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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1 12: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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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辽太郎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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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马(第4部)

坂本龙马(第4部)试读:

一 忠良遭陷

幕府需要智囊,因为只有十分优秀的智囊才能够阻止这场崩溃的危机。于是将军直接下达命令,重新起用胜海舟。胜于庆应二年(1866)六月二十二抵达大坂。

胜即将从江户动身时,幕府的勘定奉行上野介小栗忠顺将他秘密请到江户城内的一间屋内,说:“阁下即将赶赴大坂。想必到了彼地之后,将军大人会向您询问复兴幕府的方略。关于这一点,实际上我这里有一个秘密,希望您能够提前了解。还请您听我道来。”

小栗忠顺和胜并称幕府两大才子,只是二人的政见有着根本不同。胜的心中时刻想着天下,而小栗则事事只考虑幕府,在这方面,二人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因此他们的关系自然不会好,胜称小栗为“大邪”,小栗则认为胜是“纠集萨长土激进之士,欲从内部瓦解幕府的奸人”。对于胜经营神户海军学堂并任命龙马为塾长,小栗便是抱着这种看法质疑,最终胜被扳倒并被幽禁在家都是小栗在幕后指使的。

言归正传。小栗悄声讲出的“秘密”着实令人震惊。“为了征讨长州,幕府准备向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三世借六百万两军费和七艘军舰。这件事已经征得了对方的初步同意,正在着手实现。”

胜愕然。这分明是欧洲列强想要将亚洲变为殖民地时的老套手段。把资金和军队借给奄奄一息的政府,助其讨伐“叛军”,而条件是获得权利。作为对法兰西的回报,小栗已经开始筹备在横滨建设日法合资的大规模炼铁工业,以及将北海道全岛租借给法国。不仅如此,小栗还说:“消灭长州以后,我打算再借用法国的兵力和财力,依次讨伐萨摩、土佐、越前等反幕府诸藩,用武力将它们压制住以后,一举废除三百大名,实行郡县制度,使德川权威恢复到家康公之时。”

胜一言未发,辞别了小栗,心想,小栗的方案实现之时,便是日本灭亡、彻底沦为法兰西殖民地之日。幕府也会一并完蛋,胜愤怒不已。

小栗的这个想法其实早已成为了幕阁公开的秘密,具体内容也早已全部泄露给了越前、萨摩、长州、土州等藩的大名。这些大名、志士最终对幕府丧失信心,小栗的构想算是最大的一个原因。这种想法最初是由法国公使列昂·罗修和谋士蒙布朗向外国奉行池田筑后守提出的,小栗忠顺十分赞同并且热衷于这项提案,于是在幕府官僚中进行游说,最后得到了老中板仓胜静和小笠原长行的大力支持。

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大名是曾经担任过幕府政事总裁一职的越前松平春岳,春岳又告诉了土佐的山内容堂等人。萨摩藩则是从英国人那里听说的。如果法国控制了幕府,垄断了贸易,受到冲击最大的自然就是英国。因此,英国必然阻止法国接近幕府。

对英国来说还有一件幸事。在横滨的英国公使馆里,有一个叫厄内斯特·萨道义的年轻翻译官,他聪明伶俐,不仅能用日语进行日常对话,甚至能够读懂文言。萨道义在日本各地奔走,接触了许多人,终于对日本的形势与未来形成了比日本人还要明确的看法。

首先,他认为幕府命不久矣。其次,他预测幕府时代以后的日本将掌握在由活跃的强藩缔造的天皇政权手中。英国基于他的这一预见,开始采取疏远幕府、接近萨长的姿态。因此英国人自然会将对萨州有利的情报一点一点透露给萨摩,其中就有小栗的构想。

事已至此,萨摩和长州就会产生这样一种危机感:“如果坐以待毙,迟早会被幕府消灭。”尤其是萨摩藩,初时侮辱幕府,进而想推翻幕府,最主要就是源于这种打击。

胜海舟抵达大坂后,立刻登城,拜见了老中板仓胜静,毫不客气地对小栗的构想表示了反对。“幕阁似乎还将废封建、置郡县的方案当成秘密,这事其实早已是尽人皆知了。西国大名中已经有人秘密派遣使节前往巴黎,使节从巴黎的报纸上或者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这件事,通报给了自己的藩国。西国大名暗地里早已对这个暴力方案恨之入骨,他们迅速向英国靠拢,为了对抗幕府,甚至暗中缔结同盟。不管怎样,将三百诸大名悉数摧毁,由德川氏独占天下,这样的做法已经称不上是政治,而是一己私欲。不仅如此,还要为了这种私欲将日本当做诱饵投向饿狼一般的欧洲列强,实在是荒唐!”

然而幕阁没有采纳胜的主张。

这个时代最大的奇观,恐怕就是胜海舟。他仿佛一座巨大的孤峰,虽然身为幕府臣子,却在这乱世中不偏不倚,以一个预言者的身份屹立在时势中。他身居军舰奉行这个幕府高级官僚的职位,却从不践行官方的处世方法。至于拉帮结派、动用权谋,他更是深恶痛绝。所以他的周围也不存在政治势力,身边只有一位叫新谷道太郎的年轻武士。胜可以说是一位稀世的评论家,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与天下抗衡,也是这乱世中看透了日本未来的预言者。“胜来到大坂了!”一听说这个消息,大久保一藏便从京都萨摩藩府策马飞奔前来征求胜的意见,佐幕派急先锋会津藩的有志之士也前来拜访,请求会面。

只有幕府的高官一面对胜心怀畏惧,一面又对他那过于奇拔的想法感到束手无策。“胜又在说大话了。”就连庆喜这位担任将军辅政一职的才子也常常皱起眉头这样说。

幕府之中只有一人慧眼识英才,如实地评价了胜的才德和他对德川家的赤诚之心,此人便是将军家茂。

安政五年,家茂年仅十三岁便继承了将军之位,时至今日,这位年轻将军在乱世中生活了大约九年。家茂生来聪慧过人,有着一颗仿佛脱离尘世的无私之心。他很早就患了痨病,并且预感自己的寿命不会长久。他正是用这样一种清澈纯净的心境,观察着自己的阁僚和时势的变化。

只要有大事发生,家茂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海舟、海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征求胜的意见。

胜原本在江户接受罢官幽禁的惩罚,却又被迅速起用,正是由于家茂破例直接下达了命令。关于起用胜这件事,他没有同人商量,就算去征求他们的意见,恐怕也会遭到委婉的反对。

胜到大坂,按说他应该立刻登城拜谒家茂。可是胜从将军近侍那里秘密得知,四月以来,将军已经病危。胜一直在大坂的下处等候家茂的回复,然而,七月二十清晨,与胜私交甚好的侍医松本良顺悄悄带给他一个消息,将军已“驾鹤西去”。

将军去了!胜顿时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片漆黑。他深夜登城,大殿中一声咳嗽不闻,人人屏息无语,好似行走在寂静的森林里。

