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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3 08: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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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享雍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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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

拯救试读:

第一章

董万成被通知到乡上,解决他的采石场问题。在乡政府围墙的铁栅门口,遇到了正在等候他的村支书温良全。

董万成是上石岭子乡虎尾村的村民。十年前,他响应乡政府“一乡一业,一村一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发展经济的号召,在驻村干部龚文军乡长的帮助下,在虎尾山办起了采石场。所谓采石场,其实就是把虎尾山上那些采之不尽、挖之不竭,泛着青光的石岩、石坡,用炸药炸成片石,然后把它们投进碎石机,让机器的钢牙把它们咬碎成指头大/J、的石粒,拉出去卖给那些修公路的。除了购买炸药和机器外,这是一个无本生意。可开头几年,董万成做得并不Jl~,N。这一是因为上石岭子乡离外面热闹的世界太远,外面来拉碎石的汽车少说也要走大半天,有些豆腐盘成肉价钱的意思。第二呢,是因为那几年一些人在河里采石、采砂,从河里采出的卵石不用碎,只需要用铁筛子过一遍就行,这启然又比董万成的碎石便宜。做了几年,董万成没赚到多少钱,有些丧失信心了。可在这时,风水突然转了:上级下决心整治河道里的乱挖滥采,关闭了全县所有的砂石公司,而国家在实行惠农政策中,蓬蓬勃勃开展起来的公路“村村通”工程,一下子加大了碎石的需求。董万成时来运转,机器成天轰鸣不止,投进机器里的是石头,吐出来的是银子。没多久,董万成发财了,扒了老屋建起了小洋楼,显摆似的屹立在王家湾,宣告了他这个上门女婿率先在村里进入了“小康”!可是没想到,庄稼人个个都是五师自通的经济学家,村里的麦荣生、杜仁政、李明忠以及邻近油坊坡村的吴国礼、朱光柏等十多人,一见这碎石的生意有钱可赚,且投资不大,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就纷纷也买了机器,和乡里签了合同。这一来,虎尾山上一下子就摆开了几十处“战场”,几十台碎石机同时响起来时,震得头上盘旋的鹞子都不敢在虎尾山上歇脚了。董万成最初非常生气,心里骂道:“龟儿子些;就晓得跟船!老子当初喝凉风的时候,你们不来,现在有钱赚了就来了!”可骂归骂,却拿别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山又不是你的山,你采得,别人就采不得?好在董万成修了小洋楼以后,还有一些积累,又去贷了一些款,不但重新添了两台碎石机,而且一不做,二不休,还购置了一台东风牌货车…他觉得不能老租用别人的汽车,那样除了锅巴就没多少饭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要干就大干,绝不能输给了那些跟船的“虾子”们。

董万成清晰地记得那是十月的一天。十月小阳春,天气暖暖的,山上树叶该红的红了,该黄的黄了,该紫的紫了。而不红不黄不紫的,依旧青翠欲滴,郁郁葱葱,和红的黄的紫的混在一起,近看远看,都像是一幅画。中午时候,突然有几辆屁股上冒烟的“乌龟壳”,从县城方向驶到了碎石场旁边的佛尔岩下。“乌龟壳”停下来后,从里面钻出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城里人。这些人既不像干部那样穿西装洋服。把“裤腰带”拴在脖子上,又不像是生意人长着一个啤酒肚,胳肢窝里夹只大皮包那样牛皮烘烘。他们鼻梁上都架着一副眼镜,倒像学校里的教书先生,却又每个人在胸前都吊了一个大照相机,并且男女都一样,不论老少都蓄着长发,粗看全是女的,细看却是有男有女。这些人一下车,就对着佛尔岩上那些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鬼像”,高兴得“哇哇”直叫。一边叫.一边议论,又一边像发现稀罕物似的,解下胸前的照相机,对着“鬼像”“咔嚓咔嚓”地照起来。董万成知道他们是从城里专门来看佛尔岩上那几十幅“鬼像”的,心里没感到奇怪。因为他早就听说了一些.那岩上的“鬼像”是什么国家级文物,不能动的。而且在这些年的采石期间,也隔三差五地见到一些人像这些人一样,不辞辛苦,专门从省城、京城坐着车子来看这些“鬼像”。他想不明白,这些“鬼像”吃不能吃,穿不能穿,值得这些人大老远跑来?都是城里人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才颠儿颠儿地跑来!

董万成正在心里骂这些没鸡巴事干的城里人的时候,那些人的目光却已经离开了岩石上的“鬼像”,开始把头转向了碎石场,在指点着议论什么。一些人像刚才照“鬼像”一样,举着照相机,对着“隆隆”运转的碎石机和他们照。

董万成先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又把兴趣转到了碎石场,难道“隆隆”作响的铁疙瘩和从里面吐出来的石子,也成了这些城里人眼里的风景?这些城里人就是没有见过乡下的天,到了乡下什么都成了他们眼中的稀罕物,还举着相机照相呢!可是,董万成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哦,城里人不是对“隆隆”作响的铁疙瘩和从里面吐出来的碎石子感兴趣,而是对他们感兴趣!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是什么呢?说通俗一点,他们也和那些开工厂、办企业的城里人一样,是“老板”了!说文雅一点,就是龚书记过去在大会上表扬他们时说的那样,他们是农民企业家,是脱贫致富的开拓者,是发展商品经济的带头人,是全乡人民学习的楷模!龚书记都这样看,这些有文化的“四眼客”难道不会这样看?对,一定是这样!这些“四眼客”一定在心里说:“看,没想到,这些乡巴佬,黄泥巴脚杆,还能办大事呢!”

董万成一想到这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看见那些人的镜头对着了自己,就“刷”地脱下了罩在外面糊满灰尘的、汗渍渍的工作服,露出了贴身的鲜红的衬衫和发达的肌肉,又将头上的破草帽摘下来扔到一边,从地上举起一块升子大的片石,微笑着对着那些人的镜头,做了一个亮相动作,然后才将石块十分优美地投进碎石机的斗里。一边投,一边在心里骄傲地说:“照吧,要说我,才真正是这片石场的创业者!他们那些龟虾子,都他妈是跟船的东西呢!”

可是,董万成却大错特错了!

那伙人离开没两天,乡政府把所有采石场老板都通知到了乡上开会。采石场老板都以为到年底了,龚文军又要找理由,让他们出点儿“血”什么的,因为这样的事年年都有!于是,老板们一路上就商量好了“哭穷”的方式和对策。可是,乡政府这天却没让他们出“血”。会议一开始,龚文军就宣布了乡政府的决议:虎尾山所有采石场,从即日起关闭!

这无疑像一颗原子弹,投在了采石场老板中间。大家大眼瞪小眼,会场像死一般静默了一分钟,暴风骤雨立即到来。“为什么要关闭采石场,啊?”“这不是要断我们生路吗?”“不行!我们坚决不答应!”

