力和美貌的折损,都是不可挽回的。

老吴把手插进口袋,说:“当然不是,如果你真的无能,人家又何必搞这么多出呢?演戏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我顿时觉得安慰,又开始反复痛骂:“真恶心,想要我的位子,直接说不就得了,还搞这么一出,我找不到别的工作吗?”

老吴已经成了义务心理辅导,全都顺着我的话:“恶心也有恶心的道理,表面不来这么一场,别人怎么信服?任何风波都是有道理的。”

一想到旧同事背后的闲言碎语,我有点心神恍惚,到底还是输了啊。

从康平路一路走过来,高安路有一段正在修路,老吴朝我喊了一声:“小心!”

我腿已经来不及收回,踏进一个小腿高的深坑。

倒霉,果然是一连串事故像烟花一样砰砰砰爆发的。

吴奇把我从坑里拉出来,他看了眼我腿上的伤势,左腿膝盖下方好几道擦伤,流了不少血,右腿情况更严重,小腿旁边一大处擦伤。“还能走吗?”“我试试。”“别试了,去医院吧,伤口要处理。”

他扶着我在路边拦车,我真想哭:“我怎么那么倒霉?”

老吴拍了拍我的肩膀:“这算啥。”“你能说一件更倒霉的事,让我开心一下吗?”“嗯,有一次我骑车被人撞了,当时觉得没啥,就让那人走了,回家才发现是骨折。”“我不会骨折吧?明天开始我还要找工作呢!”“那就是上天注定要让你休息一下。”

我愁坏了,几乎满脸愁云惨雾到了附近医院。路人看我的样子,都有点惊讶,毕竟我嘴角带血,腿上也全是血。他们打量老吴的样子更奇特,就好像是我被这个男人熊揍了一顿,遭遇了家暴惨案。

幸好没骨折,只是软组织挫伤,二十四小时内冰敷即可。年轻的小医生处理了腿上伤口,又顺便给我嘴角开了药膏,转头对老吴说:“伤口有点深,最好不要多碰水,下次注意点,怎么搞得一身是伤。”“呃,这个是我朋友,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对我说好了。”

医生转过脸,看了我两眼,言简意赅归纳总结:“少碰水,少走路,需静养。”

我问了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会留疤吗?还能穿裙子吗?”

可以听到两个男人,老吴跟医生,都轻轻叹了一口气。

灵魂上摔了一跤,肉体上又摔了一跤。这一天我还能说什么?

老吴送我回家。在小区门口下车,跟他道谢时,我忽然觉得这剧情有点不对。浪漫爱情小说里,这时候两个男主角应该在门口狭路相逢才对,然后一个凶巴巴地问另一个:“你谁啊?”

我现在有相当理由怀疑,这类情敌见面说干就干的情节,都是女主角事先安排好的。生活中的确有一类人,很爱给自己加戏。

普通人哪有这么多巧合?

手机上一则消息,曾东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庆祝你辞职?6男人最讨厌的三个问题

在肉体处于疼痛状态时,我发现女人最不喜欢的一种情况,就是暧昧。

好烦啊,喝什么酒庆什么祝,我明明焦头烂额你凭什么叫我云淡风轻?

说实话,看着腿上的两块纱布,我挺想发条朋友圈,后来一想,辞职当日还连遭不幸,琳达跟赵总看了该有多高兴。琳达的朋友圈内容已经从名媛下午茶迅速调整成勤劳刻苦加班狗,我猛然觉得,还真的只有喝一杯,才能打发不幸感。

再一次见到曾东,他跟我一样,美式少年风,又名邋遢不羁随便一穿,短裤短袖,还是一双人字拖,翩翩少年看起来神情疲惫,他打量了我的嘴角,再看了看我的伤痕累累的腿,十足吃了一惊。“你辞职还跟人打架?”“没有,嘴上是单纯疱疹,腿上是刚才摔的。”“不方便你早说啊,能喝酒吗?”“实不相瞒,我是为了发条朋友圈才来的。因为太惨了,所以要发一条看起来我正在花天酒地使劲享乐那种内容的,等下你能借我拍个照片吗?”

赢,在这一刻,比什么都重要。

作弊也行。

我对着大胡子酒保说:“失业该喝什么酒?”

他脸上的笑纹像全都打开了,非常开心地说:“那我推荐来一排炸弹。”

没想到今天最懂我的男人,是眼前的大胡子酒保。

人人都觉得辞职而已啊,成年人的一个坎罢了,可我内心,何尝不想往办公室方向投几个炸弹?

问曾东喝不喝,他说来啊。

我们之间像是一笔勾销了某些东西,我跟他的关系,忽然又回到了曾经坐在这里喝酒的时刻。

连喝三个炸弹,觉得自己状态很好,居然烈酒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对着曾东大骂:“琳达真是个戏精,年轻漂亮了不起吗,还说我是老油条,我去你妈,赵总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奸臣,干活想到我,加班想到我,最后还是干净利落踹了我。你说这些人会不会不得好死?”“不会。”曾东不是吴奇,说话很无情,“这就是职场生存学,你要连这都不懂,活该摔个大跟头,这回不得好死的,不是你吗?”