胜是一个善感之人。“德川氏今日亡矣!”他心中良久喟叹,足可见家茂之死对他的冲击之大。

将军之位将由德川庆喜接任。虽说这是顺理成章,但是其间多少经历了一些混乱。

庆喜能言善辩,擅长四处活动,正因为如此,他在幕阁里不受欢迎,在江户的大奥和旗本中间也没有什么人气,甚至在京都的勤王派公卿那里也没有人缘。聪敏的庆喜知道自己缺少人望。他已经意识到即便凭借自身那少得可怜的声望强行坐上将军的宝座,后续的事情也不可能顺利,所以他坚辞将军之位:“请恕鄙人既没有信心能够平息眼下这混乱的局势,也无法预测未来局势发展的动向。”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样一来,反倒令他不那么令人反感了,就连反对他的一派都纷纷来劝说他就位。

庆喜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他说:“不过,我只继承德川本家,关于继任将军之位一事,我还想再考虑考虑。”

总而言之,这位出身于水户家的才子以“将军代理”的形式成为了幕府的统治者。刚一上任,他便大张旗鼓地提出“长州大征讨”。

庆喜高调吹嘘这项政策。他被人们称为自家康公以来的权谋之士,而且还具备家康公没有的口才、教养和西洋知识,大有独揽一切的气势。“大征讨”这种夸张的措辞也颇为符合庆喜的风格。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不虚张声势,就无法挽救因为屡战屡败而将内外信用丧失殆尽的幕府。

庆喜迫不及待地改变了传统的作战方式。迄今为止一直是以幕府军为从、诸藩兵力为主的方式反了过来,改为幕府军成为作战主力。

这个消息传到江户后,江户的旗本害怕被征参军,许多人慌忙请求引退。于是一时之间,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的年轻当家纷纷隐居,而天下的御直参则不得不由五六岁的幼童来担任。

庆喜自然也明白,两百多年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旗本们早就变成了一群窝囊废,自然没有对他们抱太大期望。相较之下,他反倒将挽回颓势的希望寄托在了志愿来打仗的百姓身上。

庆喜已经西化,平时喜欢吃猪肉,还总是穿着拿破仑三世赠与他的皇帝服,骑着西洋马。他对西式步兵和炮兵也都了如指掌。

目前,驻守在大坂司令部的西式幕府军中,步兵有十三个大队。但庆喜宣称,经过新一轮的征兵,已经将原来的十三队扩充到了二十个,还增加了八十门大炮。

不仅如此,庆喜还想亲自指挥野战,并且已经做好了行军的准备。这次的行军与以往的将军队伍不同,随身携带的行李只有三个双肩背包,一个用来装露营用的毛毯,一个装的是换洗衬衫,还有一个塞满了表和其他随身物品。

庆喜一直叫嚣着要进行“大征讨”,那架势仿佛将水浇到炭火盆里呼地飞起灰尘一般。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沉默了,原因是得知了小仓城陷落的消息。

小仓城在八月初一失守。虽然内海有蒸汽轮船往来,可是战败的消息送到大坂城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的十一夜晚。单从送信慢这一点,也能够看出幕府军前线松懈到何种程度。“失守?消息确切吗?”庆喜大喊道,当他明白这是事实,几乎吓得昏了过去。

这就是庆喜的性格。得意的时候倒是能做出些豪迈大胆之事,行动、辩论就像车轮转个不停,可是一旦稍有挫折,就仿佛坠入地狱般失望透顶,直想打退堂鼓。“大征讨一事就此作罢。”

此言一出,阁老和下属各官员全都傻眼了。上一刻,将军还在大肆鼓吹进攻论,不仅征得了朝廷的允许,还拜领了皇室代代相传的御剑“真守”作为战刀,总督官兵,原定十二那日大部队就会开拔,司令部就要进驻广岛了。在这种时候,庆喜竟说要罢兵!

将军是不是疯了?一时间,人们都这么想。庆喜虽然性格多变,但是一经转变,决不会再反悔。并且他会用他那世间少有的伶牙俐齿,赋予这一转变充分的理由,让这种变化“正当”。有人用“有百才而无一诚”这句话一针见血地道破了庆喜这种奇怪的性格。

庆喜已经发下军令,甚至命令江户的勘定奉行准备发行票据以筹措军资,亲军已经集结在大坂的营里,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次日出发。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仓城的失陷,只要有一分诚意,恐怕就能够收复了。“该怎么向朝廷交代呢?”对于这个问题,就连庆喜也没了主意。他曾仅凭一人之力驳斥了萨摩藩主等多人主张的停战说,以十分强硬的态度逼迫朝廷颁发了出兵的“圣旨”。朝廷考虑到自己的诚信,也决不会轻易罢手。“你去找二条关白,悄悄地恳求他撤回圣旨。”庆喜首先差遣心腹原市之进奔赴京都,自己也于十三日进京,四处奔走,游说关白和其下公卿,可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殷切地恳求对方撤回圣旨——而就在前些天,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他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这份圣旨。

此人真是聪明过头了。一众公卿无不惊愕,虽然也有吵吵嚷嚷的反对声,最后还是不得不听从庆喜的主张。最终,朝廷同意罢兵。

朝廷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可是敌人是长州,长州打了胜仗,定然傲气十足。面对这样的敌人,派谁去提出停战的请求呢?“我认为除了胜大人,再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向庆喜提出这番建议的,正是庆喜的心腹谋臣原市之进。原十分厌恶胜,他之所以故意推荐,是因为看中了胜平素广交天下激进志士,而且在长州有许多旧识。“如果是胜大人去,即便被杀了,对德川家来说也不值得惋惜。”原还如此说。听他这么一说,庆喜欣然同意。“那么就派胜去吧。”

胜接到命令后,从大坂沿淀川大堤北上,拜访了京都的庆喜。不巧庆喜上朝,不在邸中,原就把事情交代给了胜。“这可是大人您的无上光荣啊。”原吹捧道。胜叼着烟袋,将头扭向一边。什么混账话!他懒得搭理原,没有做声。

胜原本就反对征讨长州,而庆喜、原市之进和老中小笠原长行等人则是主战派。那位小笠原此时已经扔下小仓,从海上逃命去了。“小笠原大人竟然做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事。所谓主战派,往往都是这类货色。”当着眼前这位和小笠原一个鼻孔出气的原,胜竟然不由激烈地嘲讽。这或许就是胜不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

幸好庆喜回来了,他接见了胜,费尽唇舌劝说胜接受此次的使命。

胜最后也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那臣就领命了。不过臣自有臣的谈判方法,不知将军大人可否全权交由在下负责?”“那是自然。”庆喜有些夸张地说。“事后可莫要抱怨啊。”胜委婉地说。庆喜拼命点了点头,说道:“不会。”

虽然胜心中觉得有些可疑,但既然已应承下来,他不得不将生死置之度外。“臣会在一个月内将事情处理妥当。如果到时没回来,将军大人可以认为臣已经命丧长州人刀下了。”

庆喜很讨厌胜这样故作姿态,于是移开了视线,只说:“拜托。”随后庆喜又吩咐,既然是幕府的全权使节,就要准备与身份相称的出行装备,想要给胜配一队旗本。

胜苦笑道:“臣一人足矣。”他就这样拒绝了庆喜的安排。

事实上,胜连自己的随从都没有带,只身一人奔赴广岛,穿戴也完全不像幕府高官,穿着质地粗糙的棉布衣服。

胜于八月二十一由海路抵达广岛,拜托艺州浅野家向长州转达幕府请求会面的意思,然后在宫岛找了家客栈住下。

宫岛是严岛明神的神领,虽然属于艺州藩管辖,事实上却是中立之地。长州的探子也在这里活动。他们身穿洋制服,肩扛步枪,每次从海上过来都会在客栈周围转来转去。“胜安房守?”他们念着门前写有客人名讳的牌子。“听说此人是幕府使节,来这里肯定没什么好事。要是敢轻举妄动,就要了他的狗命!”他们大声嚷嚷,甚至还放了几枪。客栈附近的人还以为发生了枪战,有人背上家中的物什家具逃往广岛。

胜投宿的那家客栈情况也一样,人差不多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个老婆子,独自照料着这位幕府高官的生活起居。如果世道好,怎会出现这般光景?