在采石场老板愤怒的叫喊声中,乡党委书记龚文军始终保持着冷静与沉默。等大家喊声停止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昨天的省报,交给采石场老板,让他们自己看。

看完报纸上的文章后,除了采石场老板呼出的粗重的不平之气外,会议室又陷人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原来,那天到佛尔岩看“鬼像”的人,不是一般的城里人,是从香港和澳门来的一支啥考察团。陪同他们的,不但有省里部门的官员,还有省报的记者。那个记者见佛像周围一片机器轰鸣,一座风光如画的山脉此时赤石裸露,满目疮痍,加上听了代表团一些专家批评性的议论,回去就写了一篇批评文章,登在了省报上。编报纸的人大概对董万成很有好感,把记者提供给他的那张向碎石机投石块的照片也发在了文章的右上角。在照片后面,是一段“编者按”。“编者按”说:“照片中这个老乡虽然笑得甜美,可他不知道他正在干着让子孙流泪的蠢事。他的笑,说明在我们一些基层干部和人民群众中,还没有真正树立起环境保护的观念。在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热潮中,我们希望有关部门采取切实有力的措施,还菩萨一个安宁,还大地青山绿水,真正担负起保护长江中上游生态环境,不让长江成为第二条黄河,也担负起保护文物安全的责任来。”

董万成看完报纸上的文章,眼光最后落在了自己的照片上。这时,他只觉得身上的热血,潮似地涌到了头上,不但面孔变成了猪肝的颜色,连耳根也红了。他鼓着从脖子一直窜到额头的几根青筋,一拳砸在桌子上,不知是觉得愤怒还是受了羞辱,红着眼睛骂了起来:“我日他记者,日他‘编者按’,老子开石场,关他们把相干……”

他还要骂,龚文军制止了他:“算了,老董,报纸上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这儿山上的地质,多以灰岩、页岩和白云岩为主,很不容易风化,几千万年才形成山上那点儿表土。一旦破坏,要想恢复,又要等上千万年!你不要小看你那部碎石机,才十年的工夫,你就把虎尾山靠公路的坡吃了那样大个洞。现在你们十几部机器,几年时间,不就把虎尾山给吃完了……”

龚文军的话还没有说完,董万成又气呼呼地跳了起来,拧着头冲龚文军没好气地叫道:“吃完了,当初也是你叫我吃的!”

龚文军停了一会儿,才像不好意思地说:“是的,确实是我鼓励你办采石场的。但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过去的老皇历总不能用一辈子!当初,上面的政策是一切以经济为中心,所以提倡家家点火,户户冒烟,村村要有企业,乡乡要有工厂!沿海一带,因为小企业遍地开花,天灰了,水黑了,不但没受到批评,反而还得了表扬。为什么?因为他们经济发展起来了!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上面的政策是科学发展,保护环境!你忘了报纸上那句话吗?我们这儿是长江中上游生态保护区……”“管那么多!”董万成越听越觉得不是味儿,他心里燃着火,喉咙口冒着烟,愤怒和不满已经使他不能自制了。他心里明白,虽然乡政府关闭的采石场不是他一家,但是他刚刚才投进二十多万元,这一关闭,他无疑损失最大。因此,他不想再听龚文军说下去了,把手里攥着的报纸用力往地上一摔,大声说:“我不晓得长江在哪儿,它黄不黄关我们屁事!我只晓得投进去的钱,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不能打漂漂!”说完,就气冲冲地朝外面走去。走到会议室门口,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握有上方宝剑,于是又回头冲龚文军喊道:“我们有和乡政府订的合同,想关我们的采石场,没那么容易! ”说完就走出去了。

其他石场老板一听,都觉得正义和真理在自己一边了,也纷纷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是呀,我们有合同,合同怎么订的就怎么办!”

尽管遭到了采石场老板的一致抵制,但乡政府关闭采石场的决心,却也一点儿没有动摇。他们见和采石场老板无法达成协议,就在县上有关部门的配合下,采取了停止提供炸药、断水断电的措施,想逼迫董万成他们和乡政府签订关闭协议。但乡政府的这一措施,更激起了采石场老板的反抗。他们也给乡政府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立即恢复供水供电供炸药,就到省上和北京上访。采石场老板的话绝不是威胁,因为龚文军也得到了非常准确的情报,石场老板已经筹集好了上访资金,领头的人就是董万成,而且发出了“与石场共存亡”的誓言。石场老板的行动又让龚文军作了难。就在双方都骑虎难下的时候,温支书去给石场老板出了一个主意,这主意乡政府也同意了。于是乡政府又把石场老板召集起来,双方重新签了一个延期半年关闭的协议。为了防止协议到期扯皮,乡政府还请来了县公证处现场公证。

当初,董万成之所以叫石场老板都在延期关闭协议上签字,是因为他听了温支书的话,以为这不过是一阵风,风头一过,树还是树,草还是草,虫子还是虫子,蚂蚁还是蚂蚁!再说,机器停在那儿,少运转一天,手里就要少几张伟人脑壳。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先让机器转起来再说吧!没想到,乡政府关闭采石场的决心,硬是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肠,延期时间刚到,就又是来人催促,又是发文通牒。见采石场老板们还是一副冷水烫猪——不来气的样子,不但又像上次一样断了工地上的水电,而且供电所的人连电线都一剪子剪了,一副斩草除根,绝不让死灰复燃的样子。

这下,董万成才知道,乡政府是裁缝的脑壳——当真(针)了!

可是,他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反正我一不搬东西,二不在关闭石场的协议上签字,姓龚的你咬我脑壳发硬,咬我屁股发臭,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温支书一见董万成,一米七几的腰立即弯成虾米般,像臣子见了“万岁爷”一样,满脸讨好地对自己的村民说:“大侄子,你可算来了!”

董万成却对温支书的卑谦和讨好视而不见,从鼻孔里喷出的一股粗气差点儿把温支书击倒。然后紧了紧胳肢窝里那只平时出外联系业务和收款结账的黑色公文包,昂首挺胸地跨进用钢条焊成的栅栏门,径直朝乡政府办公楼的大门走去了。

乡政府的办公楼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现在已经很陈旧了。远看灰不溜秋,和虎尾山上岩石的颜色差不多。近看惨不忍睹,要么是里面的 三合土地面起了洞,要么是过道的栏杆缺了腿,要么是掉了石灰的外墙被房顶的雨水浸下来长了绿毛。总之不管从哪方面看,在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今天,都不像一级政府办公的地方。但这又确是上石岭子乡的政治中心。在这一共四层,每层六间的屋子里面,运转着上石岭子乡的党委、人大、政府、政协、纪委几大班子,和他们下辖的工、青、妇、文化、教育、卫生、民政、司法、武装、农林牧副,工商财企等等部门。这一点,从大门口那一排排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吊牌,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每间屋子里传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可以看出来——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乡下人没有急事,平时一般不往这里来,如果真有了要办的事,往往就在逢集的时候,才一打鼓,二拜年,走进院墙中间的铁栅门。他们把这说成是“半夜打摆子——顺带”!按照有需求才有供给的道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村民逢集的日子到乡政府办事,而乡干部,一般也只有在逢集的日子,才到乡政府开门纳客办公。老百姓根据自己乡逢集的时间,也分别把这些乡干部叫做“一四七”干部、“二五八”干部或“三六九”干部。至于平常乡干部在做什么,村民都不纳皇粮国税了,连国家给老百姓的种田补助,都直接打在了各家各户的银行卡上,老百姓也就不想管,也管不着。但如果在逢集的日子,来办事的村民找不着他们要找的人,那就别怪老百姓说话不好听了。

