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个家(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徐玲

出版社：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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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个家试读：

这个地球遍布高楼，高楼像一格一格的盒子，里面住满相爱的人。相爱的人一起在盒子里吃饭、看书、玩手机，也在盒子里吵架、洗澡、说梦话。我也想有个盒子，我可以在里面画画、发呆、爱妈妈。有盒子的人无论走到哪儿，嘴角一定挂着一片向日葵花园，心里一定住着一个巧克力工厂。自序最温暖的一个　字徐玲

我问一个班的孩子：如果要从字典里挑出一个最温暖的字，你选哪个？

许多孩子选择了一个“家”字。

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把脸别过去，看向窗外。

他叫凡凡，是个孤儿，前不久被一对不再年轻的夫妇从福利院领出来，做了这个班的插班生。

凡凡有了一个家，可他一点儿都不快乐。“我想知道，妈妈把我生出来，怎么就不见了？爸爸在干什么？我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他的日记本打满问号。

和他的名字一样，他长得很普通，学习能力也很一般，福利院的经历更是在他心底烙下了难以抹去的自卑、敏感和脆弱。但他依然有梦，有追梦的勇气——他一直在追问自己的过去，并试图遥望自己的未来，探寻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家，陌生的环境，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妈妈，让凡凡一时难以适应。

这些年，我去过几个城市的福利院，遇见过许多像凡凡这样的孩子。他们中有不少存在着身体或者智力缺陷，少数正常的孩子，也因长期待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缺少亲情的滋养而与院外同龄人有着明显差异，他们普遍不善于交流，缺乏安全感，性格里柔弱或者倔强的成分多得令人心疼。

每年，每个季度，每个月，福利院的人群都在发生变化，有人被送进来，有人被外面的家庭领养，有人被寄养，极少数幸运的小孩回到了父母的怀抱或者亲戚身边。对这里的大多数孩子来说，福利院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的照顾下，有饭吃，有书读，会唱歌，会劳动，大一些的孩子有的还具备一技之长，成人后走上社会可以有能力养活自己。

然而，即便福利院什么都好，也无法替代他们内心对温暖的家的渴望。

牢固的房子、香喷喷的餐桌、干净的床铺，阳台上晾着袜子，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风把窗帘掀起来，门口放着妈妈的高跟鞋，爸爸的大衣挂在一边，小狗摇着尾巴跑来跑去。

对大多数孩子来说，这是最普通的场景，普通到往往无视它的存在，甚至对它产生厌倦情绪，然而对凡凡他们来说，这是遥不可及的梦境。

每个孩子都是一朵花，被遗弃了怎么也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是祖国的花朵。不抛弃、不放弃，让每一个孩子有尊严地活着，像花儿一样美丽绽放，是生活赋予美好新时代的一个重要愿景。

如今，我们的社会正以多种多样的方式为这些孩子创造着生存和学习的条件，许多公益组织和志愿者也时常活跃在这些孩子的身边。可短暂的欢愉之后，这些孩子依然会受到内心的提醒，他们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们需要一餐饭、一本书、一个玩具，他们更渴望一个拥抱、一声鼓励、一个心灵交汇的眼神。

现在，凡凡已经是个中学生了，他早已融入了那个收养他的小家，融入了福利院外的广阔天地，福利院的经历成了回忆，那些打满问号的日记也已被尘封，他得到了许多爱，也慢慢学会去爱，变得阳光、自信和快乐。

然而，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这么幸运。

多希望他们都能像凡凡一样获得梦境一般美好的幸福，于是我倾注心血写下朝朝的故事。故事里的朝朝就是凡凡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管是不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的命运都随着“家”的变迁而变化着。

家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让那么多孩子认为它是世间最温暖的存在？我想，大概是因为孩子们从家人身上能够获得关怀、肯定、包容、理解、扶持和鞭策，而这一切，都源于爱。孩子们对家的渴望和追寻，正是对爱的渴望和追寻，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有爱，那么，不管是一套小小的公寓，还是一座福利院，还是整个社会，都可以成为一个令人眷恋并深深感恩的温暖的家。第一章知了叫个不停

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们来到宿舍楼后面的空地，这是我们的秘密花园。

我们坐在我们的树下，我、妍妍和达明。

我们的树是一棵挺拔的大树，冬天刮大风，夏天下大雨，它的叶子一直长在树上，不落，也不黄。

它叫香橼树。

我们喜欢的香橼树，麻雀和知了也喜欢。

这会儿，知了在上面叫个不停。“知了渴了，要喝水。”达明对妍妍说。“我的水壶里有水。”妍妍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那是我们的宿舍。“你去把水壶拿来吧，我会爬树。”“可是知了那么小，我的水壶那么大，它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掉到里面会淹死的。”“那我们还得找个救生圈给它，对吗？”达明捂住嘴巴笑。“可是到哪儿去找那么小的救生圈呢？”妍妍伸展着细细的腿，抬起眼睛朝树上看。

阳光太强烈了，看不清树，也找不见树上的知了。只听到知了一个劲儿喊：“热死啦，热死啦，热死啦……”

达明用脏兮兮的鞋头碰了碰妍妍的小腿，笑得坏坏的：“快去拿你的水壶呀。”

妍妍一本正经地回答：“好的。”

说完麻利地站起来。

我伸出手想要拦住她，却不小心一把抓住了她的裙摆，她想要挣脱我，身体往前一拧，裙子落下来，露出粉红色的短裤。“哈哈，朝朝，你把妍妍的裙子扯掉了！”达明大声嚷嚷。

他的大嘴巴总是歪向左边，说话的时候就更歪了，我每次都想跑过去帮他把嘴巴拨拨正。

妍妍没有把裙子拉起来，而是站在一边哭，闭着眼睛抬着脸，哇啦哇啦，嘴巴张得像个山洞，泪水混着汗水流得满脸，一直滴到胸前，弄脏了粉红T恤。

这副样子好丑。“达明，你又欺负妍妍了！”

不好，小英老师来了。

我站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帮妍妍把裙子拉上去。一双手抢在我前面把裙子提了上去。“不哭不哭，妍妍最勇敢，不哭了哦。”小英老师蹲在妍妍身旁，一边掏出纸巾为妍妍擦眼泪，一边扭头看达明，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好吓人啊。

达明站起来，吐吐舌头，嘿嘿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告诉小英老师：“不是我，是朝朝。朝朝把妍妍的裙子弄下来了。”

我的脸越来越烫。

小英老师一手搂着妍妍，一手扶着眼镜架看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朝朝，真的是你吗？”

我接住她严厉的目光，感觉脑袋一阵阵眩晕。汗水流到了眼睛里，酸酸的，涩涩的。“是你做的吗？”小英老师加强了语气。

我把牙一咬，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也不想抬起来。“妍妍，是朝朝扯了你的裙子吗？”小英老师向妍妍求证。“我不知道……不知道。”妍妍虽然已经停止了大哭，但还在啜泣，似乎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委屈。