胜料定自己此番有去无回,便让老婆子缝制了许多贴身衣服和兜裆布,每天都会换上新内衣。老婆子对胜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敢问先生是做什么的?”

听她这么一问,胜哈哈大笑起来。“我是江户说评书的。”

长州的使节迟迟不来,不觉到了九月。

九月初一,艺州家老辻将曹前来拜访,他坐在廊外,对端坐屋内的胜道:“长州回信了,二日使者将会到达本地。因此,敝藩已经将附近大愿寺的书院整理停当,作为大人会见使者之处。”说完,他俯首向胜深深一拜。

看到这情形,老婆子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胜绝非什么江户的说书人。

第二日一早,胜悠然出了客栈,仍旧是一身简陋的装扮——上穿棉服,下着小仓袴,手持一柄扇子,走进了大愿寺的山门。进院之后,胜在书院里落座。

长州的军使来了。正使乃长州藩政务官广泽兵助,辅以井上闻多、太田市之进、长松干、河濑定四郎等人。

广泽在藩外不算有名,在长州内却是数一数二的政要。此时他已三十二岁,身材魁梧,皮肤白皙,只是肥胖得有些不堪。他进退有礼,胜对他大为赞赏。广泽十分尊重胜的身份,坐在檐廊上一动不动,不肯进屋落座。

副使井上闻多同样端坐在廊外,脸上贴满了黏糊糊的膏药,被藩内佐幕派刺客一通乱砍留下的伤疤至今尚未痊愈。

胜自小就喜欢英雄故事,对古代英雄的逸闻趣事了如指掌。在外交方面,丰臣秀吉的做法最为巧妙。当年他不费一兵一卒收服前田利家之事已成为一段佳话。胜决心效仿,于是才只身一人来到宫岛。不过,情势不同的是,秀吉当时是胜利者,而胜则是战败方幕府的使者。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人格魅力,恐怕很难与长州讲和。

长州使者广泽兵助等人的态度依旧是毕恭毕敬,端坐在檐廊上,丝毫没有进屋的意思。“请进屋落座吧。坐在那里说话不方便,请坐过来。”胜费尽唇舌,一遍遍劝说,可是长州人深知身份有别,不敢僭越一步,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胜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鄙人只好坐过去了。”说着,他硬是挤进狭窄的檐廊。

长州的使节无奈,只好笑着说:“我等就失礼了。”于是进屋落座。胜谦逊、随和、风趣,极大缓和了长州人的戒心。

此人是个比传闻中还要厉害的高手啊,长州人不由得暗自佩服。看来胜效仿秀吉的做派有效。

长州也知道胜一直以来都十分同情他们,还知道胜一直坚决反对幕府出兵。

胜充满了奇思妙想,谈论间他忽然引用了印度的例子。“当年印度国内群雄争斗之际,英国坐享渔翁之利,轻而易举地侵占了整个国家。现在列强摩拳擦掌,对日本虎视眈眈,此等生死存亡之际,绝不能上演兄弟相残的悲剧。为了日本的千秋万代,双方就此收起兵刃,握手言和吧。”

广泽兵助浑身上下都是白白胖胖的赘肉。他从不感情用事,考虑问题的标准只限于利益和道理,丝毫不会为对方的言语迷惑。只见他仍旧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仔细听完胜的议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您的说法很有道理,不过……”他开始列举出一个个实例,尽数幕府此前阴险狡诈的做法,驳斥胜的观点。“我们虽然信得过胜大人,却信不过幕府。”他平静地说,冷静得仿佛一潭深水。

胜也是非同寻常之人,他使劲点了点头,道:“所言极是!”然后他话锋一转,突然用粗鲁的语调将幕阁的无能和无耻嘴脸一贬到底。“那种卑鄙的货色,绝非诸位用正常方式能够对付得了的。不过此次庆喜公继承了德川本家,不得不应付目前的困难局面,这对国家来说应该算是幸事。正如各位所知,庆喜公一向以英明果敢著称,断然不会再让以前那样的事情发生。”

广泽仍旧举了些幕府出尔反尔的事例,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失败的是幕府啊。长州巧用奇兵,将士勇猛善战,打了漂亮的胜仗。各位现在是胜利者,我只是败军之将。从古至今,我还从未听说过胜者向败者诉苦的。请适可而止,放过幕府吧。”

让胜的毒舌这么一说,幕府就连形式上的威信也荡然无存了。他心里想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停战的目的是休想达成了。

听到这一席话,广泽等长州人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现出如梦方醒的表情。在这之前,他们虽然看不起幕府,可是仍然对这个日本的统治政权心存畏惧,而现在,幕府的使者竟然亲自向他们求情,请他们高抬贵手。

我们是胜利者!在体会这种真实感的同时,长州人不禁对胜的虚怀若谷赞叹不已。“敝藩完全赞同大人的主张。”以冷静著称的广泽竟然脸泛红潮,掩饰不住内心的感动。他俯身低头,做出了停战的承诺。

剩下的就只有与撤兵相关的具体约定了,眨眼间就解决了。“至于驻扎在广岛的幕府军,我离开广岛时,他们也会撤阵离去。只是我还想确认一点,贵藩该不会制造向朝廷请愿之类的借口,一路尾随撤退的幕府军上京吧?”“不会。”“这我就放心了。”

胜的语气顿时快活起来。如此一来,幕府的面子保住,长州的名誉也得到了维护,真是一个可喜可贺的结局。

然而,胜总是逃脱不了孤独的阴影。

使命完成了,但并没有同僚能够和他分享这份喜悦,甚至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平日里他几乎滴酒不沾,可是当天晚上,他竟然对着客栈里的那个老婆子,喝开了酒。“老太婆,我醉了。”胜醉醺醺地说。老婆子吓了一跳。才喝了三小盅酒,这个瘦小的男人就已经满脸通红。

到了第二天清晨,胜心想难得来一趟宫岛,于是去朝拜了严岛明神。

不愧是西海道的大社啊。胜一面在心中感叹,一面在神社内信步观赏风景。走着走着,他注意到一件事:自古以来,严岛神社的供品多是武将供奉。从源平时代到战国,各地的武将都差人来向此处的明神祈求,保佑自己在战场上取胜。胜利者就会供上甲胄刀剑等物。宝物殿里收藏的盔甲兵器不计其数,有源义家的甲胄,平清盛装有法华经的箱子,足利尊氏的短刀,丰臣秀吉的战刀,毛利元就的长枪,毛利辉元的战刀、短刀等等。

