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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4 15: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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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伯利•麦克雷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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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能第七感2:迷雾

超能第七感2:迷雾试读:

序言

黑暗中,我赤脚站在冰冷陡峭的岩石边缘,凝望着面前绵延流淌的黑水,怀疑自己能不能游到远处码头亮灯的地方。似乎太遥远了,水面平静得可怕,就像在等待愚蠢的人跳下去尝试。

我不善游泳,体力远远不支。我从来没有在黑暗当中,穿着衣服,游过这么长的距离。陌生的水域那头,只能依稀看见一些光亮,谁知道那会是什么。但是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他们正赶来抓我们。准确地说,是赶来抓我。他们已经到了。声音在迫近。逮住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疯狂的是,在这种非常不利的情况下,我仍然深信自己能游到一英里开外的那个码头。事实上,我知道我可以。也许这些才是重要的。因为如果说我在过去的几周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力量就是信仰的同义词。心怀希望,就有了勇气。

而现在,忐忑的我已经站在水边。我要做的是克制自己的恐惧,并相信直觉。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眼睛望向遥远的地平线。然后我纵身跳了下去,开始往前游。

1

我站在门廊,盯着雅斯佩尔的短信。只有一个字:跑。

一分钟。一小时。永远。

我垂下眼帘,心狂跳不止。那六名警官在说些什么。说了他们的名字——克鲁特、约翰森,等等。跑。别跑。跑。别跑。还说了些别的:国土安全部。铲除一个社会不安定分子。其余的我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跑。别跑。跑。别跑。

跑。

我向楼梯冲去,紧握手机,就像握着一枚手榴弹。先跑了再说。这是昆汀教我的。“威利?”爸爸在我身后喊道。他又惊又懵。“威利,你干吗去?”

我跑上楼梯,而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别向后看。别停下来。我得继续跑。往楼上跑。

但为什么是往楼上跑?不应该是向后门跑,逃出去吗?怎么往房子里跑?楼上厕所和屋顶的斜面有个凹口,一定可以从那里出去。谁料脚下一滑,我赶紧用手抓住栏杆。“郎小姐!”其中一个人喊道。他离我这么近,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住手!让她走!”爸爸好像很生气,我差点没听出来是他。那些人向他大喊。喘息声,撞击声,打斗声。“你们不能擅闯民宅!”“郎博士,请你冷静!”“嘿!站住!”那个声音又从我身后传来。这一次离得更近。我刚跑到二楼门厅,就立马向前扑倒。

厕所。我应该去那里。别慌。别慌。步子快一点。再快一点。别被他抓住。厕所门就在前方。我马上就能打开窗户,然后钻出去。然后飞快滑到地面,然后接着跑。就像之前那样,死命地跑。

我跌跌撞撞跑过门厅,沉重的脚步声仍然紧跟着我。“威利!”那个男人喊着,但是很机械,就好像他不想承认我有名字。“这是我家!”爸爸再次大喊。听起来他现在离楼梯更近了一些。“郎博士,你站在这里别动!”

我的眼睛牢牢盯着门厅尽头的厕所门。感觉它那么遥远,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但我必须要到厕所去。打开窗户。钻出去。一步一步来。尽可能地快。“郎小姐!”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近得多。太近了。而且声音很紧张。他已经能抓住我,但是他太怕伤到我。“好了!快停下!你在做什么?”

通过右边的第一扇门。还要左转两次。

但是我的脚又被地毯绊了一下。眼看要撞墙了,在最后一秒,我设法用手去挡,让撞上去的是我的手腕,然后是我的肩膀,而不是我的脸。然而,撞击的疼痛让我头重脚轻,我一下子栽倒在地。我感觉想吐,身体蜷作一团,手臂支在肚子上。我害怕向下看。我怕看到骨头已经戳出来。“天哪,你没事吧?”警官已经停了下来,站在我的面前。我现在知道他是那些人中的哪一个了,他是那个最矮的、肌肉最发达的。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紧张。但听得出来,他还很恼火。他上下打量着门厅,就像在寻找证人。“他妈的。我说了让你别跑。”

几分钟后,我坐在家里小客厅的沙发上,爸爸把冰袋缠在我颤抖的手腕上。疼痛让我的大脑很兴奋。这些自称警官的男人已经分散站开,封锁了门和楼梯,以及通向后门的走道。他们堵住了每一个可能的出口。在我们格局紧凑的旧维多利亚风的家里,他们显得更加魁梧。现在是真的无法逃走了。“我感觉你没有大碍。”克鲁特警官看着我的手臂说道。但是他站得离我不够近,不足以下这样的结论。

本来站在我前面的爸爸转过身去,望着克鲁特警官的脸。相比之下,他显得那么矮,就像一个小男孩。“给我滚出去!”他生气地指着门,“我没有开玩笑,你们所有人,现在就给我消失!”

就好像如果真的迫不得已,他会想办法把克鲁特扫地出门。爸爸的愤怒使他看不到自己与对方在块头上的差异。而现在我看得很明白,爸爸誓死也要保护我。要是我之前能意识到这一点该有多好。说不定营地的事就不会发生。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恐怕不行,郎博士。”克鲁特低下头,“威利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是不会走的。”

他试图以一种委婉的语气,而不是威胁。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抱歉。我能读出他的感觉,而且我很肯定。实际上,克鲁特的感觉是如此之少。这很可怕。爸爸上前一步,他的愤怒升腾起来。“你们不能就这样闯进我家,追着我的女儿不放。她是受害者。”爸爸说,“就算她犯了法,你们也要有逮捕令才能带她走。你们这样不合法。天哪,要是她的手断了可怎么办?”“郎博士,你要知道,你女儿躲避的是联邦局特工。你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吗?”

爸爸快笑了出来。然后他把指尖压在自己的嘴上,仿佛在祈祷。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愤怒让他的脸变形。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正在努力克制。保持冷静,去做需要做的事。“出去,出去,出去。”爸爸的话语缓慢而平和,像鼓手一样,“马上出去。否则,老天爷我要——”“我已经说了,我们不能走。”克鲁特警官还是如此淡定,怪异的淡定,“威利是一系列命案的目击者,我们怀疑那是国内恐怖袭击。我们现在要带她回去问询。就是这样。”“哈!”爸爸恼怒地说,“我要致电律师。”

什么律师?我正在想,爸爸已经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他把手机放到耳边,似乎很有信心。我们站着不动,等待着电话那头接通,让爸爸说话。我能感觉到克鲁特警官在盯着我。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去看他,但是我没有忍住。

果然,他冰冷的黑眼珠锁死了我,他的嘴巴微张,因此我能看到他的大白牙。我想象着大白牙朝我咬来。我本以为他会恶意相向,但是并没有——没有不耐烦,没有怀疑,也没有恼怒。只有一种感觉:同情。而其实,同情要可怕得多。