我等待着小英老师的批评。整个福利院，谁都知道小英老师是最喜欢批评人的。她批评达明的时候，一口气可以说好多好多话，让我觉得她肚子里一定装着一部发射话语的机器，而且是全自动的，不需要动脑筋，不需要费力气。

可是这次小英老师没有对我开动那台机器。“这件事等会儿再说。”她对我们三个说，“现在都跟我去卫生间把脸洗干净，然后回舞蹈房。今天是七月爱心日，一个都不能缺。”

来福利院已经六年了，我当然知道爱心日是什么日子。

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是这个月的爱心日。在这一天，福利院外面所有的大人统统爱心大爆发，排着队带着漂亮的礼物跑来看我们。

这一天，林院长会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干净的衣服和皮鞋，站在舞蹈房镜子前面一块红地毯充当的舞台上，对着话筒说一番感谢的话。

舞蹈房里排满塑料小圆凳，我们坐在前面，爱心人士坐在后面，表演节目的同学坐在最后面。

当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舞蹈房里的爱心捐赠仪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仪式结束后，总会有人被爱心人士看中，然后不用等太久，他们就会被领走。他们就有家了。

林院长说，他最大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福利院宿舍楼后面那块空地不要被老年公寓占用，另一个就是帮助我们一个个找到温暖的家。

他的这两个愿望让我很紧张。

第一，我担心围墙会突然被推倒，我们的秘密花园转眼就从福利院消失了，人们紧贴着宿舍楼的墙根重新砌出一面围墙。那样我们就再也没有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了。

第二，我担心自己回不了家。

我知道我是有家的，家里有妈妈，有爸爸。相信有那么一天，我妈妈会带着我爸爸来把我领回去。当然，她一个人来也行。

我说的是亲爸爸和亲妈妈，不是那些打扮体面的爱心人士。“好了，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里面找找哪儿还有空座位。”小英老师把我们带到了舞蹈房门口。

小英老师进去后，把门关上了。

我把门推开一点点，踮起脚，越过挤挤挨挨的脑袋，看见林院长站在大镜子跟前，握着话筒说话。

他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不是我耳朵有问题，而是音响质量不怎么好。“朝朝，我们进去吗？里面开了空调。”达明用膝盖顶了顶我的屁股。“我要去宿舍拿水壶。”妍妍拍拍我的后背，“朝朝，你陪我去。”“我们应该进去。我快热死了。”达明说。“应该去拿水壶。树上的知了快渴死了。”妍妍说。“知了不喝水。”“不喝水喝什么？牛奶还是果汁？”

我打断他们：“我们逃吧。不然要在舞蹈房里面坐好长时间，太无聊了。”

说完，我拉住他们的胳膊逃离舞蹈房，逃离整栋活动楼。

达明走路虽然一瘸一拐，但跑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

我很想再回到宿舍楼后面的那块空地，回到我们的香橼树下，可是，不能这么做，不能再次被小英老师找到。

躲在什么地方最安全呢？

对了，厕所。男生厕所是小英老师绝对到不了的地方。“妍妍，你是女生，另外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把妍妍留在男厕所外面。

妍妍嘴巴一噘，快哭了：“到哪儿我都要跟着你们，不然我怎么办？”

达明心一软，伸手把妍妍拉了进来。

为了不让小英老师听到动静，我们钻到了男厕所的最里面，站在两排蹲位中间的过道里。“这儿没有空调，也没有香橼树，好热啊。”达明一个劲儿抹汗，头发都湿了。他人高马大浑身是肉，稍微动一动就汗流不止。“这儿臭臭的。”妍妍很不开心，“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呢？”“因为我们不可以见那些无聊的人。”我说。“可是我要去宿舍拿水壶。知了渴死了怎么办？”妍妍的心思全在知了上。“跟你说了知了不喝水。”达明嘿嘿笑，嘴巴歪到了耳朵根，“我是逗你玩儿呢！”

妍妍小眼睛一瞪，鼻子哼哼两下，转向我：“朝朝，你说，知了喝水吗？”

我很想告诉她，知了不喝水。

那会儿拦住她不让她去拿水壶，以至于不小心扯下她的裙子，就是想告诉她，知了不喝水，知了的嘴巴像针，又细又尖，刺进树皮，可以喝到树汁，它有喝不完的树汁，不会渴。

但我不能这么说，我怕妍妍听不明白，反而生出更多的疑惑来，那样她就更没完没了了。“不骗你，妍妍，知了真的不喝水。”达明说着看向我，“对了朝朝，知了不喝水，怎么不口渴呢？”

达明也不知道知了是喝树汁的。

我看着达明，看着妍妍，忽然觉得好心疼。

在厕所闷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进来小便，我和达明才慌慌张张地把妍妍藏起来。“蹲在那儿不要站起来哦。”我小声告诉妍妍。

达明却一个劲儿笑，起先笑得很小声，接着控制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

他的笑声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一个小个子男生机灵地朝我们这边探了一下头，看见了妍妍雪白的裙摆。“有个女生！厕所里有个女生！”他惊叫起来。

这下坏了，一下围过来好几个男生。

达明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我蹲下去把妍妍的裙摆藏起来一点，还用身体挡住，可是妍妍突然站了起来。“臭死了！朝朝，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儿待着了。”

她说完看着我。“哇，真的是个女生！”“不得了啦！”“喔！”

男生们都嚷嚷起来。

妍妍吸吸鼻子，哇啦哇啦哭起来。“干什么？你们都在干什么？”厕所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

是坤爷爷，一个干瘦黝黑的老爷爷，他一个人包揽了福利院所有的厕所卫生，还会侍弄花草，会骑三轮车。他很凶很凶，福利院所有的小孩都怕他。

大家都闭上嘴巴。

坤爷爷走开了。

不知道是谁叫来了小英老师。

我们被小英老师从男厕所带走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大拨起哄的人。这让我感觉我们三个都是英雄。

小英老师带着我们走过教学楼，穿过林荫道，走向办公区。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把双手挡在额头下，瞥见办公楼的楼梯口走过一个漂亮的身影。

我一下高兴起来。

把双手从额头上移开，那个身影不见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第二章装满故事的靴子

我们的福利院像一只矮矮的靴子。

在林荫道一侧的橱窗里，可以看到这只被画出来的靴子，是机器打印的一张纸。

靴子口对着南面，这是大门，进去是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操场，操场后面是教学楼和活动楼，再后面从东往西分别是康复楼、办公区和食堂，食堂边上是我们的宿舍楼，宿舍楼后面就是我们的秘密花园，也就是小小的鞋头。秘密花园后面，一堵围墙把福利院和老年公寓隔开。“我们的福利院像一只矮矮的靴子”，这是我想出来的。有一次，我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了小英老师，她用力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偷偷笑了笑。