我这次作为德川幕府的使者来到此地,顺利完成了使命,也供奉些什么吧。胜心道,幸好怀里还揣着一把短刀。这把短刀是非比寻常的名刀,甚至有传说是南朝护良亲王的珍藏之物。胜觉得作为供品还算拿得出手,于是便走到神殿旁边的神官班房,从怀里掏出刀来,道:“本人想献纳这柄短刀。”

神官半信半疑地胡乱打量了胜几眼,又看了看胜的衣着打扮,没有要接受的意思。棉布和服、小仓袴,而且没有随从,这种装扮的武士多半没什么正经出身。“咳,敝社只接受来自正统门第的献纳品,您就不必了。”“不,东西还是出自名门的。诚惶诚恐,此乃护良亲王的珍藏之物。”“那么阁下是哪位?”“胜。”“不知是哪一位胜大人?”“江户的胜。”

也难怪人都说胜性情乖僻。他如果说自己是幕府的军舰奉行、从五品下安房守,神官一定会大吃一惊,但他故意不报头衔。即便他照实说了,神官恐怕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位衣着简陋的瘦小男子竟然会是如此人物。

由于神官执意不收,胜也没了法子。最后他从怀里掏出十两金币,说附上这个一并献纳。神官总算接受了。

胜天生就是一个乐天派,但他这次任务却注定充满了悲剧气息。他完成了重大使命,从海路返回大坂,又立刻赶赴京都向庆喜复命。然而,在他出发时不厌其烦地劝说他接受任务的庆喜却根本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他提出请求后,便一直在下处等待回复。到第三天时,他终于获准觐见。

胜将此行的情况一一向庆喜汇报,庆喜始终保持沉默。不一会儿,胜汇报完了,庆喜连句辛苦了都没说,便站起身来,进到里屋去了。

胜心里自然颇为不快。我历尽千辛万苦、豁出性命,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使命,也算是载誉而归,将军的态度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后来他从庆喜的亲信口中得知,此次同长州无条件议和惹恼了庆喜。

胜出发时庆喜明明让他全权处理,可庆喜仍旧对胜的处理方式颇为不满。庆喜的如意算盘是,不仅要同长州休战,还要对长州施以惩罚,才能保全幕府的体面。

怎么会有如此自私自利之徒!胜顿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这场战争,长州连战连胜,幕府输得一败涂地,败军之将一面向胜利者乞和,一面还盘算着惩罚对方,这样的谈判从何谈起?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庆喜出卖了胜。他将胜作为停战使者派遣出去以后,又改了主意,推出了另外的停战政策,请求朝廷向长州颁下“敕命”,内容如下:将军亡故,上下哀悼。此时不宜生事,双方暂时休战。长州理应撤兵。这相当于向长州下达了朝廷的命令。

长州顿时怒不可遏,眼前的情况和胜之前的承诺完全不同!不仅如此,“双方暂时休战”,也可以理解为给将军服丧期满以后将再次征讨长州!

长州藩拒绝接受这份敕命,只是将士兵撤回了藩内,全藩依旧戒备森严。

胜的这次差事,就像是孩童被打发出去买了趟东西。他的成绩完全被庆喜忽视,而且最终落得个背叛长州的下场。既如此,胜自然无法继续在官场里混了,他甚至向老中板仓胜静递交了辞呈。此时距离他重新被任命为军舰奉行,仅仅过去了三个月。板仓也觉得他太可怜,安慰了一番,还为他在江户谋了一份闲差,想要挽留他。那是一份处理军舰操练所日常事务的差事,胜的才能基本派不上用场。胜婉言谢绝。

离开京都时,胜不禁慨叹自己身在官场,不得自由。“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的志向,应该由龙马那样不受任何束缚的人来继承。可是,龙马现在在哪里呢?”面对年轻的随从兼弟子新谷道太郎,胜感慨万千。

二 商社章程

当秋日的气息一天天染透了濑户内海的天空时,战争结束了。

坂本龙马此时身在马关。我得尽快赶回长崎。他虽然心中这样想,却总回不去。

一天,他站在马关阿弥陀寺伊藤助大夫家的二楼,眺望大海。“这真是怪事啊。长州打了胜仗,幕府威信扫地,时局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我却再次回到了原点。”他对同志陆奥阳之助说。

龙马说得一点没错。幕长战争一结束,此前历尽千辛万苦才弄到手的联合号便遵照约定还给了长州海军局,远离龙马而去了,船名也改成了符合长州风格的乙丑号。乘坐这艘船与幕府舰队奋战的情形,现在想来仿佛做梦一般。“陆奥,没有船的龟山商社太怪了。”

龙马的龟山商社业务有三项:一是贸易,二是海运,三是讨伐幕府的私立海军。在这样一个奇特的结社里,最关键的船竟然一艘也没有,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既然没有船,也就没法回到根据地长崎。“连吃饭都成问题啊。”

这可不是说笑。龙马的商社规模逐渐扩大,现在加上水夫和火夫至少有五十人,他必须保证这些人都有饭吃。实际上,眼下在阿弥陀寺船行伊藤助大夫这里,就有船长菅野觉兵卫等二十人终日无所事事,但这些人的一日三餐是少不了的。留守在长崎根据地的人也没什么事做。之前长州送给萨摩被拒收的五百石大米最后落到了龙马手中,现在可以用这些米暂时维持一阵子。可是将来怎么办?没有船,一切都无从谈起。“这简直可以成为滑稽剧本的材料了。”“何出此言?”“打了胜仗却变得一无所有。”“这个嘛,总会有办法的。”

长州人也觉得龙马太可怜。桂等人说:“坂本现在处境艰难,如果我藩不出手相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坂本促成的萨长同盟和他为我们买来的西式武器,是保证我藩此次获胜的基础,他还曾亲自率舰队在海峡牵制住幕府舰队,对我军登陆小仓藩作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次的胜利龙马功不可没啊!”

可是长州藩刚刚花了巨额的军费,若是让他们给龙马买一艘蒸汽轮船也不现实,他们玩不起这种危险的游戏。

长府曾经向龙马提出过具体的建议。“我藩想要暗中扶持贵商社。”

龙马拒绝了。事到如今再让他成为长府藩士,他的自尊心是绝不会允许的。“坂本龙马是天下的浪人,还是维持现状吧。”

此时,坂本龙马的确已经逐渐成为天下的坂本龙马。虽说他暂住在马关的客栈里,可是每天上门拜访的宾客络绎不绝,而且来者不仅仅有萨长二州的藩士,其他各藩的志士也都争先恐后地请求会面。他住的客栈简直可以说是门庭若市,甚至连刚刚从京都打探归来的寝待藤兵卫等人都高兴地开玩笑说:“咱们要不要收存鞋费?”