我肚子鼓起,紧抱手臂。也许我应该回答他们的问题。也许回答了之后,他们就会罢休。但是我也有最坏的预感——无论我说什么——事情才刚刚开始。

深吸一口气,我提醒自己。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感觉空间越来越逼仄,脚下的地板也开始晃动。而现在绝对不是晕厥的好时候。我已经是异类36小时了,但我知道我仍然有失控的可能。“嗨,瑞秋,是我,本,”爸爸终于对着电话开口了,“请你听到留言之后马上给我回个电话。我有要紧事找你。”

瑞秋。对。爸爸打电话当然是找她。瑞秋是妈妈的朋友。或者说,她们曾经是闺蜜。在和妈妈断交多年之后,瑞秋竟然出现在妈妈的葬礼上。从那以后,她就像湿疹一样,怎么都摆脱不掉。她想帮忙,反正她是这样说的。爸爸说,那可能是她应对悲恸的方式。如果你问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会说,她瞄准的是我爸爸。无论如何,整件事都很奇怪。她很奇怪,我不信任她。

但是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重要的是,瑞秋是一名刑事辩护律师。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先不说瑞秋的人品——妈妈不肯透露她们闹翻的细节——但是连妈妈也经常说,如果真的遇到麻烦,她会打电话给瑞秋,因为“瑞秋能让自大的连环杀手不进监狱”。妈妈这么说,并不是在夸她。“郎博士,如果威利无可隐瞒,和我们聊聊也无妨。”爸爸挂断电话之后,克鲁特警官说道。“问题是你们攻击我。”我说,以为这样能帮到爸爸。“嘿,是你自己跌倒了!”矮个子警官说道,“我可没有碰你。”

这话没错,但感觉根本不是重点。

克鲁特警官对我皱眉。真是没想到。而且现在他不高兴了,但只有一点点。就像他的黑色衬衫上滴了一滴汤那种不高兴。“郎博士你放心,要审问恐怖袭击的目击者,我们有绝对权威,不需要谁来许可。我们不是逮捕威利。至少现在不是。”“事已至此,”爸爸指着我,准确地说是指着我的手臂,“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除非我们的律师说我们非回答不可。”

克鲁特吸了一口气:“行,那她什么时候过来?”“我不知道。”爸爸说,想表现得占了上风,不过他知道并没有。而且他很担心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这些,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克鲁特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爸爸:“那我们就等你的律师来。无论要等多久。”

过了一阵子,大约半小时后,爸爸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每个角落都站着像雕像一样的警官。只有克鲁特在移动,一边踱步,一边发信息。他沉重的步子令我家的地板吱吱作响,其他人也因此变得更加紧张。

我想打电话给雅斯佩尔,但谁知道他会说什么。如果警官要带我去做笔录,那么他们要想拿走我的手机是轻而易举的。保险起见,还是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打给雅斯佩尔。

爸爸又给瑞秋打了两次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进了语音信箱。所以我们继续等待。又过了三十分钟,又过了一个小时。客厅沙发坐得我难受死了。我想一定没有人在上面坐过这么久,我自己是肯定没有。最后,我想上厕所了,但是一想到有人会跟着我一起去,我就受不了。他们肯定会跟着我的。

我正在想别无选择只能在监视下方便的景象,这时候,克鲁特的手机大声振动起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说着,对其他的警官点点头,示意他们看好我们,然后就往屋外走。

在克鲁特警官走出大门以后,爸爸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瑞秋,”爸爸绝望而放心地接起电话,他安静地听了一分钟,“唔,说实话,不好,你可以过来吗?情况有些紧急。不不,不是那样。”他停顿了片刻,站着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没有四下走动,只是徘徊在沙发前。他的脚步好像很不稳,仿佛自身正在瓦解。“来了一些联邦局特工,他们想带威利去做笔录,而我——威利经历了太多事情,我想让他们改天再来。”瑞秋开始说话,爸爸再次沉默。“我说了,可他们不干。他们说因为这与国内恐怖主义有关,而威利不是嫌疑人……”又是一阵沉默。“好的。好的。谢谢你,瑞秋。”

爸爸转向我。他似乎轻松了些,更有信心。“她怎么说?”我问道。“她说我们做得没错,”他说,“我们应该等她过来。她这就赶过来。”

克鲁特警官进来的时候,爸爸的电话还握在手里。“我们很快会再联络的,郎博士。”克鲁特一本正经地说。仿佛是此次对话的延伸。好像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我们会再安排问询的时间。”

但这是为什么呢?我不相信克鲁特会害怕一个素未谋面的律师,这样就善罢甘休了。他甚至不知道瑞秋打来了电话。克鲁特点头示意他的手下。不,他们决定离开,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不好的原因。“你们要去哪里?”我问道。不过现在不说话可能更好。我又不希望他们留下来。

当克鲁特看向我,我再次感觉到:他在同情。而这次更加严重。如此肯定,深深的同情。他又点了点头:“保持联络。”

我看着克鲁特和他的手下聚到一起,然后出了门。而我想象着,这就像潮水被拉回大海,又呼啸着冲上岸之前的安静瞬间,沉寂而可怕,太可怕了。

2

六周后。

黑暗中,我睁开眼睛。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现在是半夜。雅斯佩尔打来电话。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他。但是我没有接。有的时候他只是打过来然后就挂断。今天晚上我只想睡觉,这么久了,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

自从六周前我们从缅因州回来以后,雅斯佩尔每天都会在深夜打来电话。当然,他用的是新手机。因为那天警官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给我发短信叫我快跑的,并不是他。

克鲁特警官和他的手下一走,我就打了电话给雅斯佩尔——我想确定他没事,想知道为什么他叫我跑。但是他没有接电话。打了两个多小时仍无音信,而我们又不知道雅斯佩尔家座机号码,在爸爸强烈反对下,我坚持要开车去雅斯佩尔家看看他。

我们到了雅斯佩尔家门口,他开了门,没有什么异样——困倦,迷惑,但人没事。他的手机在营地的时候被昆汀拿走了,后来一直没有找到。

当地警方在主屋里找到了我的手机,并于那天早上在休息站的其中一次问询时交还给了我。但是当时雅斯佩尔和我是分开做的笔录。我本来以为他的手机也已经给他了。我其实根本没有多想。但事实是,警察并没有找到雅斯佩尔的手机。

但是,克鲁特警官来的时候,有人给我发信息让我跑。我感到后怕。也许他们希望我跑了会被弄死。

当我们意识到消息不是雅斯佩尔发的以后,爸爸专门打了一个电话给克鲁特警官。克鲁特答应去查一查那条短信,而不久之后他说那是一场恶作剧。我们跟他说了细节,说恶作剧根本说不通。但是,克鲁特不再回我们的电话。我们也只好算了,因为其实我们也不想再跟他打交道。