今天正好是上石岭子乡逢集的日子,因此尽管时间还早,但在这灰不溜秋的四层楼里,每间屋子里都挤满了挑箩排担、背包提篮来赶集又顺便办事,同样灰不溜秋的村民,此时,脚步声、争吵声、解释声、抗议声,甚至还有抹眼泪的哭诉声,把个平时冷清得像庙子的乡政府,衬托得比外面街道上还热闹几分。

董万成一上二楼,就要往右边龚文军的办公室去。乡政府大门口挂的牌子虽多,却没有一个机构有一间专门的办公室。乡干部住的屋子,前后是贯通了的,中间或用一张布帘,或用两张文件柜隔开,布帘或文件柜后面的是生活区,前面是办公区。说生活区主要是乡干部睡觉的地方。因此,乡干部大都无多少隐私可言。逢场的时候,来办事的老百姓多了,前面坐不下,一些和主人关系较近,或要故意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和主人关系的人,就会不等主人邀请,跑到里面的卧室里,讲礼貌的会坐在主人那两把摇摇晃晃的藤椅上,不讲礼貌的会把脚上的鞋子一蹬,盘腿就坐在主人的床上,一副群众与干部打成一片的鱼水情模样。可轮到自己的事干部解决得不合自己心意的时候,该怎么翻脸就怎么翻脸,该从自己嘴里吐什么脏话,就吐什么脏话——哪个叫你个虾子一根眉毛扯下来,就盖住了眼睛,不认人了呢!不是我不认人,政策在这里摆起的,你的事我只能这样做了!国家的个政策!政策还不是长在你们嘴巴上!乡干部听了这话只能苦笑。遇到这样的人还算运气好,要是碰到更蛮横的,不给他解决问题或解决得不合他的心意,就在你的办公室一哭二闹三上吊,看你怎么着?所以,只要逢场,这小小的乡政府总要上演一两出精彩的活报剧。

采石场没说关闭前,作为“农民企业家”的董万成也是乡政府的常客,尤其和乡党委书记龚文军的关系不一般。董万成只要一到乡政府,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往龚文军的办公室里窜。一到龚文军的屋子,把胳肢窝里夹着的包往桌子上一掼,就四仰八叉地躺在龚文军椅子上,方便得像回了家。龚文军的姓有点儿特殊,不论直接称呼他职务还是叫他老龚,人们都会听成是“公书记”或“老公”,喊的人听的人都感到有点儿别扭。后来人们就根据当地人喜欢说隐语的习惯,把“龚”喊做了“弯”。因为“龚”与“弓”同音,而弓是弯的。由是“弯书记”或“老弯”就出了名。可是,董万成喊龚文军,既不叫“弯书记”或“老弯”,而是“弯哥”长“弯哥”短地叫,以表明对龚文军的爱戴、尊敬和自己的地位。可自从乡政府下决心关闭采石场后,龚文军就再也不是他的“弯哥”了,见了龚文军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的样子。

温支书看见董万成气冲冲地要往龚文军的办公室去,急忙一把拉住了他,又转到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才涎着面皮说:“大侄子,你忙什么呢?你没看见弯书记的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满满的?你这个时候去,他哪有机会跟你说话?来来来,听老叔一句话,先跟我到楼上会议室坐一会儿,听老叔跟你说几句知心话!”

董万成又斜眼看了一下温支书,心里极不愿意,可拒绝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人,于是就瓮声瓮气地说:“坐就坐嘛!我晓得你和乡政府穿的连裆裤!不管你们今天说到明天,我反正是不得在协议上签字的! ”说着,在拯救温支书的拉扯下就上了楼。

乡政府机关会议室在正对着龚文军屋子的顶层,空间和龚文军屋子一样大,中间摆着半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木质乒乓球桌,代替了会议桌,四面几排条椅,靠后面的屋角摆着一只烧水机。由于屋顶漏水,天花板和墙壁被雨水浸出了若干幅规则不一、似地图又不似地图的图案。

温支书等董万成在椅子上坐下后,才去拉窗帘、开窗子,一边拉一边说大侄子,你刚才那话就有些冤枉老叔了!老叔怎么和乡政府穿的连裆裤呢?当初要不是老叔给你们出主意,你们能多生产半年?”说着话,两面的窗子打开了,明亮的阳光和清新的山风一齐挤进屋里,空气顿时好了。“要不是当初你的馊主意,我们到省城和北京一上访,看哪个舅子敢来关我们的石场?”一说起当初,董万成的怒火中又交织进了深深的遗憾。“哎呀呀! ”温支书一听这话,走过来坐到了董万成对面,眼睛落到了董万成脸上,咄咄逼人地说,“大侄子,你说这话就有些不要天良了!你就在这里对着天老爷发个愿,这半年,你敢说没有赚到三五万块钱?你发嘛!”

董万成有些心虚了,急忙避开了温支书的目光,嗫嚅地说:“三五万和我那二三十万投人比起来,连零头都不如!”

温支书还想乘胜追击,又怕一下把这头犟牛逼急了,反倒完不成龚文军交给的任务,就又故意做出内疚的样子,冲董万成笑嘻嘻地说:“好了,大侄子,就算老叔错了,老叔给你赔礼!老叔今中午请你喝酒,你给不给老叔面子?”

听了这话,董万成回过了头,目光在温支书脸上来回睃移,似乎弄不清楚温支书究竟要做什么一样。半晌,他才拿不定主意地说:“我不喝酒!”声音沉闷得像是从墙壁缝里钻出来的一样。“大侄子,不是我批评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给我面子,难道连你表公的面子也不给?实话跟你说吧,今天你温表公九十大寿的生日!九十岁的人,也没多大活头了,平时我们都没怎么招待过客,这九十大寿嘛,我不给他办一下,外人也要骂我这个做儿子的,你说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董万成脸上有些松弛下来了。意见归意见,人情归人情,何况温支书多少还有恩于自己,去当然是要去的!可现在要当面答应下来,面子又有些挂不住,于是想了一下,就对温支书咧了一下嘴,像小孩子不好意思似的。