位于马关阿弥陀寺的船行伊藤家,是店面宽三十六米多的大商家。一天,一个说着江户话却又略带肥前口音的壮汉找上门来。“请问坂本先生在吗?”“请问您是哪位?”女仆问道。

这个年轻的武士快活地笑起来,说:“我是肥前大村的渡边升。不,还是请你转告他说是江户练兵馆的渡边吧,一说他就明白了。”

龙马此时正在二楼。“哦?练兵馆的渡边?”他有些吃惊,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江户修学时代,胸中涌起一股怀念之情。练兵馆就是斋藤弥九郎的武馆,桂小五郎曾经是那里的教头。当时,斋藤武馆的教头是桂小五郎,筑地蛤仔河岸桃井春藏武馆的教头是武市半平太,桶町千叶武馆的教头是坂本龙马,这三大武馆在江户都是响当当的。在锻冶桥土州藩府举行的比武大赛上,三人曾经为了各自藩国和流派的名誉进行切磋。

桂从斋藤武馆辞去教头之职回藩之后,这位大村藩士渡边升便接任了。他与龙马同在江户习武时曾在各种场合碰过面,后来一直没有再见。

龙马听说他回藩以后,遍游九州,到处与人比武,终于得到了九州功夫第一之誉。自此渡边升与兄长渡边清任职于京都的大村藩府,在桂小五郎的影响下逐渐开始了志士活动。

一个夏天的傍晚,已经有几分醉意的渡边走在今出川大路上,两名新选组队士跟了上来。

渡边为了甩掉他们,中途拐进一家和自己交情甚好的裁缝店,问店家讨水喝。等他几碗水下肚走出店来,跟踪者竟然还在街上。无奈之下,渡边只好故意一直走到北野天满宫,从神社里穿了过去,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渡边!”出了神社,身后传来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渡边迅速转身,拔刀向对方砍去。一人立时横尸道上,另一人迅速逃命而去……

渡边和龙马相见之下,激动不已。“渡边君还在练习剑术吗?”“不,最近我开始学着坂本君和桂君的样子,正在为国事而奔走呢,没有时间练剑啊。”“见到桂了吗?”“当然见过了。还是老友好啊。”渡边升说道。他和桂虽然来自不同的藩,却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这或许是因为二人此前曾经一同在武馆修学,有着极深的同窗之谊的缘故。

渡边接着说,幕府向大村藩请求出兵攻打长州时,他说服了藩主和众家老,最终拒绝出兵。“这都是修习剑术的功德啊。”“正是。如果我没有进入斋藤弥九郎先生门下,就不会与桂君相识。正因为认识了桂君,现在才得以为王事奔走天下。话说回来,我听说坂本君现在也没有修习剑术,而是在开军舰,是吗?”

渡边所到之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议论,说龙马曾经率领长州舰队在海上大破幕府舰队。“海战很难打吧?”“哪里。军舰作战和剑术是一个道理,需要同样敏锐的直觉。这就和你在北野天满宫一刀杀了两个新选组队士一样。”“只是一个。”渡边有些不好意思了,“世人都说坂本君是濑户内海的海军大将,现在你在做什么呢?”“闲着。”龙马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挖了挖鼻孔。“此话怎讲?”“最重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你是说钱?”“这也算是一方面。关键是没有船。”“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啊。如此一来,岂不是一无所有吗?”“算是吧。”“坂本君,”这位肥前大村藩士突然爆笑起来,“你太了不起了,坂本君!既没有船也没有钱,你竟然还能安坐在这里,一边眺望马关的大海,一边挖鼻孔。”“但是,我有脑子。”龙马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几日来他左思右想都没想出来的办法,就在和渡边升闲聊时浮现于脑海。“渡边君,我们来个九州诸藩联盟!”“嘿嘿嘿!”渡边升被龙马的大话逗笑了。“渡边君,你这是什么笑?”龙马自己也觉得滑稽,跟着笑了起来。“九州诸藩联盟根本不可能实现。九州各藩自家康公以来,关系一直相当恶劣,这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可是,如果再继续互相仇视下去,日本可就灭亡了。因为这次幕府与长州交战,九州各藩全都站在了幕府一边。当然,筑前福冈黑田家和肥前佐贺锅岛家保持了中立,可是他们对于长州并没有什么好感。现在长州赢了。如果能够趁这个机会,让九州诸藩成立一个多藩联盟,革命成功便指日可待!”

其实,龙马认为以现在的时局来看,直接发动讨伐幕府的战争是不可能的,因此应该制造一个诸藩联盟,作为讨幕的准备。西乡等人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成立诸藩联盟并将其作为国家的正式机构,将联盟的代表召集到京都,在天皇莅临的情况下召开议会,采用联合政府的决议来管理国政。在革命政府建立起来以前,联合政府将是唯一的过渡性政权。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德川幕府已经丧失了统率大名的实力,在国际上的外交能力也十分欠缺,因此万万不能把日本托付给幕府。“包括长州在内的九州诸藩联盟,将成为联合政府的基石。”“这可真是宏图大愿啊!”渡边笑眯眯地说,“不过在下就是欣赏坂本君这种吹嘘的功夫。”“莫要看不起人啊。”龙马有些不高兴了。“可是九州诸藩命里注定要互相怨恨。坂本君是土佐人,不会明白这一点。”

德川幕府在创立初期,曾经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才能治理好九州。因为在日本历史上,九州就像是一个火药库。平家正是在失去京都以后得到了九州的支援,才能在坛浦发动最后的决战。足利尊氏一度丧失权力,也是在流落到九州后集结了当地各种势力,东山再起,在兵库凑川的决战中打败了楠木正成,重掌大权。

对于家康来说,九州也令人头疼。尤其是关原合战的败方萨摩岛津家,随时都有可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来。所以在大名的配置方面家康费了一番心机,故意安排他们互相牵制,挑拨他们彼此生怨。这种情形渐渐成了传统。“九州共有多少藩?”“三十四藩。”

比较大的藩有萨摩岛津家七十七万石、肥后细川家五十四万石、筑前黑田家五十二万石、肥前锅岛家三十五万七千石和筑后有马家二十一万石等。“大干一场吧!渡边君,大村藩的事你会帮我吧?”“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你有成功的把握吗?”“当然。”

渡边升却并不相信。“单是游说九州各藩就至少需要半年呢。”“我不会去游说他们。”龙马不怎么相信口舌的作用。就算是在争论中令对方屈服了,经常也只是一时的作用。“我要用利益诱之。”“利益?”“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首先会在马关设立九州诸藩联盟的商社。”

龙马开始说明他的构想,这正是他最擅长的股份公司之说。

首先,萨摩和长州作为发起者,去说服三两个大藩。诸藩几乎都在为财政匮乏而头疼,所以他们应该十分乐意加入进来。大藩加入以后,其他中小藩国也一定会争相请求加盟。“没有必要担心说服不动。他们会蜂拥而来。”“原来如此。”“时局会因为利益而改变,却不会因为争论而变化。只要九州公司成立起来了,三十四藩的关系自然而然就会改善。在这种商业结社的基础上逐渐融入政治的性质,用不了多久,就会建立起整个日本范围内的大联盟,进而由这个联盟来执掌国政。幕府会自己衰竭。”“不用发动战争?”“是啊,如果能避免战争是再好不过了。我的同乡中冈慎太郎等人一直在说,维新唯有一战。但是,如果将这种形式扩展到天下,幕府诸藩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对于这个诸藩联盟商社的设想,渡边大加赞赏之后便告辞了。不过,龙马的理想到了傍晚时分便已经发芽了。“萨州藩主大人家臣五代才助前来拜访。”

听人来报,龙马觉得有些好笑。“看看,这就来了。”