现在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我知道它就在床头柜上。我或许应该换一个不那么刺耳的铃声。但是,不管用什么样的铃声,只要手机一响,我都会一惊。

我这会儿能有困意,是件好事。雅斯佩尔和我自打从缅因州回来,就都没睡过好觉——太后悔,太内疚。在漫漫长夜里,我们打电话说每一件事。我躺在床上,盯着我卧室墙壁上的旧照片,我想我应该把它们摘下来,因为一看到它们,我就会想到妈妈。而正是知道这一点,我才永远不会把它们摘下来。

雅斯佩尔和我试着让聊天的内容轻松一点,来抵挡黑暗。或许这就是聊天不起作用的原因。相较而言,那天夜里我们一路向北时聊的很多“如果”——如果我们及时联系凯西的妈妈会怎么样,如果我们没听凯西的话,而去就近的警察局会怎么样……这些“如果”更让我们难受,愤怒。但是这些聊天内容让雅斯佩尔和我更加靠近。有时候我在想,这种因为痛苦而诞生的友谊会持续多久,真不真实。其余的时间,我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我都不愿想太多。有太多的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的心理医生谢巴德医生还是和以前一样,认为我和雅斯佩尔一味地回顾过去不好,我也觉得这样不好。但是雅斯佩尔不能自已。我们都会去想“如果”,这是肯定的,但是脱口而出责怪凯西让我们困在营地的是雅斯佩尔。他一说到这个,我会立马说:“雅斯佩尔,这不是你的错。是昆汀害死了凯西,不是你。”我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雅斯佩尔听不进去我的话。有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就像在看一个正慢慢饿死的人。而我站在那里,手里抱着很多的食物。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并不是说我自己的状态有多好。我还是会做很可怕的梦,而且每天至少会哭一次。谢巴德医生说,这是悲恸和创伤之后的正常反应。另外,在我得知自己是一个异类之后,焦虑也并没有消失。

但是所幸这些天没有火上浇油的事情发生。我在努力将别人的情绪与我自身的焦虑分开。从感觉上来说,两者有些细小的差别。我自身的焦虑感觉更冷,更深入;而其他人的情绪则堵在我的胸口。现在,谢巴德医生一直建议我做的练习——呼吸训练、正念冥想、积极自我对话——真的开始起作用了,可能是因为我宁可信其有效吧。

最后,我把双手放在手机上,接听之前,差点把它碰到地上。“嘿,”我的声音含混不清,我清了清嗓子,“怎么了?”“他妈的,你睡着了?”雅斯佩尔说。听起来,他为被我的困意背叛而伤心。“唔,没有。”我在撒谎,“我刚刚——怎么了?”然后我突然想到他这么晚打电话大概是什么原因,这个点就算对他来说也很晚了,“哦,对了,你和你妈妈一起吃的晚饭怎么样?”

雅斯佩尔准备告诉他的妈妈,他对去波士顿学院打冰球有些犹豫。所谓犹豫,其实就是彻底变卦。还有几天新生夏令营就要开始了,他并不打算参加。而且如果他不打冰球的话,波士顿学院是不会给他体育奖学金的。也就是说,不打冰球,就去不了波士顿学院。

但是,雅斯佩尔不介意。他全然接受。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想去上大学。其实这些天跟他通话,只有嘲笑波士顿学院的时候,他才能高兴起来。不过我相当肯定,他做这样的决定是出于自责,他想通过不再打冰球来惩罚自己。虽然起初是雅斯佩尔的妈妈让他去学的体育,但是他自己也很热爱体育。他背弃体育是想让自己难受。“晚饭还行。”雅斯佩尔说。但他听起来心烦意乱,好像这并不是他打电话来的原因。“她怎么说?”我在床上坐起来,并打开了灯。“她怎么说?说什么?”“唔,冰球?”我问道,希望我的语气能让他回过神来,“你还好吗?你情绪好像很低落。”“哦,没事,我很好。”这句话一点也不可信,“我跟我妈聊得不太好。但是,我的意思是,结果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听起来也不懊恼,声音很平和。我等着他说下去,但是他沉默了。“她让你退出吗?”我问道,目光落在我拍的那张老妇人和她的格子袋的照片上。就是那天雅斯佩尔第一次来我家,我们准备奔出去找凯西之前,他看了说压抑的那张。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这样认为。“什么叫‘让’?”他说着,试图大笑,但是笑得很假。

我的身体紧绷着。“雅斯佩尔,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哦,你懂的,我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雅斯佩尔说道。他努力想打起精神。即便隔着电话,我也能够感觉到。“只不过现在情况更糟糕。”“怎么个糟糕法?”也许我应该就此打住,不再追问,但我还是问了。雅斯佩尔这些天来都是这样,我完全应付不了。“我妈说,如果我不打冰球——去参加夏令营——我就不能住在家里。”说着他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听着,她这样做也没用,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因为我差点没命。”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开玩笑。但是他的声音莫名发紧,全是悲伤。我的胸口也不禁发痛。“对不起。”我想说点儿别的来回应。但是此刻,说别的都是在骗人,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不想让雅斯佩尔有这种感觉。“也许她说得对。”“所以你最后还是会去打冰球吧?”我满怀希望地问。我没忍住。虽然我不喜欢雅斯佩尔的妈妈,但是我支持让雅斯佩尔去波士顿学院打冰球。他现在太过迷茫,以至于想摆脱一件还能让他快乐的事情。“不可能,”他说道,就像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建议,“我绝对不会去打冰球。”

我的心跳加速。是的,我读到的雅斯佩尔的糟糕感觉和我自身的焦虑之间有一条线,但仍然非常模糊。我只能肯定这次通话真的让我很担心。

到底是因为我自己的感受,还是雅斯佩尔的感受,我还分不清。“我到你的办公室来了。”从营地回来一周之后,我和谢巴德医生终于见了面。我这样说,是想让她表扬我。我受了那么大的创伤,还是迈出家门,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冲我点点头,几乎笑了起来。她一如此前在大红椅子上的漂亮娇小,像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会缩小不见。这一点没有改变,我松了一口气。

谢巴德医生说:“很高兴见到你。”

这和我所期望的“干得好”的表扬不太一样。但这是谢巴德医生一贯的风格:凡事不要大惊小怪。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希望我对自己有所预期,但是她想让我清楚地知道,她自己没有任何预期。

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家里情况怎么样,却没怎么聊营地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吗,当我去找凯西之后,我的焦虑减少了。”我终于插话,大概有点唐突,“我不是应该更焦虑吗?我不敢出门,实际上根本没出过门。”“焦虑是会变化的,威利。每个人焦虑的表现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应该’。对一个人来说,焦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变化——你母亲遭遇意外让你更加焦虑,以至于你有一阵子不能出门。而凯西需要你的帮助,激发了你的肾上腺素,可能它暂时掩盖了你的焦虑。”谢巴德医生说道,“当你陷入实际的危险当中,你内在的警报解除了。你的焦虑减弱了,这并不奇怪。”“所以说,我得一直处在非常抓狂的紧急情况下才会好?”