温支书看见了董万成的表情,意识到坚冰已经开始松动,又想起出门时谷厚芬的反复叮嘱,决定不再绕圈子,月亮坝坝里耍刀,直接对董万成明砍算了大侄子,不是老叔喜欢管闲事,而是石场开在我们村上,你又是我们村上的人,乡上把任务压给我,说谁家的孩子谁抱走!你说,我不出面怎么行?大侄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关就关了,何必再坚持呢?”董万成知道温支书把他带到这里来,是要逼迫他在关闭石场和补偿的协议书上签字,心里早有准备,决心要和乡政府再打一场保卫石场的利益之战。早在乡政府第二次断水断电之前,他就又分别去找了其他石场老板,要大家团结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和乡政府斗争到底!并且坚决不去领乡政府那一万元的补偿款,也不在关闭协议上签字!他们又不是叫花子,一条牛都贴进去了,还在乎一条牛尾巴?只要大家都这样做,乡政府就是天狗吃月亮,找不到地方下口!所有的石场老板听了董万成的话,都赌咒发誓地说:“董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定按照你说的办!”现在,董万成以为石场老板都还是像他们说的那样,“誓与石场共存亡”,所以不管是温支书来也好,还是龚文军亲自来也好,他一点儿也不怯场。因此,听了温支书的话,他也故意挤出一脸同情,对温支书说:“老叔,不是我这个当大侄子的不给你面子,是那些兄弟伙都不想签!今后我虽然不开石场了,可我还要在世上走,如果我签了,那些兄弟伙还不把我吃了?”

温支书心里冷笑了一声:“傻小子,你终于进笼子了,看你今天还往哪里逃? ”但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而是看着董万成,用像是探询的口气问:“要是其他石场老板都签了,大侄子你签不签?”

董万成并不知道他的队伍,在这段日子里已被龚文军发动乡、村干部以及那些人的亲戚朋友,采取“一对一”、“背靠背”、“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等方法,给各个击破、分化瓦解了,他还沉浸在自己单方的陶醉中,说:“只要他们都签了,我也不与你为难!”“这话可是你说的?”温支书像是不相信似的追问了董万成一句。“是我说的!”董万成从温支书的话和眼神里感觉到了几分不妙,可是他不相信其他石场老板会在协议书上签字。稍加怀疑过后,口气又马上强硬起来:“大丈夫当然说话算数,只要你拿得出那些老板签字的依据,我马上就签!”

温支书见收网的时候到了,也不多说,就径自从自己那只已经磨破了表皮的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材料,递到了董万成面前,说:“大侄子,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董万成急忙拿起材料,急速地翻了一遍,脸色陡地变了,先是变红,后是发青,最后是酱紫色。没错,是那些龟孙子签了字的协议书!龟孙子们,你们让我在前头冲锋,却在后面把我卖了,日你们个先人板板!

温支书见董万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睛里冒着火,像是要寻人打架,就急忙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侄子,不是我说你的话,人家才是些聪明人!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爽快地把字签了,既不得罪人,也不得罪神,乖也卖了,好也讨了,哪像你这个犟拐拐……”

董万成还没听完,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温支书爆发地吼叫起来:“我怎么了?我跟他们不同!我才赔进去几十万……”声音震得屋顶都发抖了。

温支书见了,又急忙拍了拍董万成的肩,安慰地说:“算了,大侄儿,赚钱往前算,蚀本往后算,是不是?再说,机器没用多久,还可以卖;车子嘛,你可以跑运输呀!说不定靠那四个轮轮,你还可以赚更多的钱呢!”董万成的胸脯起伏着,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了。

温支书趁这个机会,立即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没签字的协议书,又掏出笔,打开,连同协议书递到了董万成面前,说:“大侄子,事到如今,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你就不要再拗独门冲了!来来来,我就晓得大侄儿是个说话算数的堂堂男子汉! ”见董万成没来接笔,温支书停了一下,做出一脸苦相,接着说:“大侄子就算给老叔做了件好事,行不行?你知道老叔是个出了名的‘温吞水’,可今天我一大早就到乡上来等你了!为什么?不就是你温表公今天九十岁生日嘛!你早些签了字,老叔也好回去招呼客人,是不是? ”说着,再次把笔和协议书递到了董万成面前:“来来来,大侄子,老叔好话给你说了几大筐,你就别再耽搁老叔了!”

董万成狠狠地剜了温支书一眼,像是被温支书的死磨硬缠缠烦了,“呼”地一下抢过他手里的笔,口里狠狠地骂着:“龚文军,我日你八辈祖宗!我和你没完!”说着,连看也没看,就狠狠地在纸上画上了自己的名字。画完,将笔重重地往桌子上一丢,拿起包就要往外走。“哎!哎!大侄子,”温支书又一把拉住他,“茅坑又没起火,你忙什么呢?还没领钱呢! ”说着,要把董万成重新按到椅子上。

可董万成的身子不但没动,还推开了温支书,气愤地挥着手说:“我不领钱!我几十万的投资,就值这一两万元钱?我董万成又不是街头那个叫花子,我穷得新鲜,饿得硬扎!我不要这两万元钱,看会不会饿死?”温支书仍不慌不忙,手重新落到了董万成肩上,用教育孩子的口气说:“哎,大侄子你又说胡话了!乡政府给别的采石场老板补偿一万元,给你补助两万元,那是天大的人情了!”说着,他把嘴唇凑到董万成耳边,仿佛怕别人听去似的,压低了声音接着说:“你把你们和乡政府订的延期合同拿出来看,那上面哪儿有赔偿这一条?你知道乡政府莫得钱,让你们延期生产半年,就是乡政府给你们的补偿了!你要是不相信,拿出协议来看嘛,啊!”

董万成愣了一下,说:“那是我们上了姓龚的当……”“哎!”温支书急忙打断董万成的话,“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一把胡椒顺口气,一颗胡椒也是顺口气,大侄儿你难道缺这点儿钱?你今后还靠不靠乡上和村上了?石头飞上天,还是要落下地的,是不是?哦,老叔晓得了,大侄子你是抹不下大老板的面子,那好,老叔去帮你领上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要不要得?”

董万成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将头扭向了一边,没回答温支书的话。

温支书明白董万成默认了他的办法,就一下把他按到了椅子上,转身往外面走去。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了还没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又回头对董万成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先对大侄子说一下:乡政府眼下日子很紧,这两万元钱呢,先付一万元现金给你,其余一万给你打欠条,保证年底付你!”说着,见董万成气呼呼地又想插话,又挥了一下手,接下去说:“不瞒大侄子说,这一万元现金,还是我给你争取来的,另外那些老板,都是一张欠条!好了,大侄子,少得不如现得,我去给你领钱了,啊!”说完,不等董万成说出反对的话来,就“咚咚”地往楼下跑去了。

温支书下楼来,没先去财政所给董万成领钱,而是径直去了龚文军的办公室。龚文军的办公室里还有十多个人,都坐在龚文军办公桌的对面和左面。温支书进去时,龚文军正在对一个四十多岁,样子看上去有病的妇女说着什么。女人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显然不久前哭过。一见温支书进来,龚文军马上停止了说话,抬起头忐忑地看着他。

温支书知道龚文军此时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先自豪地笑了一笑,然后走过去,把龚文军拉到后阳台上,把董万成已经在协议书上签字的事告诉了他。龚文军听说了,看着阳台下面生长着的几棵泡桐树,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然后感激地对面前的这位下级说:“到底是老将!老将出马,一个顶三,等下次空了,我请你喝酒,好好慰劳慰劳你!”