妍妍和达明也同意我的这个说法。

他们很得意。他们到处说，我们的福利院像一只矮矮的靴子，里面灌满泥土，泥土上长出绿树和红花，也长出楼房，我们在楼房里唱歌、吃饭和睡觉。

而我知道，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靴子，这只靴子装满故事。福利院里有两百多个小孩，最小的才几个月，只知道吃只知道哭，最大的已经上中学，冬天穿很少的衣服装酷。福利院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

我也有。

我的故事很简单。可是，谁会明白我的故事呢？

这会儿，小英老师把我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严加“审讯”呢。“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小英老师背靠着办公桌，抱着胳膊盯着我。

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里照进来，她站在逆光中，我看不清她镜片后面的眼睛，但我知道，那双眼睛一定喷着火，比窗外的烈日还咄咄逼人。

我不想说话。

北窗上空调的出风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像刚从马拉松赛道上回来。

天真是太热了。“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你犯了一连串错误。”小英老师调整了一下语气，好像努力控制着身体里的火山，“我帮你梳理一下……先是在爱心捐赠仪式开始前，带着妍妍和达明从舞蹈房溜出去，然后在宿舍楼后面的空地上扯下妍妍的裙子，接着我把你们带回舞蹈房，我进去帮你们找座位，你又带着他们逃走，居然还把妍妍带进了男厕所……你自己扳扳手指头算算，犯了多少错误？”

我把头埋下去。“我要你一件件解释给我听。”她的嘴巴一点儿都不累，“首先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参加爱心日的集体活动？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每次爱心日活动你都不积极。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那么兴奋那么开心，为什么你要躲起来？还拉着妍妍和达明一起消失……”

看样子，我猜得没错，她肚子里装着一部能自动发射话语的机器。

这才第一件啊！照这样下去，我得站到什么时候？自助餐都吃不到了吗？

没错，在每个月的爱心日，午餐都会是丰盛的自助餐，有时候能吃到牛排、熏鱼、春卷和水果沙拉，有时候还会有大虾和手工饼干，牛奶和果汁可以随便喝。

这样的午餐是绝对舍不得错过的。这也是爱心日唯一让我喜欢的地方。

我可不会像妍妍那么傻，从头到尾盯着一样东西吃，也不会像达明那么不要命，吃到肚子撑得走不动路。

我每种东西都尝一点儿，碰到特别喜欢的，再多吃几口。这是糖果阿姨教我的。

可是糖果阿姨在哪儿呢？刚才好像看见她出现在办公区，一晃就不见了……难道是我的错觉？“朝朝，你说话呀。”小英老师好像有点儿累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朝我努努嘴，“你也坐下。”

我知道自己身后横着一张大沙发，绿色的椅背，奶白色的坐垫，牛皮做的，滑滑的凉凉的。可我没坐下去。

坐下去当然会舒服点儿，但小英老师的话会更多。我站着，她说话也许能利索点儿。

时间不早了，自助餐真的要开始了。被小英老师扣在办公室，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怎么办呢？

多希望妈妈快点儿来，一下把门推开，纤长的手臂伸过来，温柔地揽住我，把我带出去。

然后我们一起吃自助餐，她为我剥虾，我往她嘴里塞饼干。

最好她有一台手机，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拍照了。

吃完自助餐，她就把我带回家。宿舍柜子里那些衣服和裤子统统可以不要，留给需要的伙伴，那双半新不旧的雪白运动鞋必须带走，那是糖果阿姨送给我的。虽然已经嫌小，穿上去挤脚，但我还是很喜欢。

对了，我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妈妈长得那么美，我们的家也一定很美很美。“你在想什么？”小英老师打断我。

她居然知道我在想东西。

还好她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不由得伸手揉了揉。“不解释清楚就不许吃午饭。”小英老师也揉了揉自己的肚皮，她大概也饿了。

看样子，不说话这一关就过不去。

我想了想，一咬牙，抬起脸，开口说话：“扯下妍妍的裙子，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她要走，我心急去拉她，她还是要走，结果裙子落下去了。”“妍妍为什么要走？她要去哪儿？”“去拿水壶。”“为什么突然要去拿水壶？”

糟了，小英老师的问题越来越多了。可不能告诉她，妍妍去拿水壶是为了喂知了喝水。那样小英老师就更觉得妍妍笨了。“拿水壶当然是因为口渴了想喝水。”我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理直气壮。“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许她走？为什么急着拉她？你不让她喝水吗？”小英老师扶住黑框眼镜，看着我。

我还是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我知道看不清比看得清要好。“因为……因为我有水，我可以给她喝。”我灵机一动。

小英老师吁口气，接着问：“那么，为什么把妍妍带到男厕所？”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抓抓头发，摸摸鼻子，咂咂嘴，满脑子找点子，可就是找不到。无论如何，把女生带进男厕所绝对是说不过去的。“说话呀。”小英老师前倾着身体，“不想吃饭了吗？”

我想吃，太想吃了。“哦，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听起来应该还不错的理由，“我和妍妍、达明从小一起玩儿，我把他们当成好哥们儿，所以忘了妍妍是个女生。”

小英老师沉默片刻，“扑哧”一声笑了。

我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一下。“唉……好了，可不能让你挨饿受训，其他的问题回头再找你谈。”小英老师站起来。

我重重地吁了口气。

她把门打开，两个身体趔趔趄趄跌进来……是妍妍和达明，他们一直在门外等我。

我们又吃到了自助餐。

爱心人士和我们一起吃自助餐。他们端着食物，坐在食堂最外圈的椅子上，目光在我们这些小孩堆里找来找去。

从四岁到十岁，我听多了他们的谈论：“这个小男孩好神气。”“是啊是啊，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皮肤白得像个女孩，真好看。”“我喜欢他那头微黄的鬈发。”“身上干干净净，真好。”“就是长得瘦小了点儿。”

……

我会端着食物跑开，离说这些话的人远远的。

我不想被他们看中，不想被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领走，或者被他们介绍的亲戚朋友领走。

我要的是自己的家，不是别人的家。

当然，我也不希望妍妍和达明被他们领走。如果妍妍和达明不见了，我会很伤心。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他们逃离舞蹈房，不参加爱心日集体活动的原因。

我希望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在我妈妈来找我之前，就这么乖乖地待在福利院。等我有了家，就会把他们一起带走。

妍妍又瘦又小，脑袋不机灵，达明嘴巴歪，走路一瘸一拐，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我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妈妈会像爱我一样爱他们的。“妍妍，”我夹了一块蔬菜放到她碟子里，“你要吃点儿蔬菜，不要光吃肉。”

她碟子里全是肉。“这种蔬菜好奇怪，我也要。”达明看见了，站起来，一拐一拐跑向食品区。

妍妍夹起一根蔬菜，盯着看：“哇，你看，蔬菜上抹着白糖呢！一定很甜！”说完迫不及待地把蔬菜卷进嘴里，小眼睛立刻瞪得好大，咀嚼和吞咽都变得艰难，“怎么没有甜味儿呢？怎么一点儿都不甜呢？”