谢巴德医生的嘴角向下。她从来不喜欢被诘问。“有些人经历严重的焦虑期,确实会好转。另一些人的焦虑时好时坏,周期性爆发。威利,焦虑这东西不能一概而论,谁也无法预判,不能肯定。未知可以是沮丧的,也可以是振奋的。你现在来了。也许我们应该从这里开始。”“你认为‘异类’所特有的‘超强情绪感知’,”——我勾起手指比了一对引号,顺便翻了个白眼,表明我没有把它当真——“导致我有问题?”

爸爸已经打过电话给谢巴德医生,跟她解释了营地发生的事情,以及与他的研究的关联,包括他新创造的词汇“超强情绪感知”。他也告诉过谢巴德医生,我是一个异类,以及异类是什么意思。真是庆幸我不用自己来说这些,特别是说我是异类,一方面让我兴奋,一方面让我困惑,更多的则是让我害怕。就好像得知自己体内有一个生长多年的巨大良性肿瘤。没错,这是个好消息:你没得重病,等这个西瓜大小的东西被切除时,你的体重会掉八斤。但你还是得和一种可怕的感觉抗争:你被入侵了,被填满了。更糟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你认为自己有问题?”谢巴德医生问道,“讨论焦虑,不是讨论你有没有问题。”“你懂我的意思。”我说,但是她怎么可能懂我的意思,我都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我想要一些肯定的答案(我究竟有多焦虑),但是我不想要其他的答案(“一个异类”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消除自身的焦虑,而不去管我是一个异类,我想找到真相。“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根本就不焦虑?”

谢巴德医生盯着我,当她决定直言不讳的那一刻,我醒悟了。能够轻易地看透别人,并不一定感觉很爽。它让每个人变得那么弱,让他们的天赋变得那么平凡。“我相信,意识是一个强大的东西,威利。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但是我又想了想。“不,我好像不太明白。”“这种超强情绪感知肯定会加剧你的焦虑。有的时候,你可能会把他人的感觉错当成自己的。但我认为异类造成你这么焦虑的可能性不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焦虑吗?”

我试着吸了口气。不轻松。而且我的胃确实又冷又胀。“肯定焦虑啊。”

不过,感觉上有了差异,现在我能辨出自身的焦虑所特有的寒意。它更像是我身上的背包,而不是在我体内。“至少可以说,你现在感觉到的焦虑是你自己的,不是来自我的,威利。已经很清楚了:你焦虑,而且你有这样的超强情绪感知。两种焦虑有什么区别,只有你自己能分清。”

但是问题就在这儿。在雅斯佩尔和我逃脱后的那几个小时,凯西的事像阴影一样笼罩着我们,我觉得“异类”能解释我身上所有的问题。这个解释让我重获自由。但是很快,“我是异类”变成一个不断产生更多问题的无底洞。目前我决定把它盖上盖、锁紧。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有使用钥匙的权利。

不过还没有。我礼貌地拒绝了爸爸所有的“后续测试”,也没有让他教我用我的超强情绪感知或者“阅读”能力“做更多的事”。我连爸爸接下来要研究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主要有两个疑问:异类的能力“范围”(如果我们勤加练习,能做到什么)和异类的能力“来源”(它如何产生)。

爸爸在意外地发现了三个初始异类——我和另外两个女孩之后,用几个志愿者做了另外的“探索性”研究,但是没有什么发现。在这些探索性研究中,他注意到“异类”都是年轻女孩。所有这些都发生在营地的事情之前。现在,爸爸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申请研究经费上,只有拿出一个真正的且同行会去审视的“异类”研究,证明“异类”的存在之后,他才能够转向更为复杂的问题,比如“异类”的能力来源和能力范围。现在的这些发现,好像无法引起科学界的兴趣。“如果我不想做一个异类呢?”我问谢巴德医生,我的喉咙出乎意料地紧。“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威利。你也不能决定自己是否焦虑。”谢巴德医生身体前倾,注视着我,“但是你能决定你是谁,还有你要做什么。”

我屏住呼吸,不想让手机那头的人听出我很紧张。“雅斯佩尔,你刚才说你妈妈说得对,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她说得对?”“不和她一起住,这一点说得对。”他说道,“我就睡大马路好了。这样完全自由,然后走一步,看一步。”“看什么?”我呵斥道,心中的恐惧升腾起来。“所有的事情,”他说,“我很抱歉把你吵醒了,威利。你有睡意,这很好。我们可以晚些时候,或者明天,再说我妈妈和其他事情。管他呢。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给你打电话。我醒着,想跟你打个招呼。就是这样。”

他在说谎。即使隔着电话,我也能感觉到。“我都醒了,你接着说吧。”

然后我们陷入了我讨厌的沉默。“你知道吗,你说得对,”雅斯佩尔终于又开了口,“凯西那么失控,是我造成的。”

我感到害怕。我的确说过——在我们到缅因州之前就说过——也许还说过不止一次。而且,我的天,我当时真的是那个意思吗?我当时究竟有多责怪雅斯佩尔,现在竟然都记不起来了。“我不该那样说,雅斯佩尔。当时我害怕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是个不称职的朋友。凯西陷入混乱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雅斯佩尔说:“即使我很喜欢凯西的混乱?”现在我能感觉到他有多内疚。他为凯西的死而自责,不只是自责在木屋里最后时刻的所作所为。他认为是自己一开始酿下了恶果。“是我一遍又一遍挽救她,才害了她。”

我的胃抽搐着,又冷又胀。这是我的感觉,不是雅斯佩尔的。“谁不喜欢做英雄呢?”我安慰他。“话没有错,”雅斯佩尔说,“但是别人不该为此而死。”

他的语气又恢复到之前的冷漠。“要不我过去看看你吧?”我说道,“你还是别自己待着了。”“不用,我没事。”“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已经下了床。即使爸爸不乐意,他还是会送我去雅斯佩尔家的。“不,威利,”雅斯佩尔这次更大声,“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不要来,我不想让你来。”他喘着粗气,“我——是我妈妈,她刚下夜班,刚才从医院回来。如果把她吵醒了,她会很生气的,她已经对我很恼火了。”“你确定不用我过去吗?”我问道,“因为我觉得——”“我确定。你现在过来,只会帮倒忙。”他坚定地说,“不如等天亮了你再过来。我们可以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更加温暖,也更可信。“散散步,好的。”我说。“我真的没事。我妈妈的习惯是上过夜班之后,第二天早上十点多起床。你那个时候来行吗?”“行,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好好的。”