温支书听了,急忙说:“慰劳什么?这事是你指挥得好!要不是你调动各种关系,先把那些老板给按平了,董万成会轻易在协议书上签字?他知道自己是河沟里的泥鳅,掀不起浪了!”说到这里,温支书突然想起了老父亲的生日,于是就又提醒龚文军说:“哎,弯书记,说起喝酒,你别忘了等会儿和乡上的同志一起,来给我家老爷子做生哟!”

一句话提醒了龚文军,他搔了搔头皮,有些遗憾地说,“哎呀,硬是忙晕了头,你不说我倒真的忘了!对不起,我今天还真的来不了……”

温支书还没听完,有些不高兴了,脸沉了下来,说:“怎么,是嫌乡下的‘坝坝宴’不如‘胡传魁’馆子里的酒席好吃?还是要做个廉洁榜样给我们看?我温良全家里的饭菜又莫得毒,还怕把你这个大书记毒死了不成?”

龚文军等温支书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完了,才笑着对他说:“说你是个慢性子,这会儿怎么变得急了起来?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老温还不了解我?我龚文军是那样的人吗?实话跟你说吧,昨天接到县委郭书记的电话,要我今天下午到他那儿去一趟!郭书记召见,我能不去?所以,老爷子这杯寿酒,只怕要等我回来后,再补起了!”

温支书一听原来是误会了龚文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了一想就说:“好嘛,只要你不是看不起我这个给你跑腿的老大哥,你什么时候来喝酒,我都欢迎! ”说完,又开玩笑地说:“哎,郭书记召见,是不是要提拔你了?”

龚文军先是笑了一笑,接着变得严肃起来,严肃得有些忧郁的样子,说:“你看我像不像要被提拔的样子?再提拔,就是往火葬场的高烟囱提拔了!我估计,这次郭书记就可能是叫我一边喝砣茶去!”

温支书心里也冷了一下,急忙说:“你还要过两年才到点,哪里这么快就叫你喝沱茶? ”龚文军不想和温支书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是进是退,是组织的事,哪能由自己做主?于是就说:“好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我要把这些人打发走了,才走得成,你也快去给董万成领钱吧!”说完,就急急地转身到前面屋子去了。

温支书见了,也只好走了出去。

温支书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庄稼到户那一年,家家户户都收获了很多稻谷。一天中午,温支书(那时他还不是支书)和老婆正在吃饭,天突然变了。刚才还是阳光灿烂,一下天昏地暗,又是吹狂风,又是打炸雷,天仿佛要塌了似的。院子里晒了一千多斤稻谷,老婆谷厚芬叫了一声:“不好,要下暴雨了,快去收谷子!”说着就跑了出去。可温支书抬头从门口看了看天,仍坐在凳子上不慌不忙地往嘴巴里刨着饭,气得谷厚芬双脚在院子里直跳。温支书慢腾腾地把三碗饭吃下肚,这才一边抹嘴唇,一边走了出来。谷厚芬见了,哭笑不得,说:“我怎么遇到你这么个不忙的人?雷打到脑壳上了,还要吃三碗烫稀饭!”温支书也不生气,慢悠悠地说:“忙什么,不是还没有下起来吗?”这事传出来后,“温吞水”这个外号也就叫开了!

温支书出来,在过道上遇到了乡武装部长朱斌。朱部长三十多岁,中等个子,浑身肌肉结实,还像在部队一样,一件迷彩服扎进裤腰里,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朱斌当了十多年兵,轮到他退伍时,已经不时兴安排了。但他的舅舅是县委常委、人武部政委,他又曾经在部队立过一等功,就照顾到上石岭子乡当武装部长来了。朱斌是城里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老婆也是县示范幼儿园的老师。才到乡上来的时候,他一听见从农民和乡干部嘴里吐出的粗话,就会像大姑娘似的脸红。可是,三个六月四个冬一过去,朱部长不但人乡随俗,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如果三句话中不带一个脏字,他倒是不惯了。他一看见温支书,就笑着说:“老温老温,白天发瘟,晚上不瘟,十分精神! ”开完玩笑后又问,“你又做什么来了?”

温支书本来就是一个见了熟人就闭不住嘴巴的人,现在一见朱部长和自己开玩笑,就忍不住又说开了:“我们这些跑田坎的,哪有你‘老拱’清闲呀!你看,乡上哪个办公室里不是人来人往,就只有你‘老拱’在甩起手手耍! ”朱斌的姓和“猪”同音,猪喜欢用嘴拱泥土,因此大伙儿给朱部长起的外号就叫了“老拱”。

乡武装部长的工作是季节性的,只有到了冬季征兵的时候,才会忙上一阵子。比起计划生育、民政救济、司法调解这些常年性的工作,“老拱”的工作确实清闲一些。虽然“老拱”也包了一个村,可老百姓有事了,还是喜欢找职能部门。比如有要求救助的,一般找民政助理马骏哭闹-出了打架斗殴的事,一般也找司法调解……但“老拱”听了温支书的话,还是不服气地说:“哼,给别人磕头作揖说好话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不磕头作揖的时候,你就看到了!”

温支书知道“老拱”是指他征兵的事。也确实像“老拱”说的那样,过去征兵,老百姓把武装部部长的门都挤破,可现在却倒过来了,每到征兵的季节,得武装部部长家家户户去动员,向人家说好话了。于是温支书就说:“我知道!可你现在没给哪个硫头作揖嘛!”“老拱”说:“我才把乡上那辆破车修完,正要去问弯书记下午什么时候出发。”

温支书说:“啊,朱部长亲自给弯书记开车呀?那个‘乱戳’没有开车了?”“乱戳”是乡政府临时招聘的司机,名叫曾俊。因为他喜欢打长牌中的“乱戳”,什么“中三”、“天九”、“地八”、“人七”、“和五”,无所不精。上石岭子乡的干部没几个会打长牌,看不懂,就把牌法加在他身上,说他也是在“乱戳”。久而久之,“乱戳”也成了他的绰号。“老拱”听见温支书问到“乱戳”,就说:“这家伙名义上请假回去支农了,却不知道到哪里‘乱戳’去了!”

温支书哈哈笑了起来。“老拱”不想再和温支书说下去了,就从温支书身边走了过去。可没走两步,温支书又喊住了他:“哎,你回来,我还要问你一句话!”说着,去把“老拱”拉到楼梯拐角处的清静地方,才悄悄地问:“哎,我看弯书记的脸色很不好,像是熬了夜的样子,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问这个呀……” “老拱”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怎么,你连我也信不过? ”温支书做出了几分生气的样子。“老拱”这才朝四周看了看,把嘴唇附在温支书的耳边说:“我说了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弯书记的老婆杨梅大姐,前天到县医院看病,被检查出患了胃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

温支书立即惊得叫出了声:“真的?她才多大年龄,怎么就得了这种病……”“老拱”马上碰了他一下,说:“小声点儿,弯书记不准告诉任何人!杨梅大姐也还不知道,弯书记哄她说只是胃炎。要是杨梅大姐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那就坏了!”