我告诉她：“蔬菜上面这些细小的颗粒不是白糖。”“是什么呢？”“大概是原本就长在上面的。”我说，“看起来像结了冰。”“所以它叫冰菜。”一个声音冒出来。

我抬起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站在我对面，一手端着一个装了水果的雪白盘子，一手扶着椅背，大眼睛笑得很温柔：“我可以坐这里吗？”

原来她真的来了！我看到的办公区的那个身影真的是她。“糖果阿姨！”我很激动。“糖果阿姨！”妍妍舞着筷子站起来，“快坐下，快坐下！”

糖果阿姨把椅子拉开，优雅妥帖地坐下，把水果餐盘推到桌子中央，撩了撩耳际的长发，对我们说：“还得吃点儿水果哦。”“糖果阿姨，你今天带糖果了吗？”妍妍一本正经地问。

糖果阿姨伸手摸了摸妍妍细软稀疏的马尾：“妍妍好好吃饭，吃完再发糖果。”

妍妍于是开开心心继续吃饭，还说冰菜多么多么好吃。“朝朝，我听你们的宋阿姨说，你最近又画了不少画，等下吃完饭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吗？”糖果阿姨把一块橙子递给我，白皙纤长的手指像极了妈妈。“宋阿姨要回来了吗？”我赶紧打听。“手术很顺利，已经出院了，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见到她了。”糖果阿姨说。

我听见自己“咯咯”地笑。

糖果阿姨也跟着“咯咯”地笑。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她漂亮的脸上，她看起来像个仙女。

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糖果阿姨就是福利院的常客，她有时候会给大家发糖果，而且身上散发着糖果一样好闻的味道，再加上她姓唐，所以我们都叫她糖果阿姨。

可是糖果阿姨不是每次都给我们带糖果，因为糖果吃多了不健康。不过，糖果阿姨每次都会给我们带来全世界第二漂亮的笑脸。

第一漂亮的笑脸是谁的呢？当然是我妈妈的。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妈妈把我带进福利院的情景。第三章你叫什么名字

也是这样的暑天，也是这样的炎热，也是这样知了聒噪不止的午后。

我被一只柔软的手牵着，来到福利院。

好些人围过来看我，有人跟我说话，有人对我做鬼脸。

柔软的手递给我一盒冰激凌。

我坐在假山背后的池塘边，认真地挖冰激凌吃，挖着挖着，妈妈不见了。

记忆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是妈妈清水般的眼睛和云朵般的笑脸。

她甚至没有跟我说再见。

第二天，我握着空空的冰激凌盒子坐在池塘边等妈妈，妈妈没有来。

后来我病了，一连病了好多天，妈妈都没有来看我。

我问照顾我的宋阿姨，妈妈呢，我的妈妈呢？

宋阿姨搂着我，没有跟我提妈妈。

我把冰激凌盒子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枕头边，不许任何人去碰。

我一直等着妈妈回来。

很奇怪，这天之前的情景我好像都忘了，似乎从这一天开始，我才有了记忆。

妈妈走后，我很努力地去想我们在一起的情景，可无论我怎么使劲儿想，都想不起来。哪怕是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什么都不干就那么呆坐着，这些简单的场景统统想不起来。

长大一点，我怀疑自己得了失忆症——四岁之前的事情全部遗忘了。

我每天都在等待。

很多人说，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慢慢就不觉得有多痛苦了。我在心里恨过妈妈，恨她把我丢在福利院，但爱胜过了恨，所以我仍然觉得快乐。

只要有可以等待的人，就还有希望，就应该快乐。

我会等到妈妈，等到一个家，我自己的家。

现在，我快上四年级了。从四岁到四年级，我在等待中度过。

还要等，一直等下去。

这就是我的故事，真的很简单。

七月的爱心日过去了，知了依旧在树上闹个不停。

讨厌的夏天总是走得慢慢吞吞。每天待在福利院很受束缚，我宁愿不放暑假，回到社区的小学读书，那样至少可以从福利院的大门进进出出，看到外面的世界。

然而福利院小孩的假期只属于靴子福利院，跟外面无关。

又有几个小孩被领养了……老师和阿姨们奔走相告，林院长更是一副很开心很欣慰的样子。不过，他的开心和欣慰总是短暂的，因为每过几天就会有新成员被领进福利院。往往是前一分钟他还在开怀大笑，下一分钟就愁眉紧锁了。

他不得不忙着给这些新成员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他们找新的家。“林院长是不是不想当院长了？”有一次达明问我。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达明很认真地解释：“因为他老是想着把我们一个个送出去。我们都走光了，福利院就开不下去了呀，那他还当什么院长？”“那我们赖着不走呗，让林院长永远当院长，好不好？”

达明耸耸肩膀：“不行。有人愿意领养我，我肯定走。”

八月到来的时候，我们又坐在了我们的树下。

这是我们的香橼树。

妍妍好像已经忘了知了喝不喝水的事情，她迎着阳光，不怕眼睛发酸又发疼，盯着叶子间那些绿色的果子不停地问：“香橼果什么时候掉下来？”“要等黄了才会掉。现在还是绿的。”达明说。“那它什么时候变黄？”“要等它想变黄的时候才变黄。”“那它什么时候想变黄？”“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它。”

妍妍于是鼓着腮帮子发呆。

她总是记不住香橼果成熟的季节，那是秋天。

我们的香橼树很高很直，它比我们早好几年来到福利院，是我们的大哥。宿舍楼后面的这块空地，除了一方不怎么平整的草坪和一些不知名的花朵，还有另外几棵树，那些树都长得歪歪的丑丑的，只有我们的香橼树长得好看。

每年春天，树上开出白色的细小花朵，花朵离开的地方，冒出小小的果子。夏天果子疯长，几天就大了一圈，长呀长，渐渐转黄。秋天，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香味，香橼果已经有饭碗那么大了，完完全全变成了黄色，黄得鲜亮，密密麻麻挂在绿叶间，像一轮轮黄色的太阳。

不用去摘，它自己会掉下来。落在草地上，香味碎了一地。

我们会把香橼果抱在怀里，带到宿舍里，放在床头。这样就闻不到臭袜子的味道了，连做梦都香喷喷的。

现在，香橼果还没有成熟。“妍妍，不要着急。”我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我身旁，仔细地告诉她，“等我去上四年级，等爱心人士送来咧开嘴的石榴，等你闻到空气中有稻谷的香味，我们的香橼果就会成熟，然后不慌不忙地从树上掉下来。”

妍妍点点头：“那好吧，我们一起等。”

看着妍妍傻乎乎的表情和有些呆滞的目光，我的心好像被冷风吹了一下，颤了颤。

四岁那年第一天进福利院，一群小孩围过来，最前面那个跟我说话的女孩就是妍妍。

她很瘦很小，脸尖尖的，头发少得可怜，鼻子通红，鼻头好像被磨破了，嘴角傻傻地向上翘起。

当时她跟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后来问过她，她也不记得了。

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反正她是福利院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而且她跟我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我们本来就认识。