我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喉咙非常紧,只能用力咽口水。雅斯佩尔是如此的支离破碎。他本不应该这样。尽管他有一个混乱的爸爸,和一个只希望他打球的妈妈,但他还是那么乐观。我才应该是那个支离破碎的人。“我保证。”雅斯佩尔说。他答应得太快,显然是强打起精神。“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没问题。”“明天来之前打个电话。”

3

我在饼干和面包的香味中醒来,失忆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切都又浮现:雅斯佩尔,去他家,早上十点,还有夜里的反胃。我转身去看时钟,现在才七点半。要打发时间,又不去担忧雅斯佩尔,最好的方式是接着睡。

但是我听到楼下有说话声。是吉迪恩和爸爸。他们不高兴。我把一个枕头盖在头上,但没有用,我还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我下了楼,看见爸爸站在炉子边上。他的嘴巴紧闭着,好像要把牙咬掉一样。“就这样?”吉迪恩坐在他的餐凳上,身体后仰。我的孪生兄弟又一次准备好吵架。他正等着呢。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躲过了爸爸的后续测试和训练,但是自打从营地回来,与谢巴德医生做了那次咨询,我已经在提升异类技能上取得了很大的进步。那是我的盒子。我的钥匙。

我一开始先在家里练习,读吉迪恩和爸爸的感觉,直到准确无误。感觉并不好。吉迪恩的愤怒毒性好大,感觉烧我的皮肤,而爸爸的悲伤让人感觉窒息。他们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感觉。最终,我知道我需要接触更多的人,做更多的练习。

在牛顿公共图书馆,我发现,当人们沉浸在阅读的书籍中时,我很难读出人们的感受。所以我去了餐馆,在那里,有人分手,有人坦白,有人承诺,有人争吵,有人道歉。而且因为他们停留用餐,你有足够的时间读出他们的感受。正是在那里,我学到了异类规律1:目光交汇有助于读人和异类规律2:在人群中的人的情绪难读。不久之后,我又发现了异类规律3:勤加练习,读人会读得更好。在我刚去餐馆的时候,只能读出基本的情绪——快乐,悲伤,愤怒。而五周之后,也就是现在,我能区分羞耻和后悔,快乐和满意。

不过,我越擅长读人,就越不想让人知道。爸爸则很努力地尊重我的界限,不强迫,不干预,这一点让人意外。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他不会吃惊于我自学掌握了异类技能。我以前学游泳就是这样。吉迪恩跑到游泳池边,一跃而入,差点被淹死,幸亏爸爸救了他,然后告诉他如何游泳。而我花了几周时间在浅水区来回走,还呛了好几次水。但是我最后还是全凭自己学会了游泳。“嗨,威利,”爸爸见我站在门口,于是跟我打招呼,他笑了,庆幸我出现了。“你要来点儿煎饼吗?”

吉迪恩怒气冲冲。

他反感爸爸转换话题。他反感看见我。不,不对,说反感太轻了。吉迪恩今天早上被我激怒了,这让我大吃一惊。

这也是为什么我接受不了异类这个身份的一个原因。谁的心那么大,敢去了解别人对自己的真实感受?接受不了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现在想做正常人。我是异类,就意味着我会永远格格不入。

我爬上吉迪恩旁边的凳子,试图忽略他对我的愤怒。真希望我没有下楼来。这时候,爸爸把装着煎饼的一个巨大盘子放到我的面前。“好消息!看来国家卫生研究院可能要资助爸爸做正式的异类研究了!”吉迪恩喊道。好像我们最后又回到了争论不休的问题上。

从某种角度说,也许是个好消息。吉迪恩自己的测试结果是平均水平,这一点爸爸不能说谎。也就是说,当分开测试听觉和视觉限制时,他的非视觉、非自觉的情绪感知是正常的,但是他——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不具有超强情绪感知,他不是异类。吉迪恩可能还抱有成为异类的幻想。但是爸爸坚持说,吉迪恩不可能是异类,因为异类只能是女孩。是什么原因他可能还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抱定这一重要事实。

起初,吉迪恩抗拒“只能是女孩”这种说法,他认为爸爸的实验有一些小而重要的误差。但是,爸爸拒绝在确认性别差异上浪费时间,这激怒了吉迪恩。怎么可能所有的男性都被排除在外。

我很想指出,在除此以外的事情上,男孩都已经占了上风,比如:身高,跑步速度,不用分娩就能繁衍后代。还有,他们出门根本不用担心被强奸,而女孩们则要一直提心吊胆。

但是我知道吉迪恩将是什么反应:他会认为我在宣战。谁会想去和一个疯子打架?

爸爸说:“国家卫生研究院积极回应了我们的资金申请。但是不保证批下来。”“爸爸,你怎么不告诉她其他的事?”吉迪恩继续说,“毕竟这是她的大脑。”

我睁大眼睛:“告诉我什么事?”

爸爸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我,强挤出一个笑容。“其他的事还没有定下来。但是,有一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神经学家认为她也许能找到根源问题。听起来是很有希望的,但是还需要时间。”

我的心跳已经加快。骇人的最后诊断就要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可以接受自己是一个异类的事实,在体味其中含义的过程中,我还能感觉到一点乐趣。但是我仍然害怕知道自己为什么是异类。这其中的一些东西太永恒了。我有用双手把耳朵堵上的冲动。想想就知道,吉迪恩肯定会幸灾乐祸的。“你告诉她呀,”吉迪恩说,“告诉她神经学家的想法。”“吉迪恩,如果威利想要了解这些细节,她可以问我。”爸爸严厉地说。然后他转过身,对我说:“慢慢来,不着急。”“我来剧透一下:你的大脑不正常。”吉迪恩对我耳语。“吉迪恩,你这样是在添乱!”爸爸喊道。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而且这样说也不恰当。‘正常’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毫无意义的词?”吉迪恩喊道,他推开盘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哦,等等,我明白了!威利越不正常,就越好。哇,看来我所做的正中你下怀,你想看她表演一场怪胎秀。”吉迪恩摇摇头。“不过爸爸,咱俩都知道,异类意味着毁灭,而不是特别。”“吉迪恩。”爸爸咬牙切齿,同时低头望向柜台。“你是独一无二的。”爸爸很难堪,但他太愤怒了,因此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威利,吉迪恩是在怪我,他把气发在你身上。你没哪儿不正常。”“除非那个人说的是对的,是某种疾病。”吉迪恩说着,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椅子上,好像突然不打算去别处了。“否则,她就是不正常。”