温支书的心一下沉重起来,说:“我知道了,我绝不告诉任何人!”说完,这才和“老拱”分开了。

温支书去财政所会计“老顺”那里帮董万成领钱,“老顺”却又不在。温支书跟人打听,才知道“老顺”在乡政府的办公室里帮小邓打理办公室的一摊子事。“老顺”姓刘,是三年前国家“公招”考到乡政府来的。他到乡政府报到第一天,“老拱”问他姓什么?他说姓刘。“老拱”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 ‘老顺’这个姓好哇!”小刘一头雾水,说:“什么‘老顺’我不懂!” “老拱”顺手拿起一根树棍,在地下写了一个流水的“流”字,问他认什么?小刘不假思索回答说认“流”,“老拱”说:“这就对了!你这个刘字与这个‘流’字同音,你想想,水在江河里流淌时,难道不是平平顺顺,一往直前?因此,流也就是顺,顺也就是刘了!”小刘还是不懂,说:“这是什么话?”“老拱”说:“你现在不懂没什么,慢慢就懂了! ”小刘还是闹不明白。但当大家知道他的姓后,果然全都喊他“老顺”,加上别的同志一指点,他就恍然大悟了。久而久之,他觉得这称呼确实不错。顺风顺水,顺心顺意,人生一辈子不是图一个顺吗?这称呼肯定会给他带来吉祥!果然,好运在去年就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和油坊坡村的副支书、大学生村官小邓好上了。小邓叫邓海珍,她本来也有一个缚号,叫“老威”。因为邓与“炖”同音,在农村,“炖”又常常说成“煨”,比如人们经常把“炖汤”说成“煨汤”,“煨”又和“威”同音,因此,邓又被称作“威”了。但是,大家不好对一个女孩子喊绰号,所以这外号就没有被推广开。油坊坡村距乡政府有八里多路,村上有一所学校,是当年“普九”达标时修的,可这几年,外出打工的人都纷纷把孩子带到城里上学,油坊坡村小从当初的八十多个学生,减到后来只剩下十多个学生了,乡中心校便把这十多个学生全转到乡上去了。这样,学校的房子便空了下来。小邓才到村上时,没有住宿的地方,村支书曹峰便把她安排在学校里。学校前不靠村,后不着店,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个人住在那里,如果出了事情怎么办?龚文军听说这事后,采取断然措施,把小邓抽到乡上,和妇联主任兼办公室主任的李亚莉住在一起。村里有事时,到村上协助曹支书办事。村里没事时,就在乡上协助李亚莉主任工作。“老顺”和小邓的恋爱,现在尚处于地下阶段。这不是因为他们爱情的温度还不够炽热,而是“老顺”考虑到小邓到村上任职还不久,要端上铁饭碗,还要等两年以后参加国家的“公招”考试,可不能因为爱情而影响了恋人一辈子的前途。要想爱得长久,就必须忍耐这一时。因此,两人尽管已经相处了半年,给乡干部的感觉,至多也就是两个人有点儿“那个”的意思。但相爱的两个人,不管怎么藏匿,心总是在一起的。两个月前,李亚莉主任请产假回家生小孩了,把办公室工作全部交给了小邓。办公室工作既杂又乱,尤其是逢集的日子。而“老顺”的工作只在报销一些单据和发工资时,才会忙一阵子。所以,每当逢集的日子,“老顺”都做出无意或顺便的样子,到办公室“打两逛”,实际上看小邓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温支书来到办公室,果然见“老顺”坐在椅子上,身旁围了一大群人,他也不管那些人的事情急不急,就一把将“老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说好哇,正做不做,豆腐拌醋!耽误了我的大事,我要找你算账!”“老顺”说你有什么大事?总不是茅坑里起火了吧?”

温支书说:“这事比茅坑起火了还急!要是董万成变了卦,弯书记不找你算账才怪!”说完,把给董万成领款的事说了一遍。“老顺”听完,觉得这确是大事,就把抽屉钥匙交给小邓,和温支书走了。

当温支书给董万成领了钱,爬到楼上时,董万成却没在屋子里了。温支书跑到后阳台的走廊上去看了看,也没有人。他在心里骂了一声:“龟孙子,白花花的银子硬是不想要呀! ”他正要下楼去找,却忽然听见乡政府围墙的铁栅门旁,传来了一片争吵声,其中有个粗喉大嗓而又火气冲天的叫喊声:“甩了!我就是甩了,你敢把我咬了呀?”

温支书一听声音,像是董万成,他急忙扶倒走廊的栏杆上一看,乡政府铁栅门外面的“庄稼医院”墙边,董万成果然被围在人群中间,一边挥舞拳头一边大声叫喊。温支书见了,又急忙跑了下去。

原来,董万成在会议室里等了一阵,没见温支书上来。他本来是一个性急的人,加上心里有气,就觉得时间很难熬。不平、委屈、愤怒诸多情感袭击着他,他感到浑身燥热,就解开了衬衣上面的扣子,露出了胸脯上比老婆王翠竹现在的两只奶子还要发达的胸肌,及胸口的一片又长又粗的黑毛,然后拿起另一根凳子上不知是哪个乡干部在开会时,扔下的一本撕了半边封面的《知音》杂志,“呼呼”地扇起风来。又等了一会儿,温支书仍然没来,董万成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知道温支书是出了名的见了“冷土地”都要说半天话的人,此时又不知碰见了哪个虾子!董万成就决定不等了,反正协议不签也签了,看哪个龟孙子敢少我半分钱?在这里干等着,倒显得自己有些下贱,不如出去赶会儿场,还能够散一下心!这样想着,董万成就夹着皮包下楼了。