而旁边那个对我做鬼脸的男孩就是达明。达明长得又高又壮，嘴巴歪向左边，笑起来的时候歪得很明显。所以后来我想，大概达明当时并不是向我做鬼脸，而是对我微微笑了笑。因为他的嘴巴歪得厉害，所以看起来像个鬼脸。

想到这个，我就会偷偷地笑，笑完了心里又有冷风吹过。

多希望妍妍不是那么笨笨的，达明嘴巴不歪。

宋阿姨告诉我，达明比我大一岁，妍妍比我小一岁。

我们三个互相陪伴着一点一点长大。

达明总是盼着被人领走。每当外面有人进来，达明都尽力表现得很乖，坐在那儿，膝盖并拢，胸膛挺得笔直。有一次，一对戴眼镜的夫妇一进福利院就看中了达明，还把带来的图画书送给他。可是，当达明对他们微笑，他们注意到了达明的嘴巴歪得很厉害，当达明站起来走路，他们注意到了达明一瘸一拐的样子。那对夫妇后来领走了另一个小孩，是个女孩。

达明把图画书放到了阅览室墙角那个书柜的最下面一格，再也没去翻动。

福利院两百多个小孩中，绝大多数是女孩，而且绝大多数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陷，我是个例外。

外面那些家庭一般都不喜欢领养男孩。

有一阵我甚至以为，当时妈妈把我丢在福利院，就因为我是个男孩。妈妈想要一个女孩。

但后来慢慢明白，当妈妈需要腾出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事情时，不管我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被送进福利院。

领养男孩的家庭本来就不多，而达明想要被领走，就更不容易了。

一次次被挫伤，达明越来越感到失望。

他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我一直记得。

那时候我们差不多七八岁的样子，那天达明午饭都没吃，一个人在香橼树下坐着，哭花了脸。“不会有人要我了，对吗？”他抬起眼睛问我。

我递给他一个馒头，他把那个馒头打掉了。那个馒头滚出去好远，一直滚到了围墙边，远远望去，像一朵被丢弃的雪白的花。

我又从兜里摸出一颗奶糖，他慢慢站起来，鼓着腮帮子看着那颗奶糖，抬起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后来那颗奶糖到了妍妍肚子里。

后来达明就再也不指望有人会领养他了。

三个人中间，妍妍是最无忧无虑的。

而三个人中间，只有我藏得住东西。妍妍和达明分到零食马上就会吃掉，而我可以藏着慢慢吃很久。

宋阿姨说我的自控力是整个福利院里最好的。

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她根本不了解我？假如我的自控力很好，那为什么还是那么疯狂地想念妈妈？我想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和大多数小孩一样，等待一个陌生家庭的眷顾。

可是我做不到。

我心里有妈妈，有自己的家。“你们怎么又坐在这儿？”小英老师又发现了我们。

她总是闯入我们的秘密花园，惊扰我们和香橼树共处的时光。

我们站起来，仿佛做错了事情。“说过多少次了，集体活动的时候不要总是走开。”小英老师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在我们脸上一一扫过。

是的，这一次又是我带他们偷跑出来的。

活动楼三楼的大教室里，老师们正在教大家做手工。女生织毛衣，男生缝袜子。

为了帮助我们打发假日时光，老师们真是煞费苦心，每天安排不同的活动，他们累，我们也累。还不如就让我们自由活动呢！

那些婴幼儿就好了，不用上这些稀奇古怪的课，被阿姨们带着吃吃喝喝玩玩，真幸福啊！

那些上中学的哥哥姐姐也不错，福利院为他们安排了实践活动，到外面当志愿者去了。

就我们这些小学段的小孩最无聊。

小英老师毫不留情地将我们带回了教室。妍妍和达明乖乖地坐下来，一个学织毛衣，一个学缝袜子。

我趁小英老师不注意，又溜了出来。

为什么非要学缝袜子？我妈妈早晚会来接我回家的。家里有很多袜子，每一双都是新的，不用我缝。

我背着画夹爬上了假山。

虽然已经立秋了，但天气还是很热。

我想把靴子福利院画下来，而假山上的角度很不错。

先画一只大大的靴子，再把操场、教学楼、活动楼、康复楼、办公区、食堂、宿舍统统装进去。当然，我们的秘密花园以及我们的树必须画得最醒目。

在一块灰白的小石头上坐下，刚画几笔，额头上就冒出汗来。

耳边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

我看了看头顶，只有炎炎烈日；看了看底下，是被烈日烤得通红的跑道。

我不方便转身，因为屁股底下的石头很小，脚下也没多少余地，一不小心摔下去，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那个声音又来了。是拍手的声音。

我不得不转身，因为这声音就在身后。

我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拿稳画夹，慢慢挪动屁股，转过身去……

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双手合十站在阳光里，脸使劲儿抬起，眯缝着眼睛看着我。两条长长的辫子垂下来，一直垂到腰间。她的凉鞋很漂亮，是白色的。

她看起来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清爽，像画纸上的风景一样美好。

我腾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勾线笔掉了下去……

我的身体跟着晃了一下，画夹掉了，双手本能地扶住身边的一块石头，才没有摔下去。“你叫什么名字？”我从假山上爬下来，站在她面前。

她已经帮我捡起了画夹和笔，递给我，大眼睛扑闪着，不吭声。“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接过画夹和笔，还好，都没有摔坏。

她微笑地注视我，不回答。

一阵冷风吹过我的心头。我听见自己低低地自语：“不会是个哑巴吧？”第四章女孩一朵

暑假结束，我和达明要去社区的小学上学了。“我上五年级了。”达明很自豪。“祝贺你！”我帮他把书包背得好看一点，“我才上四年级。”“你要加油哦，争取赶上我。”达明吐吐舌头。他的舌头和嘴巴一样，都是歪向左边的。

我们都笑了。

妍妍一直把我们送到假山边。

我们跟着人群走出福利院大门，她在后面大声喊：“朝朝、达明，你们不要忘了我！”她对我们挥手，另一只手紧紧拽着衣角。

她似乎忘记了，我们只是去上学，每天早晨去，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回来，不会消失不见。

福利院是我们的家。“我会忘了你的！”达明把手拢在嘴边，笑得坏坏的。

妍妍急得直跺脚。

达明笑得嘴巴都找不见了。

我一阵小跑返回到妍妍跟前，从裤兜里掏出几颗花生果，放到妍妍手里，然后指了指西边围墙外面的公寓楼，告诉她：“等太阳公公坐到公寓楼的顶上，我们就回来了。放心吧，不会忘了你。”