萨摩藩士五代才助恐怕是为了打探幕长战争后长州藩的情况到马关来的,结果和渡边升偶遇,听说了龙马要成立商社之事,便急忙赶了过来。

利益这个东西,就是有这么大的魅力。经济撼动时代的根底,政治紧随其后。龙马用他那不可思议的直觉把握了这个道理。

和五代才助见面,真是令人期待。不知为何,龙马和这个号称萨摩藩家臣中最为特立独行的志士总是阴差阳错地无缘相见。

五代才助在龙马对面坐了下来。他体格虽不算魁梧,可是额头宽阔,一双剑眉英气逼人,细长清秀的眼睛透出聪敏和伶俐。年纪与龙马相仿。

真是个好男儿,没想到地处偏僻的萨摩竟然也有此等男士。龙马看得有些出神了。“听说您正在考虑成立公司的事情。”五代才助缓缓说道。他在萨摩藩兼任外国事务官和通商官,因此对这类话题和信息尤其敏感。

五代的经历十分有趣。他出身于上士之家,父亲是前任藩主岛津齐彬这个天下闻名的开明主公亲信——这一点是五代才助的最大幸运。在他十四岁时,齐彬曾命令他临摹世界地图。他画了两张,一张献给了藩公,剩下的一张挂在自己的房里,每天不厌其烦地看。可以说这件事为他日后成长为一个对国际事务感觉敏锐的人奠定了基础。

二十岁时,五代开始在藩中任职,随后被萨摩藩选派到幕府创立的长崎海军传习所学习。比起龙马,他可说是出身正统。

文久二年,龙马脱藩,五代才助则在这一年乘坐幕府的船只到达上海,有生以来第一次出洋。此时,脱藩逃亡的龙马还在土佐、伊予的深山里徘徊。相比之下,出生在富有进取精神的大藩并且身为上士子弟的五代,早已眼界大开。

萨英战争爆发时,五代正在鹿儿岛湾的蒸汽轮船上,因此连船带人一并被俘虏了。通过那段俘虏生涯,他和英国人有了更深的接触,回藩后,便当上了萨摩藩的外国事务官。

他向藩国阐述和洋人进行贸易的好处,获得许可后,他立刻瞒着幕府在长崎频繁进行贸易活动。庆应元年,萨摩藩瞒着幕府向英国派遣留学生,他作为十四名留学生的监护人一同前往伦敦。在这些留学生当中,有维新后成为外务卿的寺岛宗则、文部大臣森有礼、第一代日本银行总裁吉原重俊。

五代将留学生们送入伦敦大学以后,立刻用一万英镑购买了大量纺织机械和两千八百支步枪。然后他又游历了比利时、普鲁士、荷兰、法兰西等国,亲眼见证了正在从“手工业”向“工场工业”过渡的近代产业,并于今年二月回到了萨摩。也就是说,他是刚刚回国。龙马虽然总是说他自己以天下为家,可是他却连上海也没去过。相比之下,五代才助简直就像长了一双翅膀。“我一直想见到你之后问问,请给我讲一讲西洋公司是怎么一回事吧。”

五代很高兴地向龙马一一道来。龙马向来喜欢听这类话题,又是拍手,又是点头,又是大笑,听得不亦乐乎。

龙马暂住的马关阿弥陀寺町,整个街市面海而建。这里既有船行,也有长州最大的鱼市。从船上卸到岸上的鱼全都是从海里刚刚捕捞上来的鲜货,所以人人都说:“阿弥陀寺的鱼出了名的好吃。”于是,鱼市的周围便建起了许多饭馆,一到掌灯时分,这些饭馆檐下悬挂的灯笼便亮了起来,来喝酒的客人络绎不绝。“恕我失礼。”五代才助说,“关于九州诸藩联盟公司一事,我想明天在饭庄鱼松与坂本君畅谈,不知坂本君意下如何?”

龙马有些凄惨地说:“我没有钱。”“不,这方面的事请交给鄙人。长州的桂君等人,也由我来联络。”五代说毕,告辞而去。

龙马叫来了陆奥阳之助等人,讨论了一番。各藩提供资金和船只,运营管理由龟山商社来做。“这可真是当世独一无二的绝妙主意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可惜的是我们没有钱。只能一直借用别人家的老母鸡来下蛋。”

龙马实在是心有不甘。他有的是好主意,可是却不能实现,甚至连召集诸藩代表会谈的费用都要靠萨摩藩来筹集,实在是窝囊。“钱、钱、钱,恐怕全天下没有几个人像我这般如此知晓金钱的价值,可我竟然身无分文。”“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说得果然不错。”“不,没必要着急。鱼与熊掌迟早都会到手。如果上天还不给我钱的话,日本就没救了。”“坂本君,”菅野觉兵卫苦着一张脸道,“还是不要总将钱挂在嘴上为好。我们自是明白你的真意,可是在土佐大家对你的误会好像很深呢。”“说得也是。”龙马笑了,“脱藩时喊着要为天下国家而死,现在却满天下跑着做商人干的事。也难怪他们会那么想。就连家姐都给我写了封怒气冲冲的信,质问我是不是为了赚钱才脱藩的。”

乙女的这封信,被龙马用来擤完鼻涕以后扔掉了,但他还是写了回信。他觉得如果连姐姐都误会自己,自己会受不了。

太阳下山后,龙马依旧是蓬头垢面,一身破衣,将一把大刀肆意插在腰间,带着陆奥阳之助、菅野觉兵卫、中岛作太郎、长冈谦吉等人,奔饭庄鱼松而去。

龙马一行走在狭窄的道路上。“看看马关阿弥陀寺町的繁荣景象吧。”龙马回头对陆奥说道。“有嫖客,有酒客,有商客,有政客,还有像我等这般的天下浪客,早晚有一天,马关会成为第二个大坂。”龙马大胆预言。

一众人走进了鱼松。这家店的前厅卖鱼,后院则是用来举行酒宴的客房,修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园子,园子里放置了石灯笼,还种了几株枫树、罗汉松和矢竹,增添了几分风情。“啊呀,我迟到了。”龙马等人进了屋。好在人还没到齐,会谈还没有开始。

龙马落座后,坐在对面的长州藩代表之一桂小五郎向他示以微笑。坐在桂旁边的一名肥胖白皙的长州藩士来到龙马身旁。他身上的仙台平袴窸窣作响。“前些日子,在下有幸同胜大人在安艺的宫岛见过一面。”他对龙马说道。

此人正是广泽兵助。他在幕长停战谈判时作为长州藩全权使节奔赴宫岛,在谈判会场大愿寺见到了幕府代表胜海舟。“胜大人真是一位令人敬服的人物啊。虽然身为幕府的代表,而且身居军舰奉行、从五品下这样的高位,却只穿了一领黑衣、小仓袴,甚至连一名随从都没有带。”

这是胜先生的策略。龙马觉得颇有趣。胜经常会故意做些令对方大吃一惊的事。这种情况下,他大概是故意打扮成一介贫寒书生,令长州藩使节措手不及,让谈判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在坂本君面前说这些像是客套话,但像胜大人这般人物在当世实在是绝无仅有啊!”“何止是当世,自古以来都仅此一位。在这乱世当中还有胜先生在,只要这样想一想,日本就能够令人放心了。他就是这样一位人物。”“不过,听说他退出幕阁了。”“啊?”