爸爸闭上眼睛,鼻孔张大——他是真的生气了。显然,他告诉了吉迪恩什么东西,可能一开始没在意,但现在后悔了。“什么疾病?”我问。我别无选择。“疾病”这个词引发了我的焦虑。“我已经与众多的专家交流过,”爸爸现在恢复了冷静理性,“而且我很高兴,因为我从中获得了更全面的认识。然而,有一个非常执着的免疫学家一心想说服我超强情绪感知是一种疾病,是感染造成的一种失调。”“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有几种病毒,理论上可能会导致心理症状,而在我的探索性研究中,我发现一些异类有不同的心境障碍。不只是焦虑,还包括一系列的问题:成瘾、厌食、自残、抑郁、反社会和犯罪行为。”“你终于找到同类了,威利。”吉迪恩说,刻意注视着我剪坏的头发。它长出来了,但还没长好。“病了,脑袋有病。顺便说一句,爸爸说的这位免疫学家是康奈尔大学的教授!”“是的,科尼利亚博士和康奈尔大学有联系,他是纽约大都会医院的医生。”爸爸说,“但是你要知道,他的大前提是基于假设的。在我的探索性研究中,绝非所有的异类都表现出行为或心理障碍。更别提另外两个原始的异类,她们根本没有这样的问题。因此,焦虑等情绪障碍和异类之间可能会有一些关系,但这种关系肯定不是简单的因果关系。”

我想这应该是安慰我的话,但是没有效果。“康乃尔大学的科尼利亚博士?”我只想问这个问题。“是的,有点拗口。康奈尔大学的科尼利亚博士还出过一本非常有争议的关于生物恐怖主义的书,他正在积极推广,并且他的职业也迫切需要重启。”“生物恐怖主义?”我问,但是现在吉迪恩和爸爸相互看着对方。“不过,科尼利亚博士也是有来头的人。”吉迪恩转身看着我。“不太可能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吧,爸爸?她还是有可能有病。”

吉迪恩想用话伤我。可笑的是,他居然成功了。“不,不对。科尼利亚博士的理论并没有充分解释超强情绪感知。”爸爸将最后一块煎饼从平底炉上倒到空盘子里。然后他像有些店员那样,把锅铲竖在柜台上。“吉迪恩,你宁愿我骗你,说你是一个异类,或者你可以成为一个异类?这不是侮辱你的智商吗?”爸爸用力呼出一口气,“威利是一个异类,而你不是。就是这样。这不代表我对你的爱会少。也不代表你不特别。只不过你和威利特别的地方不一样。这就是事实,吉迪恩。你还想听到什么?”“我想听你承认,现在你只在乎她。”吉迪恩指着我,但至少他没有看着我,所以他满满的仇恨没有朝我扑过来。“你的女儿就是你的研究对象。你哪儿还需要我?”

爸爸皱眉。“吉迪恩,你知道我的感觉并不是这样。”“不,爸爸,我哪儿知道你是什么感觉。”吉迪恩的声音轻了下来,很受伤。“你忘了?这是威利的专长。”

爸爸闭上眼睛,低下头。当他离开房间时,吉迪恩狠狠地推我的肩膀,几乎把我推下椅子。他冲向门厅时,我爬了起来。他夺门而出,留下爸爸和我望着大门。

4

当爸爸终于睁开眼睛,他再一次强装微笑。和之前一样没有说服力。“还不错,”他轻声说着,转向面前堆着十几个煎饼的盘子,“请告诉我你饿了。”

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就端起盘子,走到垃圾桶边,一只脚踩下踏板,桶盖打开了。但是他又想了想,松开脚,桶盖关上了。他拿出一些保鲜膜,把煎饼一个个包好,然后全部塞进冰箱。神奇的是,他似乎又有了精神。他可能不知道如何和吉迪恩沟通,但是现在我们有足够过冬的煎饼了。“所以,康奈尔大学的这个家伙认为异类是种病……”我开了口,然后又停止。话说一半更容易得到诚实的答案。

爸爸直视我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他想让我知道他在说实话。“科尼利亚博士只是希望他投身的是他认为会得到媒体关注的东西。”“什么媒体?”

我们原本都以为营地归来之后会有很多记者和电视摄像机涌来,还为此做了准备,但事实是,只有《波士顿环球报》进行了小篇幅的报道,主要是讲凯西被邪教残害(警方也正式认定凯西的死为一宗凶杀案,反正也无人起诉)。文章提到爸爸的研究,只是因为它和昆汀有关,昆汀只被描述为与集体有关的“邪教”头目,结果集体是有着不同信仰和分支机构的全国性组织,他们中大部分都不喜欢被叫作邪教。他们在文章的网页评论处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一点。似乎没有人关心异类和超强情绪感知,也许是因为一直缺乏正式研究的检验证实,也许是因为科学没有“邪教”这个词语性感。

对爸爸的研究感兴趣的只有一个博客——EndOfDays.com,意为“世界末日”,他们自称只是集体的“中立派”成员,并且把营地的死亡归咎于爸爸的研究。他们认为集体成员是陷入了科学鲁莽致命的交火的无辜受害者。爸爸不想让我们去看那个博客。所以,我没有看。而吉迪恩,想都不用想,他去看了太多。“只是些自大狂,认为自己应该界于人和天意之间,”吉迪恩看着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读道,“干扰这个神圣的盟约为人憎恶。”“到底是什么意思?”瑞秋问。她在厨房帮着爸爸洗碗。营地的事发生之后,她和我们的关系更紧密了。这不是好事,无论她心意有多诚(而且我也不信)。“算了,当我没问。我不关心是什么意思,你别再读了就行。”

瑞秋经常用这种貌似很熟的口气和我们说话,就好像她是我们吵闹而百无禁忌的家族的一员,而且她被允许大喊,因为反正都是出于爱。但是我们不吵的时候,每当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我都很生气。我很烦吉迪恩读那个博客上的东西来折磨爸爸,但是我更烦瑞秋对吉迪恩说话的口气。我很难想象她曾经是妈妈的朋友。

瑞秋和妈妈三年级的时候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帕克斯洛普相识,虽然她们后来读了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本科,不同的研究生项目,但一直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当她们终于找到第一份工作时,还高兴地一起来波士顿。瑞秋是妈妈的婚礼伴娘,而且有无数的照片记录下了瑞秋抱着还是婴儿时的吉迪恩和我的样子。