在进人乡政府院子的铁栅门外面,有一段围墙正好对着街道,乡农业技术服务站就以围墙为依托,用单砖砌墙,木梁和石棉瓦做顶,搭建了一座十多平方米的简易建筑,正对着街道一面留了一个很大的窗口,窗口上面挂了一块用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上石岭子乡农业技术服务站庄稼医院”两排红字。每逢场日,农技站那个与西汉时期政治家贾谊同名的技术员,就把各种各样的农药、化学除草剂以及种子、喷雾器、修整果树的剪刀等,从自己的寝室里挑到简易棚子里,摆在里面用几截断水泥板拼成的货架上,供来赶场的村民选购,也顺带做一些有关庄稼病虫害防治的咨询,到散场以后,又将没卖完的商品收回去。在离简易棚子进门处一米多,紧靠着进人乡政府铁栅门的地方,靠着围墙坐着一个约十多岁、浑身脏兮兮的哑巴乞丐。哑巴乞丐面前摆着一个铁皮罐子,两只代替双腿走路的小凳子,摆在靠近乡政府铁栅门的旁边,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不断地扫着从乡政府进进出出的人群,等着接受那些好心人五毛、一元的施舍。这哑巴乞丐姓什么,是哪里的人,人们一概不知道。只记得大约在半年前,上石岭子乡街道和赶集的人,看见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屁股上包着一块汽车轮胎橡皮,用双手撑着两只小凳子走路的可怜人儿,推着面前的一只铁皮罐子,向人们无声乞讨。上石岭子乡人古风犹存,见人家这样可怜,就纷纷施舍。讨了好几个场日,这小人儿还没走,人们奇怪了。一日,住在“胡传魁”餐馆对面的李裁缝,看见乞丐儿用自己乞讨的钱,去“胡传魁”店门口买了一个包子,“胡传魁”刚转过身子,李裁缝看见从街道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几步冲到乞丐儿身边,狠狠地在他细瘦的手臂上拧了一把,拧得乞丐儿“哇哇”地叫起来,手里的包子也掉到地上。李裁缝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大叫一声跑了过去:“你干什么欺负一个讨饭的? ”没承想那人看见李裁缝追过来了,反身抱起乞丐儿就跑。李裁缝更加不明白了,又紧紧跟着追过去:“你干什么?抢人呀!”街道上的人听见李裁缝的叫声,也跟着出来了,朝那人追过去。那人抱着乞丐儿,跑不动,眼看就要被上石岭子乡人追上了,就把乞丐儿往地下一丢,撒腿跑了。人们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一个专门靠残疾人乞讨发财的骗子,顿时大声喊起来:“抓住他!抓住他!”追了两三里远,那络腿胡汉子才好不容易跑脱。从此,他没敢再在上石岭子乡现身,而乞丐儿自然就留在了小场上。晚上,他就住在“庄稼医院”的简易棚子里。起初,乡政府的人也有些看不惯他,嫌他在政府门前乞讨有损政府形象,可真要去把他赶走,谁也下不了那个狠心。时间一久,大家习惯了,不但不赶他走,还百般照顾。特别是给乡干部做饭的“炊哥”,简直把乞丐儿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每顿饭好后,都要给乞丐儿舀一碗送去。大家知道“炊哥”的脾气,尽管有意见,也不好提出来。“炊哥”知道大家有看法,也不点破,一到饭好的时候,给乞丐儿照盛不误!不但如此,“炊哥”还找来一床草垫子,从自己床上抽出一床旧棉絮,拿去铺在简易棚子的屋角里。这样,乞丐儿俨然成了乡政府一员。

董万成心里憋着气,装着火,藏着恨,看什么都不顺眼。在跨出乡政府铁栅门时,他抬头挺胸,没看见乞丐儿身边用以代步的小板凳,一脚把小凳子踢飞了,自己也向前打了一个趔趄。这下董万成可找到出气筒了,他一把抓起小凳子,一挥手就扔到了乡政府下面的地里,口里还恶狠狠地对乞丐儿骂了起来:“好狗不挡道!龟儿子,信不信老子一脚踢死你?”

乞丐儿一张脸吓得惨白,身子打起哆嗓来。

赶集的乡民一看董万成自己走路不小心,反倒欺负起这样一个人来,就有些替乞丐儿抱不平起来。“庄稼医院”对面一丈远的街角上,有一个修鞋的师傅,是个瘸子,正在给一只女式鞋子钉后跟,一看董万成摔了乞丐儿的凳子,大概出于惺惺相惜的心理,扔下鞋子冲董万成叫了起来:“你把人家凳子摔了,人家怎么走路?”

董万成这时也已是处于满腔怒火没处发的时候,心想:“龟儿子,姓龚的欺负我,你也来欺负我了,你是什么东西?也不吐泡口水看看!”想着,于是就冲修鞋师傅喊出了刚才温支书听到的那两句话,接着又像是故意对修鞋师傅和周围围观的群众挑衅似的,又飞起一脚向乞丐儿面前的铁盒子踢去。一边踢,一边大声说:“老子踢了这破罐子又怎么样?”铁盒子从地上飞了起来,里面零零星星的纸币撒得遍地都是。

这一下,围观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人喊了起来:“不准欺负残疾人!”有认识董万成的人,一边帮乞丐儿拾着地下的纸币,一边不满地说:“有了几个臭钱,就不得了了!”还有人发出了通牒:“把凳子给人家捡回来!”

正在这时,温支书赶来了。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挤到人群里,不客气地对董万成说:“董万成,你他妈喝不得猫儿尿,就不要喝嘛!哪个叫你到这里来发猫儿毛?”一边骂,一边又对众人拱手,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早上灌了猫儿尿,到现在还没醒!”

众人见温支书已经训斥了董万成,又给大家拿了言语,也就不再计较,慢慢散开了。这时,温支书才把董万成拉到一边,低声说:“你也真是!这么大个人和那样一个娃儿斗什么气嘛!”说着,从人造革包里掏出一沓钱,递到董万成面前,说:“给,这是一万块钱,你数一下,啊!”

董万成瞥了一眼温支书手里的钱,想接又不好接的样子,可最后还是接了过来。然后拿下夹在胳肢窝里的公文包,把钱装了进去。

温支书见了,又提醒了一遍:“哎,你还是数一下!”“数它干嘛!”董万成说着,又把装钱的包往胳肢窝里一夹,转身就走。“哎! ”温支书急忙喊住了他,“你还没有给我打收条呢!”

董万成听了这话,站住了,回过身子对温支书说:“还打什么收条?你还怕我向你要二遍吗?”

温支书说:“话是这么说,可人亲理不亲,你还是给我打张收条!”说着,从人造革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和刚才给董万成签字的笔,递到董万成面前。

董万成见温支书不屈不挠的样子,只好接过本子和笔,抵在围墙上,“刷刷”地写了一张条子,交给了温支书。

可温支书一看,不满意,说:“大侄子,你这样写不对头!你说收到温良全现金一万元,是什么现金?是我还你的,还是你借的?”

温支书人瘟心不瘟。

董万成有些不高兴了,问:“那你说要怎么写才对头?”