龙马的命运可谓变幻无常,看来他的老师胜海舟也如此。

不一会儿,人都到齐了。萨摩藩有五代才助、长州联络官黑田了介,肥前大村藩有渡边升,丰后冈藩、对马藩、萨摩支藩佐土原等所派之人,总十二三人。

除了萨摩、长州和大村藩,其他的藩都不能掉以轻心啊,龙马寻思。九州各中立藩为弄清幕长战争后长州的局势,选拔伶俐之人派到马关来。这些人并不是志士。

而且,福冈、熊本、久留米、佐贺等大藩没有派人来,这在情理之中。这些大藩无一例外都惧怕幕府,福冈、熊本两藩甚至在幕长战争开始以前,便开始大肆镇压藩内的勤王志士,唯恐惹幕府不高兴。福冈藩内没有一个志士活下来。这种藩是绝不可能向长州派人的。

虽说如此,现在长州取胜,他们一定大大动摇了。龙马心道,只要他的计划在世间传开,他们一定会为之所动。因为如果将这个计划比作药,对于佐幕派和中立派来说,算是一副容易入口的药,它带着利益的甜味。

会议终于开始了。龙马不擅长寒暄,于是就由年轻的陆奥阳之助代为讲话,再由同是商社成员的长冈谦吉说明议案。说明完毕后,有人提问,大家讨论,最后,话题差不多说尽的时候,五代才助说:“敝藩赞成。”

长州的桂、广泽二人也表示赞同。剩下的人都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案。不过凭在下一人之见不便表态,待回藩之后,再奉上回复。”“言之有理。”龙马终于开口发言了。接着他取过笔墨,写了一份章程。龙马首先写下了“议定书”这几个字。

章程共有六条,大意如下:

一、结成商社之时,不公示各藩藩名。皆因与幕府打交道时多有不便,一般使用商社名号。

二、账目明确,损益均分。

三、通过马关的货船,无论上行下行,全部在商社进行临检,调查货物的品种和价格,据此了解天下物资的流通情况,商社将会把相应的物资运送到需要的地方……

众人传阅了章程,都表示赞同。

在鱼松的开销,最后由萨摩藩支付了。

这个时候,藩国意识就显现了出来。长州人说:“要是变成喝了萨摩人的酒醉之言,可就坏了。”因此坚持要向萨摩回礼。尤其是桂小五郎曾经在江户和京都等地大量用藩费同诸藩之士交往,在这方面有些小心过头了。于是,第二日,由长州藩操持,在一家叫翁亭的饭庄设下了答谢酒宴,萨摩人和龙马及其商社成员参加,大村藩士渡边升以客人的身份被邀请。

酒宴开始之前,长州的广泽兵助行了个跪拜礼,寒暄道:“今晚的酒席上不谈公事。请诸位一定敞开胸怀,一醉方休!”

话音刚落,一大群艺伎便蜂拥而入,端起酒壶,纷纷为他们斟酒。

龙马这几个月来,又是海战,又是想办法挽救商社业务,几乎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已经疲劳至极了。“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就痛饮一番!”他来者不拒,将艺伎为他斟的酒一杯接一杯地送入口中。用别人的酒把自己灌醉,真是滑稽可笑。不过,现在这是迫不得已。等到时势潮流开始眷顾我了,我要用商社的钱让萨州人和长州人喝到吐血为止!

艺伎有十二人,个个都是美人,酒席上仿佛有百花竞相开放。

座位逐渐乱套以后,这些艺伎便很自然地聚集到龙马周围,又唱又跳地大闹起来。

看来这家伙在女人堆里很吃香啊。桂想。桂曾经在京都三本木与几松传出过艳闻,又是个严肃端庄的大丈夫。至于萨摩的五代才助,一双细长清秀的眼睛甚至连男人也会为之倾倒,自然是魅力非凡。可是,这两个人身上总是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远不如龙马那么受艺伎们欢迎。而说到广泽兵助,艺伎们私下里都管他叫“白河豚先生”,完全不起眼。

萨摩的黑田了介则是个酒疯子。虽然他的酒量很大,可是喝到半醉时,眼神就开始发直,有时还会冲着艺伎破口大骂,压根儿就不会受欢迎。

一屋的俊美男子,龙马算是最平庸的一个,而且他还不修边幅。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受女人欢迎。

龙马身上定有讨人喜欢之处。而且在这群毫无所长的男人堆里,唯有龙马精通各项技艺,他的本领甚至让艺伎们都相形见绌。

就在龙马痛饮喧闹之际,桂走到他身边,耳语道:“听说中冈慎太郎来了。”“哦?何时到的?”“昨日才从京都回来,住在马关的白石府上。”“把他叫来吧。”

龙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中冈了。

这几年,中冈慎太郎一直东奔西走,忙于勤王。

龙马与中冈是同乡,中冈初时令他感到瞠目结舌。此人头脑缜密,对于时势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行动机敏,他的预期没有一次是落空的。他的人品在长州的桂小五郎之上,而且长州藩对他十分认可。对于长州来讲,中冈是大恩人。中冈脱离土州以后,预料到:“唯有长州才是通向新时代的希望。”之后他便在长州藩的内政外交上一路勇猛奋斗至今。

他参加了蛤御门之变,战斗结束后他又在长州藩内为推翻佐幕派尽心竭力。每次潜入京都,他都做许多恢复长州人气的工作。不仅如此,他还同龙马一起为建立萨长联盟而奋斗并最终付诸实现,而且在刚刚结束的幕长战争中,龙马承担了海战,他则参加了陆军并亲自参与了攻陷小仓城的战役。随后,他又走遍九州诸藩,奋力营造亲长州舆论。他还一直同大宰府的五公卿保持联络,为他们回归京都而四处奔忙。中冈还奔赴京都,发现了岩仓具视这个奇才,此人可算是公卿中仅有的人才,并暗中撮合岩仓和萨摩藩建立了联系。这次他又回到了马关。

简直就是铁人啊!龙马心道。

中冈可谓生不逢时,偏偏出生在顽固的佐幕派把持政权的土佐藩,由此沦落为一介浪人,不得不单枪匹马闯天下。不过,要论才能气量,他比长州的桂、萨州的大久保一藏这些身在大藩并能左右藩政的人物更加有毅力、有耐性,在人品和才干上也更胜一筹。可惜就是出身不好,龙马暗叹。

男人干事业,就如骑手骑马。龙马有时会悲哀地这样想。即便是马术的高手,如果骑的是一匹不中用的老马,也发挥不出来。而那些骑术不太高明的骑手,只要骑上一匹骏马,就能够驰骋千里。桂、广泽的长州藩,西乡、大久保、五代、黑田的萨摩藩,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至于土州浪人中冈慎太郎,他根本连马都没有。他奔走天下,凭的仅仅是一双脚。男人的幸与不幸,就在于他能否得到一匹好马。龙马也是脱藩之人,不过和中冈不同的是,他正在凭借自己的力量建设可以称之为他自己的天地龟山商社。这一点正是二人做事方法的不同之处。“把中冈也叫来。”说完,龙马立刻打开砚盒,开始写信,好让人送给中冈。