然后突然之间,瑞秋消失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凯西和我疏远之后,有一次妈妈想安慰我,说到她和瑞秋也疏远了。但她们的疏远是如此突然和彻底。我当时就知道——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异类——妈妈隐瞒了重要的细节。妈妈的葬礼结束之后,瑞秋重新出现时,我想过问问爸爸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爸爸一直情绪低落,伤心不已,我感觉不应该再问这个问题。而且,有一个曾经和妈妈走得很近的人在身边,多少会觉得是一种安慰。“那个人跟踪爸爸,”吉迪恩说道,他显然很享受瑞秋的反应,“世界末日。他是集体的一员,他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怪在爸爸头上。”“什么?”瑞秋一边问,一边又把一个洗净的盘子递给爸爸,然后用毛巾擦干双手,“本,吉迪恩在说什么?跟踪你?”“那家伙太闲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只知道他很生气。反正也没有人会看那些东西。”“可是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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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个人评论哦,”吉迪恩说,“还有人负责统计呢。”“本?”瑞秋喊道,“你报警了吗?听起来不容小视啊。”“警方做了调查。那家伙住在佛罗里达州,”爸爸说着,挥了挥手,好像佛罗里达州和火星一样,“反正克鲁特警官不关心。”“克鲁特警官?那个跑来找威利的人吗?”瑞秋瞪大眼睛,问道,“说真的,本,我觉得你应该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我看着爸爸的鼻孔放大。“你觉得我难道不知道吗?”他很生气,但也很受伤,他转过身,将水杯里的水倒入水槽,“瑞秋,谢谢你来吃晚餐。我有点儿累了。”他说,“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本,对不起。我不是想——我是,我是好意。”穿过客厅时,瑞秋抱歉地微笑。她嘴角僵硬,我能感觉到她很想哭。“我保证下次不再多嘴了。”“嗯,威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媒体关注。”爸爸继续说,“但是如果我能说服国家卫生研究院出资做一个全面的异类研究,同行也开始重复试验、发文,那么很快就会不一样。亚利桑那州有一位叫拉索的参议员坚持与我会面,他是情报小组委员会的。但是他不知为何纠结于我的资金申请。我猜他担心会妨碍军方一直在做的一些秘密研究。”“秘密研究?”恐惧一定就写在我的脸上。

爸爸做了个鬼脸,然后双手相握:“我只是说,军方所做的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在研究如何在战斗中运用情绪感知。”他说,“他们没有成功,但是我确信,他们不希望有竞争对手,或者说无法控制信息的流动。”

这时候,爸爸的手机亮了,来了一条消息。当他低头看手机屏幕时,我感觉他有些焦虑。“什么内容?”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没,没事——和研究无关。”他说。

他将手机递给了我。上面写着:“荷普·郎的事故档案将于今天上午九点提供。祝好,奥希罗警官。”

我读了三遍,才搞明白是什么意思。感觉没有前后文。但明明是我打从缅因州回来就天天给奥希罗警官打电话,要求看妈妈的事故档案,我自己居然忘了,太蠢了。这是因为昆汀说我妈妈的死并不是意外,弄得我心神不宁。并不是说昆汀在营地说的其他事都是对的,只是这句话触动了我的神经。就连爸爸也承认,他怀疑过妈妈不是意外死亡,但他发现这让我困扰不已之后,就改口了。“威利,这话我只说一次。”爸爸的声音很轻,“我这么说,因为我既是你的爸爸,也是一个心理学家,而且我不想看你再受到更多伤害。看你妈妈的事故报告对你来说可能会造成极大创伤。非常大。里面可能会有照片或细节,你可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确实,我为了获取这份档案想过很多办法,却没有细想过里面会有哪些内容。我似乎不太可能拿到档案。奥希罗警官说过,要看档案,必须要更高一级部门批准、许可。不论结案与否,他们通常不会让受害者的家属看档案。

雅斯佩尔。我想跟他聊聊。也许我需要这样做,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自打营里归来,他就一直在听我说妈妈的事故。他知道我多么想看那些文件。但是他也会理解,为什么我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雅斯佩尔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去评判。但是有些话当着爸爸的面我又说不出来。“如果我受不了,我会停下来。”我说道。因为我不能表现出迟疑,尤其是在爸爸的面前。

爸爸耷拉着肩膀说:“好吧。”他转过头,开始清洗餐盘。“爸爸,”我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如果你不想让我去……”我说不出口,我好害怕他会追问我。

他没有追问我。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我。他双臂抱在胸前,紧紧闭着嘴巴。我现在感觉到的是爱,他对我的爱——如此纯洁、简单、完整。而且,这是第一次——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我庆幸自己是一个异类。“饿着肚子去不太好,”他说着,来拿我的盘子,“吃点东西,然后我开车送你去。”他看着手表,“九点钟出发吧。”

我抬头看了看炉子上的小钟:早上8:34。那我就在路上给雅斯佩尔打电话,看看要是十点之前看完档案,能不能早点过去。这和现在就打给他不同。警察局距离他家不远。如果电话没打通,我就按照先前约定的时间,十点钟去他家找他。

也许在解决了他的问题之后,我们可以花一点时间聊聊我的事情。“我们现在就去行吗?”我问道。

爸爸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吧,”他思索片刻,终于说道,“现在就去。”5

牛顿警察局坐落在市中心,是一栋红砖楼,街角有一块方形白石,位于其他几栋市政大楼和几棵树木的旁边。我从来没机会进到里面。即使是上次从营地回来,他们也是直接开车把我们送回家,然后派警察过来。不过从外面看,这座建筑除了红砖,都很像塞内卡警察局所在的那栋楼。

但是我们一进来,就发现它和塞内卡警察局完全不同。牛顿警察局更大更现代,也更繁忙。我其实没想到这里有这么繁忙。牛顿的犯罪率这么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出现在警察局呢?

十几张书桌排列在左侧栏杆后面的一个大房间里。在一张高高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看着很疲倦的穿制服的警官,他的头发花白,眼睛皱巴巴的,他正在引导人们排成两列:一列是要投诉、准备立案的;一列是有传票、待处理的。这一切似乎都很官僚主义,且超级无聊。

爸爸和我排在队伍的最后,我听见投诉的人在进行登记。一个男人的公寓遭人闯入,一个女人的车被毁坏了,等等。排到我们的时候,是上午9:05。我在去警察局的途中给雅斯佩尔打了两次电话,他没有接听。现在,我不仅想和他说话,还因为他没接电话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嗨!”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高高的桌子后面的警官终于和我们说话了。“威利?”爸爸担心地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他看到我的犹豫,“你没必要这样做。”“有必要。”我尽量坚决地迎向爸爸的目光。

他不情愿地点头,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走。“我们是来找奥希罗警官的,”爸爸说,“我们跟他预约过的。”“在这里稍等。”老警官指着桌子前面的栏杆,没有抬头看我们,而是拿起电话。