妍妍抬起眼睛看了看公寓楼的楼顶，笑了，低头剥花生果吃。

整个福利院跟我们一起去上学的有二十几个人，分散在各个年级。

林院长说，能够在外面上小学的都是幸运的小孩。

这么说，妍妍就是个不幸的小孩了。妍妍和福利院的大多数小孩一样，只能在福利院上学。小英老师说，这叫特殊教育。

暑假前我已经学会了两位数乘两位数，那时候妍妍还在算20以内退位减法；我已经能写一篇400字的作文，妍妍却只会写很少的字。

小英老师有时候会把妍妍叫到身边，单独教她写生字，可妍妍总是写不好。

不过妍妍有个很突出的优点——她的耐心特别好，学织毛衣的时候，如果没人去打扰，她可以在那儿坐上半天。这点比我和达明都强。

这会儿，我坐进了新教室，门牌上写的是四（3）班。

这个班只有我一个人来自福利院。我和大家从一年级开始做同学，三年过去了，我没有交到好朋友，就是那种和达明、妍妍一样的好朋友。

我的同学有的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有的好像不愿意跟我玩儿，也有的老是缠着我，向我打听福利院里面的事情，还有的经常莫名其妙送我东西，我没有收。

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每天回自己的家，我每天把自己塞进靴子福利院。

虽然我也有家，有妈妈，肯定还有爸爸，但我不记得我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了。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嫉妒，反正我不爱跟他们玩儿，也不会接受他们那些装模作样的关心和帮助。

有妍妍和达明就足够了。

班主任依然是高高瘦瘦的陈老师。

他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林院长，林院长的身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及腰际的双马尾，亮亮的大眼睛，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清爽，像画纸上的风景一样美好。

我的心激动起来。

没错，就是她，到福利院来过的那个女孩。那天我爬上假山画画，她在下面拍手，我差点儿从假山上摔下来。

可是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也没有告诉我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在之后的好多天里，我都没有再见过她。

然而现在，她就站在我们四（3）班，跟在林院长屁股后面，肩膀上挂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爱心书包。“同学们，欢迎一下新同学吧！她的名字叫一朵。”陈老师说完鼓起掌来。“一朵什么？”“一朵花？”“一朵云？”“一朵棉花糖！”

同学们跟着鼓掌，掌声中夹杂着轻微的起哄。

一朵站在那儿，白皙的脸庞绽开一朵朵红云。

在大家新奇的目光里，陈老师从林院长身边牵走一朵，牵着她，向我走来。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一朵成了我的同桌。

我把头低下去，看见了她雪白的凉鞋。抬起头，撞见她耳朵上的助听器。

一阵冷风没过我的心尖，我感觉自己打了个寒战。

窗外，几只麻雀掠过桂花树的树梢，追着东边的太阳去了。

就这样，我有了第三个好朋友，她的名字叫一朵。

她不会说话，但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是那么聪明，我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她都能马上领悟。上课特别专注，作业又快又好，还会跳舞和吹竖笛。

对我来说，她简直就是一缕阳光。在这个待了三年多的陌生集体中，我终于有了同类。每天早晨我们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吃饭，下午放学后一起回到福利院。

最开心的是双休日，我们坐在我们的树下，看着长大了的香橼果一点点由绿转黄，仿佛我们的目光藏着温暖的火焰，看着它，看着它，就把它烤熟了。

妍妍和达明也好喜欢一朵。

现在，我们的香橼树有了四个伙伴。

我们围着我们的树，脸上绽开一朵朵微笑，心里漾开一朵朵欢乐的浪花。

一朵吹竖笛给我们听，为我们跳舞，用手语跟我们交流。

她说，她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在福利院长大。那个福利院在另一座城市。她是从那里投奔到我们这儿来的。因为那个福利院太小太破，要拆了。

我这才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一个福利院，而且也不是所有的福利院都像我们的靴子福利院一样大。

一朵还告诉我们，在那个小小的福利院，她有过很多好朋友，她很想念他们。当然，也想念老师和阿姨。

一朵的手语打得漂亮极了，简直是手指的舞蹈。

在福利院长大的小孩，谁都看得懂手语。福利院有好多聋哑小孩，但他们谁也没有一朵漂亮，没有一朵干净，没有一朵聪明可爱。

我们都好喜欢我们的一朵。

小英老师很有意见。“朝朝，你会把一朵带坏的。”她居然不许我跟一朵玩儿。“不会的。”我说。“我要去告诉林院长，让林院长去找你们陈老师，请陈老师把一朵带远一点儿，不要跟你做同桌。”“不要。”我几乎乞求道，“不要把我们分开。”

小英老师想了想，又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那你一定要乖，不要带着一朵逃课，不要带着一朵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知道了。”我说。

难道我以前经常做乱七八糟的事情吗？

一朵成了四（3）班的明星，也成了福利院的明星。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主动找一朵玩儿，一朵总是愉快地和他们一起玩儿。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呆呆地坐在一边，一个人失落。

我似乎明白了，一朵不只是我、妍妍和达明的一朵，她属于大家。

桂花香味飘满整个校园的时候，福利院的九月爱心日过去了。

小英老师告诉我，有个家庭喜欢上了一朵，正考虑要不要领养一朵。

真是个坏消息。

一天黄昏后，我们又来到了我们的秘密花园。

妍妍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桂花，把它们撒在一朵头上。“一朵，香喷喷的一朵，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达明拉住一朵的胳膊。

一朵点点头，给了达明一个好看的笑脸。

妍妍急了：“一朵，你要走了吗？去哪儿呢？”

一朵说不走，妍妍还是很着急：“不要骗我！我以前认识的好多人，都说不走，结果好多都走了。”

我很认真地问一朵：“你会走吗，如果有人要带你走？”

我们都盯着一朵漂亮的大眼睛。

一朵好像纠结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两道马尾甩来甩去。

达明和妍妍相视而笑。

我笑不出来。这么好看这么聪明的一朵，注定是要走的。

先不去想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香甜了，因为我们的香橼果成熟了，每天都会有几个从树上掉下来，落在草地上。

一些小孩闯入了我们的秘密花园，跑来捡香橼果，欢天喜地地拿走。

我们的香橼果这么受欢迎，这让我们很开心。

每间教室、每个宿舍都分到了香橼果，就连卫生间的洗手台上都摆着香橼果，上面带着几个牙印。

草丛里散落着香橼果的零碎的皮肉。有人把它当成了大橘子，啃过，又吐掉了。

日子香喷喷地往前过，我们的香橼果越来越少，但似乎永远也掉不光。

一朵藏了一个香橼果，送给林院长。

我藏了两个。

假山旁边的晚樱树掉光叶子的时候，宋阿姨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亮黄色羽绒服，围着一条深绿色围巾，站在校门口的晨光中。阳光照着她瘦削的脸庞，也把她的眼睛照得发亮。

她看起来是一个香喷喷的香橼果呀！

我和达明都冲上去。她把我们搂在怀里，笑得满脸皱巴巴。

几个月不见，她剪了头发，脸上的皱纹更密更深了，但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我们抬起兴奋的眼睛，幸福地叫她：“宋阿姨！宋阿姨！”