龙马醉了,这个无比奔放的男人的文字变得极其有趣。

身在翁亭,正欲开启战端,不料女军呼啸而来。

他竟然用这种话开头。他对于“女军呼啸而来”很是高兴。

虽攻法甚多,然军议纷纭。

意思是,艺伎人数众多,且姿色美艳者不在少数,“军议纷纭”应该是说桂、广泽、五代这种花花公子太多了。

务必请阁下参军、驰援。

意思是,请你也踊跃参加到这场酒战中来吧。

若无阁下英明决议,则战局危矣。思及此,望乘千里良驹,快马一鞭,谨此恭候大驾光临。

吞酒百杯,顿首再拜。“连写出来的字都醉了啊。”陆奥阳之助拿着这封信来到玄关,交给了正在玄关旁边的小屋里吃饭喝酒的寝待藤兵卫。

藤兵卫冲进黑暗中。

侍女提了灯笼想要追上去,被陆奥拦住了。“外面可是伸手不见五指!”“没关系,那人看得见。”他不能说藤兵卫以前做过盗贼。

不大工夫,藤兵卫带着中冈慎太郎返回了翁亭。

中冈拉开格子门进了屋,藩士们都鼓掌欢迎。“京都形势如何?”不知是谁问道。中冈笑了笑,道:“长州意外取胜,这使得此前被佐幕派掌控的朝廷大惊失措。我们真应该趁机将宫廷一举变为勤王派的天下。另一方面,京都守护会津藩则因为这次战败愈加冥顽不灵地拥护幕府,可以说已经疯狂。会津藩扩充了下属的新选组,教唆他们不分昼夜地在街上巡视。这次我能够平安回来,真可以说是个奇迹。”

中冈坐到龙马的身旁。“好久不见了。”中冈接过龙马递过来的酒杯,笑着说。他的脸庞在途中晒得黝黑。“龙马。”“嗯?”“安藤谦次亡故了。”“哦?”

在这个乱世,人们已经没有力气为某个人的死亡一惊一乍。“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八名土州藩士和新选组一伙人在京都三条大桥斗了一场。”

中冈在京都潜伏期间听说了这场骚动。

那是一个月明之夜。三条大桥的西桥头,是幕府町奉行张贴公告牌之所。布告牌上贴着一篇告示,内容大意如下:长州人是朝廷的敌人。如若他们潜入市内,不得隐瞒、藏匿。

由于长州打败了幕府军,在京都的各藩志士士气大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叫嚷:“砸了那布告牌!”

有很多人在夜深时潜去,拔出布告牌,扔到鸭川里。幕府不得不一次次地把布告牌重新立起来。

终于,京都守护会津藩被逼急了。“这关系到幕府的威信!”于是命令新选组讨灭犯事之人。

新选组很快想出了一计,命队士桥本会助、鹿内薰二人乔装成乞丐,在布告牌附近昼夜巡逻,探查情报;同时局长近藤勇等三十四人在附近的酒肆、商家、公所潜伏下来,静待消息。

两日过去。

第三日的夜里,土佐藩上士中唯一一位勤王志士宫川助五郎和同藩乡士在祇园圆山的酒楼饮酒,醉意渐浓之时,便说道:“那个布告牌太不像话了!”于是,一众人一齐走出酒楼,要去拔掉那牌子,安藤谦次便在其中。他是土佐郡久万的乡士,自幼出入高知城的坂本家,因此与龙马谋过面。此外还有藤崎吉五郎、松岛和助、泽田甚兵卫、冈山祯六、早川安太郎、中山谦太郎,总共八人。

他们穿着高齿木屐,呼啦啦走过三条大桥时,正是将近子夜时分。月光十分明亮,照得四周如同白昼一般。

忽然,脚边的乞丐站起来跑了,但是众人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宫川和藤崎跨过木栅栏拔掉了布告牌,越过大桥的栏杆扑通扔进河中。“幕府浑蛋!”宫川高声笑道,一众人就准备离开。先前一直等在先斗町北的公所待命的原田左之助等十二人此时沿着高濑川赶到了现场,大喊:“哪里走!”他们包围了八名土佐藩士。

土佐众人一齐拔出剑,双方转眼间就陷入激烈的混战。

新选组对于突袭冲杀早已驾轻就熟,而且战术巧妙,他们两三个人一组,盯住一个人从四方展开攻击。

宫川等人也非等闲之辈,号称土佐藩的五十人组,他们护送着山内容堂往返于东海道,可以说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

双方的兵器每次碰撞时都会火花四溅,呐喊声刺破了夜间的空气,鲜血飞溅,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誓报池田屋之仇!”土州人像恶鬼一般猛扑向新选组,那情形令人毛骨悚然。元治元年池田屋之变中丧身的同志的尸首,就埋在这座大桥东边三缘寺的无主坟地里。

最初,土州方面虽然人少却占据了优势,但是疲劳感逐渐向他们袭来。土州人的刀过于长,威风凛凛地挥舞长刀驱敌固然有力,可是很快就会疲劳。这场混战过后,土州人使用长刀之风戛然而止。

不多久,新选组监察新井忠雄率领的十二人也从高濑川东面的酒肆里赶过来了,一众人一齐拔出刀,对土州人形成了夹击之势。

不仅如此,近藤勇直接率领的十人也从大桥东端飞奔而来。“看来,大势已去。”浑身是血的安藤谦次见状,大喊道。他一边向同志们大叫撤退,一边抡起手中的三尺长刀砍倒了新选组的一个人后,奔到车道上。

新选组大石锹次郎等十人追了上去。谦次举起刀,对同伴们连连喊道:“我来殿后!我来殿后!”

谦次倚靠在柳树上迎敌。然而不知为何,新选组并没有追上来。谦次一路逃到了河原町的土州藩府旁边,自知身负重伤,没有复原的希望了,便在门前切腹而死。

藤崎吉五郎当场死亡。其余每人都负了伤,不过总算没有性命之虞。

只有宫川助五郎头上吃了三刀,昏倒在桥上,成了俘虏。他在昏迷中被抬到了新选组驻地,意识清醒后每天都在不停地咆哮,对于审讯,他不予理睬。宫川性情刚毅,近藤不忍杀他,把他关进大牢。

原来安藤和藤崎都牺牲了。龙马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一脸沉痛。安藤才二十五岁,而藤崎年仅二十二。“都去了。”中冈的声音十分低沉,“细想起来,文久三年在武市家结成的土佐勤王党所剩无几了。唯一活下来的,龙马,就是龟山商社的同志了。”“不,我这里也失去了许多人。望月龟弥太、北添佶摩等人战死在池田屋,池内藏太等溺亡大海,就连近藤长次郎都切腹而死。屈指算来,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必须尽快推翻幕府。”中冈说,“否则土州的有志之士都会抛尸沟渠。龙马,再也不能慢吞吞地坐以待毙了。”“是啊。”龙马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可是中冈,着急也于事无补。推翻幕府是需要时间的。”“在这期间,坂本君要做生意赚钱吗?”激进的武力革命论者中冈慎太郎略带讽刺地问道。“是的,钱。”龙马用手比出一个圆。“就是钱。想要不花一分钱就推翻幕府,中冈,那是妄想。幕府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葬送。”“萨摩和长州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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