温支书说:“丁是丁,卯是卯,你应该写明白:收到温良全转交来乡政府关闭采石场补偿金一万元才对!”说着,又把本子和笔递到董万成鼻子底下。

董万成气鼓鼓地看了温支书一阵,像是拗不过似的,只得从温支书手里接过本子和笔,“刷刷”地撕了前面那张,又把本子重新抵在围墙上写了一张,交给温支书,然后头也没回就气冲冲地往街上走了。

温支书一边收条子,一边在心里说:“你小子想和我玩花样,还需要回你妈的肚子里复一火!”收好条子,见董万成已经走远了,才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大侄子,等会儿别忘了来喝你老表公的寿酒哟!”喊完,不管董万成听见没有听见,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也转身回家去了。

第二章

董万成听见了温支书在身后的喊声,但他此时心里塞满了一种失败和仇恨的情绪,因此,他听见也装作没有听见,不想再答理任何人。对关闭采石场,他不怪天,不怪地,只怪龚文军!什么鸡巴记者,什么鸡巴编者按,都是那些摇笔杆子的人,吃多了没事干,在那儿嚷嚷。武大郎耍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他们要嚷就让他们嚷去吧,你龚文军装作没有听见不就行了?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又不来检查,你拿什么鸡毛当令箭?捡根棒槌就当真(针),你不关,他们会把你鸡巴毛咬了?你老都老了,这样积极,难道上面的官儿还会提拔你?什么环境保护?什么生态文明?什么长江中上游?那是你们当官的嚼的舌头根子!你们不嚼这些舌头根子,就没事干,我们平头百姓,只知道挣钱养婆娘娃儿,那些文绉绉的话,跟我们有啥相干!还有什么文物保护,那几个“鬼像”难道比活人还重要?龟虾子,当了官就不管老百姓了,是你妈个什么东西?害得老子断了财路不说,还黄泥巴揩屁股——倒巴一坨,龚文军你个虾子赔我的损失嘛,可你个奸子又来不起!两万块钱,算什么?机器可以卖,呸,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人家不开碎石场,哪个舅子瞎了眼睛才会来买!别人又不是买回去喂夜蚊子!车子是可以跑运输,可老子现铁不打去炼钢,老来了才去缠脚?再说,这屙屎不生蛆的山旮旯里,除了运石子,还有什么运的?运死人脑壳呀?你个龟虾子嘴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有本事你来试试看?

董万成越想越气,恨得牙根痒痒。他又想起那些年,自己倒插门来到王家湾时,过的那些屈辱日子。那是些什么样的日子呀?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在人堆里硬是抬不起头!才上山时,王家人要逼他改姓,说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是嫁到王家的,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不依王家的规矩不行!他说什么也不依,宁肯不要婆娘,去当一辈子和尚,也不能改了自己的姓!他几次以下山相威胁,这样才迫使王家人改变了主意。他的姓没有动,但生的儿子却姓了王。至今儿子都上大专了,姓名一栏里还写着“王波”两个字!这些也都罢了,不管儿子姓什么,反正都是自己的种。最让董万成不能忍受的是,王家人那种明目张胆的欺负。他记得清清楚楚,上山的第二年,天旱得山泉水都断了流,他好不容易在河沟扎起一道蓄水坝。河沟里蓄一挑水,他就往自己田里挑一担水,就这样担了七八天,肩膀都磨破了,自己田里才蓄了一巴掌深的水,好歹把秧子插了下去。可是,插下秧子的第二天,当他去田里察看的时候,却发现不知谁插了一根管子在他田里,水从管子里往外面流。是哪个做这样缺德的事?他顺着管子查过去,才发现管子的水流进了王二毛的田里。他董万成不是傻瓜,一下明白了:原来是王二毛想偷他田里的水,又怕挖口子留下痕迹,就采取了用水管虹吸的办法。这王二毛是个什么样的人?大集体时候就是一个好吃懒做、人人痛恨的人。他当时也是气昏了头,就在田坎上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没承想话还没完,王二毛就摩拳擦掌地冲过来,说的话牛都踩不烂老子偷了你的水又怎样?你妈个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得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和王二毛争吵起来。王二毛伸手来揪他头发,他顺手一挡,王二毛站立不稳,滑到了下面田里,头被岩坡磨破了皮。这一下王二毛不得了了,又是要到医院里验伤,又是要他董万成赔医药费、误工费。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去请了村治保主任王全义来调解。王二毛是什么样的人?他董万成知道王全义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他在心里指望着王全义给他主持公道呢!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全义竟非常明显地偏向王二毛一边,要他董万成赔王二毛十五元的医药费和误工费。他当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冤屈冲撞着头脑,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王全义走时说得好:“你一个上门女婿不蜷脚,哪个蜷脚?”是啊,哪个叫自己家里穷,讨不上婆娘,来倒插门了呢?一想到还要在王家湾住下去,他打落牙齿和血吞,一口气忍了下去,但留下的屈辱却刻在了心上。

受外人欺负也罢了,连女人王翠竹的亲二叔,也觉得他这个倒插门侄女婿好欺负、该欺负,能从欺负他这个倒插门女婿中,显出自己的能耐一样。王翠竹和他董万成结婚时,还是茅草房。在责任制后的第四年,他董万成就扒了茅草房,建起了“满垛子”房屋,虽然房屋的墙还是用山上的黏土筑成,可房顶上却盖上了小青瓦。这样,房屋自然比原来的茅草房敞亮、干爽,屋顶也不怕被鸡鸭麻雀给刨出天窗来了。后来,王翠竹的二叔王光明,从老屋子里搬出来,也把房屋和他董万成的房屋建在了一起。王光明借用了他董万成厢房的墙。一九九八年的时候,他董万成见原来的土墙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怕住在里面不安全,就想把土墙推了,砌成砖墙。可当扒到王光明借用的那道厢房墙壁时,王翠竹的二叔不但不允许他拆墙,还要董万成向他赔一千元钱。王光明的理由是:因为董万成把房基朝右边移了一丈远,不再与他共一堵墙了,这样,即使是他董万成重新给他砌一道砖墙,他的房屋也成了一座孤岛,安全有些没有保障,因此要董万成赔偿他的安全费。这明明是王翠竹的二叔看见他建砖房了,心里不舒服而提的不合理要求,董万成当然不能接受。他董万成的房屋建不下去了,又去请来村干部评理。村主任明知王翠竹二叔的要求不合理,但还是站在王光明一边。村干部明白,在这样的纠纷中,宁可得罪他董万成,不可得罪王光明。因为他董万成是个上门女婿,势单力薄,得罪了当个屁不疼!可王光明就不同了,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家族,人多势大。因此,他们不但不批评王光明,还说王翠竹二叔说得有道理,叫他董万成赔五百元,“一颗胡椒顺口气”!但他董万成却没法顺下这口气,一气之下,只好放弃了重新建房的打算,一直拖到办石场发了财后,才推倒旧房建起了小洋楼。

外人欺负他董万成也就罢了,他董万成最不能忍受的是老婆王翠竹也不拿他当丈夫看。王翠竹和他董万成耍朋友时,斯斯文文的,一点儿看不出有什么蛮横的地方。可是,当他一来到山上,就变成了恶鸡婆、母老虎!说话粗声大气,一会儿指使他做这,一会儿指使他干那,好像自己是她雇来的“丘儿”。赶场回来,要把卖东西的钱交给她,交迟了都要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又想把钱送给哪个野老汉?实际上,王翠竹是怕他董万成把钱给了父母。如果是上街买东西,花了多少,得一分一厘给她斗账,稍不顺意,就叫他滚!那些年,他不敢自作主张下山去看一下父母,即使得到了王翠竹批准,可只要王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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