她用热乎乎的柔软的手抚摸我们的脸庞，喊我们的名字。她嘴巴里呼出的热气，让我想起小时候坐在她大腿上，她给我讲故事的情景。也是这样的热气，也是这样温暖的味道。

我们把一朵介绍给宋阿姨，宋阿姨一下就喜欢上了一朵。

宋阿姨说，一朵简直就是上天送给福利院的礼物。

日子越来越美好，因为宋阿姨，因为一朵。

可是我知道，一朵说不定就要被领走了。第五章宋朝的宋，不是送给你的送“宋阿姨，你的长辫子到哪儿去了？”妍妍钻到宋阿姨跟前，仰着脖子问。

宋阿姨站在桌子前为我们削苹果。

她已经削好一个，给了达明。达明人高马大，肚子也大。“剪掉了呗。”达明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抢着回答。“为什么要剪掉呢？”妍妍吸吸鼻子，“辫子好可怜。”

宋阿姨削好了另一个苹果，切成两半，给了妍妍一半，俯下身子，晃了晃脑袋：“我的新发型不漂亮吗？”

妍妍盯着宋阿姨的短发，嘴巴翘得高高的：“不漂亮。”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像林院长。”

达明“哈哈哈”地笑，我也忍不住笑。

宋阿姨把另外半个苹果递给我，也跟着我们笑。

是的，几个月不见，宋阿姨换了发型，那条细长的马尾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男士短发，稀疏，陌生。

那条黑长黑长的马尾是宋阿姨身上最醒目的标志，从小到大，我们只要一看到那条马尾，就感觉安全和愉快。然而现在，宋阿姨把它剪掉了。

我握着半个苹果，看着宋阿姨憔悴的侧颜，有一种隐隐的心疼。

四岁那年，那个被妈妈抛弃的午后，那个知了闹个不停的午后，是宋阿姨把我从假山后面领到屋里，对，就是这间屋子，阿姨们的休息室。

宋阿姨用毛巾把我的脸擦干净，把我手上的冰激凌盒子放到一边，递给我一块桃酥，还有一盒水彩笔。

我没有接那块桃酥，也没有接那盒水彩笔，而是把空空的冰激凌盒子拿过来，双手紧紧握着，不说话。

我感觉有点儿奇怪。那个有着清水般的眼睛和云朵般的笑脸的妈妈，怎么就把我丢在这儿，不来接我了？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姨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每天去假山北面的池塘边等妈妈。一天天过去，妈妈没有来。每天都是宋阿姨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吃饭，哄我去睡觉，还把我抱到膝盖上讲好听的故事。

再后来我稀里糊涂地病了，每天躺在床上。宋阿姨喂我喝药，请来医生给我打吊针，还坐在我身旁陪着我，一边织毛衣，一边慢吞吞跟我说好多好多话。

一直到病好，妈妈都没有来。有几次，我在宋阿姨怀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不停地喊她“妈妈”。醒来的时候，我哭了。

这些是别的阿姨告诉我的。

我一直为这样的状况感到难为情。

福利院所有的小孩都管宋阿姨叫宋阿姨，我也终于愿意开口叫她宋阿姨。“是送给你的送吗？”我问她。

她呵呵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是宋朝的宋，不是送给你的送。”“宋朝是什么？宋朝的朝是朝朝的朝吗？”我觉得很有意思。“是的，我姓宋，你叫朝朝，我们在一起，就是宋朝。”“不是。是宋朝朝。”“那我以后叫你宋朝朝，好不好？”宋阿姨摸着我的脑袋，把我搂进怀里。

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长大一点，读了点儿书，知道了有个朝代叫宋朝，我就想，假如我真的叫宋朝朝，那还挺有意思。

就这样，宋阿姨陪伴我长大，仿佛一天都没离开过，直到几个月前，暑假刚刚来临，她突然请假跑去住院了。

小英老师说，医生会把她的肚子划开一点点，从里面取出不好的东西，然后把肚子缝上，病就好了。

我、妍妍和达明都哭了。

没有宋阿姨的福利院，成了一只不舒服的靴子，我们不习惯。

我们一边不习惯，一边还要为宋阿姨担心。

后来小英老师告诉我们，医生的手术做得很漂亮，宋阿姨的病好得很快，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宋阿姨了。所以我们就高兴起来。

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了宋阿姨。

像个梦一样，消失了好几个月的宋阿姨又回来了。“让我看看你的肚子。”这会儿，妍妍撩起了宋阿姨的羽绒服。“肚子有什么好看的？”宋阿姨也把羽绒服撩起一点，拍拍肚子，“看见了吗？”

妍妍张开双手在宋阿姨肚子上摸来摸去，说：“小英老师说，你的肚子上有刀疤，不可以惹你生气，也不可以让你辛苦。”“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你们生气，我也不辛苦。”宋阿姨笑得真好看。“可是……可是……”妍妍的表情非常认真，眼睛注视着宋阿姨，一眨不眨，“我想看看你的刀疤。”

说着她去掀宋阿姨的毛衣。

宋阿姨用手捂住毛衣，不让妍妍看。“我也想看。”达明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搓了搓手，走过去。“刀疤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不看。”宋阿姨把羽绒服拉链拉上，转移话题，“吃完苹果快来擦手，我带你们去阅览室看书……告诉你们哦，上个月的爱心日，爱心人士送来好多新书呢……妍妍，有你最喜欢的公主和王子……”

妍妍开心得鼓掌：“太好了，太好了。”

她似乎转眼就把刀疤的事情给忘了。

其实我也想看一看宋阿姨的刀疤。肚子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再缝上，这可不是缝袜子那么简单，得多痛啊！尽管手术的时候打了麻药，但是醒来刀疤还是会疼的！

宋阿姨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幸好她现在好了。如果不是小英老师告诉我们刀疤的事情，我们都看不出来宋阿姨动过手术。

对呀，从福利院进进出出的大人小孩，都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谁身上有伤、有疤，谁心里有痛、有泪，又有哪个能被看出来？

谁心里在想念谁、等待谁，又有谁能看出来？

而我心里想的人、等的人，宋阿姨早就看出来了。

在整个福利院，她是最懂我的。

我甚至不需要倾诉，她就能明白我的心思。

她有一颗柔软、慈爱，包容一切、洞察一切的心，一颗妈妈一样的心。

有时候我会想，她要是妈妈就好了。

但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又觉得对不起妈妈。我是妈妈的朝朝，不是宋阿姨的朝朝。

妈妈姓什么？要是姓秦就好了，我就叫秦朝朝，简单一点，叫秦朝，多霸气啊！

不姓秦也没关系，姓什么都行，只要是妈妈的姓就好了。

现在已经是我在福利院的第七个冬天了，我的妈妈暂时还没有想起要来接我回家。

我不可以对她有意见。我想，她把我安放在福利院，去忙自己的事情，那是因为她相信我会乖乖地等她。既然这样，我就不能让她失望，要乖，要等。

在她出现之前，我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那样的话，她看到我这么可爱这么好，就再也舍不得离开我了。

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天空放晴了，西北风吼得厉害。气温一下降到了零下五度，湿冷湿冷的。我们都穿上了最厚最厚的羽绒服。

地上有水的地方都结了冰。护送我们去上学的阿姨扯着嗓子喊：“走路看脚下，千万别踩到冰上！”