好想哭啊。

不是说要发朋友圈的吗?

对,发完再哭。

我拍了炸弹,拍了和曾东的亲密合照,还有和酒保的,照片里我看起来特别高兴,我身边的男人非常帅气,这是个完美的夜晚,一点都不惨。

这个晚上我唯一的理智,是设置了此条朋友圈家人不可见。

六个炸弹喝完前,已经有了二十多个赞,但没有一个来自同事。

太无情了。

留言热闹得很,有加了从没联系过的小学女同学跑出来问:“这帅哥是谁啊,你弟弟吗?”

弟弟你个头,死去吧,我把手机扔进包里。

我问曾东:“你女朋友呢,不带出来一起喝吗?”

曾东给我看手机,上面已经有一屏消息提醒。

全是她发的。

我“唔”了一声,很像那种连环夺命call叫老公回家的太太。

算了,不要讲她了吧。

我拍拍他肩膀:“很多中年男人在外面赚钱,回家还要面对这样的太太。你挺好啊,光是对付这样的女人,就可以赚钱。”

他的侧脸很迷人,属于那种我很愿意为这顿酒买单的人,如果我能发财就好了。

我没喝醉,但是我把下巴支在吧台上,酒会出卖潜意识,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可爱的熊,村上写的毛茸茸的熊什么的。

熊开始大放厥词,看着男人的眼睛说:“你干吗要跟我说对不起?”

没听过那句话吗?要么别伤害别人,要么就做得酷一点,不要用“对不起”去侮辱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

我生气,是因为我被人坑就算了,还要被人假惺惺说对不起,好像你们说了对不起,就可以完全抵消心里的愧疚了,这种对不起就是拿来侮辱人的好吗?

曾东跟我碰了一杯炸弹,说:“对不起。”

我炸了:“有完没完?”

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在北京跟人喝酒的时候,经常想,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什么样?”“和很多中年人一样,需要应酬喝白酒的中年人。”“赚钱,就是这样的吧。”“唉,陈苏,看到你,我心情就轻松很多。”

我等待他跟我说一句情话。“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么惨,真的好开心。”

激得我喝了最后一个炸弹,问大胡子:“可以摔酒杯吗?电影里都是摔的。”

大胡子一口台湾腔:“先问可不可以再摔的话,就不酷了啦。”

还是没。

但是站起来的时候,脚出奇地软,还出奇地疼,好像反应神经终于全部激活,原来刚才摔的那一跤,有这么疼。

曾东歪下头,凑近看了看我腿的伤势,建议:“要不再多喝两杯,喝多了就不疼了。”“好,我其实还年轻得很,我能喝趴所有人!”

大胡子酒保送了一杯美轮美奂的星空酒,如梦似幻,宇宙一般的深蓝,银白色银河旋涡,杯口抹了一圈象征小行星的粗盐粒。“好美!”我叫起来。

一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我就想永远活下去。

酒壮怂人胆,我靠近曾东,想问他一个问题,一个我想问很多直男的问题:“喂,对你们来说,姑娘们都是一样的吗?”

他看着我,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说:“有一天我看了一本书,很伤心,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来到他的房间,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事情,然后发现了爱情真正的,也许是唯一振奋人心的情节,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又做了很多事情,才发现其他女人也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我们大家都是这样。女人的动作就像被几千面镜子重复过。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很多时候是这样的,女人都差不多。”

我“噢”了一声,沮丧的时候,酒一下就醒了。

曾东买了单。

腿还是疼,走到酒吧门口,他一把把我背起来,说:“我一想到等下要背你回去,都没敢喝多。”

我把脸靠在他脑袋旁边,笑的时候咧得太开,觉得嘴角好疼。

他不停地说:“你怎么这么重?”

我的确喝多了,因为开心得一笑就停不下来,在半夜无人的街道,夏风吹着法国梧桐发出沙沙的声音,曾东说我的笑声听起来就像鬼笑,这一排居民楼的人肯定都睡不好。

我更加笑得像个鬼,彻底忘记了白天辞职的不快,被人当作垫脚石的不快,摔跤的不快,喜欢的人有女朋友的不快。酒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失败的人喝起来没个完。

半路又想到恶作剧,对着他的后脖子,轻轻地吹了口气,曾东没一点反应。

又开始胡扯:“你知道吗,有一种说法,说人不能只和同龄人交朋友,那样一点不健康。怎么样,跟我这种成熟女性做朋友,很拓宽人生吧?”

他喘了喘,说:“不要讲话,让我专心把你背回家。”

那天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一定极其极其醉了,我拉着曾东的胳膊哀求:“一起睡嘛,放心放心,我绝不动你一根汗毛。”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单纯疱疹,传染吗?”“不知道,应该会吧。”

他的嘴唇轻轻印上来,覆盖住嘴角的单纯疱疹,极其温柔,让人想起春天的一片樱花,缓缓落在草地上,然后一片,一片,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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