没过多久,奥希罗警官就出现在了视野里。我只见过他一次,我忘了他这么高大和威风。宽宽的肩膀,紧身的衬衫,时尚的领带。帅气又年轻,也不是太年轻,但是比爸爸年轻。比我印象中事故发生后来的那位老警官年轻不少。

那天,奥希罗警官表现得很镇静,友善,有能力。在陈述妈妈事故的事实时也很积极。妈妈的死是一场意外。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调查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汽车撞击气罐区域的栏杆,导致起火,仅此而已。没有迹象表明是他人谋杀。“威利,有一件事情你应该知道。”爸爸突然说道。他语速很快,声音紧张,就好像他只剩这一次机会纠正。“他们认为你妈妈在事发当晚喝了酒。她很沮丧,在这件事上我负有责任,”他说,“但事已至此。你会在档案里看到这些内容,我只是不想让你大吃一惊。”“喝了酒?”我问道,承认这一点令他如释重负,而我呢?我很愤怒,“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还以为他一直在努力保护我免于悲恸。他一直不想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件事情,这件根本说不通的事情?妈妈就喝了那么一次酒,就发生了意外?“威利,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很生气。但是我的反应很可笑,就像一个不相信牙仙并不存在的小孩。“郎博士,很高兴见到你。”奥希罗警官先于爸爸开了口,但是他很受伤。我能强烈地感觉到。而我很高兴。爸爸和奥希罗警官握手,然后警官转身和我握手。“言归正传,我给你们安排了后面的一间会议室,方便你们慢慢看。”

奥希罗警官打点好了。他起初不想让我们来看档案,但是现在既然我们来了,他就要拿出专业的一面。

我以为房间里的其他警官会盯着我和爸爸看,因为奥希罗警官把我们带向会议室,大厅会安静下来——他们来了。他们即将知道一切。但是我想错了,其他警官连头也没有抬。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因为没有什么惊人的秘密要揭晓。至少不会让时间倒流,不会让妈妈复活,也不会让所有这些关于异类的鬼话消失。我来警察局是这个原因?我让爸爸承受这次创伤,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可以自己去。”我对爸爸说,这时候奥希罗警官已经在一组大门间止步。我还在气爸爸突然给我扔下“喝酒”这枚重磅炸弹,但是现在我很愧疚。“爸爸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来这儿。”我说道。

爸爸转过身,对我微笑,神情悲伤,但是欣慰。“我就不看了,怕受不了,但是我会在里面陪着你。”他俯身握住我的手,“威利,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他指的是所有的事情:异类,营地,昆汀,妈妈出事,“我想告诉你,你处理得很好——我为你骄傲。”

会议室很普通,没有窗户,但是里面很干净,与其他警官所在的大厅只隔着一大块玻璃。会议室里出奇的安静,也许是因为玻璃的隔音效果好。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桌子,一边有两把椅子,一边只有一把。桌子中央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大约有三个普通书盒那么大。我看着它,觉得心跳加速。“我在外面等你们。”奥希罗警官指向只有几步之遥的办公桌,“请不要销毁证据袋中的任何证物,也不要把它们从这里带走。如果你在你母亲的个人财物中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请告诉我,我保证你今天能够带走。”“好的,谢谢,”我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午9:15,“我会很快的。”

奥希罗警官点点头,然后带上了门。我盯着盒子,深吸一口气。突然间,我感觉做这个决定是错的。我不清楚这个感觉从哪里来,但是它特别的真实。“威利,你慢慢看。”爸爸说,“我们来都来了,我想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他说得没错。我想要真相,就要看仔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凝视盒子一分钟。盒子看上去全新,顶部洁净,标签干净清晰。档案名:荷普·郎。日期:2月8日。事项描述:车祸。普通的描述,既让人宽慰,也让人失望。我一方面希望某个地方可能写着“谋杀”,另一方面又怕看到这样的字眼。

当我把长长的盒子盖打开时,我扭过头去,让最可怕的鬼魂逃出来。我在牛仔裤上摩挲着手掌,然后把它们擦干,并深吸一口气。然后我转头面对打开的盒子,做好了看到一些着实可怕的东西的准备,比如说我妈妈烧焦的骨头。但是它们并没有出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里面一分为二,一边是一些悬挂式文件夹,另一边是一沓证据袋。

最上面的证据袋里面装着一个小的银黑色的东西,像一块坚硬的混凝土。我凑近一看,才意识到那是一把汽车钥匙。或者说,曾经是一把汽车钥匙,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爸爸是对的——这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因为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妈妈液化的画面,还有凯西液化的画面。我爱的人缩成一摊水——然后变硬,化成一块无形的石头。

我的视线从证据袋和文件夹上转开。我看向爸爸,想看他是否在看我。我奢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个停下来的理由。但是他在看手机,不知道在看电子邮件还是短信。然后他皱起眉,开始打字。他是不会来拯救胡思乱想的我的。

我又望向盒子。是我要来的。我要相信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而且我需要快速看完。第一个文件夹里有一名事故调查员的报告,还有奥希罗警官与爸爸、吉迪恩和我三个人的沟通记录。我取出与爸爸的沟通记录。记录很长,有好几页,我没有心情逐句看,只见这句:“丈夫说,郎女士离家时情绪激动,但是丈夫没有理由认为她会自杀。”

与吉迪恩的沟通记录则短得多。我还能回忆起那天晚上他坐在台阶上,没有眼泪,只有震惊和沉默。但是短短几行的记录中写道:“儿子说,他的母亲在晚上9点左右离开家。他没有具体回忆她的精神状态。”

我记得他们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们非常关注妈妈的情绪状况。我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妈妈可能是自杀。一辆车,致命的意外。排除自杀可能只是例行程序。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但是看了沟通记录,我知道自己当时显然决定说谎:“女儿说,她的母亲外出买牛奶。妈妈心情很好。”

我想知道自己一直想保护的是谁:爸爸?我妈?我自己?

接下来我抽出的是尸检报告。尸检报告只有一页纸,当我试着去看纸张顶部——可能是最没危险的细节的时候,纸在我手中颤抖。名字,身高,体重。但那也不足以下定论。妈妈的身高和体重都用了“估计”这个词。毕竟,只剩下断裂和烧焦的骨架,他们很难对身高和体重进行准确的度量。我扫视全篇,看到报告底部有一行字——

死因:钝力外伤。死亡方式:意外。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汽车起火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这是多么可悲的安慰。

下一个文件夹看着很空,我斜着倒了倒,里面滑出一个信封。我缩着头瞟了一眼,看到里面是一些照片,照片上有妈妈那烧黑的、严重损坏的车头。我闭上眼睛,用力咽口水,以免自己呕吐,并赶紧把信封塞回了文件夹。“你还好吗?”爸爸问我。当我抬起头,他正在看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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