我们趁阿姨不注意，一下蹿到队伍的最前面，专挑结冰的路面走。

达明、我、一朵，我们手拉着手，把冰冻的路面当成了游乐场。“达明，你要小心哦，你那么沉，摔下去的话，我和一朵都没办法扶你起来。”“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一摊烂泥！”

一朵笑得前仰后合，一不当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们都慌了，连忙扶她起来。

可是一朵坐在地上皱着眉头一个劲儿摇头，不肯起来。“起不来了？你该不会把屁股摔坏了，摔成两半了吧？”达明夸张地说。“屁股本来就是两半。”我朝他瞪眼睛，“你的屁股是整块的？”

达明故意扭头看自己的屁股，看不见，就伸手摸了摸，然后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笑，嘴巴歪得找不见。

大伙儿一起把一朵扶起来，一朵一边拍拍心口，一边吐气，一副后怕的样子。

阿姨走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我们都被批评了。

还好，一朵没事，只是屁股有些疼。她打着手势跟我们说别担心。

我觉得很内疚。我对一朵说了无数个对不起，直到她伸出手指堵在我的嘴唇上。那双机灵又善良的大眼睛阳光一样照耀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如果不进福利院，又怎么能等到一朵这样的好朋友？还有妍妍、达明和宋阿姨，都是老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一朵摔跤的事情很快被小英老师知道了。

小英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室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事情不好了。“朝朝，你答应过我不带一朵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记得吗？”

我把头低下去。“可你居然带她在冰上走，那多危险啊，你不知道吗？”

我发现自己的鞋头有点儿磨损了。这是上次爱心日活动的时候，爱心人士送来的，冬款高帮运动鞋，每个男孩子都有。“幸好一朵没事，要是摔断了骨头，或者摔成了重伤，你心里能好受吗？”

我耸了耸肩膀，抬头看小英老师，她正抱着胳膊注视着我，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哦，烈烈如火。

我还是没有说话。

要是我、达明、一朵，三个人一起在冰上走，注定要有一个人摔倒并且摔成重伤，我希望不是一朵，不是达明，而是我。

可这些话我不想告诉小英老师，我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小英老师吁了口气，换了个舒服一些的语调，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朝朝，你是福利院最聪明的孩子，为什么总是做傻事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小英老师会这么评价我。

走出办公室，达明迎上来。“怎么说？”“没说什么。”“没写保证书？”“没有。”“没告诉林院长？”“不知道。”

我以为只是挨了顿不算厉害的批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我身旁的座位空了。第六章我的画不翼而飞

一朵明明跟我一起从福利院走出来，一前一后走进学校的，怎么就不见了？

晨读课上，我寻寻觅觅的目光一直瞥向窗外，陈老师看出了我的心事，走过来告诉我一个坏消息：一朵转到隔壁班去了。

我的心里吹过一阵冷风。

窗外，桂花树又开花了，却不像秋天那么香气扑鼻。

陈老师说，它叫四季桂。金桂、银桂、丹桂每年轰轰烈烈开一次花，四季桂却默默无闻开四次花，而且每次花期都长达两个多星期。

这一次，它那黄白细小的花朵已经缀满枝头，我才注意到它。

原来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一朵。

是的，自从一朵从天而降跟我做了同桌，我的眼睛似乎就再也没空往窗外瞥了。现在我又被打回原形，茫茫的教室，只剩我一个。

第一节课下课后，我很想跑到隔壁教室把一朵找出来，跟她说：对不起哦，如果不是我带你在冰上走，害你摔跤，老师就不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我还想拉一下她的胳膊，很认真地给她一个笑脸。

可我什么也没做。我根本没有勇气去隔壁班找她。

第二节课下课后，我把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假装从她教室门前经过，却没有丝毫的力气扭头往窗户里头看一眼，心里想着要是一朵能及时看见我，像只快乐的蝴蝶一样飞出来抓住我，告诉我离开我身旁的座位有多么不舍多么伤心，那该多好。

可惜，我在她教室外的走廊里走了好几个来回，走得我自己都觉得厌烦了，她都没有出现。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的眼睛一直在人堆里寻觅。

下午的课间我趴在教室外面的栏杆边想心事，看见一群女孩子在楼下跳长绳，那些鲜艳的羽绒服像彩虹一样耀眼，忽然，我发现好看的一朵就在里面。她是那么轻盈，那么敏捷，长长的双马尾随着身体的跳跃飞起来，飞得高高的。她跳着，跳着，隔一会儿就把脸扬起来，有时还咧着嘴笑。有几次我以为她会看见我，兴奋地伸长脖子朝她打胜利的手势，可是她没有看见我。

我忽然有点儿想哭。一朵把我忘了吗？她走到哪儿都有伙伴，跟任何人都能玩得很开心，看样子是把我忘了。

放学后，我站在楼梯拐角处等她。一朵背着书包一蹦一跳走过来，手上握着一根香蕉，和她的新同学挥手再见。

夕阳把她的脸镀成了亮红色，两道漂亮的马尾也熠熠生辉。

她在我面前站定，把香蕉递给我，好看的眼睛也笑成了香蕉。

我把香蕉拿过来，塞进了她的书包耳朵。

我们一起走下楼梯，走出校门，走向我们的靴子福利院。

她一会儿调皮地蹿到我跟前朝我做鬼脸，一会儿比画着手势，告诉我新的班级很好，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她。

我原本以为她离开我身旁的座位会伤心，没想到她还是那么快乐。

她是一缕阳光，跑到哪儿都很灿烂。

看她这么开心，我心里轻松了一些，也更难过了一些。

本来我还想着去找林院长，让他跟陈老师说一声，把一朵从隔壁班调回到我身边，现在这个念头打消了。

既然一朵在哪儿都能快乐，我为什么非要把她拽在身边呢？

可是我再也不可以让一朵跟我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这次是把她调到隔壁班，那么下次，说不定就让她转到别的学校去了。

尽管我觉得那些事情并不算“乱七八糟”，但我知道应该学着乖点儿了。

这样过去了几天，我给一朵画了一幅画。

她在操场上跳绳，长绳舞动，她和她那两道高高的长辫子一起飞起来，一朵白云正巧经过，覆在她的头顶，像一顶暖融融的帽子。

我把一朵的羽绒服涂成了亮黄色，跟香橼果一模一样。

我把画卷起来，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把画搁在肚皮那儿，再把拉链拉上。

这样，当我走进教学楼的自习室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我是要给一朵送画。

我从窗边探出脑袋，看见自习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同学。周围很安静，空调外机发出卖力工作的隆隆声，教室门窗紧闭，里面一定很暖和。

自习室每天晚上和双休日都开放，不管是在福利院学习的小孩，还是和我一样每天走出福利院去社区的学校学习的小孩，都要参加自习。

教学楼有好几个自习室，这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叫“自己的教室”。“自己的教室”不会有老师每时每刻看管，来这儿的人要自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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